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柏与风行烈坐在堂上,其他人都是按辈分在堂下按顺序坐下。堂上坐是主家席,风行烈本是没有想过要坐那儿的,只是韩柏一路拉着他过来,进了屋便直拉着他在堂上坐下,仿佛是理所当然的。没见其他人有意见,风行烈也就懒得说什么。
各人把各派掌门交代的事情说了一阵,里赤眉便走了进来。之前抱天揽月楼之约,里赤眉得罪了整个中原武林,如今一见,隐约升起一阵剑拔弩张的味道,连秦梦瑶也不得不担心双方会又起了冲突。
哪知道里赤眉见风行烈坐在堂上,一脸温和地看着自己,里赤眉心里一叹:少主果然还是这幅性子。于是里赤眉一拱手,与在座的人笑说道:“魔师宫里赤眉,与各位武林同道问句好。过去多有得罪,希望各位大人大量,莫要见怪。”
此话一出,先松一口气的人,自然是秦梦瑶。风行烈冲着里赤眉微微点头,眼睛都笑成一弯月似的,感谢之意不言而喻。
各派见里赤眉无意为难,自是不好为难。再说这里是将军府,他们来是为了保住好容易才得到的安稳日子,个人荣辱自是抛得开。
“少主,我们已经查到,澜真的人马就在京城附近一个废村之内。”
“有多少人。”
“估计不过八百。”
“都有些什么人。”
“箫铁两老过去的旧部合共约六百,剩下的是蒙族一些小部落的人。他们全都是精壮青年。”
里赤眉搁下话,风行烈细细思量一下,又道:“梦瑶,这两天来,京城内可有可疑的人。”武林人士都已秦梦瑶马首是瞻,他们探得的消息,秦梦瑶定然一清二楚。
“有,而且不少。他们多在京城繁华的地方。据一些小贩说,最近多了许多人购买薪柴火油,看来风大哥你之前说得不错,他们是想要用火攻。”
“果然是这样……”风行烈转向范良极,道:“范兄,我有一事要劳烦范兄帮忙。”
“尽管说。”
“请范兄伪装成蒙族探子的模样,去探听一下他们行事的日子。”
“好。风兄弟是要我们去阻止他们么?”
“不是,我要去‘帮’他们。”风行烈微微合上眼睑,扬起嘴角。
闻言,众人心下大惊。见在场者大惊失色,秦梦瑶双目传来责备之色,风行烈微微一笑,收起玩意,缓缓把计划和盘托出。众人一听,不禁由衷佩服。
当下,各人按着风行烈的安排,各做各事去了。
李颐说小伽到将军府去监视,然而事实上小伽根本就没有在将军府。
小伽偷偷来到澜真藏身的废村,趁着夜色浓重四下无人,溜进了箫仲省的屋子里去。
这夜里,箫仲省没有像平常那样借着豆点般的光挑灯夜读。他静静地坐在窗边,等着他。
忽闻外面一点微弱的声响,箫仲省知道,他等的人已然来到。“你来了。”箫仲省开口道。
“嗯,爹,孩儿回来了。”小伽上前去,缓缓道。是父子,却没有亲人之间的亲昵,有的只是上级与下属一般的清冷。
“颜子曦没有怀疑你吧。”
“他似乎还不是很信任我,不过我想他也只是防范,说怀疑倒不是。”
“嗯,你做得很好。”
“爹,颜子曦打算让你们先出手,他要来个黄雀在后。”
“这是当然的。你查清楚他的实力有多少没有?”
“颜子曦的人,都是过去颜大人的旧部,他们在大元朝倒了以后,各自回到自己的地盘去招兵买马、锻造兵器,听说他们正在造两枚神武大炮,威力不可小看。”
“神武大炮……真是准备周到。”
“爹,要孩儿想办法把大炮夺过来吗?”
“不用。神武大炮虽然是神兵利器,但我们对它掌握不多,要是用起来有个万一,便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那我该怎么办?”
“破坏掉。”
“破坏掉?可是,爹,神武大炮可是千载难逢的……”
“我说破坏掉。你没有听到吗!”
