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扯淡!我都跟他们打听过了,你每次都拿这话对付,就没见你改过!"蒋小平已经把安宁当成屡教不改的惯犯了。安宁眼看这事儿要黄,突然灵机一动。
"这样吧,我立个字据,只要我违章,就不可以做你的专访,怎么样?"他从包里拿出纸笔,刷刷地写起字据来。
"你要这么说......"蒋小平似乎被他的决心打动了一些。
"来来,签字画押,我绝对说话算话!"安宁自己先写上了大名,然后递给他。蒋小平糊里糊涂地也照样签了名。
拿到字据的安宁脸上都乐开了花,一个劲儿地念叨:"得!成了!明儿我就全天陪伴小平同志出勤啦!"
蒋小平摸着脑袋想了半天,突然大声说:"等一下!你要是总不违章,岂不是要总跟着我了?"
"对啊!"安宁点点头,非常肯定这种解释。
"还对!对什么对?这是不平等条约!给我拿回来!"蒋小平伸手就要去抢那张纸,却被安宁揣到怀里。
"唉!别动啊,再动我就喊:警察打人了!"安宁一脸的无赖相,护着那张字据。
蒋小平恨的牙根子都痒痒,但是却无计可施,安宁这个套儿设的可大了,自己这么迷迷糊糊地钻进去,真是前途未卜啊!
(三)
安宁现在有点儿后悔了,他知道交警的工作很辛苦,但是没想到追着交警跑的工作更辛苦,关键是他不让你停应急车道!
"停了就算违章啊!别说我没提醒你!"蒋小平在主路的入口处扭头冲开车跟在后面的安宁说。
"你丫就是想甩了我吧,我算是看出来了!"安宁斜着眼看他,心里有一万个不乐意也没辙,只好从前面的出口再盘桥到辅路找个停车位,然后一路小跑到主路上。
主路上三车追尾,中间那哥们儿别的事儿没干,先掏出电话来给媳妇儿打起来:"老......老婆,你等会儿啊!我......我这儿......追了,三车,我在中间儿!"
安宁一听就笑倒了,这哥们儿还是一结巴。
"同志,同志?您先放一下电话,我们把这儿处理完再打行吗?"蒋小平拍着那结巴的肩膀说。
"唉。警察同志......这......这一看就是我受害最严重啊!"他显得相当无辜,不过安宁在一边儿看的明白,他这车前面撞的严重,后面反倒是小擦痕,一准儿的他先追前车,后面才追他的。
蒋小平没言语,又去向前后两辆车的车主询问了一下情况,然后对中间这位说:"你全责,给人家修车去吧。"
"啊?......就......就这么定了性啦?没点儿法律依据?"那主儿还不死心呢。
蒋小平乐了:"您觉着我是干嘛的?"
"交警啊!"他回答的倒是挺爽快。
"你还知道啊!这点儿小剐蹭,本来快速解决都能完成的,你非得等我来,我来了你还不信我的,那你还想信谁的?"蒋小平拿出执法终端POS机,一边写着什么,一边伸手跟他要:"牡丹卡。"
"......没带。"
"啊?"蒋小平抬起头来,表情变得相当严肃:"那驾照行驶证也行。"
"行驶证好像在车里,驾照......"那司机急得满头汗,直挠脑袋。
"呵,敢情还是个无照驾驶!"在一旁看了半天的安宁终于得着机会插嘴了,蒋小平瞪了他一眼,手中的机器已经换成的无线电:"258,258,明光桥主路一辆黑色捷达无照驾驶,请把拖车开过来,完毕。"
他转过身冲那司机说:"您这事儿已经不是追尾那么简单了,按法律要处以15天以下拘留,最高罚2000。"蒋小平那表情似乎在问,你自己说该怎么办吧?
