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寒衣----祀风

作者:  录入:12-22

这个时候,大夫从屋里走了出来。
"怎麽样?"几个人同时都围了上去。
"人已经醒了,没什麽大碍,落了水染了风寒,吃几服药就好了。不过病人的身体弱,以後要多多注意些,别年纪轻轻就落下了病根,否则就麻烦了。"
萧易诚这才松了口气,谢过大夫,又遣了林笑笑随大夫去抓药,自己进房去看看白寒衣。
推门进屋,人半躺在床上,听到开门的声音,便对他笑了笑。笑容看起来虚弱无比,人更是瘦了许多。只觉得那衣服在他身上,便是空荡荡的。
萧易诚走过去坐到床边,抓起他放在被子外的手。手是冰凉的。
"对不起。"
"不用道歉,"白寒衣笑了笑,算是宽慰他,"是我不对,擅自跑了出去,还害大家到处找我。"
似乎觉得这样安慰的话不管用,白寒衣想了想,又说:"这样吧,亲一下,我就原谅你。"
萧易诚照著他的嘴唇亲了下去,然後伸手紧紧地抱住他。比看起来瘦得更厉害,更抱在手里都没有多少肉,像一用力,这个人就会在他手里碎了一样。不过,幸好人还活生生地在他面前,对他笑,同他说话,平安无事,否则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他已经失去了许多,家,亲人,他不能再失去他。
无论这个人还是不是"白寒衣"。
"以後,我决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恩。"
白寒衣笑著点点头。
"好了,我想睡了,这三天都没好好睡过。"
萧易诚松开他,说"那你先睡,等药好了,我再叫你。"
萧易诚把药端进去的时候,白寒衣还在睡。安静的睡颜,均匀的鼻息,似乎和十多岁的时候也没有多大变化,干净而又倔强的样子。萧易诚在旁静静地看著,看著心里就觉得温暖,不忍心叫他起来。
过了会儿,倒是他自己醒了。
"醒了麽?正好,来喝药。"
"一起来就叫我喝药啊?"白寒衣不乐意地说,嘟起嘴。
意思再明白不过,萧易诚笑他的孩子气,对著那张嘴亲了一下。"趁热喝才有效果。"
说著,把碗递到他手里。"小心烫。"
看著他乖乖地喝下去才放心,然後又忽然想起他之前总是嫌药苦,唐沁配著蜜饯给他吃的,於是又出去拿。
等回来时,发现人已经又睡下了,而空碗就放在桌上,喝得干干净净,不由愣了愣,有些意外。


白寒衣(四十一)

因为是太过於熟悉,或者是太默契。一个眼神一个动作,细微的瑕疵,稍许的隐瞒,都落在眼里,尤其是笑容,是如何都假装不了的。
一点一滴的猜疑,慢慢累积,最终水落石出了然於胸。
只是,不去揭穿而已。


