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论是在战场上还是私下比试,他都奉陪!
云尘很想呛回个几句,张口却一股反胃让他噤了声,全身彷佛被魔族血腥气息反覆沦过,能直直矗立就很不简单了。
冬回蓦地收起戏谑的神情,脸色大变地吼:「快出去!」
冬回会如此慌一定事态严重,无暇顾盼异状,云尘以自己能力所及,快速往外奔,耳边传过细微碎裂声。
一冲出黑暗,迎面而来的光亮打在他身上,云尘生平头一次感到和煦光亮如此美好。
身後传来震天的关门声响,冬回神色慌张奔出,抓过苍穹手中的血石,云尘这才注意到,血石上头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裂痕。
冬回使劲将握在手中的血石捏得粉碎,在朝阳照射下,血石碎片如红色珍珠般洒落在苍穹身上。
苍穹无血色的脸蛋渐渐转为红润,乍看之下,还以为是睡著了,如此娴静、如此安祥。
胆敢对苍穹下如此骇人的毒物、胆敢让他如斯痛苦,冬回暗誓,绝对要狠狠报复缨娜,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冬回脸色转了数十种,终於回复平静,转身对云尘说:「回宫吧,你也该休息了。」
「你呢?」意识到自己问了愚蠢的问题,云尘尴尬地别过头。
「我还有事要查,晚些吧。」冬回完全没料到云尘会好奇她的去向,意外而多瞧了他几眼。
离开途中,冬回心中莫名产生许多感叹……
云尘也没多大年纪,顶多比殿下大个一、两岁吧,偶尔还会展露出那难得一见的孩子气。
在冬回眼里,云尘不是敌族御司、不是战败俘虏──他只不过是个背负过重包袱、害怕遭背叛的少年,仅此罢了。
花落·飘零之苍穹篇(十五)
章之三
有没有听见,近在耳边的誓言?
有没有望见,遥不可及的幸福?
紧闭的双唇,颤抖的话语。
酸涩涌上心头,我无法承受。
眼眸触到光亮的刹那,强烈疼痛压得苍穹起不了身,脑袋犹如被人重捶著,心脏犹如被人狠戾掐著,隔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比较舒缓。
记忆隐约浮现,净寰之地……
云尘的情况不晓得怎麽样了,神族的人待在净寰之地,肯定难受至极……
奋力撑起身子,却像被人狠揍了一顿,筋骨酸痛、全身脱力,皱著脸,好不容易撑起一点高度,手臂却颤抖个不停。
苍穹自己也慌了,失去意识前,到底发生了甚麽事?
冬回明明、明明带上血石,已经做得万应俱全……云尘是不是知道了?冬回又是如何解释?
「她不在。」带著疲倦的低沉嗓音传到耳边,苍穹这才发现云尘待在他房里。
一直……都在吗?
「云尘,你还好吧?」
「不太好。」
他能好到哪?
不久前才被强大的魔气沦侵,脑袋还晕乎乎、思路还迷茫茫。
连自己也不晓得为甚麽送苍穹回房後还要待著不走,这一待,就是待到苍穹醒来。
见云尘态度也没多大转变,苍穹这才放下心,放松紧绷的身躯,一个不稳,颓然倒回床上。
「我睡很久吗?」
「没有。」
「其实我……」
滴答、滴答。
窗外传来的细微声响打断苍穹,是天上落下的雨滴,敲击在地面的声响。
苍穹轻轻地覆上眼皮,方才欲说的话,全给抛在脑後,侧耳倾听这场无害的雨宴,那享受的神情,彷佛听著世上最美妙的乐声。
见他陶醉的模样,云尘忍不住在心底想著「这有甚麽大不了的,不过是场雨。」
俨然听见云尘心里想著的话语,苍穹喃喃叹了句:「魔域几乎是不下雨的,和神域相反吧?」
是啊,已经好久,没听闻家乡的雨声了。
云尘没有答话,只是仰望灰蒙蒙的天际。
天空彼端的尽头,与苍穹眼底之色,好像啊……
明明颜色不同,前者是黯淡无光的灰暗,後者是透彻晶莹的湛蓝。
为甚麽会如此相像?
为甚麽?