“是,孩儿会找个机会。”
“李颐呢?”
“表哥还在颜子曦的身边……爹,表哥是不是真的要杀我们……”
“我害死了他亲娘,他怎么能不恨我。倒是你,千万不能让他们任何一个人知道我与你的关系。爹花了这么多的心思培养你,为的就是这个时刻。”
“嗯,孩儿都明白了。”
“你先回去吧,离开太久会惹颜子曦怀疑。”说罢,箫仲省转过身,不再看小伽。小伽定定地站着,看着箫仲省的背影,看了好一会。
“孩儿回去了,爹,你要保重……”小伽轻声道,翻身跳了出去。
一路上,小伽心里愈发郁结。
他抿着嘴,把快要流下来的泪水强忍下来。
私生子……从一出生就背负着这样的身份。可是小伽不介意,因为他一直都知道箫仲省就是自己的生父,而且箫仲省也是一直精心培养他。
可是箫仲省从来不让他在外人面前叫他一声“爹”。小伽一直为箫仲省作线眼。先是以小厮的身份监视澜真,现在是以变节者的身份监视李颐和颜子曦。
由始至终,他小伽都不能正名。每思及此,小伽心中都会凝起一阵郁结。
回到颜子曦的大宅,便有人与小伽传话,说李颐要找他。小伽堆上笑,装着轻松应了声好,便匆匆忙忙往李颐的屋子赶去。
“李公子。”见了李颐,小伽规规矩矩站到一旁,低声唤了一声。明明就是表亲,却不能兄弟相称,小伽心里苦闷,又岂是旁人能明白的。
“嗯,将军府有何动静。”
“回公子,今日将军府上来了许多人,看他们的言行,应该是中原武林的人。”既是被派去监视将军府的,小伽又岂会一点准备也不做就擅自离开。
“他们有什么计划。”
“那个韩柏和秦梦瑶的,叫了八大派的人到城中各要道监视着,暂时没有举动。”
是天意,还是大意?就在小伽离开将军府的时间,风行烈、韩柏及秦梦瑶等人已商量好对付澜真的对策。若小伽不是有死心,心里念着箫仲省,他也许能把风行烈的计划带会去告之。
“嗯,我也猜到他们会用上武林的势力。风行烈,果然不能小看他。”
“对了,公子,颜公子还有什么吩咐没有?”小伽试探地问,可却只得到李颐一个鄙夷的眼神。
“暂时没了,你先回去休息一夜,往后还要继续去监视的。”
“是,那小伽先退下。”
是夜,所有人都未能安眠。
日起日落,日子过得有点儿快,可于风行烈来说,确实刚刚还。两天的时间,刚好够范良极打探到澜真的计划、也刚好够魔师宫和八大派做准备。
期间秦梦瑶进过皇宫,见过朱棣,不知道她与朱棣说了些什么,可最后是朱棣竟然同意了让风行烈独自处理澜真叛乱的事。风行烈想要问,但他终究没有说出口,因为他知道秦梦瑶不一定会想要告诉他。
事实也是如此,秦梦瑶不会让风行烈知道,她用整个中原武林的势力来与朱棣谈判,胁迫朱棣答应放过澜真。而就算风行烈能猜到,她也不会亲口承认的。
就连秦梦瑶也不知道,朱棣已经暗中调动京畿内的禁军以及附近守将的兵马,部署在京城之外,对京城形成内防外围之势。只要有动静,他一声令下,就能把全部人一网打尽、。
这天午饭过后,里赤眉来到将军府,说一切已经准备妥当。风行烈看了看范良极,范良极便大大地吸了一口烟,露出愉快的神情来。
入夜,也就是澜真计划之内要起事的夜晚,风行烈让人在刚才经历烈火洗礼的胡惟庸的府邸里面,点燃事先准备好的柴火。
淋上火油的干柴在一瞬间烧着,火势渐渐猛烈。其他潜伏的人见有火光升起,以为计划已经开始,便也都点燃各自准备好的柴薪。
然而,武林各派的人早就打探得他们想要纵火的位置。各处藏身的人忽然从火红色的夜色中窜出,把探子的火种熄灭,改而点燃柴堆。
澜真在外面看见城内火光红红,旁边箫仲省面露悦色,便道:“箫老,就是现在。”
“不,郡主,有点不妥。”姜是老的辣,只需一眼,箫仲省便发觉事有蹊跷。
“哪里不妥了?”
