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秦添壮的表情和语气,小天知道他一定看到了什麽,而自己是从不会对添壮哥说谎的,如今若真让他瞧见什麽,自己也不会刻意瞒骗。
「没和她一起睡?!你什麽意思!」
小天将满脸气愤的秦添壮拉进房里关好门,倒杯水让他歇歇气才对他说:
「添壮哥...我和彩情并不是真实的夫妻...
当初彩情是被我爷爷逼的才不得不嫁我,那时她早已有了心怡的人,又是自小指腹为婚的情人,若不是因为她父亲欠了倪家钱,她早就幸福的嫁给她心爱的人了...
是倪家对不起她,骗她父亲欠下大笔债,还逼亲...
而且你也知道我...没办法...对女人...
所以我只能答应让她私下和她情人来往,真是委屈她了,只能这麽偷偷摸摸的...」
「可、可是她已经嫁给你了,怎麽还可以...」
「添壮哥,不幸的人越少越好...真心相爱人的就应该在一起......」
「那孩子呢?」
「是彩情和她的情人的...」
「唉...」
听著小天的话,秦添壮心疼的叹口气,抚上低下头的柔顺发丝。
那次回京城的路上,秦添壮不禁回想这几年来的种种...
难道当初真的不该拦著神尚羲一个月?
难道真的让小天幸福了?
一切的一切,是不是都来不及了......
39
一个月的时间很短暂,等待的时间却很漫长。
短暂到神尚羲还没想好面对小天时,该对他说什麽就己经到了;却也漫长的让他每天夜里被思念折腾的无法入眠,痛恨自己无法立刻见到他。
一个月後的一个早晨,神尚羲已经备好马车等在秦添壮家门口。
不意外的看到秦添壮和自家的马夫小子一起出现,这两个人的感情和那次秦添壮闯进神家找他念信时看起来要好的多。神尚羲甚至可以在秦添壮的眼里看到满满的保护欲,却是和对待小天时不同的另一种情感。
是一种自己曾经拥有却亲手破坏的情感。也是一种如今愿意面对却也害怕快要失去的情感。
所以...我一定会将你带回来!
或许现在的你是恨我的,但...原谅我的自私...现在的我只想将你留在身边...
也请相信我,将来我会对你好...直到你没有恨...直到你的眼里又充满那天的爱恋...直到你又有了当日的笑颜...
所以...再给我一次机会...再信我一次...
所以...别遗忘我...别放弃我...
马车咕噜噜的前进,阿牛缩在秦添壮身边坐著,对於对面那个自己曾经崇拜敬仰的少爷,现在只有害怕,从那天他不顾小天痛苦扎挣、哭喊求饶而将小天强行拖的那天开始。
而且他也和自己印象中的有点不同了,以往神采奕奕的俊采,今天却有莫名的深沈,微微陷下的颧骨,暗褐的眼圈,彷佛隐隐背负著思念的哀伤,那样的少爷让人感觉很陌生,所以阿牛又下意识的更往秦添壮的身边靠了靠,然後理所当然的获得了近日来逐渐习惯的温柔怀抱。
这是一个美丽的城镇,逐渐暖和的天气替花草抹上娇豔的色彩,鸟儿在梢头唱著,蝶儿煽动著轻柔的双翅。
如此一个令人安心的气氛,神尚羲却渐渐安不下心来。
驾车的车夫在入了城後向人问了倪家的所在,轻易的问到不辞千里而来的目的地,停下马车招唤车内的客人已到所欲之处。
秦添壮率先抱著阿牛下车,惊讶的看著华丽大门前两个不同颜色的灯笼。
一红一白...这代表什麽。
上前去敲了大门,很幸运的,来开门的人秦添壮曾经见过,是那时接小天走的倪家总管──倪福,这麽一来省下不少口舌解释。
「是...秦少爷啊!您来找我们家少爷啊!快、快里面请...」
倪福一身的孝服,带领著访客快步往大厅走去,一面喊著"少爷、少爷"当做通报。
厅堂里白幡飘摇、庄敬肃穆,原本跪在灵柩前一身长孙孝衣的人听到倪总管的喊声,放下手边金纸从地上站了起来。
小天远远的看到秦添壮跟在倪总管的身後而来,不由的划开一抹淡淡的笑,可却在下一秒,笑容僵结在脸上。
他...怎麽也来了......
