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
在苏眉轻柔的拍抚下,贺长风慢慢平复自己。
这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体验。
在这个冰冷孤单的世界上,有人拥有他,主宰他,救赎他,愿意花费时间精力来惩罚他的过错,不允许他因为愧悔负罪而毁灭了自己。在这绝对权威的背後,是深重的关切和额外的责任,让他觉得自己依然值得为人所爱。
慢慢地撑起身,贺长风轻轻地吻了吻苏眉。"我是你的。"他轻声宣誓。从今日起,我愿向你献上我永恒的忠诚。
苏眉温柔地回吻他,像是在分享他的感动。"如果你愿意从我身上下来,我会非常感激。"苏眉贴著他的嘴唇轻轻地说,"我的腿麻了。"
贺长风被这煞风景的话说得愣了一愣,然後无奈地笑起来。
浴室里,贺长风放了一浴缸的热水,再帮苏眉脱掉弄脏的礼服,抱著她慢慢沈入水里。苏眉舒服地叹息了一声。
"我们是不是漏做了点什麽?在洗澡之前?"贺长风在她耳边柔声细语。
"什麽?"苏眉累了一天,劳心劳神,如今泡在热水里,已是昏昏欲睡。
贺长风低声笑著,怀在苏眉腰间的手缓缓游移,在苏眉微颤喘息之际,不失时机地献上唇舌纠缠。
苏眉急喘著埋首在贺长风的颈窝里。与以往的轻缓温柔不同,这一次贺长风激情热烈得几乎让她感到疼痛。
"你确定你不是在打击报复?"颤抖了一下,苏眉半真半假地抱怨。
贺长风转过头亲吻她,眼里满是溺死人的爱意和温柔。"不是。"他轻轻地咬了咬苏眉的嘴唇,"我保证不是......"
星期一上班的时候,贺长风毫不意外地发现公司的氛围非常诡异。到处都有窥探的眼神偷偷打量他,好奇同情不一而足。女性员工和他打招呼都保持著五步开外的距离,十分明显的是怕惹祸上身。
很好。令他烦不胜烦的形形色色的示好骚扰从此应该会绝迹了,也不枉他牺牲形象配合苏眉的主权宣告。贺长风的嘴角带著愉快的笑意,让不明所以的员工们看得毛骨悚然。
总裁笑得好阴森......往办公室去了......可怜的李秘书......阿门......
开门声一响,李秘书就从座位上直跳起来。"总、总裁。"
贺长风微笑著点了点头,走入自己的办公室。李秘书犹豫了好一会儿,慢慢地走了进去。
"有事麽?"工作中的贺长风总是专注而忙碌,眼角的余光瞟见李秘书推门而入,却一直等不到她说话,於是开口询问。
李秘书咬著嘴唇,轻声道:"总裁,那天晚上的事......我很抱歉。"
贺长风放下手里的文件,看著嗫喏不安的李秘书。严格来说他从她的轻举妄动中获益甚多,所以很难做出受害者的姿态。
"不要再有下一次。"於是他只是这样警告。
"保证不会!"李秘书立正敬礼,严肃得让人发笑。
"那就好。"贺长风点了点头。"你去吧。"
李秘书站在原地没有动。
最大的危机解除了,女人八卦的天性就无可避免地冒出来。
所有员工都在猜测总裁回去之後有没有惨遭家暴,毕竟没有人会忘记他被压倒在桌上然後......时的那一声呻吟。虽然总裁眼下神色如常,但是天晓得他在精神和肉体上经受了什麽样的折磨。身为最接近总裁的秘书,她有义务......
"还有事吗?"总裁的声音听起来很温和。於是她壮了壮胆子。"总裁,那个,後来你有没有被......被......"
