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东来道，“你以为你是局外人？”
萧泪血道，“不是么？”
卓东来道，“是么？”
萧泪血冷冷的看着窗外不语。
卓东来又道：“你是从哪里来的自信，相信我不会杀了你？”
萧泪血转身看他，“我并没有这个自信。”
卓东来冷笑道：“你也不应该有这种自信，你应该相信的是，我会杀了你。”
这句话，卓东来说的很平常，就像说“明天我请你喝酒”一样平常，可是每一个知道卓东来的人都应该了解，这样一句没有任何语气的话说在卓东来的嘴里就是死神的召唤。
萧泪血低了头，可是卓东来知道他并不是害怕。
果然，萧泪血抬起头后，脸上居然还挂着一点点淡淡的笑意， 这笑意虽然淡的几乎看不出来，但是卓东来还是看出来了。
“你笑什么？”卓东来问。
萧泪血道，“你杀不了我的。”
卓东来眯起了眼，静静地看着他。
萧泪血又道，“即便是以前的卓东来也未必能杀了我，更何况你已不再是以前的那个紫气东来。”
卓东来不语。
萧泪血抬起了手给卓东来看，“你看，这双手，曾经杀了很多很多人，每一个人都死的很惨；你再看我的眼睛，它见过无数次惨若阿鼻祖地狱的场景，还可以保持冷静的微笑，你知道么？这不仅是我的双手和双眼，也曾经是你的双手和双眼，你和我是一样的，没有感情，疯狂而且骄傲，不知道失去是什么滋味。”
萧泪血叹了口气，“可是现在，你和我不一样了，你得到过，失去过，死过，活过，你经历过很多我不曾经历的东西，也许没有司马超群没有李寻欢，我还可以跟你较量一番，可是现在，我忽然想，我们都应该收手了。”
卓东来道，“为什么？”
萧泪血道，“倘若我说，因为你是我的弟弟，你定然要嗤笑，我也不曾想过血缘会带给我们任何消除敌对的机会，只是我看到你，就仿佛看到另一个我，我一直相信，同是萧大师的后人，同样的血缘曾给我们下过同样的诅咒：一生的寂寞和孤独，不论是你、我还是小高，甚至萧大师自己都不曾逃脱这样的诅咒，直到那天的雨夜，你告诉李寻欢很多这些年不曾泄漏过的秘密，我忽然想，或许你会是我们萧家唯一能够逃脱这样诅咒的人。”
卓东来笑了，“难道是我听错了么？我想要杀你，而你，希望我……”
“不错，我希望你活出萧家人的诅咒，也给我和小高一个希望。”
“哈哈哈哈……”卓东来放声大笑了起来，笑声很大声也很凄厉，笑得仿佛急喘的人的咳嗽声，绝望的窒息。
萧泪血一动不动的看着他，直等到他笑够了笑完了，听了下来，才把倒好的酒递给他。
卓东来接过酒，扔在地上，细腻的银杯跌倒在波斯地毯上，一点声息也没有。
“你想的很好，可是，我为什么要给你希望，你不知道么？我恨你，恨你入骨，又怎么会给你希望？”
五月初一的晚上，月亮很细，被云彩遮住了。
画饼老人的山庄很静，即使前厅还燃烧着纸钱，还有人跪着守灵，可是四周很静，静得好象这里已经没有人居住了。
一个黑影，出了门，施展开轻功，飞快地掠过回廊，来到画饼老人的书房里，一闪身又关了门。
画饼老人的宅子很大，每一间房都很宽敞，特别是书房，因为画饼老人喜欢读书，喜欢作画，喜欢收藏，而收藏的珍玩都放在书房里。
黑影不敢点灯，窗外也没有月色，可是他的视力很好，没有碰歪任何一件物品，他走的很小心，查看的也很小心。
细细的翻过每一个暗格抽屉，终于在一个花瓶的后面发现了藏有自己想要的东西的暗格。
拿出来的时候，他的手微微发了抖，却还是仔细的打开了确认。
“嗤”的一声， 烛光亮了起来。
黑影未转身便有铁钩向身后探去，同时身形左飞，想破窗而出。
可是身后的铁钩落空了，左边的窗前早已站了人。
站着的，是一身灰袍眼角眉梢还带有笑意的李寻欢。
