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大哥你……我知道了。”韩柏不想让风行烈迎战,他担心风行烈会受伤。但是他还是退了下来,因为风行烈想要迎战,风行烈要他退下来。
“箫老,得罪了。”
未等箫仲省回应,风行烈已经出手。
快。
恨。
准。
箫仲省没有示弱。
这是他的最后一战,既是最后,又何须留手。
箫仲省的刀比起上次与颜子曦对阵时,更快、更猛、更狂。
这才是箫仲省的刀。
短兵相接,火花在空中绽放,清脆的撞击声几乎可以让夜色散落一地。
箫仲省的金刀斩出慑人的杀气,像一头猛虎遇着了另一头猛虎,必须要拼个你死我亡;风行烈的银枪在他手上游动,想一条神龙在广阔的天际翻腾,腾云驾雾,不受约束。
龙争。
虎斗。
龙,与世无争。
虎,生死相斗。
风行烈没有落下箫仲省的任何动作,抓紧了他的一个空隙,猛然刺出银枪,在箫仲省手腕上一挑。
血溅。
刀落。
人坠。
箫仲省前一瞬堕下马,后一瞬就听见有人大声叫喊:箫大人输了!
箫仲省的人马开始乱,开始逃。
可事实并非如此。
一听见箫仲省的败讯,箫仲省手下的人竟没有一人逃走。他们更加奋力杀敌,然后在无力再战之时,把钢刀按在脖子上一推。
遍地尸体、血流成河。
箫仲省见此,竟无半点悲伤,反而高声笑道:“风行烈,你看看,这就是你要的汉蒙一家、天下太平。风行烈,你记住,今天死在这里的人,有一半,是你杀死的。”
“你说什么大话,他们是你带着造反的,杀人的是你。”反驳的人是韩柏。“你带他们来,他们才死的,不要把你的过错都赖到风大哥身上去。你这个反贼,今天我就要把你捉到皇上面前,还风大哥一个清白。”
韩柏下马,正要出手,忽然听见箫仲省笑声愈大。韩柏打了个突,把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
箫仲省不说话,就是笑。
他一直笑。
大笑。
狂笑。
直至没了声。
直至没了气。
一地的尸首,绕着浓重的血腥。
韩柏让人打开城门,城门外的鲜血,终于与城门里面的鲜血汇流成河。城门外站着的人,只剩下叶统领、黄统领,和几十个不知道名字的士兵,他们手上的刀还滴着血。
像泪。
却是血。
风行烈不禁猛抽一口气,想要缓和胸中的郁闷。
腥。
血腥。
是鲜血的味道。
一场和平盛世时候的策反……就像一场闹剧。为了衬托和平的光芒而刻意制造的黑暗。这出闹剧演到最后,成了一场屠杀。
杀了谋反的人,也杀了人想要谋反的野心。
叶统领不再纠缠风行烈,他的任务已经完了。朱棣的命令是消灭反贼,至于风行烈,能拿下就拿下,不能拿下就不要勉强。
现在站在风行烈身边的,是韩柏。
站在韩柏身后的,是范良极云清凌战天里赤眉,还有八大派慈航静斋怒蛟帮和魔师宫。以他现在的战力,与这些人对上了,吃亏的肯定是自己。
于是他选择撤退。
不用与韩柏等人交代什么,就这样撤了回去。
漫长的夜晚终于过去,天边升起一线光。但这绝不是曙光,这是另一道血光。
还有一个人,他始终未曾动静。
箫仲省谋反一案,在黑夜的火光之中展开,却在火光熄灭之时随风而逝。就像龙卷风,来得快也去得快,然而风卷残云过后,却留下了一地的尸首。
事情已经过去了两天,风行烈的心始终无法静下来。战场上的善后工作,风行烈没有参与。倒是韩柏与秦梦瑶一同入宫,为那天夜里叶统领的事与朱棣要个说法。
韩柏气冲冲地说叶统领如何介入、如何说是领了皇上的圣旨来捉拿风行烈。朱棣听了,便召了叶统领与黄统领二人进殿,说是问个明白。
叶黄二人却似是早已料到朱棣会召见一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什么情况混乱,下面的人错传了命令,那传令的人已经在平乱之时牺牲了云云,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韩柏与秦梦瑶无话可说,也只能不再追究。正要离开,韩柏便想起了澜真。
那天夜里,澜真失了常性一般想要取风行烈的性命,后来被风行烈拿下了,让秦梦瑶送回了将军府,至今还没有醒来。
韩柏与朱棣说,“平乱之时,捉到的人可都能交与我来处置?”