"被什麽?"总裁抬起头来。声音依然温和,但是李秘书不会错过他眼里的警告。
"没什麽。"李秘书立刻闭嘴,换上无比专业的表情,转身、离开。
看著被轻轻合拢的门扇,贺长风嘴角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
他当然知道公司里会有什麽样的传言。酒会上苏眉压倒他蹂躏的姿态有目共睹,恐怕所有人都在猜测他是不是女王淫威之下的小可怜。嗯,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很接近事实。
无所谓,反正也没人敢於当面问他。至於私底下......聊聊老板的八卦属於员工福利,他不会剥夺他们这点小小的乐趣。
(六十二)
十天之後,李秘书收到一个国际快递包裹,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件她不久之前曾经为之尖叫的范思哲礼服。
李秘书抖著手捧出那件华美的天价礼服,从这一刻起,贺总裁在她心里俨然成为慷慨和仁慈的化身。
贺长风本来以为自己将不可避免地忍受一场充斥著尖叫和泪水的感谢,没想到李秘书竟然反应如此平静,倒叫他有些狐疑。他自然不知道,李秘书想著"大恩不言谢",已经暗暗发誓为贺总裁鞠躬尽瘁,死而後已。
不管怎麽说,李秘书一扫前些日子的忐忑,恢复了一贯的专业水准,很是让贺长风松了口气。他自己工作起来近乎狂热,相应的对秘书的要求也高。难得李秘书和他很合拍,除了疯狂地迷恋美丽的礼服之外几乎堪称完美,他实在不想为了个莫名其妙的意外就把她换掉。
内忧外患尽去,贺长风过上了前所未有的幸福生活。然而这看似完美的幸福中,却有著一个小小的瑕疵,随著时间的推移慢慢显现出来,不容他不去注意。
每个星期,苏眉总会有一到两天的晚归,有的时候甚至夜不归宿。而在那之後,她身上常常会出现几处明显或者不明显的伤痕。
这让他非常忧心。
虽然苏眉从不交代去向,但是他知道,她是去了"夜恋",和林轩在一起。
苏眉为什麽要那麽频繁地和林轩会面?她的身上又为什麽会有伤?是不是,是不是......为了他们眼下平静幸福的生活,苏眉是不是被迫付出了一些他所不知道的代价?
他不敢再去"夜恋",也不敢直接询问苏眉,这忧心一天天累积起来,变成难言的焦躁。直到这一天,苏眉说了声"今晚我不回来了"就打算出门,他终於按捺不住。
"你去哪里?"他问。
苏眉顿住了出门的脚步。"夜恋。"她并不隐瞒。
"和林轩在一起?"贺长风不依不饶地明知故问。
苏眉慢慢地转过身来,静静地注视贺长风。"你想说什麽?"
贺长风後来想,如果他聪明的话本该到此为止。但是焦虑和担忧冲昏了他的头脑,让他冲口而出。"你,你......为什麽?他逼你的?"
苏眉挑了挑眉,"我自愿的。"
贺长风的脸瞬间惨白,过了一会儿才颤声道:"是不是......他用我威胁你?"
苏眉想了一想才明白贺长风大概是误会了什麽,神色缓和下来,微微一笑,"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他的主人,他是我的奴隶。他不会用任何方式冒犯我,你不用担心。"
不用担心吗?贺长风觉得,事实上他更担心了,因为苏眉在言语间不自觉地流露出的信任和亲昵。什麽时候她和林轩的关系进展到这样的地步了?
与此同时,另一种名为嫉妒的情绪在他心里渐渐升腾起来。他的妻子,在他之外,还拥有一个"奴隶"──以一种异色的方式满足她欲望的"奴隶"。
"我不能满足你麽?"他哑声低问,"为什麽还要再找他?如果我有什麽做得不好的地方,你只管说,我会改的。"
苏眉皱了皱眉头。无论多麽英俊的男人,嫉妒的嘴脸一样难看。"这是我自己的事,和你没有关系。"
贺长风怔怔地看著苏眉。
苏眉说,这是她自己的事,和他没有关系。
或许真的是这样,他试著说服自己接受,毕竟很久以来苏眉一贯如此。但现在......他以为他们已经彼此相属了。为什麽苏眉还可以这样理直气壮地继续在婚姻之外和另一个男人保有如此私密的关系?
