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寒衣----祀风

作者:  录入:12-22

"小少爷是怎麽了,没事吧?"福伯关切地问。
唐沁走到床边来,轻声地唤他:"寒衣,寒衣,是我。"
听出是唐沁的声音,白寒衣马上扑进了他的怀里,紧紧抱著,就像是抱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唐沁哄著他,转头又对其他人说,"没什麽事了,你们都回去睡吧,我陪著他就好了。"
福伯他们又问了几句,也就回去了,房间里只剩下萧易诚还留著。唐沁看了他一眼,终究不忍,把赶人的话又咽了回去。
"我......刚才......做......做了个梦。"白寒衣竭力抑制自己的抽泣,让自己把话说完整。
"我梦见好多人,死了好多人,地上躺的都是尸体,都是血。我还看见了他们的脸,一张张脸,我全都看见了,我认得他们的,我认得的!爹娘就躺在地上!"说到後面,白寒衣有点激动,声音也不由扬高了,然後又大声哭了起来。
"是不是我杀了他们?你告诉我啊,是不是?"
他的手指紧紧抓著唐沁衣服的领口,因为太用力,关节处有些发白。
唐沁又看了看萧易诚,目光中意味深长。
他们,心知肚明。
"不过是个梦,别多想,睡一觉就没事了。"唐沁揉著白寒衣的头,安抚他。
"我不要睡,我好怕。死了好多人......对不起......"
他又重复著那句话,声音很轻,更像是对自己说的,像是在祈求宽恕。
不关你的事啊......唐沁在心里叹息,却还是笑著对他说:"那我陪你好不好?有我在就不会做噩梦了。"
"真的?"
"当然,我什麽时候骗过你。"
唐沁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掉脸上的泪水,动作轻柔。然後又看了看萧易诚,後者即使心里再不舒服,也只有识趣地离开了。

白寒衣(三十六)

早上吃饭的时候,白寒衣和唐沁都没有出现。於是,吃过饭,萧易诚端了碗粥给白寒衣送过去。
刚走到门口,恰好门也被打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人。边打著哈欠边伸懒腰,毫无形象可言。
"啊,正好!"
唐沁见到他连招呼都没打,径直过来拿了粥和筷子就狼吞虎咽起来。
"厨房还有,要吃自己去拿。"
萧易诚不悦,说著,伸手就要去夺,唐沁动作敏捷,一个闪身躲到了他身後,粥却半分没有洒。
"林婶的手艺真是不错。"得了便宜还不忘卖乖。
萧易诚懒得同他计较,打算去厨房再盛碗再拿给白寒衣就是了。
才走没几步,又被身後的人叫住。
"他刚睡下,别又吵醒他。"停了停,又说,"上次说的话我再说一遍,我要带他回唐门。"
萧易诚没转身,没回头,脚步都没停留,继续往前走。
"无论你同不同意,我都会带他走。"
离得太远,那个人说的话听得有些不真切,像是在风里,又被风吹散。或许,不过是他一厢情愿地选择不听罢了。


到了吃午饭的时候,白寒衣还是没有露面。
"小少爷他......"
福伯想问又不知道要怎麽开口,他关心小少爷又隐隐觉得事情另有蹊跷,他不方便多问。
"是啊,今天是一整天都没见著他人影。"
"昨天晚上是怎麽回事?我睡得正好呢就被他给吵醒。"
"怕是做噩梦了吧。"
林婶和林笑笑母女俩自顾自聊了起来。
"啪。"
萧易诚重重地放下筷子,两人自觉禁了声。
"我去看看他。"