他点了点头，“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烛光下，追魂钩得脸色已经惨白。
“你早知道我会来？”
李寻欢点头，“不仅我知道，画饼老人也知道。”
说着，门便“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画饼老人走了进来，脸色虽然有些苍白，可至少离死人得惨白还有很明显的差别。
追魂钩得脸色更加苍白，仿佛他才是那个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人。
“你……你们骗我。”
李寻欢笑了，“这话好像应该反过来说，是你骗了我们。”
追魂钩的身子几不可见的晃了两晃，他索性坐了下来，伸手向李寻欢道，“小李飞刀喝了我几年的酒，今日不知可否请我喝一杯酒。”
李寻欢点点头，拿了茶杯，从自己的酒囊里倒了杯酒递给他。
追魂钩喝了之后，稍稍镇定了下来。
“你们从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李寻欢道，“从沈竟莫名出现在我家。”
追魂钩苦笑，“果然是小孩子，办事逃不过李探花的眼睛。”
李寻欢摇头，“沈竟和阿飞打下那样必输之赌，无非是想找个借口出现在我家，可是，我当时也只是怀疑而已，真正让我起疑的是你。”
追魂钩道：“ 我不该带着那样的卓东来出现在你家。”
李寻欢道，“倘若你真想救东来，既然知道求救于行踪不定的鬼医沈竟，何不直接带动来来画饼老人府上？不仅快，而且方便你报仇。”
画饼老人没有表情的半边脸仍旧没有表情，但是一双眼睛亮的惊人。
“竟儿虽然聪明，可是江湖阅历不够，当初你就是这样骗了我的容儿，现在又来骗我的竟儿，你该死！”
28、
追魂钩冷冷的笑了，“你不是很早就想杀我了么？”
画饼老人道：“是，我很早就想杀你，从你带走小容的那天起，我就想杀了你。”
追魂钩又喝了一口酒， “你本来是可以杀了我的，倘若你那时杀了我，小容或许就不会死，也不会有今天。”
画饼老人攥紧了拳，“是，都是我的错，我早该杀了你，就算小容恨我一辈子，我也应该杀了你。”
追魂钩眼中渐渐露出恶毒的光芒来，道，“可惜你没有杀了我，因为你怕小容恨你，哈哈～”追魂钩狂笑了几声，粗嘎的像是被捏了嗓子的鸭子，“可惜你也不知道，她怎么会恨你呢？她是爱你的。”
画饼老人一惊，高大结实的身躯晃了几晃，简直就要倒下去，李寻欢体贴的扶了他一把，他却推开李寻欢，眼睛直直的盯着追魂钩，“你说什么？”
追魂钩不笑了，“我说，她从始至终喜欢的都是你。”
画饼老人颓然坐下。
追魂钩却不放弃，“你一定不知道，她其实就是为了沈浪的剑谱才接近你，你认她做了义女，却对她有了夫妻之情，她本想偷完剑谱就走，可惜你不肯放开她，她想离开，没法子的时候，正好我出现了，所以，我只是她的一根稻草而已。”
画饼老人的眼神里充满了绝望、悔恨、哀伤，那简直是一双世间最悲伤的眸子，追魂钩却对着那样的眼眸冷冷的笑着。
“我是真心喜欢她，可是她却欺骗了我，我知道沈浪的剑谱，我便向她要我该得的补偿，可是这个贱人却……”
“嘭”的一声，追魂钩被摔了出去，后背几乎将半面墙撞塌。
“住口，不准这么说小容。”画饼老人像是一头被激怒的野兽，随时会扑上去咬他一口。
追魂钩试着坐起来，却只疼得他一身冷汗，知道大势已去，他却一点也不怕了，反而静静的笑了起来。
“你现在这么愤怒，那么当年我被她欺瞒，是不是该更愤怒？”追魂钩擦了擦嘴角溢出来的鲜血，接着说，“我恨不得杀了她，可是我想，既然我已经得不到她的人，为什么不拿她一些东西来补偿？”
