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意识已经清醒，但厚重的水晶棺并未开启，他听到了有人在尝试撬开灵棺的声音。这些愚蠢的人类，多少年了，居然还是试图对用法力接界过的物件做无谓的破坏。
他从睫毛下偷看来人，两男一女，穿着厚重的防护衣，看来经过这么多年的沉睡，人类又进步了许多。
记得冰雪之城被毁灭的那一天，长老把他塞进水晶棺，在他闭上双眼的那一刻，他看到了长老施展被禁忌的毁灭法咒。他想阻止，却更知道这一切是无可避免的......
他真的很后悔，为什么当初要怜悯这只可恶的异族，如果不是他，不是他从山泉边带来了那个卑鄙小人，他所爱的冰雪之城又怎会毁于一旦！
这沉睡的时光里，他每天都在噩梦中纠缠，梦魇抓住他的手将他拖进岁月的深渊，每分每秒煎熬着他的心,合拢又撕碎......
很快，守在水晶棺面前的三个人找到了开棺的秘密，那是一段咒语--
风起兮，消兮；云涌兮，散兮；雷鸣兮，寂兮；电明兮，暗兮。风云雷电开启尘封之梦，唤醒众神之魂，击散千年魔障......
没想到来者中竟然有人能如此纯熟的诵读咒语，倒令青风有些吃惊。
咒语极长，且念过之后并不会马上生效，他们一定等得心急，殊不知青风更急。这一千年的沉睡，非但没有冷却他的心，反而每天都在燃烧着新的烦躁。
胸口那颗珠子又开始发热，他知道那只妖孽一定还活着，还活在这世界的某一个角落快活自在。就算把天地翻一个个儿，他也要把他揪出来，掏出他的心看看黑白。
水晶棺掀开的瞬间，他还是被预想中耀眼的雪光射得使劲眨巴着眼睛。眼眸张合间，他瞥清了那开启水晶棺的人，那是一个表情严肃的男人，他见过。
"棋风--"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他吃了一惊，却发现发出声音的人原来就是他自己。
没错，这人是棋风，这世界上最爱他的哥哥--棋风。
青风好吃惊，怎么可能会是棋风，那天长老把他塞进棺材的时候，棋风就站在不远处，没道理会有人能逃过毁灭法咒最高禁忌--灵嗜。这是怎么回事呢？
说到惊讶，他面前的三个人应该比青风有过之而无不及，下巴有脱臼的可能。
"棋风"是最快回过神来的，他说道："请问，你是谁？"
青风愣住了，棋风不认识他。
他的目光扫过另外两个人，他的心跳几乎停止了。
那个人居然在这里，那只他以为逃到天涯海角的妖孽，就站在水晶棺后，虽然他变了很多，头发也不再是银色，但是他没错。那个男人，他不会认错，化成灰也不会。
尹子轩，他居然还敢来。
和尹子轩并排站着的，是一个女人，一个长着和自己一样面容的女人。
他下意识的寻找镜子。
水晶镜竟然就在水晶棺中，他伸手拿起一看，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不是他。
这眉眼，这鼻梁，这嘴巴，都不是他。
它们都属于另一个人--玄冰。
是的，他想起来了。
他刚想再说什么，却听见一声巨响，之后他便不省人事，昏死过去......
青风站在白茫茫的冰雪之城回想着往事。他的目光迷离，如梦魇一般。
思雪站在他的面前，默默看着他，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青风突然开口："棋风，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对不起，我早就跟你解释过，我不是你说的那个人。"棋说话的语速缓慢，语气却是肯定。
思雪急道："你都记起了么？"
青风摇摇头，又点点头："记起了，该记得的，不该记得的都记起了......"
青风已经理清了思路。
那次醒来之后便发生的事应该不是意外，也许就是这个原因引起了他的失忆。
只是怎么会十年后突然在思雪的房间里再次醒来？关于这中间的记忆，他是一点也没有。
他还有很多想不通的地方，比如棋风，也就是现在的棋，为什么对过去一点印象都没有？还有最奇怪的应该还是思雪的样子，如果说自己和玄冰互换了身体，那么思雪为什么是个女的？
青风头很痛，他看着思雪，希望她能给他一个答案。
但思雪什么都没有说。
他突然想到，也许，也许那个家伙一直都在，正躲在什么地方看着他们......
