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小蛮也不会忘记小风筝!”
眼泪再一次蓄满眼眶,却再没有掉下来,就那么苦撑着,更让人怜惜,“是么?”
走出王府,却见文才正挺立在院中,望着一弯缺月,不知想起了什么,眉头有些纠结。
听到声响,转过身来,见是公孙一人,有些惊讶又有些了然。
“我会好好的照顾她!”他忽然抛出一句,语气却异常地坚定。
看着他微微有些疲惫失神的脸色,公孙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资格去质问什么,只能叹息道:“希望你说到做到!”
回到将军府中,拿出准备给他们做贺礼的字画,公孙策怔怔的看了一会,便伸手一点点地撕开,仿佛那些往事,打磨了时间的触角,只留下点点碎片。
第二日,公孙策早早的告辞了俊才便走了,不知是宋辽协议已签还是其他,耶律俊才只压抑了眸子点点头,便吩咐了人送他离去。
听着身后一片忙碌的声音,公孙策只觉得很疲倦,原本喜庆的红色也染上了一层灰暗,回首时,忽然想起小风筝的话:我希望能有一个家,一个可以安身的家!
他想起大宋的那个小小庭院,想起那里曾经有个人迎着夕阳的晚霞告诉他:如今,让我们换过,我来等你!守在你身后!
心里面跃起一阵温暖,突然间非常非常的想念,像是甚于这三年的守望,此刻,他只希望看到他温暖的笑容。
当回到庞统的军营时,日头已渐西沉,大地染上一片凄艳惨烈的红,旋人眼目。
庞统就逆着光站在那,不是很远,却又像是在天边,披了霞彩迎接归人。
“公孙大人,这一趟游辽可有收获?”唇角似笑非笑的挑着,说不出是高兴、是调侃还是揶揄,只是让公孙策觉得异常地亲切。
“多谢王爷关心,此次最大的收获便是喝够了镇远将军的陈年高粱酒!王爷若有兴致,下次不妨一道?”
“哈哈哈,”庞统笑得爽朗,看他还是那轻摇纸扇谈笑风生的翩翩佳公子,只觉得胸中的抑郁一扫而光,“好,好!能有大宋第一才子作陪,再有大辽的高粱酒,人生岂不快意?”
(九)
深深的呼吸着有些干燥的空气,从未觉得如此亲切,回首望去,只不过一骑的路程,却仿佛已远到难以记起。
公孙策深深的吸气,再深深的吐气,一切都已过去,失去的永不再回来,而自己,这次绝不会再放手。
“公子这是在想什么呢?”身后突然想起庞统的声音。
“庞将军这么晚了还不歇息?”
“到了今天,你我还用得着如此生分么?”
“那么将军以为我们已经熟识到什么程度?”
庞统瞧了瞧公孙策一脸的心不在焉的样子,也不再问。
半晌,庞统忽又开口道:“倘若本王有一天……”,想了想,庞统却又转过头去轻笑,“本王何时也变得如此婆婆妈妈了!”
“王爷?”
“算了,时候不早了,你早点睡,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说罢便径直走了。
只是,自那一晚,庞统却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
那一日,京城派来使节,命庞统护送公孙策回京。
要说,公孙策只是一个小小的粮草调度,怎么会用得着庞统亲自护送?然而庞统听了旨意,只是冷冷笑了两声,竟也没有忤逆之言。
公孙策隐隐觉得事有蹊跷,午间便径自踱步来到庞统营前。
一进屋,便闻到酒香阵阵。
庞统是三军首领,本不该晌午饮酒,起酗酒之头,但此刻他却端了酒碗,一碗一碗的灌下,见公孙策进来,也只是抬眼看了看。
“是不是京城事有变故?”
“我还没有异动,京城能有什么变故?”庞统冷笑。
“那……”
“你是想问皇帝为什么要我堂堂将军护送你一个小小的监察使?”
“是!”
