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姆走了,他继续坐在那儿。他不知道坐了多久,却觉得越来越冷,越来越怕。
他怕什么呢?他有什么好怕的?
他不去想,他拒绝思考,只是固执的坐在那里。
"手术很成功,子弹我们已经取出来了。"不知道过了多久,里面的医生出来了,"不过他的器官被毁坏的很严重,我们目前只能做简单的修补。是否能修复还要看他自己,在未来的四十八个小时是危险期......"
刑亦没有听他说这些。他慢慢的站起来,慢慢的向外走。他知道阿然在哪里。他要去看他。
加护病房内,阿然静静的躺在那儿。灯光下,他的脸色苍白,但很安详,就仿佛睡着了似的。不,不是仿佛,而是就是。他的阿然,当然只是睡着了。
他走过去,慢慢的伸出手。
很凉。柔软的肌肤却没有温度。手指一颤,他惊慌的向旁边的仪器看去,上面的线条还在起伏。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混蛋!我说过不让你和那个勾语见面的!混蛋!谁让你扑过来的!混蛋,你以为躺在这里我就不会惩罚你了吗?混蛋,别以为我会原谅你!"
其后的两年,是一场噩梦,对于所有邢家的人季家的人都是如此。
邢家人发现他们那个一直沉稳内敛令人放心的家主突然变得霸道蛮横......这还是比较好的评语,更直接的一点的,给他下的结论是,疯了。
把办公室搬到医院这还只是小儿科,更重要的是,他一系列的行动,简直就是在刀尖上跳舞,出一点点意外就有可能令邢家万劫不复。更令他们无法接受的是,他们没有办法改变,凡是尝试抵抗的下场都无比凄惨。
家族企业就像过去的皇族,一般都有一定的规矩。家族内的成员犯了错,很少会直接封杀的,最多也就是流放。就像过去的王孙贵族,只要不是谋反或站错队,办点什么欺男霸女的事情......根本就是无关紧要,就算犯了什么大错,最多也就是圈禁流放,不会直接杀头。
过去邢家是刑亦的一言堂,不过他做事还比较符合规矩。但是现在,所有尝试抵抗的,都不会再有任何缓冲,流放是最轻的,严苛一点的甚至会被直接封杀。虽然没有被砍头,但是失去权势钱财,对于他们来说比要命还难受。
不是没有人想过联合起来反抗,不过后果更加悲惨,然后,他们也就接受了......虽然是在刀尖上舞蹈,但一直没有被划伤,而且每次舞过之后就会有大把的收益,这种舞蹈......恩,在不能反抗的基础上,也不是不能接受的。
而相比于邢家,季家的下场更悲惨。他们所有的生意都受到了严重的打击。来自政府的、来自社会的、来自商场的。这直接导致他们的地盘不断萎缩,虽然百年家族生命力强韧,但就这么一步一步的被蚕食,也受不住的。
而且,因为他们是在星海动手,所以面对的甚至是整个上流社会的压力。如果不是季家后来重辟蹊径,这个家族会不会还存在都是问题。
疯了,如果不是疯了,刑亦怎么会这么行事?
疯了,如果不是疯了,怎么会做出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
疯了,就连刑亦自己也知道,他已经有点失去理智了。
他不敢睡觉,不敢呆在黑暗的地方,甚至不敢听到任何有关咻之类的声音。他每天都工作的很晚,直到实在坚持不住的时候才会合眼,而且绝对要睡在阿然的病房里。因为很多次,他都梦到那些仪器成了直线,就算意识到那是梦,也必须摸摸阿然的胸口,探探他的鼻息才能安静下来。
在那件事的半年之后,欧洲有一个重要的会议必须他亲自出席,那是在那两年里,他唯一一次在没有阿然的地方合上眼,然后他再也无法安静下来,就算能从电脑中看到阿翔传来的图像也没有办法。
那种恐慌逼迫他在熬了六十多个小时之后连夜搭飞机回去。有时候他会想,那些仪器的线真的变成了直的会怎么样?痛苦之后的彻底解脱?更有可能的恐怕是完全的毁灭吧。
是的,毁灭,他知道自己变得越来越暴躁,心理上也越来越阴暗。看到别人高兴、幸福,甚至吃饭走路,他都会有一种狰狞的想法。
我的阿然还躺在床上,你们为什么要这么高兴?
我的阿然还必须依靠点滴,你们为什么能吃到这么多食物?
我的阿然每天要依靠按摩肌肉才不会萎缩,你们为什么能又蹦又跳?
我的阿然每时每刻都离不开仪器,你们为什么能这么幸福?
......
每一样都成为他怨恨的理由,在刀尖上跳舞?邢家有可能毁灭?就算毁灭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那个有着一双平静眼神的孩子已经对他那么重要了。可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在那一个又一个的夜晚,刑亦会想到他们的过去。在公司里,阿然总是沉默的做着分内的事。在私下,阿然总是平静的应付着他的一切要求。
帮他整理家务,帮他做饭,帮他接送未婚妻,帮他安排行程......