于是他大声对着空旷的冰房子道："尹子轩，你给我出来！"
一个男人跳落地面，没人看清他从哪里跳落下来。他一落地，就听到一声惊呼。
思雪捂着嘴，眼睛瞪得溜圆。
男人笑得惬意："别来无恙。"
思雪的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她不敢眨眼，只怕一眨眼泪滚落下来，模糊了眼睛看不清眼前这个朝思暮想的男人。
青风一个箭步上去，扬手就是一记耳光。
男人不躲不闪，任他打。
"模样变了，性子还是那么急躁......"男人摸摸脸，摇摇头。
青风恨声道："你这个畜牲！"
男人笑："你爱得就是我这个畜牲，你说呢？"
"尹子轩，你没有心肝的吗？"青风怒道。
尹子轩又笑："青风，我的心肝不就是你吗？"
青风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咬着牙，恨不得把这眼前的男人撕了吃。
思雪呆看着眼前的一幕，坠入了迷雾。
这个男人，这个她一直思念着的男人，现在根本无视她的存在跟另一个男人打情骂俏。
那日进入这里，突然塌方。棋拽了她就跑，她没有来得及看清什么，就被连拖带拽拉走了。
她气棋不顾子轩，到最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她是怀疑过子轩，否则也不会在他"失踪"后继续追查他的下落，她不相信他死了，甚至不相信他编造那些各种各样的谎言，包括他每一次适当的出现。一切都太巧了，一次巧合是缘分，Ｎ次以后呢？
当她看到那个水晶棺里的人突然出现在自己家里的时候，那一刻她惊得昏了过去。
她留下了青风，她觉得自己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她想，自己离真相近了。
可当真相摆在自己面前时，她却想退缩了。
扇子崖石庙前，一道黑影飘然而至，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你，又回来了？"林树的声音在暗黑的夜里幽幽飘过，淡淡的。
阿九道："你一定知道这座山上发生的事，是不是？"
"知道又怎么样？"
"告诉我。"
"告诉你了，你又能怎么样？"
阿九不知道林树这是怎么了，但他既然回来，就不可能这么离去。
他继续道："你不说，我就不走。"
"那你就留下吧，我去睡了。"
"我睡哪儿？"
"随便。"
"喂--"
阿九很郁闷，最近他都很郁闷。
他跟在林树身后，生怕跟丢了。阿九以为林树该住在庙里，结果他跟着林树一路小跑，越走越远，越走越黑，这分明是要往山里去的路。
他终于忍不住吼道："你这是要去哪？"
"去你想去的地方。"
"啊？"
"你的朋友在那里等你，去晚了恐怕什么好戏都看不到了。"
"我朋友？你是说青风？"
"是。确切的说是青风，又或者说是玄冰。"
阿九被他弄糊涂了，边跑边问："那到底是青风还是玄冰呢？"
"都是，又都不是。"
"......"
林树在前面走得轻快，脚不着地。
阿九在后面追得辛苦，气喘吁吁。
当迷宫般的道路终于走完，雪白的宫殿终于出现的时候，林树停驻了脚步。
"好戏开演了--"林树幽幽道。
一个声音笑道："玉清大人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林树道："你果然还是来了。"
"子轩还没有谢过大人救命之恩，怎么敢不来呢？"
"我不记得自己曾救过你。"
"大人虽不曾救过子轩，却救了青风，子轩代内子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尹--子--轩--"
青风怒。
"为--夫--在--"
子轩笑。
阿九捂着嘴，眼睛瞪得溜圆。
现在也只能用这种表情来表达内心的惊讶了。
林树大概是上天派来排雷的，他不紧不慢说道："把身体让出来的是玄冰，我不过是助他一臂之力，不必言谢。"
青风急道："玉清大人，玄冰他人呢？"
"那日我与玄冰赶到之时，已经晚了，其他人都死了，只有你因为水晶棺的保护还有一口气在，身体却......"