苏眉拧著眉头看他,神色间已有些不快。"你有意见?"
"有意见?我怎麽敢?"贺长风慢慢地惨笑起来,几乎无力掩饰自己的伤痛和愤怒,"我怎麽敢?我是你的。而你......不是我的。我有什麽权利约束你?我只配跪在你的脚边,被你兴之所至的宠幸,和林轩并没有什麽不同!"
苏眉看了他很久,突然笑了一笑,"没关系,反正半年的期限很快就要到了。"
贺长风愣了一愣。"什麽?"
"你忘了麽?"苏眉微笑,"当初我想离婚的时候,你要求我给你半年的时间,我答应了。现在还差一个星期就满半年了,我想,我们不妨趁此机会重新考虑一下。"
贺长风震惊地瞪大了眼,浑身僵硬。他忘了。他忘了还有这半年之约。他还以为,还以为......
苏眉转身离开,只留贺长风怔怔地看著她毫不留恋的背影。过了许久,渐渐回过神来,他才感到彻骨的寒冷和疼痛。
苏眉,就这样扔下他。没有一句解释的,扔下他。
是他过分了麽?是不是以他的身份,真的没有资格干涉苏眉的生活?
贺长风惨笑。他已誓言属於苏眉,无论身还是心,无论最羞耻的渴望还是最深沈的痛苦,他的生命已完全向苏眉敞开。
可是苏眉不同。苏眉的世界依然对他关闭。他不知道苏眉在看似正常的生活之外的一切,不知道她何以早出晚归或者精疲力竭,不知道她上著密码锁的抽屉里锁著什麽,甚至连苏眉的身体也拒绝为他打开。
这些他都可以忍受。在尝过几乎失去一切的痛苦之後,他已经非常懂得控制自己索取太多。
但是,总有一些事情是他难以忍受的。例如,和另一个男人分享自己的爱人。
他想,或许他是在一个糟糕的时机,采用了一个糟糕的方式,所以才会有这样一个糟糕的结果。但是他以为苏眉至少会表示一下愤怒,那麽他也可以说服自己是在无理取闹。
结果,苏眉没有。她理所当然地承认了这个事实,不做任何解释,也不留任何回旋的余地。
这段他有生以来最幸福的日子,不过是一个不长不短的评估期,苏眉随时观察著他、考量著他,一个让她怫然不悦的错误就会断送掉他的全部机会。
(六十三)
"你说,我这样算不算脚踏两条船?"说这话的时候,苏眉正躺在她专属休息室的长沙发上,林轩跪在她身边,慢慢地帮她擦干长发。
林轩的手顿了一顿,戏谑地挑了挑眉。"怎麽?突然准备接受道德拷问了?"
苏眉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翻了个身不理他。
林轩扔下手里的毛巾,站起来俯身横过沙发,凑到苏眉面前。"别生气了,苏女王,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你这样绝对不算脚踏两条船。"
见苏眉神色稍霁,他微笑补充道:"区区两条船怎麽足以涵盖那些被你糟蹋过的男人?你这明明就是後宫佳丽三千人啊!"
苏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林轩慢腾腾地爬起来,也不生气,只是伸手扳过苏眉的肩膀,柔声问道:"怎麽了?和贺长风闹别扭了麽?"
苏眉轻轻地叹了口气。和林轩对话,有种别样的轻松。於是她把早上的事说了一遍。
"他不过是嫉妒了。"林轩说,"会嫉妒说明他心里有你,这不是好事儿吗?"
"心里有我就有权干涉我的生活吗?嫉妒了就可以出口伤人吗?"苏眉依然忿忿,"他竟然说在我心里他和你没有什麽不同!靠!他要是和你一样,我犯得著费那麽多心思吗?"
"小姐,不带那麽当面侮辱人的啊!"林轩抗议,"和我一样怎麽了,我就不值得你费心思?"
