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
我一下子坐起来!"帘影!!"
身边传来细小的鼾声。
我忍着呵欠站在朝堂之上,皇帝最迟一个来已经是不成文的规定,我们只好一边等待一边细细交谈。钟离阳站在我旁边,不经意地瞟过来几眼,目光在我和帘影脸上打转。
我目不斜视,却小声道:"昨个不是你看到的那样,阳儿。"
钟离阳也同样小声道:"皇弟已经长大了,皇兄还是换个称呼吧。"
我想了想,道:"那直接呼你名字可好?"钟离阳还来不及点头,帘影在一旁笑得温和:"甚好甚好,不如你也改称我为‘牛儿'吧。"
钟离阳瞪他一眼,我咳嗽一声,看着钟离衡从旁走到龙椅坐下。
朝臣齐声高呼吾皇万岁的时候,我竟然楞了一下,便跟着行礼。
"众卿平身。"钟离衡微微点头,缓声道:"今日朕命诸爱卿来,是要宣布一件要事。"
朝堂上平静无声,空旷的大殿与众人细小的呼吸声呼应,一只只眼睛都瞩目于万人之上的那个人。
钟离衡道:"相信诸爱卿也略有所闻,朕近日身体欠安,以无力操心于国事,遂趁今日太子--"说着,他看看钟离阳,"与大皇子同刻归来--"说着,他看看我。
"朕要趁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退位让贤。"
众臣先是被我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大皇子弄得云里雾里,又被钟离衡当头一棒的发言弄得满脸震惊,朝廷静了一瞬间后,突地炸开了锅。
钟离阳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看着他父皇。
我上前道:"父皇,恕儿臣直言,这万万不可。"
随着我这句话,众人逐渐安静,钟离衡道:"为何不可?"
我道:"父皇龙体欠安,应好生休息,暂时不应操心于此事。况且太子经验尚浅,如今又在与各国关系紧张之时,内忧外患尚且不稳定,望父皇三思。"
钟离阳看着我不说话,有几个大臣暗暗点头,却有大部分的人不悦。甚至有个鲁莽之人站出来高声道:"皇上的决定无任何人可更改,难道太子殿下经验尚浅,您的经验就足以当此重任么!"虽说许多人都对我这个突然冒出的大皇子不怎么服气,谁想竟狂妄到这个地步?
我道:"这位大人,本皇子是不知道你是哪位,但父皇的命令如何,本皇子的经验如何,还轮不到你插嘴。退下。"
随后,我没看他人脸色,接着道:"还请父皇三思。"
钟离衡沉默地听了半晌,突然道:"朕,好像没说要太子继承皇位。"
"......啊?"我猛地抬头!
"啊?!!"大殿上充满了惊讶的倒吸一口气的声音,众人再一次愣在了那里,包括我,包括帘影。
钟离衡朝身旁的太监示意,年迈的太监捧着一道黄色卷轴走上来,清清喉咙开始朗声读。话说我真不希望那个是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以年迈已老,特与此传位......皇长子光,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注1)
长篇大论的圣旨,而我只听见了其中几句。上面说......皇长子,光??
即皇帝位?!!!
我还未说话,已有许多臣子下跪:"皇上,万万不可,请皇上三思!"
"请皇上三思!"
"请皇上三思!"
"请皇上三思!"
我眼睛眯起来,直看得那些群臣目光闪躲。本来我也想反对的,可他们这么一拼死状地反对,我反而觉得不快......不,是相当不爽。
钟离衡道:"太子,你怎么看?"
钟离阳躬身道:"儿臣无异议。"
我一个冷颤反应过来,二话不说跪了下来道:"恕儿臣恐怕无法担此重任!"
钟离衡道:"怎么,做皇帝不好么。"
我咬咬牙,不知钟离衡这次唱得是哪出戏,继续道:"儿臣性情顽劣,天资愚笨,宫中之人皆知以儿臣绝不是治国之料。如若让柳国江山败于儿臣之手,实在是......"