"大人，我问的是玄冰他在哪里？"青风的声音开始颤抖。
林树却依旧不紧不慢娓娓道来："玄冰见你危在旦夕，便提出以莲花神力保你不死，但你肉身已毁，他便献出了自己的肉身。"
林树顿了顿，这次青风已经无力打断。
林树又道："作为交换，他的精魂与莲花融为一体，已经化作莲花，也就是如今那位思雪姑娘背囊里放着的冰莲。"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了思雪身上，唯有尹子轩似笑非笑看着青风。
思雪一直背着一个行囊，青风以为是些女人用的随身品，倒没想过她居然一直带着冰莲。现在说起来，这还真是她的性格，似乎她的所有心思都在这株冰莲身上，到哪里都带着。
思雪在众人目光中缓缓取下行囊，默默打开，里面是一个冷藏箱，揭开箱盖，晶莹的玻璃罩内傲然矗立着的正是美丽的冰莲花。
青风见过冰莲，每次都是不经意的，不远，却从未过多注意。
晶莹剔透，叶似碧玉，花蕾绮丽，含苞待放。
如果说这花就是玄冰，那么思雪又是谁呢？
第十章 似梦
往事历历在目。
那一年，青风刚满五百岁。
如果要按照人类的年龄与容貌的对应，那时他长着人类十五岁少年的模样。
圆圆的脸，左边脸颊上有一个浅浅的酒窝，披了一头黑色长发的他每天最喜欢的事就是可以溜出宫殿去地面的世界。
长老是负责监管他的人，他是这里最老的，老的连他都不记得自己活了多少年。
长老说，这里每个人出生前都是有征兆的，而他们的名字也从中而来。就在青风出生前两天，小草就在宫殿的台阶缝里探出了头，足足引来了上千人围观。
呵，那才叫壮观呢！所以青风绝对是最有资格拥有这地下之城唯一一株青草的人，在他刚一出生的时候，这株小草就被移植到了为他准备的房间。
于是他就取名青风，而在他之前出生的哥哥就按规矩随棋长老，取名棋风。
那株象征他名字的青草就一直陪着他成长，那可不是普通的青草，碧绿的色泽宛若温玉，四季不变。青风给它取名"青青"，他说就算是草也该有自己的名字。
"青风，你又偷跑到哪里去了？长老四处找你呢！"说话的是个满脸红胡子的黑瘦汉子，青风喜欢叫他红鬼叔叔。
不过这天青风可不敢乱叫了，青风还得拜托他帮忙呢，不然怎么能溜出去呢："红......叔叔，您今天想不想吃新鲜的活鱼？"他眨巴眨巴眼睛，做出无邪的表情。
"臭小子，别哄我，想出门，先问过长老再说。"红鬼叔叔不上当了，吃一堑长一智，被骗无数次的人怎么也学乖了。
"长老知道这事，不信你去问他。"青风笑微微的说。
红鬼叔叔有些迟疑，却仍不相信："那他刚才怎么还找你？"
这问题青风早想好了对策："他找我就是为了这事，不然大白天的，干嘛急着找我嘛！"说完，把他那对水汪汪的大眼睛睁得老大，一副天真样。
长老常说，看了青风这模样，任凭是谁都抵挡不了他的请求。
在这一千年的长梦中，他常常希望那天他被拒绝了，这样后来的一切浩劫都将不复存在......
那日青风骗了红鬼叔叔，溜出了冰雪之城。
所谓冰族不过就是守护冰莲的精灵，他们有着冰冷的身体，常年呆在寒冷的地方。他们世世代代守卫着神之莲花，他们没有悲伤，没有眼泪，是这世上最单纯善良的族类。
冰雪之城不知建立于何时，反正从青风一出世就生活在这里了。棋作为他的哥哥一直肩负着教导他的责任，但棋的性格冷漠，所以和青风并不显得很亲。反倒是比青风大不了多少的玄冰常陪着青风玩耍，像是亲哥哥一般疼他。
一切都是注定，那日如果红鬼叔叔拒绝了青风出门的请求，又或是玄冰陪青风一道出去，可能一切都会不同。
但谁知道呢？佛法云：一切皆有定数。
难道这一切都是他的定数不成？
他一路跑下山，本想去溪边捞条小鱼，却拣到了一条"大鱼"。
那是一个银发男子，他有着比冰族还要白皙的皮肤，雪白的肌肤在阳光下闪烁着晃眼的光。
他的身体甚至可以看到隐约的鱼鳞，手指间长着鱼一样的鳍。青风虽从未离开过山谷，但冰雪之城的各类书籍却早已烂熟于胸。如果没有猜错，这是一个受了重伤的南海鲛人，就快要被打回原形。
青风什么也没多想就抱起他往回跑，跑到半道上才想起冰雪之城是不允许异族进入的，可这么放任不管青风又做不出。
思考片刻之后，他把危在旦夕的鲛人安置在冰雪城入口附近的洞穴中。为了迷惑外人，冰雪之城的入口是由无数个如迷宫般的洞穴隧道交错连接而成，其间有些洞穴是死路，也就成了天然的房屋。青风自小就在这些隧道间玩耍，对这些洞穴自然熟得不能再熟。
洞穴中有地下水，也解了鲛人的干渴。几日下来，在青风悉心照顾下，鲛人逐渐恢复人形，只是受伤太重，无法消除手指间的鱼鳍，且无法变幻。
鲛人自称尹子轩，关于其他便不再多讲，似乎有难言之隐。青风不是多话的人，别人不愿讲，自然也不强求。
尹子轩的身体恢复得很快，青风很是欣慰。
暗夜，山腰。
一个男子静静矗立，山风掠过，银发缭乱。满天红叶飞过发梢，落在他的肩上，脚下。
青风远远看着男人的背影，救他，是青风独自完成的第一件事，他甚至没有告诉玄冰。
对于曾经无话不说的玄冰，青风竟也有了说谎的内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