突如其来的动静打断云尘沉思,连脚步声都没听到,可见速度之疾。
「殿下。」冬回气喘吁吁翻白眼,想必是尽了全力赶来。
冬回的面色好不凝重,尽管一副喘不过气的样子,她还是坚持把话说完。
「甚麽事?」
「您最近可有注意到宫内骚动?」
苍穹思考了一会儿才道:「有,我正打算找你查,是甚麽事?」
犹豫该不该告诉苍穹,冬回试探地问:「您认为是甚麽事?」
「父王回宫了?」
冬回肃穆地摇摇头。
「你快说吧,别吊我胃口了。」
「这件事,您可能会很惊讶,但……请您别太激动,毕竟您身子很虚弱。」冬回仍面色凝重,丝毫没有半点开玩笑的神情。
苍穹应了声,等待下文。
冬回万分犹豫,过了好半晌,苍穹耐不住询问,她才下定决心慎重道:「暗殷殿下,自边境归来王城了。」
从听见「暗殷」这个名字开始,苍穹面青唇白如死灰,像随时要昏过去似的。
云尘也颇为震惊,多年前,他曾与魔族大王子交战,那人城府深密,半点也轻忽不得。
「殿下,您冷静点,我也是刚听到消息,暗殷殿下在寝宫歇息,暂时不会外出。」冬回压著苍穹颤抖的双肩,试图安抚不安情绪。
「他见过王姑了吗?」苍穹努力静下心,话语末端却颤颤的。
「见过了,明日会议,暗殷殿下或许……会一同参与。」
几日前暗月才长篇大论怂恿苍穹出席会议,好说歹说才让苍穹应了下来,没想到却多了暗殷这个天大的意外。
「冬回,你同王姑说一声,明日会议,我、我暂不参与。」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的窘样,苍穹难堪的拉起棉被,将全身盖了起来。
「理由?」
「身体微恙。」
「若公主执意要来看您呢?」
「暂不见客。」
「殿下,公主若执意要见您,凭我是挡不住的。」
「……」
担心苍穹闷著了,冬回拉下被褥,若有所思地叹道:「殿下,您究竟要逃避到何时?」
埋在被里的身子蓦然一震,停止了颤动,良久,才以漠然的语气回道:「你不懂。」
「是,我是不懂,暗殷殿下他到底对您怎麽著了?在我看来,是您不断逃避、不愿面对!」冬回稍嫌激动的语气让苍穹有些反应不过来。
「……」
见苍穹不予回应的逃避,冬回更是气极,房内除了她只有两人,躲在被里不愿露面的苍穹,满脸漠然心里不知在盘算甚麽的云尘。
怒气盈满整个脑袋,在待下去,恐怕连冬回自己也不晓得会发生甚麽意外。
感受冬回狂涛般的怒气,倚著墙歇息的云尘拖著沉重步子欲离开,只差临门一脚却被冬回吼住:「慢著,你要去哪?」
「回房歇息。」
「你留在这照顾殿下。」
云尘实在很想反驳,但以目前冬回狂怒的状态,最好还是忍著为上策。
「冬回……」呼唤声在静默的房里格外清晰,两人因那声呼唤不约而同回头。
「殿下还有何吩咐?」冬回很难得对她心爱的殿下不耐回应。
「你要去哪?」
站在後方的云尘好像看见冬回头上冒著缕缕黑烟,不晓得是不是眼花了。
「回、房、歇、息。」冬回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中挤出。
这下换云尘心生不满了,苍穹不是她最爱的殿下吗?为甚麽她不自己留下来照顾苍穹,偏偏要脑袋晕乎的自己留下照顾?他跟苍穹都是病患啊……
寄人篱下?种族歧视?外貌主义?
