烟波浩渺----小模小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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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进了赌场,大博小博,景曦渺见了便能上手,跟相里一平借了一块银子,不一时就翻了倍。看得相里一平都呆了,“主人,这赚钱可真是快啊。”
赌场的见六博双陆根本赢不了这少年,只道是这少年天子聪慧善弈而已,又见不到一个时辰便让他赚了好多,便非要跟他掷骰子博输赢,单赌运气,又不料这少年运气极好。景曦渺倒不著急,笑咪咪地等著,谁知掷骰子掷来掷去又都是景曦渺他的点数最大,韩梦圭也暗暗称奇。
相里一平怕再赌下去庄家动了气,便给韩梦圭使眼色,让他赶紧收场,以免闯祸。韩梦圭会意,“主子也该累了罢,我知道一家茶楼就在左近,里面有个好音律的姑娘,不如去那里吃些茶,听些曲子。”
景曦渺这才向窗外张望,天色已经有些晚了,忽然想起相里若木兴许要回来了,慌忙数了赢来的银子,就向外走,一面说,“茶便等闲了再吃。”
韩梦圭也忙跟著,走过路旁一家茶楼,傍晚时分,晚风徐徐,送出茶楼里一个女子婉转歌声,“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衫开。”
景曦渺不觉站住了脚,南国的民歌竟带著隐隐哀愁,不知歌者心中之苦,何时可了。一回头却看见韩梦圭遥遥望著那楼上,再无嬉笑之意,眼里也带了哀愁。景曦渺也敛了笑意,情伤,景曦渺虽然只有十五岁,恐怕也懂得。
相里若木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掌灯时候,卧房里点著灯,景曦渺和衣脸向里睡在床上,相里若木一边低声问一平的话一边过来看景曦渺,“皇上怎麽睡得这麽早?”忽然瞧见景曦渺胳膊里还抱著一只布口袋,“这是什麽?”
“这是……”相里一平一笑,“这是皇上今儿在赌场赢的银子,皇上喜欢得很。”
“赌场?”相里若木惊讶地抬起头,“这可真是闹腾大发了。”
“是,太尉大人,您好,桌子上面是皇上给您买得通州特产点心,”相里一平停了一下,“皇上说这是第一回他自己赚了银子,第一次自己买东西。”
相里若木回头看著桌子,几只碟子里都堆著点心,堆得乱七八糟毫无章法,一看就是景曦渺自己摆的。摆摆手让侍卫下去,相里若木皱起了眉头,似乎是心口里疼得难受,景曦渺被吵醒,迷迷糊糊地半抬起身子要坐起来,揉著眼睛,“是谁啊?”相里若木知道景曦渺常被噩梦魇住,连忙把他搂在怀里,亲吻安抚,“我在这儿呢,吵醒你了,是我,不怕。”细碎的吻不住地落在景曦渺的头顶,耳尖,额头。
外边相里一平脚步匆匆,“太尉、皇上,外边是举人韩梦圭,他说今晚通平郡出了大事,臣斗胆请太尉召见他。”
景曦渺抓著相里若木的衣服,还弄不清状况,相里若木搂紧他,呵斥相里一平,“噤声,皇上刚睡醒,不要惊著他,什麽举人?让他赶紧回去。”
景曦渺缓过神来,“太尉,快让这人进来,许是真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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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梦圭急得直跳脚,好容易相里一平出来传他进堂屋,韩梦圭也顾不上什麽,急急忙忙往里跑,进了堂屋对著皇上太尉咚咚咚磕了几个头就算是行了见面礼了,也没有其他的话,就直直地问相里若木,“请问太尉今晚调兵了吗?”
