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无法理解,为何眼前男人可以不顾一切的付出,不懂他夏侯令何德何能,能让他不愿放弃。
他不懂。
深深看著身旁男人,萧亦丞伸手拨开他落在面前的黑发。「辛苦你了。」这个举动让男人停下吃糖动作,静静看著他,似乎在思考什麽,却更像迷惘,意识到自己动作僭越身分,他赶紧收回手。「都过去了,别想那麽多。」真是糟糕啊,这样子会让人很困扰吧。
「嗯。」看著收回去的手,想到了方才可称为安慰的话语,口中的甜似乎一直蔓延到心里面去,化为了他说不出的温暖。未曾,独自走过的二十八年岁月,没有人会拍著他的肩膀安慰他,没有人会用这样子的眼神看著他,那是心疼、还是不舍,分不出来,却觉得很感动。
一旦用真心面对後,便觉得眼前人让人很窝心。
如果不是敌人,或许......会是很好的朋友吧。将脑中想法赶出去,夏侯令跳下围墙,看向萧亦丞。「夜深了,回去歇息吧,明日还要早起赶路。」这无心的动作看在男人眼中,却像是在逃避他方才行为的举动。
牵起虚伪笑容,他点点头,跟著跳下墙。果然是先爱上,就先输了,刻意忽视掠过心头的闷,他深深吸口气,跟上夏侯令脚步,回到方才旅店。
回到客栈,由於客满所以他两只能凑和一间,到了房中,将包袱安置好,夏侯令坐在窗边看外头热闹,萧亦丞则在小小後室内沐浴。
不绝於耳的清脆水声,穿上衣服的窸窣声,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只知道回过神来时,几缕白发随著风骚著他的脸。
「洗好了?」回过头来,看见一头白发的萧亦丞,他还是很不能适应,在下山前上官翎替他将白发染黑,那药剂是从某种黑花中提炼出来,是专门给那些有白头发的妓伶用的,也因此有著淡淡花香,所以随著风,他能嗅到那花儿独有的气味。
但那药剂有个不好的缺点,就是碰到水就会褪掉,汗水还好,只要是大一些多一点的水量,很快就会被冲落。
「换你。」夏天天气热,头发很快就乾了。在夏侯令身旁坐下,他捉了绺自己的白发,细细看著,轻轻把玩。「我这样会很怪麽?」
「不会。」
「回答太快,没诚意。」笑说,萧亦丞看入玄衣男子眼中。「不知道这算不算未老先衰。」几乎墨色的眼睛映不出自己倒影,就像是他的心,容不了自己,然後如深潭般难以预测看穿。
「想多了,快去歇息。」简短回应,夏侯令要小二换上新水,这里的客栈与他处不同,其他地方是不会这样轻松供应水的,但由於此地水量丰沛,所以能有如此方便的供给。
「那个......」忽然尴尬了一会,萧亦丞苦笑著。「谁要睡床?」总不好两个都打地铺或两个一起睡床吧......他是没差啦,真的没差。
「你睡。」
「那你呢?」
「睡地上。」夏侯令回答。
「这样不好,你睡床好了。」
「不,你睡。」
两人不停推让著,连小二热水换好了都不知道,见两人如此热衷於让床,他也不知该不该插嘴提醒大爷们热水放好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小二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不懂这两个大男人在想些什麽。
「我说两位爷......」他的出声让两人同时注意到他的存在,保持温和的笑,他低声说著。「我看床挺大的,两个人挤一挤是没关系,两位爷都是男子汉大丈夫,一起睡不会怎麽样的。」
这话让两人陷入一阵沉默,萧亦丞露出苦笑。「就这样办,辛苦你了。」拿了几碇碎银,算是慰劳他的辛苦。