若真是最後者,那也太伤人了,他长的也不差啊,不晓得前几日谁还美男美男的叫著。
「你们累了就回去休息吧,我不要紧。」既然冬回云尘都明说了欲回房歇息,苍穹也不好强留人。
这倒顺了云尘之意,没有多馀的力气多说,一语不发便离开。
花落·飘零之苍穹篇(十六)
翌日,天还未展鱼肚白之色,魔族会议便开始了,众臣奋笔疾书地将此议之景记录下来。
除了暗月、连夜、暗殷、冬回所座之处还算空旷宽敞,平日空荡的大殿全成了狭窄拥挤的空间,人潮不断涌进,最後只好撤出所有议事用的大石桌、椅,空间才勉强足够。
所有平时请也请不来、唤也唤不回的臣子们全来了,殿外满载无法进内殿的下级官员,如此浩荡宏伟之景,可媲美登基大典。
在场所有官员,上至暗月心里皆涌起一股不知所云的感动。
造成此万人空巷之景,可见暗殷的宏威,几乎所有臣子官员皆是冲著暗殷之名而来。
该於上位者之处却少了一个──苍穹。
「冬回,苍穹呢?」
暗殷几不可见的身子一顿。
「殿下说他身体微恙,不便出席议事。」
「议事完毕後,本宫去一趟……」暗月柳眉轻蹙,有意无意地睇了暗殷一眼。
话语未结,暗殷便插话,语气有些急:「请让暗殷替王姑探望王弟,我也好一段时日没见王弟了。」
「那就这麽办吧,你们兄弟是很久没见了。」
「谢谢王姑。」暗殷一个抬头,对上暗月意深的目光。
面对座下议论纷纷嘈杂混乱,暗月优雅地起身,声音不大却蕴含十足的威严喝道:「闭嘴──」
有少部分人察觉暗月的不悦而乖乖安静,但绝大多数人还是沉浸在兴奋中,持续交谈甚欢,吵杂混乱的谈话不但没有减少,反而有增大的趋势。
「公主殿下左侧的就是暗殷殿下啊,据说这次回王城,是为争取王位呢。」
「真的吗?暗殷殿下这样优秀的人,当然很受王的肯定呀。」
「那倒不是,你是新来的吧?我跟你说……」
暗月遭到忽略当然极为愤怒,但她才不愿失态地大骂,瞪视座下不把她放在眼里的众臣,怒火更甚,向前跨一大步,悄然催运魔力,想做出危险举动。
招势发出的前一刻,暗月感受到某人刺背的目光而回头。
暗月的一举一动连夜看在眼里,虽然不动声色,但注视的目光却透漏严重警告──收手!
接收到这样的目光,暗月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收手。
随著催运魔力的举动消失,准备出手阻止的暗殷冬回也松了口气。
四人表面上平静,底下的风雨却让人捏把冷汗。
座下哄闹火上加油,暗月怒火烧得更盛,这回狠瞪对象转为连夜。连夜不以为意,职责所在,他不会放任暗月蛮横伤人。
哼,你以为老娘会乖乖被你警告威胁吗?
打定主意後,暗月不怒反笑,举步往连夜前进,笑的那样一个奸,连夜也开始提防。
正当众人摸不清头绪,座下众臣察觉不对劲的气氛之时,暗月已经走到连夜身前。
无言的对望,一方疑惑,一方即将实施不可思议的报复。
──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举手,一掌重重巴在连夜的後脑。
「请阁下管好众臣,让他们安静。」
霎时间,全场鸦雀无声,再没有人敢妄言,只有因惊愕拿不住手上物品掉落的啪啪声。
公主……公主殿下竟然在公众面前污辱御司大人啊啊!!
连夜的表情没有起伏多少,忿怒的双眼却让人不寒而栗。罪魁祸首倒满不在乎地挑衅回视,丝毫没有悔改之意。
连夜忍著想掐死暗月的冲动,暗殷面部严重抽蓄,冬回是表面上最冷静的一个,但她却折断了精致的座椅把手。
苍穹真该庆幸此议没有参与……
「会议开始,请众臣肃静。」暗殷出面破解此僵局,众臣听到铿锵有力之声,各个回过神,保持静谧。
至於方才暗月不惊人死不休的举动,众人皆不约而同地装做没事。
废话!他们可不想沦落到被毁尸灭迹的地步!!