“这是什麽话?你慌里慌张地跑到这里来,毫无读书人的斯文,成什麽样子?”相里若木冷了脸,韩梦圭到底是书生多少有些底气不足,被太尉一骂也有些胆怯,顶不住瞧了景曦渺一眼,景曦渺在太尉身後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他才有了章程。
“太尉,今天通平郡的城门一关,官府的兵就在城里紧急布防,这会子外边正在清街,官府的人说是今天晚上要宵禁。”韩梦圭吞咽了一下,“太尉,要是这命令不是你下的,那可……不能不提防,我听说那个许久可是太守的独子啊。再说,通平郡的盐政漕运都有问题,这些年自己肥得流油,却还找尽了借口不肯交税,朝廷的几任钦差来察这个事都无功而返,太尉您就是为这个来的吧?若真如此,那今夜就危险了。”
相里若木的脸色随著他说的话越发阴沈,不等他把话说完,已经站起身,“相里一平,告诉侍卫们,马上收拾行装,除了紧要物事,其他全都放弃。曦──皇上,我们马上趁著外边还乱著,离开这里,晚了就走不了了。韩梦圭是吧?你来的时候外边一定已经有人看著了,你马上跟著我们走,否则你也活不过今天晚上。”
“是,太尉。”韩梦圭还没想到这一层,现在想起来,也有些後怕。
“你不要害怕,不会有事的。”景曦渺温和地说,韩梦圭心里一暖,这个皇帝年岁不大倒像能看出人的心事。
相里若木本来正要往外走,结果停住脚笑到,“你这个皇上,已经火烧眉毛了,你倒不急,你跟我说说你怎麽知道不会有事的?外边已经要形成关门打狗的势头了。”
景曦渺笑而不答。
二十来个人出来便往闹市区走,街上果然是兵荒马乱的,官府在清街,小贩的水果滚了一地,街边的店铺忙著打烊,还有娘喊著孩子的,小孩哭的,哭爹喊娘乱成一团。
景曦渺跟在相里若木身边,来到一家店铺门前,“呀”了一声,相里若木听见了便问他,“怎麽,你白天是在这一家赢的钱?”
景曦渺貌似憨厚地笑笑,“难道赢到你的家里去了?怪不得我就觉得你很有钱。”
“什麽话,我都已经位列三公了怎麽会开赌场?”相里若木被小皇帝说的哭笑不得。带著这些人进了赌场里,冲著迎上来的人说,“快去找你们家主人郭贤出来,就说姓相里的故人来访,叫他快滚出来。”
话音刚落,夥计还不及答话,就听里院传出爽朗的大笑,景曦渺惊讶地皱起眉头,一个女人的声音传出来,泼辣得很,“原来是相里太尉,可真是故人啊,多少年不见了,平日只知道差人来使唤我办事,我想你一面也难,今日却来见我想是又要求我了?”
说著话,一个女人便走了出来,看著二十几岁的模样,一双丹凤眼转顾流盼,檀口香腮,俏丽无比,明豔无双。景曦渺看著她便呆了一呆,转头看了相里若木一眼,不悦之意竟毫不遮掩,韩梦圭何等聪明,如何能看不出端倪,慌忙上前一步,“皇上,闹了这半夜,皇上也累了,且先坐下来歇歇吧。”
“说的也是。”景曦渺知道韩梦圭提醒他不可触怒太尉的意思,憋了一口气便向一边的椅子上坐下。
相里若木却没注意到,哈哈大笑,“你这妮子,这些年白白赚了我多少银子不说,还敢抱怨。我听说如今你也是这通平郡里的一霸了,连官府都不敢动你,这不,我一个堂堂太尉还得在你这避难。”
女子大发一笑,“不是官府不敢动我,是他们啊动不了我,我这赌场外头小里头大,可是这通平郡里的城中之城不是?多少英雄豪杰聚在这儿,太守他打不进来,熬到天亮,我估摸著太尉你那勤王的兵马也就来了。”
“只要你能吓唬住这个太守,让他犹豫不决,挺到半夜,兵马就到了。”相里若木往景曦渺旁边的圈椅上一坐,似乎放心的很,“别跟我贫嘴皮子了,过来见见皇上吧。”
郭贤早留意了这个清雅俊秀的少年,忙过来给景曦渺行礼,“民女郭贤见过皇上。”
“贤儿,你看这个皇上如何?”相里若木笑问她,仿佛跟她很是熟悉。