“这个,你到了京城自然就明白了!”庞统不再说话,公孙策也明白再也问不出什么,便只得也住口。
此番进京,庞统竟是松懈的很,连飞云骑也不曾带着,只随便挑了仆役,便启程了。
刚进城门便有宫中派出的皇使前来接庞统一行入宫。
公孙策心中更为惊讶,庞统却只是冷笑,“没想到这个赵老六倒是谨慎的紧!”见公孙策面有异色,也不解释,只跟了那太监便走了。
入了宫,皇帝的面上似有诧异却也隐含喜色。
“庞统,没想到你对他还真是尽心啊!”
“本王对谁尽心无需你操心!”
皇帝只是淡淡一笑,赐了午膳,便以舟车劳顿之名放了庞统回去,公孙策心中的不安却更甚:听刚才他们的话,自己不在这段时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自己还不知道的事!
皇帝见庞统离去,脸上的笑色才渐渐显露,“公孙策,你这次可是功不可没啊!”
公孙策心中诧异,“恕公孙策愚鲁……”
“你愚鲁?呵呵,你怎么会愚鲁?只是有些事你不知道罢了!”
见公孙策一脸不解,皇帝才又开口道:“朕自继位以来,宋辽战争不断,每每都是我大宋议和谦让,今次朕却一再咄咄相逼,你可能猜到是为了什么吗?”
“中州王!”
“不错,中州王谋反之心,三年前就路人皆知,如今宋辽一旦停战,他便没了估计,我赵氏皇位也便不保,可今日,朕却又同意议和,你能不能再猜猜是为了什么?”
在大辽时刚听到议和的消息,公孙策除了喜悦,确也曾疑惑过,只是他相信皇帝还是不会枉顾天下苍生的意愿的,但今日听得皇帝这话,公孙策又疑惑了:皇帝真的是为了天下苍生么?
“难道包拯他……”心中一惊,现今唯一的可能是皇帝有了不再惧怕庞统的资本,而这个资本或许就是包拯的重生?
“不愧是包拯身边的人,你确实很聪明,只不过你猜对了一半?”
“一半?”
“还有一半是庞统请辞!”
“庞统请辞?!”公孙策此惊非同一般:那样一个有雄心壮志,不甘屈居人下的人会自动请辞?
“你与他之间到底有怎样的瓜葛,朕并不在意,但他这一次确实是因为你才送给了朕这么大个便宜!所以朕要谢谢你!”他是为了自己才放弃的?公孙策还来不及分辨这其中的真伪,便又听到皇帝说:“只是今日他还敢独身一人进这皇宫,朕确实是有点出乎意料!”
心中一惊,便知皇帝还不愿就此罢手,这是下定决心要斩草除根了,那么庞统现在处境堪忧,不论他是否为自己,自己确不想他枉死!
“微臣身体不适,想先行告退!”
“你是想去救他?”皇帝冷冷一笑,“怕是晚了!”
心烦意乱的走在路上,心里忙无头绪,脑中只想着皇帝的那一句“晚了”,便仿佛看见庞统身首异处的样子,更加烦乱不安。
不知不觉便又来到自家门前,却听得里面鸦雀无声,不像是有人的样子,心里才想起刚才皇帝说封了包拯的官,自是搬去了皇帝赐的府衙,不会在这里的。
只是这舟车劳顿,加上刚才宫中的一番惊异担忧,现在实已倦了,再不想转身去那府衙,便推门而入。
迎面吹来穿堂风,公孙策立刻敏锐的闻到一丝不属于这房间的味道:血腥味。
“谁?”
半晌不见动静,公孙策小心的向里堂走去,才走几步,便见一个身影蹒跚着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庞统?!”
“公孙公子,皇帝的招待可还让公子满意啊?”
公孙策见他肩头一道狰狞的伤口,脸上却仍是那戏谑的表情,连忙转身掩了门。
“现在很危险,我去拿药箱,你待在这不要动!”