钟离衡道:"太子你也不让即位,让你当皇帝你也不肯,其余皇子年龄尚幼,竟是无一点合你心意了?"
"儿臣不敢。"
"朕心意已决。"钟离衡站起身道,众臣慌忙下跪,唯有帘影立着不动。"今时不同往日,五岁可以装疯卖傻,二十岁也可么。"说着,他又提高声音道:"朕,即日起传位于皇长子光,太子相辅,谁人如有不服气的......"说着,他转过身径直走了,唯有不大但犹有威严的声音在大殿上回荡:"砍了就好。"
我手一抖,太监急忙道:"退朝!!"
群臣立即向钟离衡走去的方向行礼,起身后皆面面相觑,忽的恍然大悟,向我行礼大呼:
"微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已经听腻了的声音尤其刺耳,在各处回响,久久不去。
稍后我风急火燎地找到钟离衡,后者正神态自若地在花园处喂鱼,着实令人气结。
"父皇。"我奔过去急道,"为何这样做?儿臣无法,也不愿。"
钟离衡道:"皇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直接了?朕现在是太上皇,乐得清闲,皇儿就不能体谅父皇么。"
我道:"那为何不让太子即位?朝廷不服,定会四分五裂。"
钟离衡道:"不会的。朕只是表面上退位了,实则还是太上皇,平日里处理政务不懂的地方也可问朕。况且还有太子在旁辅助,不会有大问题。"
我又想说什么,钟离衡接着道:"人之一世,必有其缘由所在。朕如今所做之事亦皆有其理。朕今日可答应你,待一段时间过后,你便可退位,到时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朕绝不再拦。"
我寻思了一下。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算跑了,我还是个人,天下虽大也逃不过皇家的手心,不出几年就被找到,还不如当几天皇帝然后名正言顺归隐田园,寻到西凌谷,生老病死。
我行礼道:"儿臣遵旨。"
钟离衡点点头,模样好不释怀,却依旧不怎么高兴的样子。
我甚疑惑。
(注1:此段圣旨参照了某位皇帝的遗诏,因流年实在不会写,就稍改了改搬上来了。于此注明,仅当作参考。)
金黄色龙袍穿在身,里三层外三层,脖子上还挂着珠珠串串,别提多累人。可这人一穿气质就是不一样。站在镜子跟前,脸色被映得熠熠生辉,就连我这实在不想承认也是事实的小白脸,都沾了几分威严。
"传话下去,说龙袍很合身。"帘影的声音从一旁传来,我看去,他正斜倚在门框上,面色不善。
我道:"又不是我愿意当皇帝,你也知道,玉衡由始至终的性格都很固执,做什么事都不跟人商量的,我能有什么办法?"
帘影道:"是是,我理解。那么新皇帝陛下,您还是快把那身重到死的衣服脱下来吧,看了扎眼。还有,钟离阳正在等你商讨与胡国交战的事宜。"
......理解个鸟。我叹口气,转身把衣服换回来,随帘影走出门去。
走在回廊上,我眼看帘影头也不回的背影慢慢走,眼睛左瞟右瞟最后看着一株摇曳的花木道:"你觉得我什么时候退位比较好?"
帘影猛地回头,瞪大眼睛看着我。我道:"与胡国交战少说也得五六年,我又不能一直当皇帝,现在事情又多,钟离阳还......"
"你不想当皇帝?"
