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子轩不谈自己的事,却爱说笑话,几日里逗得青风笑得满地打滚,一有机会就溜出来找他。
青风喜欢听尹子轩讲外面的事,那是他从未见过的世界。那里住着"人",他们过着与冰雪之城完全不同的生活,青风听着听着就开始向往。
子轩健谈却决口不提自己的身世过往,他像谜一般出现在青风的面前,带来了外面的讯息。
青风听得新奇,巴不得自己也能去经历这么一次。以前偷溜出门,不过是在山间玩耍,连见个人也没见过。
子轩何等聪明,便提议要带青风下山去玩。不过,他要青风入夜之后才溜出来,说是夜里才更有意思。
青风趁着红鬼叔叔睡觉,偷了钥匙,溜了出来。子轩早在这山腰等候,青风到了,却远远站着,半天没有上前。
"为何到了还躲着?"子轩背后像是长了眼睛。
青风听到子轩的话就蹦了出来,飞快地跑过去拉子轩的手,手上没有鳍。青风抬头看着子轩,银发在他眼前变黑,皮肤也变得有些微黄,不再是那种耀眼的雪白。
青风皱了皱眉,道:"银发好看。"
子轩笑了,眼弯弯的,这时青风第一次发现子轩的眼眸竟然是绿色的,就像他床头那颗青草一样透绿。
月夜,人间。
只一眨眼,便身处千里之外的闹市。青风以为入夜的人间会和冰雪城一样寂静,原来是这般热闹。
"这是人间的中秋节,虽然比不上元宵佳节热闹,但也有些意思。"子轩在青风耳边低语。
此时的子轩衣袂飘飘,面若桃花,青风一时痴了......
子轩抬手一指:"看,那边在燃灯!"
青风随他的手看去,果然有星星点点的灯火。
子轩道:"这燃灯的习俗在山东可是不易见到的,恐怕这其中必有湖广一带迁居过来的,在那边到了中秋可是家家燃灯,要是到了江南,还能看到灯船哩。"
十五月圆,青风见过。那是在泰山之巅,透过层层云雾看到银色的光华如水泻般铺洒满山。独立山颠,群峰皆小,风吹云散,藏青色的天幕中一轮独月显见,许是太清晰了,竟觉得不怎么圆。
今夜的月却是青风见过的最圆的月,月圆人圆。
天清如水,月明如镜。
这样的夜色,这样的月色,都是色。
色字头上一把刀,这刀此刻就悬在青风的头上,可怜他却毫不自知。
兴高采烈跟着子轩乱转,转累了眼皮打架。没试过夜不归宿,那瞌睡虫绕着耳边飞,不多会儿新鲜劲一过,便有些架不住了。
忘了什么时候,青风被背在子轩背上,一路兼程回到山中。
他睡得正香,就听到耳边有人说话,也不知说得什么,接着便有人在翻动他的身体,然后伸手一摸,冰凉光滑。
心一惊,睁开眼,四周黑洞洞的。他心里害怕,轻声道:"子轩,你在吗?"
话音未落,一片冰凉贴了上来,惊得青风忙用手推。却被一双冰凉的手臂环住,有个声音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别怕,是我。"
青风听到子轩的声音才算放下了心,只是对这种冰凉光滑的感觉有些不适应。虽然他自己也没有温度,但这样贴近一个陌生的身体,只还是第一次。就算是棋和玄冰也没有这样与他贴近过。
"我要回去。"他有些不自然的说道,尤其是他发现自己的衣衫已经解开大半,而与自己肌肤相贴的子轩几乎是一丝不挂。
子轩没有回答,只是把他抱得更紧了。
青风伸手想把衣服拉上,子轩一用力,衣衫片片零落。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
身影交纵重叠,灵肉交织缠绵,爱欲交融纠结......若说是子轩一味用强,青风也许还会有些借口。但他不敢这样说,只因他也看不清自己的心为何会对一个男人敞开。
从前玄冰也曾流露出对他的怜爱,但他却因彼此都是男人而回避。他是男人,不会喜欢男人,这是青风的准则。但为何到了子轩这里却变了?
子轩对于他来说仅仅是个认识了几天的陌生人,青风不知道子轩的身世来历,甚至连他为什么受伤,为什么出现在这里都不知道。子轩什么都不说,就像是个谜。
如果这个谜与自己无关,那么解不解谜都没有关系。可为什么偏偏又扯上了自己,撇都撇不开了。
这一夜,月如水,爱似梦。
第十一章 行刑
子轩的事终于还是被察觉了。
那日青风正在自己的房间里睡得香甜,就听到外面喳喳嚷嚷的吆喝。这样的热闹在冰雪之城是罕见的,青风知道一定出事了。
但他没想到这事与自己有关。
当他透过窗户看到那双碧绿的眼睛时,他的心在抽紧,一股凉气在他的胸口扩散开来,透心凉。
窗边的那株青草绿油油的,青风看着它低语道:"青青,我该怎么办?"