少顷,公孙策便拿了药箱,庞统却因失血过多,身体无力已瘫坐在地上,但脸上却不改色。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公孙策一边小心的剪开庞统的碎衣一边问道。
“公子这是想听听本王是如何独挡数十锦衣卫,逃出皇帝暗杀的勇为么?”
白了一眼那个不顾自身伤口还在说笑的狂妄王爷,“算了,现在还是想想怎么逃出京城吧!”
庞统眼睛一亮,“公孙公子要帮我这个被皇帝追杀的人?”
六月初,太阳正骄躁,只是临近黄昏,退去了一丝暑气,皇城内表面慵懒至极,跟平常毫无差异,但细心的人会发现,平时闲散的大街上多出了许多面色肃静,眼神锐利的人,平白为这干燥的天气加上了一层令人气闷的压力。
不远处的街道,嗒嗒的响起一阵马蹄声,一辆马车出现在城门前。
“停!”城门的护卫当头拦下马车,叫道:“马车里面什么人?”
“是我,公孙策!”一只细瘦的手撑开车帘露出翠色的身影。
“公孙大人!”
“有什么事么?”
“皇宫里偷跑了一个小太监,上头指令追查,这例行检查,还望公孙大人配合!”
“既是职责所在,那便请吧!”说着跳下马车,任侍卫检查。
领头的侍卫一面检查一面问道:“公孙大人刚回皇都怎么又要出城?”
“明日是家父六十寿辰,此行大辽耽误了,现在少不得要赶回去!”
“公孙大人还真是个孝子!”检查完车厢,领头一边恭维眼睛却瞟向了赶车的车夫。
“那么,我们可以走了么?”
“这个车夫……”
“公孙策!”包拯的声音让侍卫分了神,转身过去的他没有发现那马夫身上轻微的震动。
“包拯?”公孙策的手心里都是汗,本正紧张,一听到包拯的声音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属下参见包大人!”
包拯对那侍卫微一点头,又转向公孙策道:“还好赶上了,明日是伯父的大寿,只是这边公务繁忙,我实在赶不过去,这是一份薄礼,帮我向伯父问好!”
公孙策一怔,立刻明了的一笑:“好,不过,他老人家原不原谅你,我可说不准!”
“那你多帮我美言几句,回来我请你吃大包!”
“算了吧!你要是再敢请我吃大包,我决不会让爹原谅你的!”
“呵呵,知道了,早去早回!”
“嗯!”说着转身问那侍卫,“可以了么?”
侍卫见皇帝身边的红人包拯都证实了公孙策的话,便也不再怀疑,下令放行。
公孙策上车时听得包拯在后面喊道:“你自己小心,平时公务繁忙,这次回去你多陪陪伯父!”
回头见包拯淡淡的笑着,一脸的留恋却又坚决地隐忍,公孙策微微一笑,摆了摆手便上了车。
出了城门,狂奔数里,马车才渐渐放慢了速度,公孙策伸出头来,道:“你身上还有伤,禁不得这么赶,咱们先休息休息!”
庞统这才依言停下,松开斗笠,公孙策见他脸色苍白,尽是豆大的汗珠,连忙下车帮他检查伤势。
“伤口裂了!”说着便着手开始处理。
(十)
“你其实是知道的吧?”头也未抬,公孙策兀然问道。
“是,自我递上辞呈的那一刻就知道。”作为对手,庞统自认对赵祯的了解无人能及。
“那你又何必……”
“以身犯险?”庞统的唇角泛起一丝笑意,“因为本王和自己打了个赌,本王赌本王在公孙公子的心中也并非一文不值!”
公孙策一滞,抬头对上他的眼,意外地没有看到戏谑的态度,只是眼神中的温柔却更叫他承受不来。
“公孙策一介书生,不值得王爷如此!”
“值不值得还得本王说了算!再说这仗,本该停了,本王也着实倦了,能捞到公子这样的人陪着本王亡命天涯,不亏!”
公孙策却没有再说话,只轻轻叹了口气,便转身道:“你身子有伤,我来赶车!”
庞统起身笑道:“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但能叫公子赶车,庞某荣幸之至,只是,公子你会么?”