我摊摊手道:"你还是不了解我。"
帘影笑了:"这事还是想办法吧,先解决了当下。"我看他变脸快得跟那什么似的,看来本性没变多少,也就少哀怨了点儿。
我和帘影进去的时候气氛正压抑,几个朝廷众臣和将军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纷纷跪下行礼,起身后那几个大臣又是一番客套话,待他们啰嗦完了,其他人早就等得不耐烦。
那几个将军都比较豪阔,行过礼之后就回到原位继续冥思苦想,对这边儿还带着一股子不屑意味。也是,我这么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大皇子真假还未可知,就不知道给皇帝吃了什么迷药,立刻就成了皇帝,太离谱,忒离谱。
我不动声色靠过去看,原来他们在看一副巨大的地图。地图上标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各色的图标,看起来真是累死人。
一将军手指着其中一点,又在其他大面积上划了一圈道:"胡军想入柳,要损失最少,必将由此进入。而这一带群山环绕虽可为掩护,但对我国也是一种契机,就看怎么运用了。"
又一什么什么的将军道:"韩将军此言有理。我们须借助自然之力,方可出奇制胜。依臣之见,比较符合条件的,可用岩石或者火攻。我们只要包围这一圈--"说着,他大概画了个小圈,朝钟离阳道:"至少可以延迟胡军的进攻。接着只要布置好后方支援、粮饷和徐州的防守就可。"
钟离阳面色阴沉地看着地图,不答话。
我听了几句话就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悠悠然喝起茶来。钟离阳抬头看向我,道:"依皇兄之见,怎样?"眼看众臣不满的眼神望过来。
开阳还知道问我,总算没白照顾他这么些年。不过这些大臣也真够笨的,说来说去就是那么几句含糊的话,具体方案一点都没提,理想得也忒过了。
我道:"把具体情况跟皇兄说一下。"
钟离阳道:"胡军突然攻打过来传言说是因为一个人,而那个人已经回去了,胡军便没有了当初的气愤。但当初皇弟口头答应了胡国皇帝些许事,他提出要割地赔款。我们不满,他们亦不答应,便不考虑这件事,直接商讨对战事宜。"
......意料之中。
我道:"对战之事慎重,估计这事也不是你的主意吧?"
钟离阳沉默半晌,道:"身为一国太子理应信守承诺,即使当时情况所迫不得不答应,但金口一言,如此轻易就反悔恐怕对国威有所影响。"
我点点头:"确是如此。"
一将军道:"那依您高见,我们就乖乖将柳国封地拱手献出了?"
我笑笑:"将军好大的火气,朕又没说要将柳国江山献出去,只是要想个尽量万全之策。你这么大肝火,真是皇帝不急那个什么急。"
他听我已经自称了皇帝,一时噤了声。看来这个皇帝的帽子的确管用,至少还能光明正大的挖苦别人。
我走过去道:"不答应条件,我们失信于人,等于丢了国威;答应了,又显得我们太过懦弱,依旧失威。所以,我们可以这么想。"我一手撑在地图上,道:"我们应该答应。"全数人都吓了一跳,我继续道:"还应该是干脆地答应,让其他国家也看看柳国是多慷慨一国家。"
韩将军冷哼一声:"慷慨失国威,多了也就是软弱了。"
我道:"给个甜枣我们事后补个巴掌就不可么。"
钟离阳道:"皇兄的意思是......"
我指着其中几座城池道:"丢了几座城,我们就退而求其次,将三分之一的军队分别驻扎在这几座城和京中。除了京城,这些地方皆位于皇城和边境的中央,易守难攻,况且我们物资充足,他们腹背受敌,只靠拖延便可事半功倍。"
众人略有所思,我接着道:"随后,我们便派三分之一的军队从另一条道,直接攻打胡国,打他个出其不意。待攻下几座城后还愁他们不肯将城地换回来么。"
众人释然,皆道这样也不错。钟离阳笑道:"那余下的人呢?"