那哥们儿当时眼泪就下来了:"同志,我真不是没驾照,我今早出门拿错了,拿的我老婆的!"他把口袋里的驾照掏出来给蒋小平看,安宁凑上去一瞧,可不是嘛,照片儿真就是个女的。
蒋小平拿着驾照想了半天说:"这也没法证明你就是有驾照,车还得先拖回去,你也跟着回支队,然后让你老婆把你驾照带过来,如果属实的话,拘留就免了,不过罚款还得交。"
面前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这位简直对蒋小平是千恩万谢,就差没给他跪下了。
"行了!下次记得带!不是天天能遇着我这样的,照理现在拘你都没商量!"蒋小平看到开着拖车的民警朝这个方向来了,便骑上摩托车准备离开,但前后车的车主不干了,拦住他问:"那我们怎么办啊?"
"快速处理单已经给你们了,有保险的走保险,没保险的全责车主赔偿修车。还有什么问题?"蒋小平觉得超级可笑,最近他都遇着好几起这样的事儿了,事故车主基本都是没常识,恨不得交警陪着修车才放心呢!
几个人傻站了一会儿,最后决定跟着肇事车到支队把怎么修车的事儿说明白,毕竟那主儿现在是无照啊!
安宁在一旁站了许久,倒是没闲着,嘴里叼着录音笔,手上还不停地记录。二环路上没什么遮挡,一会儿他就汗流浃背了。他看了看骑在摩托车上蒋小平的背影,绿白相间的安全背心已经湿透了,贴在衬衫上,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安宁呆呆地看着,突然觉得有些辛酸,心里不禁感叹:真是干什么都不容易。
"给。"安宁把一瓶冰镇的"九龙斋"(北京有名儿的酸梅汤饮料)贴在蒋小平有些晒得发红的脸上。
"呵,这叫一个凉!"蒋小平笑着接了,但是没有打开,只是拿在手中颠了颠:"干嘛买这么贵的饮料?"
"看你挺辛苦的,请你喝,别那么多废话!"安宁拧开自己手里的瓶子先灌了起来。
"辛苦的日子又不止这一天,还能天天让你请了?"蒋小平反问他。
"别他妈臭美,下次没有了!"
蒋小平细细地品着酸梅汤,也在心里细细地品着身边这位矮他一大截看似不羁的老同学。其实他一直觉得安宁本质不坏,就是嘴太贫,没个正形儿,有的时候还是挺善的。
"唉,你现在还住西黄城根儿那儿吗?"安宁靠在蒋小平的摩托车上,百无聊赖地玩儿着手里的空瓶子。
"没,住宿舍呢。"蒋小平看着他那实实惠惠靠在车上的屁股,生怕他把摩托车给靠倒了。
"怎么,那片儿房子不会让国管局给拆了吧?"安宁瞪大了眼睛,他家原先住的中科院老房子,就是因为政府收地拆迁了,倒不是不满拆迁费,主要还是舍不得那块地儿。
"没有,旧房改造了,我哥和我嫂子住着呢。"蒋小平索性走到摩托车的另一侧,和安宁背对着背,以保持平衡。
安宁扭过头去凑近他,笑嘻嘻地问:"怎么?跟嫂子相处不来?还是被你老爹管烦了?"
蒋小平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僵硬,半天才回答他:"我爸在我高中毕业那年就死了。"
安宁愣住了,脸上的笑容随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有些尴尬的表情:"那个......对不住啊,我不知道......"