走到门口,叩了门,没人应,便自行推开了进去。
床铺凌乱,被褥什麽的都没有叠也没有铺整齐。
床上没人。莫非是醒了?萧易诚又往四周扫了眼。
角落里蜷缩著一个身影,蹲坐在地上,屈著腿,双手抱膝,将头埋在胳膊里。身上只穿了件单衣,身体在不住地发抖。
而这天,分明热得让人直冒汗。
萧易诚没有惊动他,拿了件衣服,走过去给他披上。
白寒衣抬起头看他。
那一眼,就像是一个深渊。
因为哭泣而红肿的眼睛,脸上还未干的眼泪,迷茫与恐惧......
一时间,萧易诚都难以相信,眼前的人,是他所认识的白寒衣。
突然,失神的白寒衣像突然醒了过来,双手猛地抓住他的袖口。
"对不起,你原谅我好不好?对不起!你原谅我啊!"很激动,像是被什麽东西驱赶著,非要求得宽恕不可。喊著,眼泪又掉下来。顺著脸颊,一滴滴落下来。落在衣服上,打湿了衣衫。祈求的声音,带著哽咽,与哭声混在一起,更让人觉得悲切。
"不是你的错,我不怪你。"
萧易诚蹲下来,替他擦掉脸上的泪水。可是,一点都不管用。只能看著他哭,看著他哭得撕心裂肺无法呼吸,看著他被恐惧和内疚侵蚀折磨,却无能为力。
这个时候,"吱嘎"一声,门开了,接著是一声若有若无地叹气。
"你明知道他怕你,为什麽又要出现在他面前呢?我好不容易才把他哄睡了,你却非要把他弄哭。你知不知道,其实我很怕他哭啊。"说话的声音很轻,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无奈中又带著责备。
萧易诚没有话好反驳。
唐沁走过来,握著白寒衣抓住袖口的双手,一遍又一遍地哄他。"寒衣,不要紧的,那不过是个梦。你看,天都已经亮了。"
不知是因为这句话够温柔还是因为说话的人是唐沁的缘故,白寒衣确实慢慢松了手,一点一点地,放开他,但眼睛还是直愣愣地盯著他。双眸里盈著满满的泪水,还有悲伤的祈求。
萧易诚不清楚,他究竟是在看他,还是在看那个过去,或者,是从他身上看著那个过去。
他明明应该什麽都看不到的......
"你还站在这里做什麽,还不出去。"
唐沁说著,推了他一把。
萧易诚没有恼怒,换做从前他一定会。但现在,只是默默地离开,替他们关上门。
屋外,阳光照下来,一时间让人睁不开眼,分不清什麽是真实什麽是梦境。原本以为忘记过去对白寒衣来说是件好事,却不想,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究竟是好是坏,他已经不会分了。
在门口站立了许久,担心里面的情况,没有离开的意思。直到屋里的人推门而出。
唐沁见到他还在,没有显得惊讶,像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总算安静了,我去拿点吃的给他。"
唐沁特意说给他听,好让他安心。
萧易诚点点头,算是回应。
"还有,你也看到了,他现在的精神状况很不稳定,虽然是失忆了,可以前的事还是一直在影响著他。继续待在这里,迟早会把他逼疯的。"
萧易诚想,用了"这里"而没有用"你",算不算是已经给他留著了情面。
"总之,我会尽快安排好一切,然後就带他回唐门。现在告诉你,不是征求你的同意,而是知会你一声。我也希望,以後你也别来打搅他。"後面的话,便越说越决绝。
萧易诚不做声,没有同意也不算拒绝。他知道唐沁说得很对,远离了他白寒衣就离开了那个过去。只是......


白寒衣(三十七)