"不是那个意思。"苏眉急忙解释,"我是说,要是和你一样,那麽我有你也就够了,何必那麽多今年都为了求不得而痛苦?"转头看看林轩,苏眉轻笑道,"不过要说费心思,或许还是为你费的心思多些。"
"是啊,这十年里你净琢磨著怎麽收拾我、怎麽折磨我了。"林轩似笑非笑地点头,"的确够费心思。"
苏眉的神情微微变了一变,林轩见状笑问:"怎麽,觉得对不起我?"
苏眉闭著眼睛想了一会了,轻轻地"嗯"了一声。明明知道从是非黑白上来说林轩根本就不值得同情,但是她的心里毕竟不可能只有黑白是非。想想这些年里林轩对她著实不错,危急关头甚至舍命相救,再想想自己一贯视他为仇,无论如何都拒绝动心,难免会升起几分歉疚。
"不需要的。"林轩笑起来,"说真的,我很享受这十年来和你的每一次对抗。你总是会给我惊喜。想想看,这十年要是没了你,就只剩下赚赚钱杀杀人,那该多无聊啊!"
苏眉猛然睁眼,眼里是冷厉的警告。
林轩明白她的意思,笑了一笑,自觉地转开话题。"那你自己是怎麽想的?万一贺长风真的不能忍受你和我在一起,你会不会和他离婚?"
苏眉又闭上眼睛,想了很久,依然只能给出一个不确定的回答:"或许。"
即便如此,这个答案还是大大出乎林轩的意料,所以他愣了好一阵子才不可思议地笑起来:"你是说,在贺长风和我之间......你有可能会选择我?"
"我选择的不是你。"苏眉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自我陶醉,"我选择的是自由。我讨厌有人强迫我做什麽或者不做什麽。"
林轩看著苏眉倔强的神情,轻轻地叹了口气。"苏眉,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固执?"
苏眉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你喜欢贺长风,他对你那麽坏你还是喜欢。你认定我是坏人,无论我对你多好你都不为所动。"林轩轻轻地叹气。"不让人抱,就是不让人抱。不想生孩子,就是不生。喜欢英俊成熟有受虐倾向的男人,就当S当得理直气壮。苏眉,你从来也不肯做违背自己心意的事情。"
"我何必?"苏眉冷哼,"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我这是择善固执!"
"我只是想说,或许你不必那麽极端。有时候小小地让一步也未尝不可。"林轩觉得事情很有趣。他竟然在为贺长风和苏眉做调解。"比如,如果你愿意向他解释你在这里的大部分时间都是用来练习格斗和射击而不是和我抵死缠绵,或许他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不安。要知道,现如今世道变了,男人也一样会缺乏安全感的。"
"我是不是还应该解释在剩下的那一小部分时间里我和多少人进行了什麽样的SM游戏?"苏眉冷笑,"或者是告诉他我之所以花大把的时间刻苦练习是因为被修罗王拖下了水,随时都有可能遭遇黑道仇杀?这会有助於提升他的安全感?"
林轩轻叹道:"苏眉,你会不会对他保护过度了?就这样一个人担起所有的压力,什麽都不让他知道?"
"他知道了又能怎麽样?"苏眉反问,"他并没有能力保护自己,不过是徒增困扰而已。而且是我自己惹来的事,没道理拖累他。"
林轩沈默了一会儿,低声问道:"既然和我在一起让你那麽累,你为什麽从不提出结束我们的关系?"
"这牵涉到我作为一个公民的社会责任感。"苏眉严肃地说,"你这麽个祸国殃民的东西,没我管著还了得?"
林轩笑出声来,无奈地摇了摇头。"苏眉,说句真心话有那麽难吗?"他深深地看著苏眉的眼睛,"为什麽不敢承认你舍不得我?"
苏眉静静地回望林轩,眼里有些东西渐渐融化。
"你是个杀人如麻的恶魔。我也不爱你。"她顿了一顿,终於愿意承认,"但是,是的,我舍不得你。我舍不得扔下你孤零零的一个人。我很清楚那种感觉有多糟糕。"她看著林轩的眼里有著难言的感情,"即便你是个恶魔,也还是陪著我度过了生命中最痛苦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