看著离开的小二,夏侯令转过头,看著眼前一反常态,身穿黑底绣银袍子的男人。「你确定要和我一起睡?」
萧亦丞耸耸肩。「没什麽不好的,还是你怕我对你怎麽样?」带著兴味儿的漂亮眸子紧锁著夏侯令,乐看他眼中稍闪即逝的愕然。
「不怕。」拿了衣裳,夏侯令转过身走入後室。
「那就一起睡啦。」萧亦丞愉快的笑说,得不到也没关系,能逗弄逗弄也不错。心中窃笑著,褪去外衣仅著袭衣,他懒懒的爬上了床,窝在里面的位置。
瞪著天花板,萧亦丞心中笑著,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呢,如果夏侯令要杀他,不过......眼狡狯的眯了起来,笑得让人心惊,还不是时候,他还要藉助自己的力量来查出背後凶手呢,至於他的馀恨未了,也要等这些风波过吧。
忽然放松开来,外边清风徐徐,正是好眠时候,这张大床很是舒适,萧亦丞很快就陷入迷迷蒙蒙的昏睡状态。
见到的就是这样的模样,夏侯令站在床前,看著全然松懈的男人,披散开来的白发落在男人脸上身上,还有浅红色的床单上,更显得男人说不出的妖艳,还有一丝丝,脆弱。
看著他的白发,就会想到他在上古庄落时的模样,崩溃、失魂,还有疯狂,只是当那些情绪卸下後,这男人的白发只剩下脆弱感。
放轻动作上了床,睡在外边位置,夏侯令闭上眼,或许是自小个性养成,他不习惯身旁多个人,就连他的妻子宛香都未曾真正与他同床共枕过,现在身边有一个萧亦丞,他几乎无法成眠。
夏夜,凉风微微,时至午夜,夏侯令还是无法入眠,屋内本该清凉的,但练武之人体温本来就比常人高,更何况两人武功内力都不弱,这让床的温度更是升高,终於受不了了,萧亦丞一翻身压在夏侯令身上。
「令......」白发落在身下男人的脸上胸前,睡迷糊的他没有意识到这样动作有多麽暧昧惹人遐想,他只知道:「我好热。」被热醒过来,本来就重眠,加上这几日的奔波,他到了晚上更加渴求睡眠。「改变主意了,我要睡地上。」抱著枕头骨碌碌的爬下床,也不管身在何方,他一放下枕头就沉沉睡去。
愣愣看著床下男人,夏侯令更觉得睡意全无。他刚刚是故意的麽......压在胸前的重量彷佛还在,那骚著自己发痒的发丝好似还作怪著,他瞪著萧亦丞,但见他睡得深沉,明白是自己多心,他是睡傻了。
无声叹了口气,下了床,他轻巧走出房间,吹吹冷风,向夜晚值班的小二要了件薄被,轻轻替男人盖上,他才又离开房间,在外边数著星子,凝视下面繁华散去的空虚街道。
一旦被抽离了人气,什麽东西都会变的死寂,不久前还是那样热闹,如今却是一片沉默,他不是第一次失眠,却是第一次感到惆怅。
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天空渐渐翻白,一抹曙光从远处升起,慢慢的爬上建筑物,温柔的光芒洒落屋檐,也轻轻铺在脸上,每次看到日出,都会有种被洗涤过的神圣感,不容人侵犯亵玩的崇高。
也在此时,一双手搭上了他的肩,顺便替他披上一件薄披风。「早上露气重,别著凉了。」是萧亦丞,脸上仍有几分睡意,但眼中已有几分清醒。
「嗯,先去梳洗一下,吃完早膳就走。」看了眼身旁男人,夏侯令说道。
「好。」言毕,人摇摇晃晃的走入屋内,穿上黑袍,那袍子是上官翎给的,她说自己衣裳总是那几件,特地为他做了几套,她觉得自己看来清秀了些,要穿些深色衣服才能显出稳重。
也因此,他包袱内的衣裳不是黑色就是深蓝墨绿,一反自己以往风格。
走入内室清洗一番,他很快的走了出来。瞧见夏侯令还站在原地,眉头不禁皱了起来,如果他没猜错,那人八成在外头站了整夜,没真正躺在床上睡过。
是因为自己原因麽......连和他睡同间房都不愿意?