“火势。除了一处的火势特别猛烈,其它都太小,就像……就像是野外烤野猪一般,太小了。我们还要看看……”
“嗯。”
澜真应允。里面韩柏等人在城门下等了许久,未见外面有声响,便轻夹小黑的马腹,来到风行烈身边。“风大哥,怎么这么久。”
风行烈稳坐在马上,看了看天:“火势不对。柏,让人把东市和西市的干柴都点燃。还有东大街。叫人把柴薪沿街中央铺开来烧。今夜无风,只要注意就不会影响到民宅。”
“我知道了。”说罢,韩柏便策马去了。这头风行烈下马上了城楼之上,让守城的将领吩咐城楼上一众将士,装着混乱狼狈的样子。一时间,呼救声呼天抢地而起。
箫仲省远远望见城楼之上已乱作一团,城内又是火光冲天,心中狂喜道:时机已到!就是此时,城里一个烟火信号冲天而起,箫仲省未觉有异,立刻带兵冲击城门。
“攻城!”箫仲省一声令下,数十个士兵抱着巨大木桩正要冲向城门。忽然,城门上跳下百多余人,稳稳当当落在队伍周围。箫仲省心中大叫中计!
此刻城门上的骚动依然停止,城里的大火也差不多全被熄灭。有人从里面打开城门,缓缓策马而出。
“风行烈……”箫仲省轻声唤道。
“箫大人,别来无恙。”风行烈手执红枪,笑道。
“本来是应该很好的。”
“箫大人,今天下已定,何必再起事端?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风行烈,你今天在这里布下疑阵,想必是不让我回头了。”
“箫大人,我们不过是想要让大人知道,硬碰硬,对谁也没有好处。”
“风行烈,你身为忽必烈之后,今天竟然帮着汉人,你还配不配做天可汗的子孙。”
“我只想天下太平,是谁的天下又有何分别。今天是朱家的天下,若他朝天子负了百姓,自有百姓起来。如今是太平盛世,大人何必执着是谁家做主。”
“道不同不相为某,风行烈你……”箫仲省话未落,竟然千军万马从四方涌出,把箫仲省的军队和一众武林人士重重包围。
“末将奉皇上之命捉拿乱党。风行烈、箫仲省,你们已经插翅难飞,还不束手就擒。”那声音亮如钟清如水,正是当天为朱棣作内应,打开宫门放燕王的军队入宫的叶统领。
“叶统领,皇上已答应风某……”风行烈一话未完,却听叶统领插嘴道:“末将是大明的臣子,只知道皇上的命令是要捉拿你风行烈及一众谋反的人。至于阁下与皇上之间的约定,末将一概不知。”言下之意就是这里除了他叶统领带来的人,其他人全是乱党反贼。
“叶统领,皇上九五之尊,岂会言而无信。”
“风行烈,不许你污蔑皇上圣誉。来人,还等什么,全部拿下!”