自从阿然称为他的助理,他们的生活就紧密的连在了一起。但是,刑亦突然发现,他对阿然甚至是不了解的。
他知道他害羞,知道他其实不太擅长家务,知道他很努力但不够聪明,但是,他从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不知道他爱吃什么,不知道他爱喝咖啡还是茶,他们一起喝过那么多次的咖啡,但是他却不知道他喝咖啡是不是要加糖!
他不知道他喜欢什么颜色,不知道他喜欢什么音乐,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风景,更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工作。
已经那么熟悉了,但是对于阿然的了解,他却还是陌生的。
他们做过最私密的事,相处的时间比谁都长,可是他几乎不知道他的任何事情。
这简直是一场笑话。
"邢总?他好像最喜欢喝茶吧,他说他喜欢绿茶的。"阿然以前的秘书说。
阿然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很少喝茶,因为他习惯喝咖啡。
"阿然,那小子喜欢偏辣的食物,比印度人还过分,真受不了。"阿然以前的同学说。
阿然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很少吃辛辣,因为他在母亲的影响习惯了清淡。
"喜欢什么娱乐?不知道,很少见他参加娱乐场合的,不过,可能比较喜欢美术吧,见过他参加美术展览的,哈哈,那种大人物的爱好当然和我们不一样啦。"阿然过去的同事这么说。
他没有陪阿然参加过美术展览,倒是去听过很多次音乐会,因为他从小学的是音乐而不是美术。
......
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别人都知道的事情他却不知道。他的生命力到处都是阿然,而阿然的生命里却没有他。
这令他恐慌,令他愤怒。
他唯一能想到的,只是在一次酒醉后,阿然无意中的一次抱怨:"啊,为什么我要叫阿然呢,这个名字真不那么吉利。"
当时听到是什么反应呢?好像是没有反应吧。因为并没有放在心上。是的,阿然一直是不被他放在心上的,但是为什么,突然变得那么重要呢?到底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重要的呢?
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其实自己早就知道的,只是当时选择了无视。
当他要被带到古屋的时候,自己明明是心痛,为什么还要不在乎?为什么还要任他在那里受到伤害?
当他出来的时候,自己为什么没有道歉?为什么没有安慰他?
当他来到星海的时候,为什么最先开口的是指责?
当他扑过来的时候,为什么,和刑平一样,选择了开枪?
他当时是什么感觉?
每次想到这里,刑亦都不敢再想下去,因为他会想到阿然的那个笑。
惊讶的、平静的、释然的、解脱的......
也许有痛苦,但那痛苦已经化解,因为,在他开枪的那瞬间,阿然已经有了另外的选择。
他把所有的一切都给了他,可是最终得到的却是他的子弹。
有时候,他会觉得阿然就那样躺在那里很好。因为自己可以在任何时候看到他,摸到他,可以对他说话,虽然他不会回答,但是,他却是一直在他身边的。他不敢想象阿然要是醒了会怎么样。
一天又一天,就那么不知不觉中,两年过去了,然后,就在那一个下午,阿然突兀的睁开眼。
那双眼,有迷茫,但还有一种渗透到了骨子里的平静。在那刹那,刑亦突然知道,自己还是盼着阿然醒来的,即使这代表着他会失去他。是的,虽然他疯了,但他绝不会再做任何伤害他的事。
如果他想离开,他会让他离开。无论他想做什么,他都会让他做。
那一天,他转过身,第一次在没有事情的时候离开医院。他知道和阿然相处的时间越来越短了,阿然随时都有可能离开,他再也不会出现在他身边,再也不会在他想的时候就能看到他、摸到他。但是他需要时间冷静,需要时间做准备。
用了一个晚上,他终于做好了所有的准备。然后,他终于知道,原来自己竟是上帝的宠儿。
阿然失忆了,他忘记了所有,虽然这并不是什么好消息。但这对他来说这是绝对的救赎。
失忆后的阿然和以前简直就是两个人,什么情绪都会直接的反应出来。不会即使不情愿也默默忍受;不会即使再渴望,也不出声。
他会哭会笑会生气。更会全心全意的依赖他。
这样的阿然有点孩子气有点天真。
不要说什么阿然既然已经不是阿然了,为什么还要爱他。爱上一个人,并不是因为他是这个样子你就爱他,他是另外一个样子你就不爱他了。一个人无论再变,有些特质是不会改变的。
就算阿然和以前已经很不同了,但是,他依然是他的阿然。就算什么都不知道,阿然还是会在他恐惧的时候,拥抱他,对他说,不要再去想过去,他已经什么都忘了。
有时候他会怀疑,阿然真的什么都忘了吗?不过那不重要,只要阿然还在他身边就好了。虽然他总是在恐惧,总是在害怕阿然离开,可是,只要阿然还在他身边,这些恐惧、害怕也是不重要的。
尾声
手被大力的握着,老实说,很疼,但我却不敢开口抗议,因为亦此时的脸色,实在和那种铁锅底有的比。刚才的情况真的有点混乱,勾语出现不到五分钟,亦就闯了过来。然后,他们就开始以超人气的气场比拼,刀光剑影,噼里啪啦,实在像极了动画里的魔法对轰......恩,更正,不是像,而是就是,因为我好像真的看到了不同颜色的内力在碰撞。
啊,这样说很怪了,好像内力是没有颜色的。不过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吧。
这两个人就仿佛恐怖的超级漩涡,把空气都吸走了。无论是店员还是不知道怎么冒出来的"客人"都一个个被吓的大气都不敢出,我甚至还看到一个人的腿在打颤。
恩,我是不是有点太轻松了?也许吧,反正我知道亦是不会伤害我的,而且他现在发怒的对象又不是我,我当然没什么好怕的。至于对面的勾语吧,哦,这就一陌生人啊,就算他的气场超恐怖,这不还有亦在顶着的吗?大树底下好乘凉,有亦这棵超巨大的苍天大树顶在前面,就算火星人进攻地球,我都不会担心的。
终于在其他人都在因为空气不足,开始喘气的时候,勾语先开口了:"他有权利知道一切!"
