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路人甲甲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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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雪白的鸽子从秋天高远而湛蓝的天空上优雅的飞下来，轻轻落在一扇打开的窗子上。窗边的人取下鸽子腿上的信件，紧张的展开。
长长叹了口气，他终于放下了悬着许久的心，抿着唇笑了。
九百八十一。
允凡哥，今天我军传来捷报，敌军首领被杀。
十七。
夜儿，归来的路好漫长，好漫长。
"主子，队伍已经抵达城门，您可以出去迎接了。"尽忠职守的小厮提醒道。
安夜微点了点头，驾马往前走去。
周围欢呼的声音震耳欲聋，都在兴奋的谈论着这次我军是如何大败敌军，我们的将军是如何英勇的杀了敌军最具威胁的雨公子，让他们狼狈投降。
安夜其实也有些被感染--丰收的消息才冲击着他，远处的战争又传来捷报，他虽才掌管这里三年不足，但能有这番光景，那种喜悦与成就感是难以言喻的。只是他通常不会将情绪表达出来，以免破坏了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威严。
他将身子挺得笔直，看着城门外走进来的人马。
那些骁勇善战的士兵让安夜无比骄傲，他忍不住勾起唇角。
但那难得一见的笑容却在军队渐近后顿住。
领头的是此次指挥的将军。
他身披银色战甲，黑色战袍，头发并不是整齐的扎着，而是略有些散乱，却完全不会给人不敬的感觉；他的身上有些脏，显然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结果，但他是那样神采飞扬，没有一点疲累的表现。
而他的眼睛，始终只注视着一个人。
他在安夜面前停了马，利落的从马上翻下来，走上前单膝跪下，朗声道："属下漠恒，拜见城主。"
安夜被他看得有些受不住，皱了皱眉，瞪了他一眼提醒他注意一下身份。
漠恒笑笑，却仍乖乖低下了头不再放肆的盯着安夜瞧。
"将军辛苦了。"安夜伸手示意漠恒起身，礼节性的问候道，"将军一路快马加鞭，三天就赶回城里，实在受苦，为何不让战后的士兵们多休息一会儿呢？"
安夜这么问原只是想显示一下我军勇猛，耐力过人，谁知漠恒竟完全不配合，轻佻的答道："属下不想将时间浪费在路程上，因为城中有属下想念至极的人......"
"将军！"安夜一听苗头不对，赶紧打断了他，"将军立下汗马功劳，理当犒赏一番。请将军先去稍作歇息，梳理一番，我在大殿之中为您设了宴，庆祝您这次大胜而归。"
漠恒依旧是冲他那么笑着，好一会儿才回到："谢城主，漠恒荣幸之至。"
宴会通常都让人疲乏，但安夜不得不忍受这种他讨厌的事，原因无他，仅仅是因为这次设宴的目的是为了立下大功的漠恒。
漠恒此刻似乎也并未表现出特别的兴奋，敷衍的喝着不断敬过来的酒，安夜偶尔看过去，还常常对上漠恒望向他的眼。
安夜不喜欢他的眼神，总是含着令人羞恼的笑意，赤裸裸的盯着他，毫无遮掩。
他避过他的视线，低头轻啄了一口酒，决定讨回一点优势。
"将军是否记得临别前安夜说过的话？"安夜一发话，场上立刻静了下来。
漠恒放下酒杯道："属下记得城主大人说的每一句话。"
漠恒明显的暗示没有让安夜不悦，反正现在众人在场，他还不信漠恒真敢做出什么事来。
他笑道："安夜曾说过，若此次将军能大败敌军，凯旋归来，安夜就会答应将军提出的三个要求。现在趁众人在场作证，就让安夜实现了诺言吧。"
闻言漠恒挑了挑眉，略微吃惊的看着他。安夜毫不示弱的迎上他的目光。
承诺是私下定的。但安夜不希望漠恒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如果当众说了这件事，漠恒就必须顾及许多不敢放肆了。
看见安夜一副迎战的表情，漠恒有些好笑。
他轻叹了口气："出征前属下已知此次凶险，但为了不负安夜大人所托，才定下这个约定，只盼能让自己赢得这场仗，并且活着回到大人身边。如今目的已经达到，本来属下是不打算再提这事，但既然安夜大人一心守诺，属下只好逾越了。"
安夜听了他的话，险些将手中的酒杯捏碎。他......这是自找苦吃？
算了，量他也提不出什么要求。
下边的人纷纷提出各种建议，提起赐婚的人最多--谁让漠恒一直不娶妻呢？安夜看着嘈杂的众人，不满的瞪了一眼过去，止了众人的七嘴八舌，这才转向漠恒。
"将军请说。"
漠恒走出来向高高在上的安夜行了个礼。
"第一，我希望成为宫中的护卫统领。"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漠恒本已位及大将军，此次立功正是个升官发财的好机会，怎能不升反降，做个小小的护卫统领呢？
安夜瞪着那人。
护卫统领虽不是多小的官职，但比起漠恒现在的地位实在不值一提。然而，若是成为了护卫统领，就得一直待在宫中了。莫非，他......？