四下静寂,青草不会回答,青风也不需要它回答。
胸口的珠子发出了微弱的光,轻轻颤动,青风不知道它想告诉自己什么,现在他能靠的只有自己了。
多年不用的刑具一一摆上台面,行刑长老颤巍巍拄着拐杖立在广场前。
执事长老胡子一大把,却声如洪钟:"何方奸细,快快从实招来,否则大刑伺候!"
不等尹子轩开口,行刑长老先插言了:"执事长老,小老儿有个不情之请。"
"玄长老有事就说,不必客套。"
"小老儿年事已高,待会如果真要动刑只怕力不从心。我那徒儿跟随我多年,也该是年轻人历练的时候了,这次就让他来吧。"
执事长老沉思片刻,道:"玄冰何在?"
一个白衣上绣莲花,杏眼薄唇的少年站了出来:"玄冰在此。"
"站到行刑长老身边去吧。"
"是。"
执事长老转过脸道:"行刑人都找好了,你不会真要动刑才说话吧!"
青风挤在人群里,心提到了嗓子眼。
尹子轩吃吃发笑:"是你们不给我时间说,怎么成了我不说了?"
长老面色铁青:"老实点!"
此言一出,押着尹子轩的卫士从后面就是一棍,正打在脚弯里,扑通一声双膝跪下。
尹子轩冷笑:"这是让说,还是不让说呢?"
"说--"
"我突然忘了。"
"动刑--"
玄冰得令,手却有些发抖。他把刑具一件件摆好,一件件举起又放下,选来选去像是找不到称手的东西。
行刑长老道:"不用麻烦,就用鞭刑吧。"
玄冰挑了最粗最长的那条鞭,他的表情凝重,却又掩不住兴奋。
青风知道,鞭是玄冰最拿手的兵器,就算闭上眼也出不了岔子。
但见他轻甩长鞭,发出一声空响。
放鞭前他朝人群中斜眼一瞥,他想给青风一个微笑,突然惊觉自己这是在行刑,走不得神,继而又收回目光,冷面上阵。
鞭是皮鞭,有拇指粗细,长约一米有余。虽然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这些刑具,但不得不说它们被保护的很好。
这鞭泡在特制的水里,虽然天气严寒这水却并未结冰。
玄冰右手执鞭,使出全力,抖腕甩鞭,啪--每一鞭都落得准确无误,鞭鞭带血。
从衣服破裂的地方可以看到里面绽开的皮肉,一鞭下去,先是两条白印,然后皮慢慢裂开,等到下一鞭落下的时产生的震动,血就配合着鞭声涌出。
每一鞭从扬起到落下都有一个过程,扬鞭,甩鞭,抖鞭,回鞭,马虎不得,若有闪失,目标不中不说,自己也难免受伤。
玄冰却是个中高手。
鞭是好鞭,粘血不腻不滑,纵使通体泛红,鞭仍是舞得虎虎生风,威力更胜刚才。
血在挥鞭的同时总会飞溅出去几滴,白茫茫的雪地上点点滴滴,斑斑驳驳,有时还会溅到人身上,脸上,手上,衣服上......
这冰雪城的人都酷爱白衣,这血溅在身上,点点鲜红,很有些扎眼。
青风穿的是青衣,他站得远,身上没有血。
玄冰还是白衣上绣莲花,只是白衣涕血,莲花点红......
尹子轩面上带笑,那笑透着诡异,嘴角向两边裂开,眉却皱着,眼眯缝着,从睫毛下透出的绿色寒光却咄咄逼人。
青风站在正面,可以看见尹子轩的脸,看见他的笑,那笑透着邪气。他看不到子轩的伤,那些伤在背后,但他可以想象,只需看看对面围观者的表情,便什么都可以猜到了。
能不侧目,不闭眼的,怕只剩下玄冰一人了。
执事长老道:"你可有话说?"
子轩一边嘴角勾起轻笑:"我......一直有话说。"
他面上带笑,说话却已经带喘。
执事长老举起左手:"住手。"
玄冰漂亮的收鞭,拱手道:"是。"
尹子轩一直被架在行刑台上,长老一挥手,卫士松手,他的身形便颓然滑落,在青风以为他会倒下的时候,他又摇摇晃晃稳住了身体。
"我如果说自己毫无恶意,来到此地纯属无奈,你可相信?"
"要让我们相信,就拿出诚意,讲出前因后果。"
"没什么前因后果,只是一路信步游走,遇到了不该遇到的,看到了不该看到的,所以被追杀至此,就这么简单。"
"你说话如此遮遮掩掩,遇到了什么人,看到了什么事,一概不提,你说我能就这么放了你吗?"
"我既然进来了,还可能活着出去?千百年来,你这冰雪之城只怕也没有一个能活着出去的异族吧......"
尹子轩谈笑风生,青风却看到他额头上不断渗出的水珠,一颗大似一颗,顺着面颊往下流。
啪嗒--啪嗒--
那水珠落在雪地里,是无声的。青风却觉得有声,而且声音那么大,盖住了一切。
青风小心的紧捂着自己的胸口,那颗珠子还在,那夜之后子轩亲手给他戴上了这颗修罗珠。子轩说,只要他出现,珠子就会发烫,这样不管以后发生什么,青风都能找到他,认出他。
青风当时觉得好笑,现在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珠子那样烫,烫得他好难受。
"难得你想得这么通透,那我更不能如你所愿了。想死,还不到时候。"执事长老站起身,提高了嗓子吼道:"押下去,好生看管,饿上三天后再审!"