白寒衣走的那天,萧易诚是知道的。
不过,他什麽都没有说,没拦著也没送行。
福伯张嘴想问但又欲言又止,纪羽看他目光也是别有深意。他看在眼里,却又一概装作不知。

白寒衣的东西很少,不过几件衣服,很快就收拾好了。包袱扁扁的,似乎是在告诉他,可以留恋的只有这些而已。或许还有别的,一定还有些别的,可惜都随他的记忆烟消云散了。
拿了包袱走到门口,手抵著门框,停留了会儿,又退了回来。
伸手进怀里,拿出一个石子。他贴著放著的。他不知道为什麽他会这麽宝贝,不过是块石头。细细摩挲,约摸一个指甲盖的大小,上面刻著一个"萧"字。他不知道为什麽会刻这个字,但那个人也姓萧,他想,应该有著什麽关系。
遗憾的是,他忘了,将这麽重要的事给忘记了。
他有些不能原谅自己,所以拼命地想,想记起来。可每次想的时候,头就会开始疼,疼得厉害。就好像是有一条毒蛇住在他脑子里,他一想,蛇就咬他。
於是赶紧甩手将石子扔在桌上,像他手里的就是那条毒蛇,咬一口就是致命的伤。
这个时候,唐沁推门进来,问:"好了麽,马车在大门口等著。"
"恩。"慌乱地点点头,似乎想掩盖什麽。
"想想还落了什麽,我们不会再回来了。"
"不会在回来了麽?"白寒衣低声问,回头看了眼桌上的石子,沈默了片刻,又说,"恩,没落什麽。"


马车里,一片安静,谁也没有说话,只听得车轮子滚动的声音,还很有规律。
开始,唐沁还会同他说些趣事,见他心不在焉的样子,也就作罢了。
过了会儿,唐沁掀开帘子,问车夫:"到哪儿了?"
"才刚出城,路还远著呢。"
"哦。"
放下帘子,然後听到身边的白寒衣问:"已经出城了?"
"是啊,怎麽了?"唐沁发觉白寒衣的脸色不对,不由有些紧张。
"我......我......"白寒衣一下子抓著他的手臂,神色慌张,想说什麽,又不知自己要什麽。
唐沁安慰他,说:"放心,一路我都安排好了。"
白寒衣还是很急,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然後猛然醒悟过来自己要什麽。"我想回去,对,我想回去。"
"是不是忘了什麽东西?"虽然这麽问,但心里明白,绝对是有别的什麽原因。
"我要回去!"
白寒衣似乎更焦躁了,不管不顾地就要下车。上半身已经探了出去,幸好唐沁眼明手快把他整个人拉了回来,否则,人就要掉下去了。
"车夫,麻烦停车。"唐沁边对外面喊,边抓住白寒衣的双手,不让他乱来。
车夫尽管觉得意外,但既然收了钱也就不会多问,照说的停了下来。
"我要回去!我不要跟你走!"因为被人阻拦,白寒衣变得更加激动,发疯似地挣扎,"让我回去!"
唐沁也没料到他突然变成这样,但也只能耐著性子哄他。"寒衣,冷静点。我们这就回去,好不好?"
之前他最听唐沁的话,这次却一点都不管用,白寒衣依旧在拼命地挣脱他,铁了心要下车。
"让我回去!我要回去!"
歇斯底里的样子,真的是从来没有见过。
"寒衣。"
帘子突然被掀起,两个人一时间都停下了动作。
唐沁不用看便心里有数来者是谁,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然後松开了手。
白寒衣听到是他的声音,愣了一下,眼泪"唰"地就流了下来,想都没想就向他扑过去。其实,根本不知道他在哪儿,但相信,他总会接住的。
萧易诚将他抱下车,由他趴在自己的肩上哭,哭得很伤心,像是有满满一肚子的委屈。萧易诚边安抚他,边警惕地看著车上的人,防备著他下车来抢人。
这个人,他是死都不会让给别人的。
出乎他的意料,唐沁非但没下来同他抢,也没说什麽挖苦的话,反倒是笑得胸有成竹,让萧易诚猜不出他的意思来。
"你看你一来就会惹他哭,叫我怎麽放心把人交给你啊。"唐沁貌似哀怨地说,话中却带著笑意。"不过也算了,我啊,还是不搅这趟浑水了。"
说罢,把包袱丢了下来,挥了挥手算是告别,然後催促起车夫赶路。
萧易诚看著马车离开,在官道上扬起尘土,心里还是觉得有些莫名。这个男人,也不知他究竟是什麽个打算,说话真真假假,叫人摸不透。不过,幸好走得还算干脆,也就不干他什麽事了。比较起来,还是怀里的人重要。
"别哭了,很多人在看著呢。"
"我才没有哭。"
连说话的声音都带著哭腔,却还要嘴硬。萧易诚在心里笑,摸摸他的头,继续哄他。"恩,恩,没有哭,我知道。"
"我要回去,我哪里也不要去,我要待在你身边。"
突如其来的告白让萧易诚措手不及,毫无防备,举手投降。明知道他是失了忆说得仅仅是字面的意思肯定不会有别的想法,可心还是扑通扑通地越跳越快,将一切当了真。
"我知道,就是你想走我也不会放你走的。"
他是认真地在说。
即使那个人只是一时兴起随口说的,或许睡一觉醒来明早就忘了。就算那个人什麽都不记得了,已经不是以前的白寒衣了。
但他是认真的。认真地,对"白寒衣"说的。
白寒衣自己擦掉眼泪,扬起嘴角,破涕为笑。"对了,我要回去把石头捡回来,是你送的,我怎麽能随便丢掉呢。"