“我问她要剑谱，她说她不能给我，”追魂钩冷笑一声，“我便装痴情骗她，希望她愧对于我，便可以将剑谱给我，可惜她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竟然说不值得我这样，还说不愿意连累我，竟然偷偷跑了。”
“她当然不值得我为她做什么，可是她这个傻女人，这个傻女人啊！”追魂钩笑了，又哭了，“她竟然真的相信只要有人告诉我两句诗，我便可以为她买命，还傻乎乎的要我不要为她报仇，”追魂钩擦了擦眼睛，“我当然不会为她报仇，她根本不值得我为她报仇，我做这一切，不过是想得到剑谱罢了，与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追魂钩停了下来，画饼老人也沉默无言，李寻欢倒了三杯酒，拿给追魂钩一杯，又递给画饼老人一杯，自己也拿起一杯，率先喝了。
追魂钩喝了，又继续说，“她走了，我原本没想再去找她，直到那天，卓东来来找我，说花想容死了，我就猜测剑谱或许已经到了卓东来手上，他让我去找郭青，我也顺便去看了小容，她那个村子的人根本不知道她的身份，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死，于是我想，要么，剑谱她没有拿到，要么，就在卓东来手上。”
“至于沈竟，我原本并不想牵扯进来，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我还可以来这里查找剑谱，于是，我告诉他一些真相又掩盖了一些真相，”追魂钩又笑了，“他和他姐姐一样好骗，怎么你养的孩子都这么傻呢？”
画饼老人铁青了脸色，“他从小几乎是小容带大的。”
追魂钩笑，“难怪，那么像小容，要不是年龄不对，我简直要怀疑他是不是小容帮你生的孩子。我让他先借机接近卓东来，再探寻剑谱的事，没想到他真的去了，由此我想，或许剑谱真的是在卓东来手里。”
“只是卓东来那般落魄，倒是我不曾想到的，我试过他的武功，也知道他的城府，我不敢冒险，所以找了你，以后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李寻欢点点头，“我们猜得不错，”
画饼老人的双眼却已经完全失去了神采，“不，这不可能，我认小容当义女完全是个意外，当初剑谱我曾给小容看过，还想送给她，可是她没要。”
李寻欢道：“她那时必定是已经对你有了感情，心里愧疚，才要离开你。”
画饼老人的眼睛里也盈满了泪水，“小容……小容……”
追魂钩冷冷的看着他，“我唯一没想到的是小李飞刀竟然也插了进来。”
李寻欢转过身来看他，“我原本也不会插手，只是我既然遇见了东来，这事总是要管一管的。”
追魂钩凉凉的笑了，“那么你现在还呆在这里实在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哦？”
“你难道不奇怪龙小云为什么会出现在大镖局么？”
李寻欢皱了皱眉。
追魂钩道，“我就是怕有个万一，所以我告诉他，他的师傅卓东来根本就不会帮他杀你，他只不过是想要取得你的信任，来换取名震江湖的小李飞刀罢了。”
“小龙是个聪明的孩子，他不如你想象的那般好骗。”
追魂钩笑了，“你说的对，可是我并不是想骗他，我只是想给他一个去缠住你们的借口而已，可惜他没有缠住你，看来，他是要先履行承诺了。”
“履行承诺？什么承诺？”
“他与郭青有过协议，你不知道吧？”
李寻欢神色微变，“郭青？”
“不错，他答应郭青要帮他杀了卓东来。”
李寻欢沉默片刻，道，“他不会平白无故答应郭青的条件，他也没有能力去杀东来。”