“这个皇上我白日见过,好个聪明了得福气齐天的人物,我也算见过世面,可是竟从未见过这样的。”郭贤笑道,眼波流转,看向相里若木,“太尉您可要珍惜这个皇上。”
相里若木端起下人奉上来的茶水品了起来,低头不语。景曦渺扫了他一眼,眼神黯淡了些略低下头也没有心思跟郭贤说话,场面一下子冷落了起来。
郭贤却不在意,四下里看了一圈,瞧著一个贫寒读书人模样的人跟在皇上身边,“不知这位是……”
“在下是进京赶考的举人,名叫韩梦圭。”韩梦圭躬身施礼,他已经看得出这女子不是平凡人。
“亏得这个韩梦圭,”相里若木放下茶,“他心思缜密来提醒我,我真是疏忽了,险些阴沟里翻船。”
“原来如此,”郭贤敛了笑意望著他点点头,“了不得。”
韩梦圭被郭贤看得脸上烧热,偏被不自在的景曦渺瞧见了,打趣道,“非是子夜吴歌易忘,只是佳人再难得。”
韩梦圭的脸忽地炽热起来,知道皇上在说自己见了佳人就忘记了自己原先爱慕的那个唱著子夜歌的女子。韩梦圭低下头,再说不出话。
相里若木咳嗽了一声,“皇上,郭贤是个江湖儿女,武功也极高,若是生做男儿恐怕也是能建功立业的将军。她……本姓景,是原来三王爷的女儿,原先三王爷坏了事他就流落民间了。她本名景贤儿,算起来还是你的堂姐姐。”
景曦渺点了点头,“原来是姐姐。景氏的公主或是宗族的郡主我见过许多,却没见过有姐姐这份伶俐才干的。怨不得太尉视姐姐如至交好友,要知道太尉原是恨尽天下景姓的,也或者姐姐也恨不得景氏早些了结,所以算不得姓景了。”景曦渺说得云淡风轻。
相里若木忽然一摔手里的茶盏,“景曦渺,你是不是困了,郭贤你去给皇上安排个住的地方,相里一平,皇上累了,把皇上带下去歇息。”
景曦渺抿了下唇,一言不发地站起身。
郭贤一笑,“我父王被杀,是他自己觊觎皇位,盘剥藩国百姓,暴虐成性,也合盖有这一个劫难。我又为什麽因此而忌恨全族呢?天下如此之大,无愧於天地,独来独往纵横天下才是人生最大乐事。我郭贤所憾者,不过是我父亲在其位而不能为百姓谋福利,所恨者,不过是我父亲以一己私利而留终生骂名。”
一席话捅到景曦渺和相里若木各自痛处,两人都不能作答,杵在那里。

烟波浩渺 第二十五章

郭贤的赌场里面连著的果然是个深宅大院,景曦渺待在大院深处一间房内,并没有亮灯,只是独自坐在一张椅上,静听外边的声音,看来太守还是开始攻击这个院子了,只不过声音远得很。
景曦渺坐不住了,外边一轮明月捧出,院子里的花木还看得清。景曦渺一步步走出来,外边隐隐的喊杀声,院里花香幽幽,走了一会穿过一个雕花拱门,又连了一个小院子。一个女子在这里练剑,衣袂飘飞,恍若仙子。
女子跃起,连挽了几个剑花,轻盈落在景曦渺面前。“皇上喜欢剑?”
景曦渺摇摇头,月色下脸上的表情虽然温和却没有笑意,“我不喜欢剑,只不过喜欢看相里若木舞剑而已。”
郭贤一怔随即笑了,“你可真是直接,我原本以为你是个最温婉矜持的小人儿呢。”
景曦渺在一棵花树下踱了几步,似乎在透过一树的花开看著天上的明月,“我是什麽人并没有什麽关系,没有人会在意的。”他停了停,低下头,“你的剑……有几分相里若木剑里的意思。”
“了不得,不懂剑却看得出剑意,”郭贤还剑入鞘,微微一笑,
“我四岁就认得相里若木,算起来他还是我的师兄。”
景曦渺停住脚步“我连剑都没有握过,会懂得什麽剑意呢?相里若木虽然也有微瑕,可也算是当世之杰了,贤姐姐喜欢也是应该的,不然你又如何要学相里若木起势回转的那些小习惯小动作。”景曦渺回过头来,“你难道不怨他吗?”
“深宫的小孩,你懂什麽感情,”郭贤有了点恼火。
“感情?”景曦渺看著她,“你果然喜欢他啊。”
郭贤语塞,一时恼火,口不择言“过去这麽多年了,你怎麽看得出来。”忽然间脑子里念头一转,“皇上,原来你怀疑我是这次祸事背後的元凶?”