众臣皆欲於暗殷面前好好表现一番,每个人的治国理念不同,政论各有特色。
有的主张以仁爱治民,不施予重刑,造就魔族和悦之乐;有的主张以严法治民,造就魔族上下严谨,无人胆敢造次之律。
众臣说的口沫横飞,无人不是专心听讲,只有唯恐天下不乱的暗月,竟发起呆来,幸亏方才想掐死她的某人没注意到,否则回月夜宫又要一阵腥风血雨。
暗殷朝座下某人使眼色。
一名还算能看的中年臣子,趁著语隙,咚声跪了下来,吓坏身旁年轻臣子。
「恳请公主听小臣一言。」
「说。」正欲打盹的暗月闻言眨了眨眼,恢复精神正色应声。
「小臣认为,既然暗殷殿下已回王都,是否该与公主您一同执政?」
殿内气氛降至冰点,但同时,这个问题也是众人所关注的。
暗月不动声色地斜睨暗殷,以慵懒的语气,所有人都能听见的音量轻语:「你想要权力,嗯?」
暗殷起身,以单膝跪在暗月前方,以示诚心。
「是,暗殷欲得权力,但现阶段,暗殷只欲助王姑治理朝政。」一方面表示现阶段的忠心服从,一方面却也表示了未来,蠢蠢欲动的野心。
「多个人助本宫,也没甚麽不好。」言下之意是答应了,座下众人面带喜色。
在众人欢喜之际,心惊胆颤的传讯魔法打入暗殷耳里。
「执行任何计画前,请三思,你的一举一动皆在我的掌握中。被王姑抓到把柄,可不是闹著玩的哦,亲爱的侄儿。」暗月直盯著暗殷,视线彷佛要穿透他,久久未移开眼。
暗殷面挂自信微笑,朝暗月道谢,表现十足风度,墨绿瞳仁却闪烁野心精芒。
花落·飘零之苍穹篇(十七)
有规律而不紊乱的敲击声,从云尘房内流泄而出,频率渐繁,声音渐强。
冬回离开王储寝宫不久,苍穹就抱著一堆草药前来敲门,面对云尘询问的眼神,他悠然道:「我不想一个人。」一切如此理所当然,随後踏著轻盈的步伐,从云尘眼前绕过。
一进门就敲敲打打,在这种恶劣的情况下,还能安然休息的人,不是聋了就是神经迟缓。
苍穹背对云尘,没有看见云尘无语问苍天的无奈神态。
敲打突尔稍缓,苍穹转头望著後方的云尘,眼神无比认真。
「那日,谢谢你带我到净寰之地。」
「我受困於地牢时,你也是这麽助我,没甚麽好谢的。」
那日苍穹著实看见埋在黑瞳里的关切,云尘不承认不要紧,他自己明白就好。
苍穹漾在唇边的淡笑超逸脱俗,美人倾国倾城,当真受之无愧。
「别再让自己陷入危险了……」想著想著,云尘竟将耿耿於怀的话说了出口,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背对苍穹的脸上,出现无比窘态。
以为自己听错了,苍穹惊讶地瞠目结舌,放下敲打之器,转身面向云尘,想看他藏在眼里的,是怎样的情感。
於是,苍穹默默起身,心却如打大鼓般扑通扑通。
脚步声一步一步,彷佛踏在云尘心坎上,感觉身旁一阵异动,原来是苍穹移步坐到他的身旁。
苍穹就这样依偎著云尘,听著两人皆紊乱的心跳节奏,俨若如此便能听见自己想听的话语。
「我……」
苍穹刚要说话,却像想起甚麽惊天大事,身子一顿,面青唇白。
苍穹以颤抖不堪的声音急道:「走、快走!」
「去哪?」
「不管了,快离开这里!」苍穹慌乱无措的样子使云尘开始留意周遭,但并无异状。
苍穹一手扯起云尘,拉著他就往外跑,云尘还未弄清状况,只得跟著急奔,甚至险些跌著了,都没停止慌乱步伐。
春寒料峭,百花丛草奼紫嫣红,处处争艳,两人所经之地,纷红骇绿,各色豔花摇曳生姿。
春季的王储寝宫与冬季截然不同,春季,草长莺飞,大地万物复苏;冬季,风嚎雪舞,一切失了生机,显得如此绝望,唯魔族能接受。
连王储寝宫都还未走出,一道温和嗓音打入苍穹心里,他浑身一震,停下脚步不敢再前进。
太迟了。
「王弟,不陪陪王兄吗?」暗殷不仅嗓音,面色也和悦的使人打从心底温暖,苍穹却感到一阵恶寒。
如被钉住了般,苍穹动弹不得之馀忍不住发颤,色若死灰,那神情犹如面对今生最恐惧之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