视线不由自主的停驻那人的脸上,他瘦了...也憔悴了...是什麽事让他如此疲惫...。
心里泛著不舍,却在他越来越走近时,小天敛下眼眸,稍嫌惊慌的低下头来。而这一幕也尽收来人眼底。
「小天!怎麽、不高兴添壮哥来找你啊?!」
秦添壮知道刚才小天低下头的原因是身後的那个人,好歹也是自己带来的,总不希望两人气氛搞的太僵。
「当然不是!只是...前几天爷爷刚过世,家里正忙乱著,可能没法好好招待你们...」
「说这什麽傻话!添壮哥不是什麽外人,只是想你才来找你,用不著你忙著招呼!」
「对、对!阿牛也想、想小天,想见、见小天...」
阿牛满脸露骨的可怜相思,好不容易见到惦念已久的人,大手大脚、焦急的冲上前去想要抱人,却在快要抱到的最後一瞬间被人由後扯住领子拉了回来,结结实实给困在某个霸道的人怀里。
「阿牛!不可以没规矩!」秦添壮低低的责备一句,却是说给身後的人听的。
其实不是自己不给情面,也知道阿牛实在很想念小天,可是身後那个人脸色己经因为刚才小天见了他而低头的动作而蒙上一层霜,若阿牛再扑上去抱小天的话,怕他以後在神家的日子很会难过。
「没关系的添壮哥...」
一边说,小天却将头低的更深,彷佛秦添壮骂的是他,可其实是因为那人的视线太灼热、太直接,是自己想太多了吗...小天不知所措了起来。
「对了!小天,屋外一红一白的灯笼是怎麽回事?」
秦添壮想问的其实是那盏红灯笼。白灯笼在进屋里的那刻就明白了,只是那盏红灯笼...着实有点诡异。
「那个...」
小天犹豫著要说些什麽却说不出口,只好转身牵起一旁一直跪在灵柩边的女子,表情羞赧的说:
「她...叫彩情,是...我的妻子...」
这一刻,这句话,神尚羲听的再清楚不过。
因为接下来就什麽都听不见了,耳朵嗡嗡地响,神尚羲只能盯著小天看,看他微微低下的面容,嘴皮子掀动著,好像在说著什麽,却完全没有对上自己的眼,只是拉这那个女子的手,和秦添壮说话,然後他略白的脸扑上一层粉红,腼腆的笑了。
那个笑,很熟悉,还记得去年的夏天,在那间屋子前的庭院里,在皎净的月光下,在自己的怀里...他笑了...
原来...不是只有自己能令他那样笑,现在他也为了另一个女子而笑...
那个自己这个月来椎心思念的笑,终於得以见到...
神尚羲什麽都没做,只是在一旁看著他,看他牵著女人的手,看他为女人而笑,看他害羞微笑时嘴边特有的括线,直到有人推了他一把,神尚羲才发现那个女人手拿线香递了过来。
「喂!去给倪老爷上个香!」
秦添壮推推呆滞的神尚羲,他不是不了解他的心情,连自己都被小天成亲的事实给吓了一跳,想必他一定更加痛苦才是。
而神尚羲像是突然回过神,接过女人手里的线香。
来客一一给往者上了香,小天这个主人也不好意思真丢下客人不管,命倪总管备了些茶点,和故人在院里的亭台里叙旧、聊著彼此的近况。
原来小天回倪家才知道倪老爷早给自己安排好了婚事,迫於祖父病危的要求,小天只好乖乖的娶下未曾谋面的妻子,而成亲不到一个月,倪老爷或许是受病痛折磨许久,不敌病魔;又或许是看到小天回家娶亲继承家业总算是了结心愿,了无遗憾、撒手人寰,所以才会在倪家门口出现著一红一白灯笼的诡异情景。
秦添壮和梅牛和小天聊的愉快,一旁的神尚羲冷了张脸一语不发,秦添壮心里明白是怎麽回事,藉口拉著阿牛到街上逛逛,留下神尚羲和小天两人独处。
亭台里突然就变的寂静了,对坐的两人依旧是刚才的情势,一个盯著对方瞧,一个低著头,忽然...