这天,福伯对萧易诚说:"来了个年轻人说要见小少爷,现在就在大厅等著。"
萧易诚有些意外,但对於来人,心里总能猜到一二。

人看起来十七八岁的模样,有著张娃娃脸,看起来显年轻。正东瞧瞧西看看的,眼珠子骨碌地转,桌上的茶看来是半点没有碰过。萧易诚瞧著他有点面熟,应该是在哪儿见过,就是一时想不起来。
那人见到萧易诚来了,也赶紧站起身,收起了刚才的调皮劲儿,作揖,说道:"晚辈若宛,之前与萧前辈有过一面之缘......"
"不要喊什麽晚辈前辈的,有话直说。"
若宛被人打断,似乎显得有些不乐意,说话的口吻也硬了许多。"楼主这次遣我过来,是想问问,我家公子白寒衣可是在贵府打扰?"
经他这麽一提,萧易诚想了起来,那日庙会在人群中喊寒衣的,便是他。脸色不由变了变,声音也沈了下来。不答,而是问道:"找他何事?"
"这自然是风楼内部的事,不方便透露,还请见谅。"
萧易诚脸色更加难看,心里不悦倒也不全是因为若宛讲话冲。之前白寒衣提过要走,他便说,没地方去便不妨住下来。现在风楼都找上门来了要他回去,他若想回去,自己便连留他的借口都没有了。
"他不在。"萧易诚一口回绝,若宛待要再说,又被他打断,"没别的事,就请回,不送。"
说完,拂袖而去。连给都不给他解释劝说的机会。
因为,不能给啊,心早就乱了......
心情很糟糕,不安惶恐,所以迫切地想去见白寒衣,非要亲眼见到了他,证明他还在这里,才能放心。
一路走向他的房间,半路路过书房,见到人就在里面。没急著推门进去,而是在门口停留了会儿,以自己现在的情绪,说不定会吓到他。所以,等自己冷静下来才进去。
白寒衣在书架前拿书。
萧易诚走过去,站在他身後,手从後面握住他在取书的手。
贴得太近,他感觉到他的身体在轻微的颤抖,那种颤抖,他再熟悉不过,如同是那天夜里。他一遍一遍的亲吻,他在他的身下战栗。
"是萧易诚麽?你放手啊。"明明是害怕慌张急切地想推开他的,声音却还在强装著轻松无事。
你究竟打算骗我到几时?
萧易诚心里想,越想就越是恨,没由来的。硬是扳过他的身体,对著嘴便吻了下去,狠狠的,全然不同於之前两人玩亲亲的游戏。
仍旧握著他的一只手不放,想要挣脱,却被他抓得更紧,并且换做了十指紧扣的方式。而对方的另一只手,就抵在他的胸口,想推开,过了会儿,又垂了下去。
这样,让萧易诚更恨,没由来得恨他。
你就是打算装失忆到底,这麽不愿意面对我麽?
既然不抵抗,萧易诚干脆撬开他的牙关,舌头伸了进去,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尽力地挑逗,追逐他的舌头,逼著他回应,发出甜腻的鼻音。想就这样占有他,他的全部,不让他有逃的机会逃的念头。
留下来,好不好?
想问的话,挽留的话,都化作了缠绵。
这个时候,只见那双漂亮的眸子里盈满了泪水,从眼眶跌落,慢慢流下来,顺著脸颊。萧易诚愣了愣,陡然又感到无力,惶恐和愤怒连同力气都一道被抽离了。他渐渐松开他,嘴唇和手都分离,像一出最难舍的戏。
白寒衣就如同是突然间没了依托,哭得更凶。瘦弱的身体在瑟瑟发抖,如同是秋日里的枯叶,被风任意地吹,却怎麽也著不了地。他像是无法再支撑这样的身体,缓缓蹲下来,最终坐在了地上。双手抱著膝盖,头埋在臂弯里。萧易诚见不到他的脸,只看到他的肩膀在不住地耸动,还有沈闷的呜咽声断断续续传出来。
"为什麽我会做得那麽绝。爹娘,明明都对我那麽好,家里所有的人都对我那麽好。可我却杀了他们,为什麽......"後面已是泣不成声。
萧易诚只能眼睁睁地看著,无从安慰起。不同於之前的白寒衣,哄哄亲几下就好了。现在,他的哭泣他的悔恨他的心结,只有他自己能解开能放过自己。
而他,已经不是他的灵丹妙药了。
萧易诚站著,与书架形成一个狭小的空间,阴影正好笼罩著白寒衣。萧易诚多希望他就活在这小小的天地里。他可以为他搭建天,永远的蓝天白云风和日丽,他可以为他造块地,亭榭楼台芳草丛生。
可事实上,他根本无能为力。
"风楼派了人来找你,应该还在门口没走。"
说完,连萧易诚自己都惊讶,竟然可以冷静的似乎都不带一丝感情。


萧易诚走出书房,没有回头看一眼。屋外阳光灿烂,真实得让他睁不开眼。提醒他,不过是做了一场梦,而现在,梦又醒了。


白寒衣(结局)

萧易诚出了大门,若宛果真还在门口徘徊,见到他就怒气冲冲地拦住他,要与他评理。
"人就在里面,要找便自己进去找。"
若宛愣了愣,没料到怎麽突然之间他转变如此之大。
萧易诚也无心与他多言,径直走开。
现在,他只想赶快离开这里。他不能待在里面等著,看著他收拾东西,与他客客气气地道别,说些言不由衷的话,目送他离开。那种场面,会把他逼疯的。


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心里也没有个去处。
突然一辆马车在他身旁停下来。车夫朝他打招呼,萧易诚有些意外,定神一看,才认出原来是以前血煞一名的杀手。年初的时候洗手不干了,因为老婆肚子大了,为了孩子,也不能再干这种缺德的事。以後就算穷一点,靠一双手勤快些也总不会没饭吃。
不知道为什麽,萧易诚记得特别清楚,他那时的一言一语和离开的神情,洋溢著满满的幸福。
......
"生的是女儿,打算明年再生个带把的。"
......
"我这是去苏州接他们娘俩回来。前几天吵了一架,那婆娘竟然一气之下带著女儿回娘家去了。哎,你是没瞧见那婆娘的脾气。"
......
"你上哪儿?我捎你一程。"
......
本来也就没有要去的地方,於是萧易诚干脆上了车。