心中一阵不悦,但没停留太久,只因夏侯令拿著染发剂,半强迫的压著他坐下。「令?」
「别吵。」用木梳在瓷瓶内挖出黑色软膏,屋内立即飘散著淡雅香气,轻柔的替男人梳发染色,就见一绺绺雪白在男子细心下,束束成黑。他一点也不想看到这男人的白发,那会让他莫名的心烦。
「我白头发真的那麽难看麽?」忍不住心中疑问,萧亦丞低声问著。
「不难看,只是怕吓到人。」这话让萧亦丞气结。
「别说得我好像什麽千年老妖似的,我自认长得不差,就算一头白发也不会难看到哪儿去。」真是过分,居然说他会吓到人!是知道夏侯令心狠手辣,却没想到他连嘴都这麽刻薄。
「是不差,但白发不是人人都能接受,能避免多一些麻烦就避免,你别乱动。」扳正萧亦丞的脸,专心於他到下鄂长度的浏海,却没发现那双清澈的眸子紧紧盯著自己瞧。
听著那看似敷衍的话语,萧亦丞嘴角轻轻勾了起来。面前离自己很近的俊脸就算放大还是很好看,心又不自觉的怦然悸动,一下下就好,让他享受这男人难得的温柔。
一下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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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完早膳後他两骑著马上路,被温柔仔细对待的头发现在是黑黑亮亮,以带子系在身後,至於夏侯令,他本来及腰的长发全没了,只到背部而已,他说,那是在到上古路上时被割掉的,想来是那些连环追杀吧。
头戴斗笠挡去阳光,两人快马加鞭赶路。
安然的走过五天路程,路上没有什麽惊人的事情,也没有让人愉悦兴奋的祭典,一切平稳的让人感到乏味。
过了五天,他们终於到达太乙门所在的镇,城镇中依然人来人往,但不知为何,却有种哀戚感觉。
和夏侯令交换了个眼神,萧亦丞拉住一名路人。「请问这位大婶,知道太乙门怎麽走麽?」其实他想问的是镇上发生什麽事了,怎麽大家都如此悲伤。
「唉,你也是来吊丧的江湖客麽?太乙门就在这条路的尽头,你直走向左拐个两个弯就到了,可怜啊,真不知是哪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竟将有仁有义、行事坦荡的太乙门全杀光......一定会不得好死,会不得好死啊。」老妇人喃喃念著,她的话让两人一阵错愕。
再度对看一眼,不需多说,两人有默契的往妇人所说的地方奔去。
静静的望著眼前建筑物,或许不该这麽说,那不过是个废墟罢了,被烧得什麽都不剩,破瓦残砖落在地上,白旗已然挂上,许多人静静的处理善後,有人落著泪,有人无声叹息。
愣愣的,萧亦丞转过头来。「又是被灭门?」这凶手好狠的心,怎麽能够这样,难道这些人的命都不是命,竟拿来这样糟蹋。
「应该是。」重重叹了口气,夏侯令心中亦不好受,虽然杀戮战场,但那些是敌人,他不得不杀,但像这样,无缘无故灭口的事情,连他都无法苟同。
「怎麽办?连尸体都被烧成灰,要验也验不出什麽来吧。」
「回落暮问清楚,看看这三个门派究竟和谁有仇。」夏侯令回答。
看著一片焦黑的废墟,不安悄悄爬上两人心中。
绝代 第十一章
从太乙门归来,一股浓烈的不安充斥心中,那是种说不出口的焦躁,就好像明明什麽事也没有,却会莫名烦躁,挥之不去,也不知来自何方。
看了眼苍穹,依然万里无云,已经连了好几天没有下雨,归途路上听见不少农人叹息若老天不帮忙,这季收成将会如何如何的,他也看到小溪流因烈日而逐渐乾涸,在圣罗帝登基三年中,河清海晏,别说闹乾旱,连个蝗虫害都没有,国泰民安四海升平......他曾听师父说过,无端天降阳九,必有妖孽祸国。
妖孽非是说什麽妖精鬼怪,而是指其心有异之人。
最近武林三门派无端被灭门,虽然还摸不清楚敌人目的究竟为何,但绝对是他必须提防阻止的,这不只是因为社稷安危,还有那些无辜遭害的朋友。
骑在马上,离落暮越来越近,心头的闷越来越紧。萧亦丞看了眼身旁沉默寡言的夏侯令,不著痕迹的叹口气。
越过拱桥,他两终於到达落暮庄,不若先前看到的热闹,彷佛渲染上了太乙门的灰暗色彩,庄内也显得悲凄,想来是消息已经传了回来,他知道那三大门派和尉迟宇交好,遇到这样的事情,尉迟宇应该十分伤心吧。
下了马,萧亦丞要上前叩门,只是在他手握上扣环前,大门已率先被拉开,迎面扑来的,是他熟悉的女子。
「丞大哥!柳絮等您等好久了!」扬著柔弱的哭音,倒落男子强健胸膛,柳絮哭得梨花带泪,楚楚可怜。
她是花香阁艺妓之一。
「怎、怎麽了?柳、柳姑娘......」本来想唤亲腻的小名,但不知为何,就是硬生生将快出口的话语吞了回去,萧亦丞小心翼翼的偷觑夏侯令,却见他面无表情。有种说不出的失落......