追魂钩点头，“本来是没有的，不过现在有了，郭青答应他让他享有调动大镖局的权利，所以现在，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整个大镖局，你说凭你侄子的聪明，他还有没有能力杀了卓东来？”
李寻欢微惊，“大镖局？大镖局为什么要听小云的调遣？他只是一个孩子。”
追魂钩道，“你恐怕不知道，大镖局原本就是各路好汉集结的地方，藏龙卧虎，当初臣服于司马超群，卓东来功不可没，这些年来卓东来成功的塑造了司马超群这个英雄偶像，可是太成功了，以至于这个英雄偶像一死，便压不住这一群雄心壮志的英雄，总镖头一死，有野心的便希望能够爬上这个位子，没野心的，也希望在这次动荡中浑水摸鱼，各得好处，只是卓东来没死，这就是他们的威胁，有卓东来坐镇，大镖局乱不起来，他们也没法浑水摸鱼，郭青当初回去，就是允诺他们会杀了卓东来，那群人才会集结在郭青麾下，郭青知道自己命不久时，就把龙小云也引了进去。你去看到的大镖局，表面一派祥和，其实中间又有什么勾当，你怕是猜不到的。”
李寻欢不知不觉中已经起了身，听追魂钩说完，他已转身，“前辈，容我先行一步。”
29、
画饼老人也站了起来，“李探花，代我向卓先生道歉。”
李寻欢点了点头，不再犹豫，出门驾马而去。
剩下追魂钩与画饼老人相对而看。
“你就从来没怀疑过小容？”
画饼老人看了他一眼，“怀疑什么？”
追魂钩冷笑，“她是受人指使接近你的，你不知道？”
画饼老人轻轻叹息，“我知道。”
追魂钩道，“那你知不知道她是受谁指使的？”
画饼老人仰头喝完手里的酒，没有说话。
追魂钩又道，“你自然是知道的。”
画饼老人道，“卓东来。”
追魂钩笑了，“你果然知道。”
画饼老人轻轻叹息，“既然小容是死在他手里，那么指使小容的人，除了他自然不会是旁人。”
追魂钩点头，“所以，你应该为小容报仇。”
李寻欢到达大镖局的时候，天已经隐约亮了，不是太阳升起照耀的明亮，而是大镖局燃烧的火焰映照得明亮，鲜红的明亮。
李寻欢远远就看到了那边浓烈的黑烟和明亮的火光，心里不由得忐忑起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忐忑了，仿佛思春的少女在闺中等待情郎，每一次马蹄声都让她猜测、不安、悸动，又隐隐为那份可能的失望而揪心。
李寻欢来到大镖局的门前，那里已经聚满了围观的人，慌乱的张罗着救火，然而桶里的水往往还没走到火焰处就已经洒了大半，凶猛的火舌舔舐着唇角，伺机吞噬每一个靠近它的人，人们桶里仅有的一点水也洒落在火焰的外延，平添了火焰的势头。
有些人干脆住了手，静静地看着那江湖上神话一般的存在，一点点消失。
李寻欢下马，从腰间拿出酒囊，猛灌了一口，吸了口气，就向火势弱的地方走去。
他的心里已经开始有些不安了：那些围观的人中，没有卓东来，甚至没有任何一个大镖局的人。
龙小云却在这时忽然出现在他的面前，冷冷地看着他。
“你想干什么？”
李寻欢道，“救人。”
龙小云冷笑，“你想救谁？”
李寻欢皱眉看他，却不答话。
龙小云继续笑，映着火光，显得有些狰狞，“你谁都不要想救。在里面的早已是死人了。”
李寻欢的心猛跳了一下。
龙小云恶毒道，“你现在是不是在想你的东来是不是也在里面？”
李寻欢看着火光下的龙小云，简直有些不认识。
龙小云道，“他当然在里面，里面的人都是给他陪葬的，他怎么能不在？”
李寻欢的眼瞳骤然紧缩，“都是你做的？”
龙小云仰头笑道：“是。”
李寻欢问，“为什么？”
龙小云笑，“卓东来说，想要杀你，就要找到对你最重要的东西，威胁起来很方便，可是我不这么想，你不是重情重义么？倘若我毁了你最重要的东西不是比杀了你更好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