好像要对安夜的疑惑作答一般，漠恒微笑道："我这么说一定让城主大人吃惊了吧？漠恒只是觉得应该给所有的将领一个榜样--打胜仗绝不是为了立功升官，而是为了保卫自己的故土，保卫自己的主子。"
众人听了这话，都开始纷纷的夸奖漠恒的无私忠心，但漠恒本人却只是一直笑着望向安夜，没有给那些奉承一丝回应。
夜儿，这仗，我是为你而战的。只为你。
安夜慌乱的避开了漠恒的视线。
怎么回事？今天那个人一直好不正常，平时他至少不会在众人面前表现得那么露骨。
"所以，安夜大人就答应了吧。当然，若大人有需要属下出征的时候，属下也不会拒绝的。"
其他人也纷纷应和，说应当成全他的心意，彰显我军的高尚品质，必当成为一段佳话之类的。
安夜有些头疼，漠恒的理由实在狡猾，他这么一说，他的确不能拒绝。何况他有承诺在先，怎么可能不守信？
他点了点头，无奈道："既然将军坚持，那安夜只好成全了。但为防他人说我安夜不分赏罚，苛待功臣，安夜另外升漠恒将军为两军统帅，正式掌管我军最精锐的士兵。"
漠恒行礼叩谢，眼角却是得逞的笑意瞟着安夜。
安夜懒得跟他生气，继续道："那将军的第二个条件呢？"
"我希望......今夜能留在安夜大人的寝宫。"
"放肆！"
安夜愤怒的站了起来，呵斥道。
众人都吓了一跳，不明就里的看向安夜。
安夜有些窘迫，情知是自己反应过度了。
可他们哪知道漠恒对他抱的心思？
他重又坐下来，冷冷道："安夜只是觉得于礼法不合。"
漠恒毫无退缩，继续找理由："属下知道这逾矩了。但今晚属下想和安夜大人私下商谈军中要事，事关机密，属下希望不被人打扰，所以只好委屈大人了。属下没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为军中多做些事罢了。"
说得这般苦口婆心，任谁听了都不会想到其他吧。
安夜没料到当着众人的面漠恒竟都敢提出这般要求，还搬出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顿时有些无措起来。
漠恒不给他找借口的时间，步步紧逼："属下也不想要什么权利富贵，只望能让我军强大，让我城繁盛，希望大人成全。"
安夜忿恨的看着漠恒。
好，算你狠。
反正他从一开答应这个约定的时候就已经有这个心理准备了，要做什么，随他。
安夜有些僵硬的答道："将军果然事事以我军为重，得此人才是安夜的福气，安夜也不应拒绝。就依将军所说，今晚委屈你留宿我的寝宫了。"
漠恒再次叩谢，朗声又道："至于第三个要求，属下尚未有主意，希望日后再提可否？"
"当然可以。"求之不得。安夜现在后悔死了在宴会上提出这件事，依漠恒的要求，再下去还真想不出他能当着大家的面提出什么来。
或者说，一开始出席这个宴会就愚蠢得要命。
漠恒梳洗完毕，换上睡袍缓缓走进寝宫最里面的房间。
轻轻推开门，看见窗边那个瘦小而坚强的背影。
深秋的风吹进来，晚上萧瑟的气氛染上安夜披散着的黑发和长袍，轻微的翻飞，撩动着他的心弦。
"夜儿......"他忍不住轻唤出声。
仅一声，强大得无与伦比的战神一刹那显得卑微。
安夜却没多大反应，只是转过身道："把门关上吧。"
"夜儿......"
"不要这样叫我。"安夜冷冷的打断他。
只有允凡哥可以这么叫他。其他人，都没那个资格。
漠恒顿住，依言转身去将门关好。
待到他再转身回去时，却猛地顿住了。
漠恒全身僵硬的看着眼前的人，一动不敢动。
安夜的睡袍滑落在了地上。现在的他，未着寸缕的直挺挺站在漠恒面前，表情僵硬。
漠恒喉咙干涩，沙哑的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如你所愿。"安夜闭上眼睛什么也不看，"你提出这样的要求不就是想要我吗？"
漠恒低下头不再说话。
夜儿。
夜儿。
你总是那么肆无忌惮的伤到我。
是不是只有允凡才值得你多看一眼？
看着眼前紧闭着双眼，微微颤抖着的纤细单薄的人，漠恒只能苦笑。
明明害怕，又还逞什么强？
漠恒走过去捡起地上的睡袍給安夜披上，一把将他抱起。
他吹熄了灯，走向飘着轻纱的大床。
安夜依然紧闭着眼一副任由摆布的样子，直到感到温暖的被子盖在了身上，才惊讶的张开了眼。
漠恒就躺在他身边，一只手轻轻搭在他腰上。
看见安夜的眼神，漠恒笑笑，凑上前轻吻了一下安夜的额头。
"睡吧。"他将被子捂好，揽着安夜闭上眼。
独留安夜怔怔的看着漠恒恬静的睡容，失神良久。
九百八十五。
允凡哥，我在梦里看见你了。不愿醒来。
十三。
夜儿，我不敢睡。
安夜无视一大清早就盯着他瞧的人，径自走下床，开始打理自己的着装。
"清晨就要起来处理事务，城主大人真是辛苦。"
漠恒伸了个懒腰笑道，不大舍得离开留着某人体温的被子。
安夜斜眼看了他一眼，嘲讽道："可不是吗？比起将军大人，安夜确实是个劳累命呢。不过，将军也确实该起身了吧--叫人看见你睡在内室可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也是。"漠恒苦笑，心不甘情不愿的爬下床。
"夜儿......"