「有事入屋谈,别在外头哭哭啼啼的。」看了眼那即使是哭著还是明艳动人的女子,夏侯令说著,心中没什麽特别感触,只是觉得,眼前男人女人缘的确很好。
「嗯。」搀扶著宛若无骨的女子入屋,由於上次一访,尉迟宇下令只要他两人到来,便立即迎到花厅去。「柳姑娘,你怎麽会来这儿呢。」边走边问,脑中还搞不太清楚这美丽的摇钱树怎麽会跑出花香閤......等!心中的不安彷佛具体化一般,萧亦丞声音不禁高扬。「莫不是花香阁出事了!?」不然他想不到有什麽原因能让这娇滴滴的姑娘远赴落暮来。
怀里女子带泪点了点头。「那日、那日有一群大汉闯了进来,看来像北方汉子,他们进到香阁内就开始破坏,秦姨让人出来挡,却打不过那些蛮夷,最後、最後秦姨被捉走了,还有好些姊妹、姊妹也被带走,我是被红儿藏起来,侥幸躲过一劫,丞大哥,你一定要帮帮大家,你一定要救秦姨,她被那些大汉打得好惨,都吐血了。」想到当日惊险场景,柳絮美眸中的泪水又扑簌簌的掉了下来。
「别哭别哭。」忍著胸中怒火悲愤,萧亦丞强迫自己露出安抚性的笑容。「你是怎麽知道到这来寻人的?」他不认为这样一个弱女子有能力找到他,是有人指点麽。
「我侥幸逃了出来,便在人海中流浪,我不知道有谁可以帮我,就到处打听你的下落......就听见有人说痕星重回江湖云云的,在几番打听下知道你曾来过这儿,就追来这边等人,所幸尉迟公子人甚好,收留了我,不然、不然柳儿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听著女子的话,萧亦丞看了眼夏侯令,就见他还是神色漠然。「这下是针对花香阁,难道对方真是挑我的柱打?」先是炜後是花家,现在又是花香阁,还有呢,接下来还是什麽,按著额际跳动的筋脉,萧亦丞深深吸口气,要自己冷静下来。
「不只你的人被砸,还有那三大门派。」夏侯令低声提醒。
「我知道。」心中烦躁更加提高,萧亦丞坐到女子身旁,让下人替自己斟茶,唤住那下人,他问道。「尉迟公子呢?」
「主人在处理太乙门之事,稍後就会过来,请贵宾稍候。」那下人得体的回答。
静静坐在位子上,平稳下柳絮的情绪,萧亦丞在脑中组织著最近发生的事件。总有说不出的怪异,他的暂且不提,但那三门派,这三派在诸多门派中虽比不上少林嵩山峨嵋等,却也是让人敬重的老门派,不若少林武当峨嵋活跃,这三者采取独善其身做法,无论怎麽看,这三者绝对无害,但为什麽......
是什麽原因让他们遭到那惨绝人寰的屠杀?
这三门派间几乎没有共通点,唯一有的就是都与尉迟宇交好,难道、那凶手是以尉迟宇为敌?要拔除他的盟友好让他孤立无援?
那自己的呢?又是为了什麽?
沉淀脑中思绪,在他还来不及多想时,尉迟宇和上官一同进入。
「萧先生夏兄,真是抱歉来晚了,希望下人没有怠慢两位才好。」
「没的事,尉迟公子想必已经知道太乙门所发生的惨事了,你有何看法?」
「似乎是针对我而来,三派之首与我交好,更是力持我当上盟主,我在想,是不是有人看不惯我坐这位子,要拉我下去。」尉迟宇低声说著,面上很是无奈。「可怜了那三位好友......都是我不好,没能力守著他们。」眸中透出自责,他轻轻叹口气。「那萧公子呢?听柳絮姑娘说了麽?」
「嗯。」本来开口的,却注意到一旁似笑非笑的上官,他总觉得他很可疑。「上官公子有何看法呢?」
「呵呵,在下不过一介山林野夫,哪有能耐与三位讨论什麽武林大事,只不过要说句话,树大招风,那风一来,树倒了,可是要死很多人的。」说著没头没尾的话,随即见他轻笑坐到一旁品茗,不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