我眼神晃了晃,直指胡国都城道:"胡军一得到消息,必将停止进攻,更大的可能是连夜赶回。但在派出那些人之后,我们应该再秘密派出剩下的人,转一条反向的路,偷偷走到胡国皇城,直接攻城。"众人恍然大悟,我接着道:"我们的前两拨人会拖延不少的时间,就算他们第一时间撤兵,也已经来不及了。"我摊摊手。"到时胡胡国皇帝任我们处置。"
钟离阳道:"好计谋!就这么办,我们接着商量一下具体事物。"众臣都一副没缓过来神的样子听他布置,我又大口喝了一杯茶,发觉好些人吃x似的看着我。
这办法是卑鄙小人了点,可无毒不丈夫,只要能胜就好。我管他去死。
一直没说话的帘影侧过身来小声对我道:"不愧是破军星,真是举世无双的计谋。"话语是称赞的,面色是讥讽的。得,我大人有大量,不予计较。
几个时辰后,事情基本告一段落。我正无聊,忽听门外有细碎声响。我虽伤未愈,但轻功的耳力还在不是?
恐怕这商讨的事,大部分都叫人听了去。我跟帘影对望一眼,他立刻转身跑去房门,快步追去。
钟离阳莫名其妙:"怎么了?帘影他......"
我道:"没什么,屋外有蟑螂。"
"蟑螂?"
我点点头,道:"皇宫和百姓民宅不同之处在于,此地守卫森严纪律严谨,不可任人出入。而如今竟得刺客三番两次出入,如进无人之地。各位不觉得有些许不对劲么?"
张领军立时站起来道:"皇上的意思是我们侍卫草包还是说领军无能?"
我摆摆手道:"稍安勿躁,我不是那个意思。只不过多少年来宫中制度从未变过,而宫外的世界,百姓间江湖间已然变了不知多少,我们不能够再这样守旧了。"
钟离阳道:"你的意思是......"
我正欲说,一人跌跌撞撞倒进门来,正好跌倒在离我前方不远处。他吃痛了一声,连忙爬起磕头,一边磕一边道:"奴才参见大皇子殿下!大皇子殿下,奴才有要事启奏,所以才胆敢冒然闯入此地,殿下恕罪!"
我一看,竟然是小齐,原来服侍过我一段时间的小太监。想到当初他着实陪我打发了许多时间,自己还经常捉弄他,我干咳了声,道:"小齐,你究竟有何要事?"
小齐战战栗栗抬起头看我一眼,随后瞟了瞟其他人。
"大胆!狗奴才,还有什么不能大声说的!"一官员怒道。
几乎所有武官对太监都不怎么有好感。一般都会认为太监不仅失了作为男人的根本,还不把自尊当回事,几乎所有太监都对主子唯命是从,离开宫自己都养活不了。这样连个人都不怎么称得上。
可是这种事并没有谁甘愿。迫于生活所需,能够连自尊也丢弃的生活方式,定会很辛苦。至少我做不到。
我道:"起来吧。你先到华骀殿内候着,待会儿我们这边商讨完了再说。"
小齐连连点头,几步一回头地出门去了。
可能我真的不怎么适合做皇帝,明明已经快登基了,还是有人不服气,看来就算我本本分分也迟早有一天有人反我。古代这点真是不好,既没有天庭里绝对的身份,也没有现代的社会主义制度,你说这斗来斗去到底有什么意思啊,还不是窝里反。
当神仙那会儿还觉得人类这么斗挺有趣儿,隔三差五跑下来耍个一圈。现在轮到自己挣扎给别人看,还跟看杂耍似的,真是报应。
正摇头晃脑地叹气,一脚踏进华骀殿门,眼前人影一晃小齐就几乎趴到了地上道:"奴才叩见大皇子殿下!"
我道:"免礼。"待我坐下,小齐站起来后,我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刚问出口我就后悔了。按常理模式我这么一问后者绝对一个声泪俱下诉说衷肠,并配有什么不答应就不起来之类的请求,还是麻烦得要死怎么着都不好办的。通常就算你知道跪着的人打着什么如意小算盘,也要给自己微小的良心几分薄面,再加上软磨硬泡威胁并施,通常情况下,百分百成。至于我为什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咳,当年咱向玉帝讨要下凡物器的时候,用的可不就是这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