「她是你的妻子。」神尚羲说的一句直述语,没有感情的肯定句。
「嗯、彩情是个好女孩...」猜不出神尚羲语句里的情绪,小天也只能略带惊慌的答上一句陈述句,不过也总算抬眼看著对面的人。
神尚羲有点无法吸收小天语里内容的意义,想起在厅堂时接过那女人手里的线香,那是一双柔嫩温润的小手,和自己完全的对比,刚才小天就将她握在手里......小天的双手抚握住自己手背上的滋味,那是自己永远也体会不到的事,神尚羲突然觉得好恨...
恨秦添壮拖延了一个月...若早一个前来,他不会娶了那个女人...
恨梅牛可以理所当然的扑拥他...自己却只能盯著他瞧,没有做其它动作的立场...
恨小天可以如此轻易放开,短暂几个月,在自己还陷在思念徨恐泥沼里无法翻身...他已经娶妻...
更恨自己...留不住他,只能看著他牵著别人的手,为别人绽开笑颜...
那个以为是自己专有的笑颜,原来从来不是...
还是这段感情早不知在何时己荡然无存...可笑自己还千里寻来...可笑自己还存著希望...好恨...
好恨...好想破坏著一切...想要一刀椎进自己心口,让所有对他的情感就此断绝...要如何才能和他一样轻易放开感情...该如何做...
「你...非得留在这儿不可?」
「...我...答应了爷爷一些事,而且彩情...」
听到神尚羲这样问,小天心里泛起一阵涟漪,忍不紧了紧捂著杯子的手。自己可以妄想成他希望自己回北方去吗?他有一点那样的意思吗?可是...爷爷留下的遗言,还有刚过门的妻子,即便只是名义上的,但...
神尚羲听到那女人的名字又从他口中脱出,还有他捂著杯身取暖的手,手背还有明显的浅色伤疤,他记得是那时强迫他时,他给自己咬伤的,现在留在手背上的伤淡了,过不久他也会忘了吧...所有关於自己的,如果...留在身上的伤会淡了、忘了,那留在心口上的呢...
「你以为...你还能让女人幸福吗?」
说完,神尚羲若有所指的、又轻蔑的看了一眼小天手背上的伤。
小天明白过来神尚羲嘲弄的意思所在,原本提起勇气迎上的眸子受伤、又急忙敛了下来,捂著背身取暖的手也缓缓的缩进袖子里,只能淡淡的应上一句。
「我...会尽力...」
听到小天的回答,神尚羲倏地起身,明显著怒气转身急速离开亭台,丢下小天将终於忍受不住的泪滴在白净哀凄的孝服上。
神尚羲无法多留一刻,出门口立刻跨马长驱往北方而去,忍的牙关咔咔做响才没让悲痛狂吼出口。
尽力打听,耐住蚀心悬念,才得他所在之处,千里而来...
得到的是他尽力让另一个女人幸福的承诺...
还能再求何事...
因为我们彼此都尽力了...
今天小天起了个大早,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和新的鞋子,很快的就准备万全,却还是紧张的时不时又瞧瞧镜子、拢拢头发。
明明已经将自己打理的再整齐不过了,却是担心是不是脏了哪儿、少了什麽。
接著又上厨房去将做好的茶点呈到大厅,泡上一壶好茶,仍旧不安的搓著手,不停的往外张望,终於听到门外的敲门声,倏地站起身子,略显慌张的拢拢衣摆和发丝,再轻拍两下脸颊就希望让人看起来能精神点,然後快速的往大门走去。
轻轻深吸一口气,缓缓将门打开──
「神少爷,好久不见,快请进、快请进!」昨晚想了许久、练习了数十次的问候语,顺利的展现成果。
抬头望著十年来朝思暮想的人,活生生的站在眼前,小天忍不住贪婪的想汲取著他的气息。
五官的轮廓更深了,是因为饱经世故吗?鬓发有些许的斑白,心疼他受的苍桑疲惫。还有眼里带著令人心痛的寂寥和灼热?!!