“相里若木他太容易相信人,大约他对你爱若至宝,信你如亲妹,”景曦渺安静地看著她,“爱是没法隐藏的,所以我看得出来你喜欢他,可是我不知道爱的反过来,那种恨,你有多深。这一点恐怕太尉他想不到。如果世上的人只因为一番慷慨陈辞就能让人相信,那不是太简单了吗?我在宫里住了太多年,看过太多人因为一番誓言而轻信他人,最後失去性命的。
你的势力竟然在一方只手遮天,真的跟这里的吏治混乱,盐政漕运腐败无关吗?若是无关,你的藩国早被削了,据我所知你的家产也早已罚没,你这富可敌国的家产又是哪里来的?二十几岁年纪,哪里聚敛得出。”
郭贤看著景曦渺,突然爆发的怒气让她的手指发抖,她看著眼前的景曦渺,有些不太相信这个镇定自若似乎有把握掌控全局的人真的是十五岁,她发出一声短促的笑,“的确,在你们来通州之前,太尉府里有一个人便来这里想要跟我做一个交易。”
景曦渺的心脏在胸膛里似乎被抓了一把,他的脑子有一阵子紧张的无法思索,没有接下郭贤的话,如果郭贤要动手,他和没有提防的相里若木都会死在今天晚上。
郭贤低笑著,“既然你有所怀疑,怎麽不去提醒相里若木?。”
“郭姑娘你猜得很对,不要说是拿我跟你这个宛如妹妹一样的贤儿姑娘比,就是跟太尉府里的一般人比起来,也是他们跟太尉是亲,我是疏,没有证据,所谓疏不间亲的道理我还知道。”景曦渺解嘲地一笑。
“景曦渺,你爹是个十恶不赦的昏君,不是他我爹也不会含恨而死。你这一脉连血都是臭的,相里若木留下你一个都是多余。”郭贤深吸了一口夜里微凉的空气,“我最厌恶你这样的人,弱不禁风,却一肚子算计,你靠什麽在相里若木身边活到今天?不过就是因为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你的优势就在於你处於弱势,所以你就千方百计地‘守弱’。哈,说的不好听,就是把你那可怜相时时露出来罢了。”
“贤姐姐,我们两个果然是从一见面就互相讨厌啊。”景曦渺微微笑,“我也从小最厌恶那些假作仗义执言,慷慨陈词之人,其实心底狭隘,刚愎自用的人,本来我以为这样的人只会出现在沽名钓誉的文人中,却不幸闺阁之中也染了这个风气。”
“景曦渺你找死。”郭贤一把抽出宝剑,“闭上你的嘴,不然我就先杀了你。”
景曦渺反而向前走了一步,“你以为我真可怜真怕死是不是?对於一个知道自己哪天会死的人,这个世上就没什麽可怕的了。”
郭贤的剑逼到景曦渺的喉间,冰凉的利刃已经割破了景曦渺的皮肤,温热的血流了下来。
“郭贤。想杀相里若木可不容易,而且你也未必下得了手。”景曦渺控制住自己,没有发抖,“你已经没有选择余地了。我看你聪明的很,就算相里若木再被青梅竹马之情蒙住了眼,如果没你行事聪明他也早看出来了。你说我直接,那我就直接告诉你,从今年春狩回宫开始,就算再晚,相里若木也都会到我的寝宫,无论是我跟他吵架也好,还是朝中出了大事也好。就连他外出办事都要带我一起来,那你说今晚时局这麽乱,他忙完了手里的事会不会找我?说不定现在他就在找我,我在你的宅院里失踪,他会不会立刻疑心到你,对你防备?呵呵,明眼人都知道,我景曦渺的死期就是我加冠成年之时,可你是比我更了解太尉的人,如果我死在这之前了,死在别人的手里,相里若木会放过那个人吗?你唯有不动手,不反叛。”
郭贤的手微微有些发抖,相里若木是人中之龙,本来要动他就不容易,从一开始她就在犹豫不决,一则仍旧有情,二则担心自己不是相里若木的对手,可是没想到事到临头,还加上被一个毛孩子挟持,“就算你是紫菀我都能毁了你。”
景曦渺看出来郭贤的话是下意识说的,紫菀是谁?必须要拖住郭贤,相里若木说过只要到午夜就有兵马救援。“你再想一想吧。你想把这件事继续下去,一你杀了我,太尉找不到我势必会采取行动,你根本就杀不了他,反而会给你自己惹来杀身之祸;二你放了我,我马上让太尉看我脖子上的血口子。可是如果你不把这件事继续下去,就是太尉看了我的伤口,到了明天早上,风平浪静,我又有什麽证据说你反叛过?”
郭贤犹豫了,所有的路都被景曦渺给她赌死了,她意识到自己今天就是著了景曦渺的道儿了,本来景曦渺没有任何证据,可是自己在他脖子上划了一道血口子,倒成全了这个小子,可恨,著实可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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