朱棣心里暗暗估量,这是蒙族余孽的叛乱,捉到的自然应都是蒙古人。风行烈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自都是为了保护自己同胞。这次若是有人被俘,风行烈是定然舍不得杀的。以韩柏与风行烈的关系,他要为风行烈出面保住战俘,也是无可厚非。
那天叶统领回来复命之时,说这次谋反的人,那天夜里已经尽被斩杀。故以朱棣想,这战俘许就是三几个被侥幸救回的人。既然是无关紧要的人,何不与了韩柏的意思,做个顺水人情,也好让天下人知道他这样天子仁德治国。于是便道:“这次全靠卿家与武林的鼎力相助,才化解了这次蒙族残余的叛乱。既然韩卿家有此要求,一切便都交韩卿家处置。”
韩柏看谢过恩,三呼万岁,便与秦梦瑶相相出了皇宫。
箫仲省的事虽已过去,可善后工作却多得紧。光是安排人手处理尸体,已是让人头痛。所谓家丑不外传,有人谋反此等事情,自是朱棣最不愿让人知晓的。是以朱棣便已出现鼠患为由,赶在傍晚时分、风行烈等人行动前,就让城门附近一带的百姓迁走。
事后朱棣没有派人清理战场。
那时候是风行烈自己要把事情扛上的,朱棣心想:他这么为他的族人着想,这尸体就全让他自己处理去。
就当给自己一个机会,让风行烈欠自己一个人情。
朱棣遂下令封城戒严三天,好方便韩柏与秦梦瑶安排人手去清理。
韩柏与风行烈刻不容缓赶回将军府,刚进门,便远远看见韩总管向着他们跑过来,神色有点慌张。
韩总管停在韩柏面前,还在喘着气,便道:“柏,那个姑娘醒来了。”
“姑娘?哪个姑娘?”韩柏似是弄不清状况,倒是秦梦瑶反应快,便道:“是风大哥的妹妹?”
“对对,就是风行烈的妹妹。”
“我们快去看看。”话落,韩柏便向着风行烈住的北苑跑了过去。
“风大哥!”韩柏直闯了进去卧室,便见风行烈坐在床边,床上的人靠坐在床沿,微微低着头,一言不发。
“柏,梦瑶……你们来了。”风行烈端出一个微笑,掩不住眼角的苦涩。
“她……醒了?”
“醒是醒了,可是……似乎精神不太好。”
似乎不太好?韩柏、秦梦瑶,连韩总管都晓得澜真不只是精神不好,那根本就是失神!韩柏听着风行烈自欺欺人的话,只觉心头隐隐作痛,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风大哥,你找大夫来看过没有?”