"没关系,都好几年前的事儿了。"蒋小平的笑脸还是无法掩饰他心里那些许的悲伤,他和哥哥幼年丧母,是当警察的老爸把他们哥俩抚养大的,不止安宁知道,当时好多同学也都知道,因为蒋小平的家长会永远都只有他爸爸来开,没想到他老人家走的这么早。
安宁突然觉得蒋小平之所以选择这个职业,可能也是受了他爸的影响,毕竟他那时的成绩考个重点本科是绝对没问题的。
"怎么突然不说话了?"蒋小平用安全帽轻轻地敲在安宁的后脑勺上,安宁一反常态地揉了揉脑袋笑着说:"想事儿呢。"
"对了,明天你就先歇了吧,我们有管制任务,一天呢。"蒋小平突然想起来早上开会的时候支队布置了明天交通管制的任务。
"干嘛歇啊!我还得跟着,这是你真实生活的一部分!"安宁突然跳起来,摩托车倾斜向他那一边,蒋小平差点连人带车摔地上,帽子都掉下来了。
"我操,你能悠着点儿吗?"蒋小平把车扶正,帽子戴好,生气地看着一脸抱歉相的安宁:"明天没有你能停车的地儿,也不许上主路,你来干嘛?回家歇着去!"
"你甭管了,我有我的办法。"安宁信心满满地回答。
蒋小平有些无奈,这人怎么就赶不走呢?算了,由他去吧,反正他敢违章,那这合作协议就得终止!
安宁可没那么傻,不能开车又不是出不了门,他安宁又不是没有腿。不过许久没有在基层体验老百姓生活的安大少万万没想到北京的公共交通能够拥挤成这个样子。
为了能赶上蒋小平出勤的时间,安宁特意起了个大早,谁让他跑东五环外买的房子呢,以前住二环以里,哪用得着打这么多提前量。从通县开过来的城铁八通线里早就塞满了人,安宁为了体现风格,特意规规矩矩地排了队,哪成想,车门刚一开,他就被脚不沾地的夹上了车厢。这车里的空调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才打开的,直到他在四惠东被人流涌出车门的时候,才感觉到一丝凉意。
站在站台上,他有些晕,面前的乘客们都毫不犹豫地用跑的速度冲向几个狭小的楼梯口。
"换乘一号线的走这边,走这边!"地铁保安拿着大喇叭拼命地向人流呐喊,安宁有些疑惑地拍拍他的肩膀问:"请问,一号线的车票哪儿买啊?"
那小保安惊讶地看了他半天说:"您是外地人吗?多久没来北京了?现在都统一票价两元坐到底了!"
安宁恍然大悟,立刻谢过那位地道河南口音的保安,融入到乘车大军中。
这叫公共交通吗?应该叫集体受刑!安宁一在西直门站下车,就看到头顶上密密麻麻爬楼梯出站的人群,他摇头悲叹着,当即决定下个专题一定要申请探讨一下改善市民公共出行条件的问题。北京现在的公交根本谈不上服务,还只停留在能把人送到地儿就成的水准呢!
安宁今天带了他那个宝贝EOS 5D,既然不能录音,索性给蒋小平拍几张照片吧,回头挂网站上,做专题的宣传。
安宁远远地站在辅路的树荫下,看到蒋小平早就到岗了,还是那身熟悉的警服,绿白相间的安全背心,但是表情却比平常严肃了好多,一直侧着头对肩上的无线电讲着什么。
安宁接上长焦镜头,把焦距慢慢推进到蒋小平的脸上:"操,这机器真他妈的清楚!"他的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
透过镜头,蒋小平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安宁眼中。安宁心里一阵激动,敢情狗仔队的工作这么刺激啊!现在虽然只是早上8点多,太阳还没有升到头顶上,但是蒋小平的额头已经渗出汗来了,他顾不上擦,晶莹的汗珠顺着帽子的边缘流过修整的短短的鬓角,闪着光滴在淡蓝色的衣领上。他用舌尖轻轻地舔着有些干裂的嘴唇,眉头微皱着,迎着太阳光的双眼有些发红,纤长的睫毛随着眼睑频频眨动。
"笨蛋,怎么不戴太阳镜!"安宁忍不住叫出声来,刚刚走过他身边的两个中学生不由地投来异样的目光。安宁也不搭理,依然沉浸在对蒋小平的偷窥中。
蒋小平站在二环主路的入口处,一边指挥车辆分流,一边偷偷留意着辅路。他真怕安宁又犯浑,把车停辅路,今天他们支队长来了,就在桥底下候着,专等违章停车的,逮着就拖走。
"趁着交通管制,好好收拾收拾这帮孙子,别总觉着违章停车贴条儿罚款就能完事儿!"支队长今天是放了狠话了,谁敢不听?