“停手!”喊声震慑正要行动拿人的将士。从城内策马而来的,不是秦梦瑶,而是那已经丢了兵权,却依旧挂着大将军衔头的世袭威远大将军——韩柏。
“韩将军。”
“这究竟是什么回事?!皇上不是已经答应让风大哥来处理了吗,你这是什么意思。”韩柏抽住缰绳,在风行烈身边停了下来,向着叶统领直叫。
“对不起,韩将军,皇上的圣旨,末将没有必要向将军交代。”说罢,叶统领举手一挥,后面的人已经冲了上来。
八大派的人就在叶统领的跟前,自然是最先反应过来。一众武林高手拾起轻功往后一跃,倒退在风行烈与韩柏身后。这里有韩柏在,现下他们与朝廷除了矛盾,自然得交给韩柏来交涉清楚。
眼前箫仲省没有动作,却听见他的军中有人吹响一声短促的哨子声,后面便听见兵马杀来过的声响。风行烈抬眼望去,领军的人,果然是铁将军和澜真。
蒙族自诩马上得天下,沙场杀敌自是勇猛。澜真虽是女流之辈,却是毫不胆怯,一马当先做先锋杀了过来。
叶统领是早有预备,弓箭手转身拉弓,箭头直指澜真。
“小心。”
——“小心。”
叫小心的是两个人。
第一个是风行烈,接着是韩柏。
见澜真作先锋,风行烈便觉不妥。眼见她带人杀过来,叶统领也毫不惊讶,那就更不妥。当弓箭手亮出弓箭之时,风行烈已深谙事情已经到了最坏处。
风行烈踏着马背跳起,翻身踏空踩着箭矢来到澜真身边。韩柏的反应更快。在风行烈正欲起身之时,他已经骑着马直冲进禁卫军之中,冲散了弓箭手的队形。
“走。”风行烈忽然跳上澜真的马背,坐在她的身后,双手绕过她的腰身。双脚用力一夹马腹,缰绳一起,那马儿便向着叶统领直冲过去。叶统领显然是没有想到风行烈会这么做,情急之下收紧了手中缰绳,马头一转,让风行烈逃了过去。
这头风行烈刚上了澜真的坐骑,韩柏一看风行烈眼神,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明白风行烈想做什么。他少有不说什么,调了马头就回去。
两人同时回到原来的位置,叶统领的弓箭队还是惊魂未定。
“郡主,请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箫仲省忽然狠狠地道。
“我……”澜真想要说什么。然而刚才的惊吓不少,她竟然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没事,一切有我来担当。”风行烈在澜真耳边柔声轻道。
“嗯……”澜真还是没有定下神来,听得风行烈的话,竟不由自主就点头答应。
啊……
忽然从禁卫军之中传出一声惨叫。叶统领回头过去,才惊觉:澜真这所谓的先锋不过是箫仲省的一个局。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澜真的身上的时候,铁将军的弓箭手已经准备就绪。
禁卫军的惨叫声就是一个信号!
箫仲省手下的人仿佛已经得到了箫仲省的命令,径自分成两批。一队人马跟着箫仲省杀入城、另一队人马与铁将军的步兵前后夹击,杀向叶统领的禁卫军。
场面一下子混乱起来。
叶统领不是徒有其表的人,也正是这样朱棣才会如此重用他。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有一阵的萧杀声,叶统领丝毫没有慌乱。他吆喝一声,才收到了惊吓的队伍马上平静了下来,迅速恢复了队形。叶统领向与自己同行的副官黄统领点了点头,黄统领便会意,调转马头带了一半人马迎击铁将军。
论功夫,他们死人恐怕是不相伯;论年资、论经验,叶黄两人更是无法与箫仲省铁将军相比。但是他们比箫铁二人要年轻。年轻者,有的是勇气、体力,而且他们也具备了一个将领应有的素质——机智和镇定。
那头黄统领领了人去,这边叶统领也带着自己的人马,左右分开,企图从两边截击箫仲省。箫仲省的人不多,他能做的,只能是从中间挺进,破城门而入,转攻为守。他们比叶统领更靠近城门,按理说他是一定能成功杀入城。
然而,在箫仲省与城门之间,还有人。
中原武林八大派、韩柏,和风行烈。
他们就挡在箫仲省与城门之间。
先杀出去的是八大派,因为他们人多,容易冲散箫仲省的队形,将他们化整为零,然后逐个击破。
见状,箫仲省策马上前,与两个高手激战起身。这是箫仲省的对策:先击倒两个最厉害的。
可是箫仲省看错了一眼。就因为看错这一眼,他的策反注定了要失败。
他用澜真做幌子让自己的人马占到了一个有利的位置,然而,也是因为澜真的缘故,他看漏了风行烈,还有韩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