亦的脸色瞬间变得非常可怕,声音几乎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那和你没有关系。"
"我是他最好的朋友。"
"那是你说的。"
......
这到底是哪里来的庸俗电视剧啊,而且,多少也照顾一下我这个当事人吧。我看了看左边,又看了看右边,虽然很想出声抗议,但这两人显然是不准备给别人开口的机会了。
狂风暴雨,电闪雷鸣,我真觉得那个咖啡店成了世界末日里的灾难地。然后,勾语突然转向我:"阿然......"
......
勾语说了什么?我不知道。因为刚听他说这两个字,亦就把我拉了出来,于是,就成了,亦拉着我在寒风瑟瑟的街上漫步......恩,当然这种速度好像不能说是漫步。
总之就是我们两个在前面走,后面一溜的黑色汽车以龟速跟进。不知道的人绝对以为我们是在拍电影呢。我还听到一个路人说,这电影真庸俗,黑社会就非要用黑色汽车吗?
不过,总算这些被评价为庸俗的汽车没跟我们太长时间,不过一会儿就都离开了,我不由得暗暗松口气,要是就这么一直被一排汽车,就等着被围观吧。不过想到咖啡馆中的那些"顾客",我又有点担心,那些车上的人该不会去继续先前为完成的事业吧。
看了眼亦,我决定这个疑问还是埋在心底的好,就算他们要去上演现实般的古惑仔,那也不是我能插的上手的。我现在最关键的任务是,怎么才能让亦的脸色不这么难看。
我左看右看,突然,一股熟悉的香气飘到鼻中,我用力的吸了口气,立刻想到了办法。
"亦,我要吃包子!"
亦停了下来,表情有点呆滞,我指了指前面:"那,大梁包子好像还有的卖,咱们去吃吧。"
亦好像还没反应过来,我拉着他向前跑。开玩笑,再不快点,说不定就让人抢光了,虽然经常都有的吃,虽然今天早上吃的也是大梁包子,但,美食这种东西是永远都不嫌多的。
运气很好,我们去的时候不仅找到了位子,还排上了号,虽然轮到我们的时候只剩下可怜的六个,但总比跑到我们后面的那位强。恩,我怎么觉得我越来越邪恶了呢?难道是受那副油画的印象?......我怎么会想到那副阴森森的油画呢?
包子上来了,我立刻把那副油画扔到了一边,坐在桌前开开心心的吃了起来。一口粥,一口包子,一口咸菜,一口粥一口包子一口咸菜,一口粥......
呃,总之,是吃的很兴奋啦,不一会儿就干掉了三个包子,喝掉了一大碗的小米粥,老实说,我觉得是还能往肚里塞的,但,皮带好像有点紧了......我就说西装这种东西纯粹是折腾人的吧!
因为担心再吃下去会发生皮带扣跳闸之类的事件,我终于不舍的收手了,唉,实在不该喝那杯柠檬汁,否则现在挤挤,说不定还能再吃掉一个包子。
盘子里还剩下三个包子,亦一直没有动,我看了看,道:"吃呀,凉了就不好吃了。"
亦终于回过了神儿,露出不知该如何是好的表情,老实说,他这表情,还真的......乱可爱一把的。
我估计着吧,亦现在是不知道要拿什么态度对我。生气吧,我不过是去见了自己的编辑,虽然有想过可能见到勾语,但他总不能把我的想法从脑袋里挖出来,所以,他是没有证据说我背着他如何如何的,恩,就算是见勾语也不算如何如何的吧。
道歉吧,好像他也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虽然叫来一排的黑色汽车很庸俗很言情,但也不过如此罢了。于是,在和我大眼瞪小眼之后,终于在我鼓励的目光中,亦......拿起包子啃了起来。
可能是早上没吃饱,也可能是刚才和勾语比拼太费力气了,总之,三个包子不到五分钟,就全进了亦的肚里。
"还要再来碗粥吗?"包子是没有了,但小米粥,应该还有吧,我刚才看到还有半锅来着。
亦瞪了我一眼,然后有点无奈的开口:"蕴蕴......"
"啊?你不吃了?"
"......不了。"
"那,你有想去的地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