不过整整一个上午,都没见那辆破夏利的半个影子。蒋小平松了一口气,但是心里却觉得有些空荡荡的,说不让他来,他还真没来,怎么正经时候就没见这么听话过。
换班儿回队里吃午饭的时候,蒋小平有些心不在焉,老吴拿勺子敲了敲他的餐盘,笑着问:"怎么了?被35度高温晒蔫儿了?"
"啊?没有。"蒋小平用勺子舀着汤碗里的紫菜,自言自语说:"这紫菜蛋花汤还真是只有花,不见蛋。一锅里搁了几个蛋啊?"
老吴大声冲打饭的窗口喊:"听着没有?下回多放两个,不然给你这汤改名儿!"
大师傅从窗口探出头来笑着回答:"你说吧,叫什么名儿?改好了,我给你们多加俩,改不好明儿就喝刷锅水!"
蒋小平用筷子从碗里夹出一片鸡蛋皮举起来说:"叫紫菜蛋皮汤!"
食堂里的民警一阵哄笑,气得大师傅笑骂到:"你小子,他妈的给我记着!"
蒋小平回应了一个憨憨的笑容,他突然想起安宁的那句话"你不是挺有幽默感的吗?",不过比起你安宁来说,还差得远。
(四)
蒋小平站在更衣室自己的柜子前发了半天的呆,他该洗衣服了,这些天真是太热了,警服衬衫基本是穿一天就得换,每次回家他都累的要死,根本就把洗衣服的事儿忘到脑后去了。为了不糟蹋干净的便服,他决定穿着这身回家。蒋小平把脏衣服塞到书包里,提着走到自行车棚,却看见安宁坐在自己那辆破旧的二八飞鸽上悠闲地吐着烟圈儿。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蒋小平有些诧异,一天没见着人影的家伙,这功夫劲儿怎么又冒出来了?
"等你下班儿啊!"安宁从自行车上跨下来,看着蒋小平身上的警服说:"呦!今天怎么穿制服下班了?"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蒋小平可不愿意告诉他,自己忘洗衣服没的穿了。
"好好,跟我没关系。那就说点儿跟我有关系的。今儿交通管制的情况,还麻烦小平同志给我详细说明一下。"安宁扶着他的车把,不让他走。
"你这也叫纪实?去都没去,让我说点儿情况你就交差啦?"蒋小平有些不满,溜溜地找了他一天,连人影儿都不见,现在跟我这儿套词儿来了,想的美!
"谁说我没去?我一直跟边儿上瞅着呢,只不过你没发现而已。"安宁非常得意,能逃过交警的眼睛,他能不得意吗。
"胡说八道!我在二环路站了一天,怎么可能看不到你!"蒋小平对自己的眼力是一百二十个自信。
"我说大哥,我骗你干嘛?嗨,你要不信,就当我没去,请您帮个忙,让我交个差总可以吧?"安宁都无奈了,蒋小平这脾气还真是犟的可以。
"那回家说吧,别站这儿,跟怎么着了似的。"说着,蒋小平就要骑车子走人。
"唉,唉!别走啊,我怎么办啊?"安宁一看他要走,立马急了。
"你不有车吗?"蒋小平回过头来,看见安宁拽着他后座,就要往上跨。
"我没开。"安宁笑嘻嘻地坐在他背后。
"下去!下去!"蒋小平把他轰下来,自己也下来了。
"干嘛?"安宁一脸无辜地站在他面前。
"干嘛?你见过交警在大马路上骑车带人的吗?"蒋小平怒了,他觉得安宁的交法应该从头学起。
"那怎么办啊,总不能腿儿回去吧?"安宁看了看自己背的那个大相机,这大家伙也够份量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