公孙策脸一红,“放心,不会摔死你的!”
“那可说不准!”
翌日,皇宫的御书房里传来一阵乱响,惊得太监侍女一个个面如土色。
温和的皇帝很长时间没有发这么大的火了。
“你还敢来见朕?”
“罪臣甘愿受罚!罪臣斗胆请皇上看在飞星将军护我大宋周全的份上放过庞统!”
“包拯啊!”努力压制下怒火,声音却仍是止不住因愤怒而显得低沉:“当初朕召你回来是让你帮朕的,不是让你来帮庞统求情的!”
“庞统他如今诚心归隐,请皇上高抬贵手,放过他!”
“你这么苦苦相求是为了公孙策么?朕答应你,只要能追回庞统,朕便放过他!”
“与公孙策无关,庞统乃我大宋良将,倘若死在这宫廷权术中,只会叫外人耻笑我大宋!请皇上三思!”
“你……”盯着包拯,皇帝手上的青筋隐隐显露,最终却只是轻叹一声,“包拯,就算朕现在放了庞统,你与公孙策协犯助逃也是死罪一条,你知道么?”
“臣愿受罚!”
“而朕一旦放过他,他便可带着公孙策远走高飞,那么到最后死得也只有你一人而已!”
“臣愿受罚!”
“包拯!”皇帝显然没有料到包拯如此固执,“当初你是为了公孙策,那么,今日你又为了什么?”
“为求心安!”
“启禀皇上!”沉闷的气氛,被禀事太监微小的声音打破。
“说!”
“公孙大人在外求见!”
“什么?!”皇帝一惊,包拯跪的笔直的身体,也微微一僵。
“他把庞统带回来了?”
“禀告皇上,只有公孙大人一人!”
失落的背后,蕴含了更大的怒气,“带他上来!”
“罪臣公孙策,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眼角微微扫过那个跪立的身影,公孙策俯身叩首,垂了睫的眸中却隐隐透出一丝欣慰:幸好来得及。
“现在,你还回来做什么?”皇帝微微冷笑,“你不是正该与庞统一起亡命天涯么?”
“臣知罪,微臣甘愿受罚,但求皇上放过庞统!”
皇帝冷笑一声,却转身望向包拯:“你可看到了,他如今求得仍是庞统的生死,而不是你的!”
包拯抬了头,满眼的笑意:“可是,他却甘愿与微臣一起受罚!”
皇帝一怔,公孙策闻言转首正对上包拯的眼眸,“我还以为来不及了!”
“怕我比你先死?我说过会等你的!”
“即使是死?”
“即使是死!”
公孙策眼角的疲倦被微微的笑意所替代,他知道他不会食言的。
“启禀皇上!”公孙策转首,对上皇帝有些无法了解的困惑面孔,“庞统是臣与包拯一同放走的,臣,愿与包拯一同领罪!”
六月的骄阳,顶在头上,让人热得心慌,偶尔飘来两片云彩,很快却又被温热的风吹散开去,直晒得连池里的锦鲤都钻到荷叶下去乘凉去了。
京城里到处挂着缟素的白尺,映照的阳光更加灼热。惨白惨白的。
“真可惜啊!这么年轻就去了!”
“是啊!你说本来风华正茂,荣禄富贵滚滚来,却就这么没了!”
“命薄啊!”
街头巷角两位老人絮絮叨叨的叹着,躲在自家柳树下,闲散的看着又一批凑热闹的人跟着那出殡的队伍去了。
“听说大辽那边有一位王妃也是年级轻轻,早早便撒了王子王爷,升天去了!”
“哎!真的是红颜薄命么?”
“所以说,你能活到现在,说明你不是那倾城倾国的红颜!”
“你这个死老头子,你这是希望我早死还是怎么着?”说着老妇便作势擂拳。
“行了行了,开玩笑的开玩笑的!”揉着肩膀被捶到的地方,虽然并不疼,“都一大把年纪了,别叫小辈们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