“看过了。大夫说她身体并无伤痛,多是累着了,便开了些宁神的药,韩总管已帮忙煎下了。”
“风大哥,让我来看看,可好?”秦梦瑶来到风行烈跟前问道。未等风行烈应答,便又上前一步,在他身旁坐下。牵起澜真的手,秦梦瑶并拢两根纤细的手指,轻轻打在澜真的手腕上。
“身体是没有大碍。”秦梦瑶放下澜真的手,继续与风行烈道:“之前听你说箫仲省曾提起过九叶罗伞——虽然我对这种草药认识不深,但我之前在书上看见过。九叶罗伞与一些其他的草药混合,可制成一种迷药,让人服下以后,加以暗示之术,可短暂控制人的心神。我猜想,箫仲省用的就是这种药。据我所知,这药的效力不会很长久,澜真现在这样子,也许只是药效未曾全部褪去,才会有点精神不振。”
“希望是这样。”
“放心吧,风大哥。秦姑娘见识广博,她说没事就一定没事了。”韩柏说道。
韩柏的样子看着很轻松,可他装得有多辛苦,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之前一战,人死了一地,风行烈已经够心痛了,如今澜真又是这个样子,怎么风行烈好过。韩柏好想为风行烈做点什么,可是思前想后,却未有个好主意。
一旁秦梦瑶果真是聪颖过人。她看着韩柏轻轻咬着下唇,便料到韩柏定是为了风行烈的事悬起了一颗心。
风行烈的性子,她是知道的;至于韩柏,更是易于捉摸,一猜便透。秦梦瑶心想:从开始至今,风行烈经历了那么多,能在他身边安慰照顾的,也只剩下韩柏了。风行烈此刻伤心不已,能让他宽下心来的,恐怕也只有韩柏了。想罢,秦梦瑶便笑道:“风大哥,我看我试试用剑心通明,为澜真姑娘打通经脉,这样也许能有点帮助。”
风行烈抬头看看秦梦瑶,两肩一送,笑道:“那就有劳你了。”
“说什么有劳。风大哥,我看你定是还没有吃过什么吧?你还是先去吃饭吧,刚才来的时候,韩总管已经吩咐人准备饭食了。去吧,饭菜放凉了不好。”
“那你呢?”
“我先与澜真运功。韩总管,麻烦您帮我准备一点斋菜就好。”
“好好,我这就去。”说罢,韩总管正要出去,忽然转过身来,拉了韩柏,道:“柏、风少侠,你们也快点儿过去吧。”说罢,又在韩柏耳边小声说道:“柏,你快点拉风行烈出去吧,就算是妹妹,也不好这样。说到底是个大姑娘。你们两个大男人在这里,叫人家怎么运功。”
“哦,也对!”韩柏一个激灵,拉了风行烈,边走边道:“风大哥,我们快走吧。秦姑娘要运功了。我们快走吧。”说罢,已然拉了风行烈出去。
韩柏拉着风行烈进了饭厅。
下人见韩柏到了,便自觉上菜上饭。韩柏拉着风行烈坐下,自己就在他身边落座。
“风大哥,你尝尝这个清蒸鲈鱼,是干爹特别给你准备的。”边说,边夹了一块鱼肉放在风行烈的碗中,顺手还给挑了刺。
“韩总管怎么会知道我喜欢这个。”风行烈把鱼肉放入口中轻嚼,果然鲜美。
“我跟干爹说的呀。之前你伤刚好,我接你过来住的时候跟干爹说了,说你伤刚好,吃得清淡一点比较好。干爹就问我你喜欢什么,我就把你喜欢的菜式都跟干爹说了。”
“你都知道我喜欢吃什么?”
“那有多难,我都有在留意的嘛。哎呀,我说风大哥,我虽然是笨了点,可我做了那么多年的小厮,要记住谁喜欢吃什么,那有多难?再说是风大哥你,我自然上心。”
“柏,你待我真好。”风行烈笑着给韩柏夹了一条鸡腿,继续道:“过去都只有师父才这样待我。后来有梦瑶,可惜我们有缘无分。不过还好,还有你在我身边。”
“那是当然的,我说过要照顾你的,我不待你好待谁好。总之,风大哥你以后就放心,万事有我来扛着。”韩柏用力捶着胸膛,看起来似乎真的很可靠。
“那就拜托你了。”
见风行烈宽下心来,韩柏自是高兴。他挪了一下身下,更靠着风行烈,拿了酒壶给风行烈满上一杯。“风大哥,这是师父教我酿的果子酒,你试试。”
“浪大侠还教你酿酒了?”任由韩柏半个身子靠在自己身上,风行烈结果韩柏递过来的酒杯,浅浅尝了一口。
“当然,师父可以把毕生的绝学——包括酿酒,都传授给我了。”韩柏笑得得意,又靠上前了一点,道:“风大哥你知道吗?其实呀,这酒是谷姑娘教师父的。告诉你哦,风大哥,其实呀,酿酒比学武功要简单得多了。”