冰雪城是没有监牢的,因为这里没有罪犯。如果说非要找一个可以关押犯人的地方,那就只能是炼丹房。
炼丹房是冰雪城唯一一个可以锁门的房间,其他地方连门都没有。当年为了保护丹药才建了这么一座石头房子,连门都是用整块岩石磨成石板做的,坚固无比。最重要的是这座屋子是被施了咒语的密室,再有法力的妖魔进了去,便手无缚鸡之力,进得出不得了。
炼丹房顾名思义,是用来炼丹的地方,只是这丹药并非时时都能炼。如今那屋子正闲着,关尹子轩,正好。
冰雪之城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只怕就是这里最老的长老也说不清。只知道这座城的出现就是为了守护神物蓝莲花,而莲花神物究竟长什么样子,除了守护长老,其他人都没有见过。
每一百年蓝莲花会盛开一次,开花结果之后便会重新生长一次。果子只有一枚,晶莹剔透,如同宝石一般。
炼丹房也就在这个时候才有用。
这丹的材料就是这蓝莲花的果实,和着蓝莲花凋落的花瓣和泰山之巅的雪水放入炼丹炉中的七七四十九天,每日往里面加入一碗雪水和一粒冰雪之城地下水晶矿中的紫水晶,这样不断炉火的炼制,最后才可得到一粒丹药,此药名唤"蓝莲丹"。
蓝莲丹有何功效却无人知道,因为这丹药炼出来都要献出去。这泰山上那座扇子崖石庙里住着一个白衣仙子,每一百年他就会来收一次丹药,然后便离开得无声无息。
白衣仙子唤作玉清大人,他住在原始天尊庙里,却从不承认自己是元始天尊。他究竟是谁,也没人敢问,只知道他是仙,高高在上的仙。
冰雪之城里敢和他说话的只有守护长老,就连执事长老和行刑长老见了他也头都不敢抬。
但偏就有胆大的,比如玄冰。那时他也才是个小孩子,就敢上去拉着玉清的衣袖,问他要糖吃。吓得守护长老一把拽开他,脸上就是一巴掌。
玄冰被打了也不伤心,小脸肿得老高,把鼻涕一抹,没事人一样。
倒没想到玉清大人反倒来了兴趣,还让行刑长老早些调教这个接班人,日后必有作为。
后来每次玉清大人来冰雪之城,都是玄冰接待,守护长老也乐得清闲了。
日子久了,就算没有到送丹药的日子,玄冰也常偷溜去扇子崖石庙去找玉清大人。有时候找得到,有时候找不到。
青风却不怎么喜欢跟他去,他总觉得那地方太阴,不像个神殿。而玉清大人也太冷,就像画上的人,没有一点人间的温度。
就算青风自己没有温度,也受不得这样冷冰冰的面容。
如今炼丹房里关了人,玄冰被派去请玉清大人,中午去的,到了晚上也不见回来。
炼丹房加了大锁,钥匙只一把,由守护长老掌管。本来执事长老想管,但守护长老说管钥匙的人必须要进出炼丹房,还是他比较合适。
守护长老把钥匙挂在腰带上,就这么明晃晃到处走。执事长老很不以为然,撇着嘴对青风说:"这小老头,恨不得别人都知道他是管事的!"
青风皱着眉正发呆,听长老说话,只是象征性点了点头,像个木偶。
执事长老却没管他,继续唠唠叨叨历数守护长老的不是。这两个小老头之间的争斗已经延续了几百年了吧,还真是"老当益壮",愈演愈烈。
第十二章 炼丹房
入夜,被派去请玉清大人的玄冰还没有回来。执事长老嘱咐给玄冰留门,一旦回来马上向他汇报。
冰雪之城的人素来早睡早起,不多时,便一片寂静,鼾声四起了。
一道黑影闪过,疾如风。
黑影停在炼丹房前,门锁咔嚓一声打开,黑影四周观望片刻,闪入房内。
房内空空如也。
他心中暗叫不妙,忙原路退出,却听到咔嚓一声,门被锁住。
夜,冰火之城灯火通明。
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被押到了行刑台,火光照在他蒙了黑布的脸上,斑驳的光影在雪地上摇曳跳动。
守护长老亲自上前扯下他的面纱,惊恐的表情令青风至今记忆犹新。
长老颤抖的拽紧手中的黑布,声音竟也抖得厉害:"你......你......为......为什么!"
黑衣人笑:"我若说我只是想试试身手,您可相信?"
"棋风,你太令我失望了。"
"长老,我可没有让您对我报任何希望,所以今日您的失望可不能赖我。"
"棋风,你也是我一手抚养长大的孩子,怎么能当叛徒呢?"
"赫赫,长老,您这话太严重了。我不过是去找我想要的东西,至于那个异族,我一点兴趣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