「神少爷,快里面请!」快速的低头侧开身子,好让贵客进门。
怎麽会从他的眼里看到自己对他的热切思念,小天为自己的注视太过露骨而感到羞耻,明明已经想好要冷静以对的,怎麽会第一眼就克制不住自己、看傻了眼。
引著他往大厅的方向前去,背後一股炽热的视线是真?还是幻觉?小天没有勇气回过身去看个真切。十年的思念,不想换回更多的难堪。
如果这次布坊的生意能够谈成的话,说不定以後还可以见上他几次面,绝对不能给搞砸了。
入厅上坐,小天亲自为来客沏茶,头一次以几乎对等的身份相处,直到不失仪态的将茶沏好,递到客人面前时,小天己经紧张的手心冒汗。
「嗯...好茶!」神尚羲轻轻啜饮一口。
「多谢夸奖,这是我们家佃租的茶农送的,很感谢他总是将最好的留著送我。」
听见神尚羲的称赞,小天总算是放下心笑了开来,就怕喝惯了各地好茶茗的他皱眉嫌恶。
「是吗?我们是不是应该开始来谈谈布坊的事?」
「是、是!」
前一刻还好好的,不知道为什麽下秒的语气的冻的吓人,小天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疏忽了什麽,还是说错了什麽,慌张的顺著他的意思,谈起今天的正事。
原来今天神尚羲的到来是要和小天谈谈布货供给的事。
小天从小就在神家的染布坊里工作,对目前全国最大布货供给的神家的染布技术,就算没学个十全,也有七八,所以接手了倪家的家业後,就开始全力的开发倪家的布货生意。
说来当初倪家的生意项目十份零乱,可说是每样都涉及,但没有一样专精,而且多是当初倪老爷强取豪夺而来,接下这份怨气冲天的家业,当下小天将原本七成的收租降到不剩一成,一些不合理的卖身仆人也都放他们自由,只留下自己最有兴趣也最有经验的染布生意和绣坊生意。所以那些茶农、菜农才会总是将自己田里好的作物拿来送他,小天再怎麽推也推不掉。
就这样日以继夜的努力,让倪家的染布、绣物在南方渐渐小有名气。
而神家的布货供给遍布全国,但是货物的运送成本毕竟太高,所以神尚羲开始在各地找寻当地出色的布商,若品质得到神尚羲的认可,就打著神家品质认可的号志,由当地进货一部份布货供应,甚至可以就近的城市互相供给货源。所以只要谈妥双方利润分配,不但可以避免恶性的削价竞争,又可以节省运货成本,算是双赢的经营策略。
在小天所在的城镇里也有神家布货的分支点,如此一来要找合作的当地布货供应商的话,小天是再适合不过了。以小天的染布技术来说,别说是品质由神家认可,根本可以说是十足出自於神家,所以若要谈货源供给,小天绝对是不二人选。
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理由。
也别怪他用尽心机,其实不图什麽,只图能再见个面也好,每日夜里的磨人思念的人影,只求再见一面也好。
所以即然落了支点在倪家所在的城镇上,如今以供货为由,做为和小天碰面的藉口,想必是再自然、适合不过的了。
两人谈著未来布货的供应时点、颜色、数量和一些较为琐碎的事。其实彼此心里早有共识,所以很快就达成协议,只是神尚羲坚持合约要以一年为一期,一来是怕货源品质若无法维持,会坏了神家的招牌;二来是每年要另外选定进货的颜色,因为某些颜色并不是每年都畅销,以这样的原因为由小天当然也就答应了这个一年一续的合约。
只是两人都不约而同的打著同样的念头:一年一次的约,那是不是起码一年可以再见一次面?
生意的事情告一个段落时,时间也近晌午,小天让小厮撤了桌上的茶水,重新布置午饭菜色,算是一顿称不上奢侈但也算是十分丰盛的午饭。
即然谈完了公事,饭桌上当然就该聊点别的。
其实从刚进门,神尚羲就感到倪家的气氛和第一次来时不太一样,秋天或许带来些许的冷漠萧瑟,但整个宅子没见到几个仆人也就算了,周围的氛围可说是一片冷清。
不是听说他和妻子生了个可爱的女儿吗?是羡煞旁人的神仙眷侣吗?怎麽从头到尾没听到半声孩童嘻笑的声音?也没见到他当初信誓旦旦要让她幸福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