“世上的每件事情,都有它们的法则,掌握了,自然就觉得简单了。”
“可问题是要怎么去掌握啊!你看这酿酒,师父教了一次,我就会了;可是那套翻云刀法,我练来练去,还是觉得练不好。”
“柏,我说你可能不相信,可是我敢保证,翻云刀法在你手上使出来,绝对不比浪大侠差,甚至,更厉害。”
“风大哥,你在哄我的吧?”也许是喝多了,也或许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韩柏渐渐欺身上前,搂过风行烈的肩膀,傻笑着道:“你是明明知道你说什么我都信,所以就哄我高兴。呵呵……风大哥,你真好,我好喜欢你……”
韩柏已经睡过去了,风行烈有点后悔刚才没有阻止韩柏。果子酒也是酒,喝多了,还是会醉。
酒不醉人人自醉。
是酒后胡言,还是酒后吐真言?风行烈已经懒得去计较。
风行烈忽然发现,从许久之前,他就习惯了韩柏在自己身边。不管是照顾自己,还是给自己惹麻烦,他都已经习惯了。他总是认为,韩柏在自己的身边,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乃至每次韩柏要一辈子伴着他的时候,他都会有心升起一阵甜甜的感觉。
然而,风行烈却忽然有点害怕。如果有一天,韩柏离开了自己,他能否适应那种没有了韩柏的日子。
韩柏就睡在风行烈怀里,风行烈本想唤人过来帮忙把韩柏送回房间去。正欲开口,忽感阵阵暖暖的感觉自韩柏的身体传递过来。风行烈顿了顿,轻轻抱起了韩柏……
京城之内,除了风行烈与朱棣,自是还是颜子曦能洞悉一切。
之先秦梦瑶去信中原武林各派,各派便使了高手前来京城相助。各门各派虽都有相往来,但交情总有深浅之别,总不能都认识对方。且说许多高手都是醉心武学,鲜少露面,便是更难相识。颜子曦晓了这漏处,便让李颐装成哪个门派的帮手,混在行列之中。
各派好手的行动自有风行烈安排,又有秦梦瑶亲自指挥,本应是万无一失。但事情难有十全,人多了,岔子自然也多。
秦梦瑶的命令到了下面,各人相互传递,正好给了李颐许多机会来探听风行烈的行动。
那天夜里,风行烈的行动未曾展开,就连朱棣的安排才刚开始,颜子曦便让人收拾了细软,挟持了朱允炆离开京城。
正当京城火光冲天之际,颜子曦正坐在城郊别院之内,轻托白玉酒杯,一边品尝美酒,一边欣赏着远处被烧成橘红色的夜空。
这夜颜子曦又在同一个地方,看着同一片天空,浅笑着。
后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很小很轻,几乎不能被察觉,可见来者轻功之高。
“李颐,你来了。”脚步声停在颜子曦身后,颜子曦放下酒杯,道。
“你又知道是我。”李颐笑着在颜子曦身边坐下,径自拿了酒壶,给自己满上一杯。
若要独饮,颜子曦又何必要准备两个酒杯。既然杯子有两个,那就是颜子曦早就算准了这夜李颐会来找自己。
“你的脚步声,从来没有变过。”颜子曦笑道。
“你又听见了?我还以为我已经进步了,让你听不出来。”
“那么大的声响,聋子都能听到。”颜子曦倜傥说道。然而他心里明白,李颐的轻功早就在自己之上,若不是他算准了他会来,他也不会特意聚精会神去注意周围的声响。
“我倒想见一见能听得见我的脚步声的聋子。”
“李颐,你这个时候来找我,总不会是为了让我听你的走路声吧。”
“又让你知道了。”李颐一口吞下杯中物,露出一副“好酒”的没样,又给自己满上一杯。“箫仲省那边已经全完了,澜真被风行烈带走了,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
“箫仲省那个老家伙……嗛,我早就知道他不会成事。至于澜真……你说要是风行烈知道她不是自己的亲妹妹,他会怎样?!”
“这我倒说不准。倒是澜真,要是她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是皇裔、风行烈也不是她哥哥,她不过是个跟皇室有点关系的孤儿……应该会很伤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