"我说过了不许......"
"好好好，安夜大人。"漠恒颇无奈的改口。
收回不满的警告眼神，暗夜冷淡的问："什么事？"
"你......"
"有话你可以直说，何必这么吞吞吐吐的？"这人何时变得这么不爽快了？
漠恒沉默了半晌。
安夜终于有些不耐烦，才想开口，漠恒却突然蹦出了一句话，让他愣住。
"你还要等他多久？"
漠恒问他，异常认真。
安夜僵了一下，背过身不去看，"不关你的事。"
冷淡的话刺到了漠恒，他抓住安夜的肩强迫他转过身看着他。
动作在触及他倔强至极的眼神时僵住。
感到无力。
你......就这么爱他？
"已经快三年了......"
"三十年我也等。"
漠恒看着他的坚定，一股愤怒涌上来，嘲讽道："等？你在等什么？等他回来？等他爱上你？夜儿，允凡爱的是女人......"
"你闭嘴！"
安夜呵斥道，一张脸气得通红。漠恒从不曾说得这般过分，为什么今天......？
"你不让我说我偏要说！"漠恒有些把持不住自己的情绪， "你宁可花一辈子去等一个不可能爱上你的人吗？你面对现实好不好......"
"你凭什么对我说三道四？！"安夜用力甩开他的手，吼道，"你算是我什么人？"
"我......"一句话将他堵住了。
漠恒心里苦涩得很，再说不出什么。
"......是，我算不上你什么人。"
他默默的转过身去，将睡袍换掉。
安夜有些愣住。
他竟......不反驳......？
他们也不是没吵过，可他从不曾这么回答他。
以漠恒的个性，应该会抓着他说爱他，说他才是他的选择，说他应该放弃允凡哥。
说出一切他恨之入骨的话。
可他这次却是沉默。
为什么？
安夜有些恍然，摇摇头不再去想奇怪的事。
转眼去看漠恒，他正好脱下上衣，露出疤痕累累的肩背，斑驳的吓人。
安夜有些吃惊道："怎么这么多伤？"
漠恒一愣，赶紧快速的穿上衣服，若无其事道："打仗的人嘛，是这样的。"
安夜心口猛地抽疼。
"......这次和雨公子正面交锋，没太大危险吧？"
那个传说中神秘而厉害的人物，终究还是命丧漠恒之手。
漠恒顿了一下。
"没事，都是死人了。"
"我听说你见到他的真面目了。"
"嗯。几年前见过，你也认识的。"
安夜心里一跳："谁？"
"苏海，允凡的朋友。"
安夜大吃一惊："是那个人？"
漠恒无奈的点头。
"在战场上，六亲也不能认，何况只是曾经的朋友。"
打仗是悲伤而残忍的事。
漠恒很厉害，但很少出征。以前裘允凡在的时候，他仗着城主撑腰，若非大战他总不肯出去打仗。后来那人走了，很多将军不服安夜，也离开了，那时候的漠恒二话不说扛起了将军这个吃力不讨好的头衔。
他很坦然的告诉安夜，他只是为了他而出征迎战，为了他守护这片土地。
没有人喜欢血雨腥风的日子，若不是安夜，他也会像允凡那样，宁可浪迹天涯。
安夜觉得哀伤，他和漠恒竟是那般相像。
他们总是为了另一个人而活。他为了允凡哥，漠恒为了他。付出了多少早已经数不清了，只知道执着。
或许某一天他们什么都忘记了，一定也只记得这份执着。
是爱吗？
安夜已经快弄不懂什么是爱了。
漠恒，你懂吗？
安夜看着漠恒无声的行礼、退下，体贴入微的放下帘子，轻轻关上门，竟悲哀异常。
九百八十三。
允凡哥，你知道数着叶子的生活是怎样的吗？
十一。
夜儿，枫叶红了，和你的气息相衬。
漠恒拦住婢女，接过她手里的茶，端着走向了坐在园中看书的安夜。
一片红枫飘落，停在安夜手边，他拾起夹在了书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