一时间,风乍起,吹起风沙,蒙住了眼睛,视线模糊不清。


白寒衣(三十八)

人虽然是回来了,但问题还是没有解决。或者说,因为唐沁不在了,情况变得更糟糕。
接连几天,半夜都听到白寒衣的尖叫声。他开始变得不敢睡,一睡那个噩梦就尾随而至,折磨得他不得安宁。
晚上睡得不好,白天也没什麽胃口。林婶特意了做几个他爱吃的菜,结果也都是没动几下,又都倒掉。
人是一天比一天的瘦,一天比一天的没精神。萧易诚看著心里疼,又没办法。
福伯说,小少爷这样子,说不定是中邪了,我听说五台山有个道观的道士很厉害,我去请他来瞧瞧。
萧易诚以为福伯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过了几天,他真的请回来一个道士。
道士看了看白寒衣,说是中邪了,要做场法事摆个什麽阵才能驱魔。於是,福伯和林婶自然跟著忙前忙後。而当要做事的时候,总是不会见到林笑笑的影子。纪羽是不信这些的,不求神不拜佛,只信手里的剑。
萧易诚第一眼看到那个道士就知道不过是个江湖骗子,但他也没揭穿,只是在旁冷冷地看著。他清楚,源头在他身上。他就是白寒衣身上伤口的那道口子,永远不会愈合。明知道他只会给他带来源源不断的痛苦,他还是硬要把他留在身边。
况且,那个人说了吧,我哪儿也不去,只要待在你的身边。


做法事的时候是夜里。道士选的时辰,有讲究的。
道士用木剑在地上凌空画了个圈,让白寒衣站在中间,他便在前面施法。白寒衣就安静地站著,很乖,像只小动物,除了神色过於憔悴。
道士装神弄鬼地舞了几下剑,口中念念有词,又是喷水又是烧符的。福伯和林婶站在旁边看,倒是更加紧张。
道士的剑上插著正烧著的符,在白寒衣周围绕啊绕。白寒衣不明白发生了什麽,耳朵里只听到奇奇怪怪的声音,有点怕。但既然说好了站著不动,他也就真的一动都不敢动。
看到他害怕得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萧易城看不下去了,走过去一把将道士推开,把白寒衣搂进怀里。
"你,你干什麽!"道士气急败坏地指责道。
"纪羽,钱一分不少的算给他,不要让我再见到他。"
"是。"
道士原本就已经被他的杀气吓得直打颤,现在一听工钱照算,自然乐得走人。
"等等,少爷......"
福伯欲来阻拦,却被萧易诚冷冷地打断。"我自有分寸。"面色铁青,於是没人再敢多言。

带著白寒衣回了房。
白寒衣站在那里,低著头。"其实我没有什麽,我知道福伯他们也是一番好意。"想了想,又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我也不是怪你,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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