大约傍晚的时候,到了苏州。
那人本来邀了萧易诚进屋吃顿饭再走,萧易诚推辞了。那种其乐融融的合家欢氛围,对於现在的他来说,未免太伤感了。

走著走著,不知怎麽就走到了翠屏镇。一房一瓦都是熟悉的景象,小镇数十年来都没有什麽多大的变化。
原来萧府的位置,早就盖了新的房子,搬进了新的人家,姓王。一家十几口人,男人除了一个老婆,还娶了两房妾室,膝下只有一个男孩,五岁,皮肤黝黑的,眼睛却很大。
他记得,当年是他亲手把地契将出去的。
此时,大门忽然开了一个小缝,陆续钻出来两个男孩。
"哥哥,你要带我去哪里?爹爹说了,晚上不能出门的。"
"罗嗦什麽!"被叫哥哥的那个男孩皮肤黑点,大约别他高半个头。重重地往他头上敲了个爆栗,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地说,"回来你敢向爹娘告状,我就打你,知道了麽?"那种做哥哥特有的神气。
弟弟捂著脑袋,畏畏缩缩地直点头。

哥哥小心翼翼地关了大门,然後赶紧拉起他的手一阵狂跑。
萧易诚看著,竟有些触景生情的味道。以前他和白寒衣也常常像这样溜出去玩,连神情都是似曾相识的。只是,他才不会对白寒衣凶,护著都来不及。
於是,脚步竟不知不觉跟了上去。


弟弟跑了一段便直喊累,哥哥不满地骂了几句,但还是放缓了脚步。
看起来凶,说不定是个很会照顾人的哥哥。
萧易诚一路在後面不远不近的距离跟著,不让他们发现。却将这些细节尽收在眼里。
跟著两个人来到了後山,萧易诚也有些意外。这里早就是一片荒芜,没了大片大片的桃花树,只剩下十几个孤零零的坟墓罢了。
"哥哥,我怕,听说这里闹鬼的,我们回去好不好?"弟弟缩在哥哥的身後,瑟瑟发抖,手更加不敢放。
"胆小鬼!有我在你怕什麽,鬼要抓也是抓我!"哥哥大声训斥道,但神情看著似乎更像是给自己壮胆。
又走了会儿,终於停了下来。
"就是这里拉。"哥哥指了指一棵小树,说。
说是小树,真的是一点都不差,大概跟弟弟差不多高,树杆树枝都是细细的,连片叶子都没有,被风一吹就会倒似的。
"这是什麽?"弟弟的声音还带著点颤抖。
哥哥挺了挺胸脯,炫耀道:"桃花树,我种的。"
"会开花吗?"弟弟眼睛睁得大大的,看著树,似乎难以相信这麽一棵瘦小的树会开花一样。
"当然会!"遭到质疑的哥哥显得很气愤,又往他头上狠狠敲了一记,说,"明年就会开的!"
弟弟很相信哥哥的话,觉得哥哥说的便一定是真的。开心地抓著他的手臂,激动地说:"真的吗?那我们明年一起来看好不好?我还没见过桃花呢!桃花漂不漂亮?"
"有什麽好大惊小怪的,说你没见过市面你还真没见过。当然漂亮拉!"哥哥一脸得意地说。
夕阳余晖斜照,一株小小的树苗,两个孩子灿烂而又美好的笑容,构成一幅再完美不过的画面。
心里的那根弦被这样轻易地撩拨触动。
立刻转身跑回了镇上,买了马,然後策马狂奔。
他想见他......

回到萧府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下了马,来不及喘口气栓好马,直接推门而入。
推开门的一刹那,人便愣在了那里,时间像突然被定格住了,连空气都是静止的。
那个人就在眼前,拿著把扫帚,在扫地上的落叶。听到门开的声音,抬起头。也不用问,便知道是他。於是,笑了笑,说:"你回来了,饭吃过了麽?"
没等到他的回答也不会生气,依旧温和地说:"替你留了饭菜,就在厨房。"顿了顿,又道,"我要把这里扫干净才行,所以要吃的话你就自己去热一下吧,别叫林婶了,她已经睡下了。"
言语神情都是他最熟悉的样子。萧易诚直直得站在那里,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怕一切都只是一场梦,他随时就会醒来,
良久,才开口。"我帮你。"
然後慢慢地走近,心惊胆颤,不知走到哪一步他就会消失不见,便再也找不回了。
总算走到了他面前,他还在,一颗悬著的心这才落了地。
却已是一身的冷汗。
"不用,我自己可以。"
接著,他又继续低头扫他的地,边扫边说:"我留了若宛在这住一晚。其实,之前我已经写信回去了,说不会再回风楼了,楼主也明白,这次是若宛硬要找过来的。"
萧易诚静静地听,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在加快,期待著他下面的话。
"所以,我能不能住下来?"
他的声音还是温和平静波澜不惊的,却像一块石头投进萧易诚的心里,搅乱了万般心绪。一时间,似乎有千言万语要对他讲,却都梗在喉咙口。
"想住多久都可以,都可以。"萧易诚努力控制自己的声音,尽管已经激动得有些颤抖。
他想起了後山那唯一的一颗桃花树,明年一定要带他去看,明年,一定会开出最美丽的花来。
人正开心的时候,却又突然被浇了盆冷水。
"啊,对了,今晚我同若宛睡,这麽久没见了有许多话要说。所以晚上不用等我了,你自己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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