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啦!你们两个臭小子!”安然拿起筷子敲敲酒杯,“斗嘴斗得像是一对小冤家一样,别耍宝啦!”一边说着,一边向春阳指了指面前的茶树菇炖鸡汤,问春阳:“不吃肉,那肉汤喝不喝?”
“汤倒是喝的,”春阳舀了一勺到碗里尝了尝,“不过桓宁倒是应该多喝点,鸡肉性温,补气养血的。”
桓宁瞅了他:“那倒是。不过我觉得你应该多喝,都说年龄大的男人精血不足,应该多养养。”
他这番话一出口,倒是把一桌人都得罪光了,连最将就他的安然也露出愠色。
“说起鸡,我倒是想起来了,”鞠庆瞧瞧安然不悦的表情连忙说道,“今年物价又涨了,CPI(消费价格指数)同比增长了不少。前天我上课的时候问了个问题,我说‘有谁知道CPI的涨跌对国民经济的影响?’没想到有个呆子说,影响就是全国的公厕都倒闭了。我问他为什么,他说CPI一涨,草纸肯定得涨,为了节约用纸大家只有少吃少拉,这样一来公厕肯定倒闭。”
贝妮噗的一下笑出声来,一下子,死寂的饭桌上又恢复了欢声笑语。
“你瞧瞧,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学生,一个比一个呆!”安然用肩膀顶了一下鞠庆,目光中满是暖意。
“也不是哦!”贝妮微红着脸,细声细气地说,“我以后也是庆哥的学生呢!”
“对对对!”经纬振振有词地说,“贝妮是最优秀的!”
桓宁把书房的门关好,灯光调至最暗,电脑屏幕上是最新的随心写下的一些文字。邮箱里满是报纸杂志社的邀稿邮件,只是最近几天身体又不太舒服,所以并没有写出什么东西。刚才吃饭的时候就觉得胸口闷得慌,只是不想大家担心所以坚持了下来。
头有些发晕,他用手按摩了一下太阳穴,从那个精致的镀银的小药盒里取出两颗药丸就着水吞了下去,靠在椅背上休息了一会儿才又坐起来敲键盘。刚敲了几个字又抚摸上那个药盒。上面雕刻了无数朵稚菊,镂空的花纹,在灯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盒子底下有用小刀刻上的歪歪扭扭的字:月。
经常性的,在夜里被鬼魅般的窒息感惊醒,无法入睡。最严重的时候只能坐着睡觉。因此他养成了昼伏夜出的习惯。在夜里,安静的世界令他的头脑无比清醒,窗外的风轻轻吹动树叶发出“哗哗”的声音,马路上汽车飞驰的声音都那么清晰。
活着真好。他嘴角泛起一丝温柔的笑意。他才十七岁,生活刚刚向他展示出最美好的一面。
“生命冗长,我们只有继续等待。”他在电脑上敲下这几个字。
门开了,是鞠庆。他给他端来了一杯西洋参茶,杯中冒出的热气让人有些恍惚。
“你姐睡了。我先回去了。”鞠庆轻声说,“这是你姐临睡前嘱咐我给你泡的。”
“好。”他朝鞠庆微微一笑,“谢谢。”
鞠庆看了一眼他手边的药盒,想说什么,但又忍住了,转身离开了房间。
第六章
上午安然外出处理网店的账目问题,给桓宁和经纬留下了早餐。桓宁看了看电饭煲里的葡萄干花生粥皱了皱眉:“又是这个?”
“很好吃呢!”经纬吃完还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
“你怎么还没走?”桓宁转头看了看经纬,眉毛皱得几乎打结了。
经纬耸耸肩,打开电视玩起了电动:“我家的电视没你这得大,玩PS3不爽。”
“你不会是想一直霸占我的卧室吧?”桓宁不满地道,这两天他一直睡在书房,堂兄竟然有些理所当然地住进了他的房间,俨然自己就是这的主人。
“嘁!”经纬冷哼一声,“谁稀罕,我只是在跟我老爹冷战。”
“为了改名字?”
“是啊!我跟他说了,不让我改名字我就不回家。”
“那我跟安然可就遭殃了……”
“喂!不至于这么说吧!”
“我不叫喂。我叫陶桓宁,你是不是因为名字不好听所以故意找茬啊?”
“喂!你别太嚣张了啊!以为名字比我的好听就了不起了是不是?!”
桓宁不禁笑起来,但剧烈的咳嗽接踵而至,他弯下腰,咳得几乎直不起身。
“怎么了?”经纬嘻嘻哈哈地拍着桓宁的背帮他顺气,“你老兄最近经常咳嗽,气色也不大好,是不是思春过度啊?”
“去你的!”桓宁捶了他一拳,“你才思春了,你敢说你不是?”
“这个……”经纬嘿嘿一笑,对他眨眨眼,“所以说啦,我要尽快说服咱们的尹大先生,让他答应跟我合租。既能跟老爹对抗到底,又能对美女献殷勤,一举两得啊!”
“我看这个难,倒不如你去说服于贝妮,她反正是一个人,同在一个屋檐下,岂不更有机会?”
“你觉得可能吗?安然姐非杀了我不可。她若是告诉我爹,那我真是死一百次也够了。”
“跟大叔住在一起你就安全了?”桓宁冷笑道。
“人家最多二十七八,跟女超人差不多大,你怎么就叫人家大叔呢?”
“呵呵……我姐如果听到你这么叫她非宰了你不可。”桓宁拿起游戏机手柄,与经纬PK起来,“我看倒不如我们合租吧。我知道十一楼还有一套房子,不过租金稍微贵一些。”
“你疯啦!自己有房子还在这楼里面租房子住!让我摸摸,你是不是发烧啦!”说完,经纬便跳到桓宁面前纠住他开始骚扰。
“我最近稿费挣了不少。”桓宁一把打开他的手,“如果你跟我合租,我可以先把钱垫上,我们至少付得起半年的租金。”
“……”经纬坐回沙发上,忙不迭地按动游戏手柄的按键,但听得电视里“啊啊啊”的惨叫以及系统雄壮的“K.O”提示,嫉妒地道,“你小子真有钱!”
“呵呵,”桓宁放下手柄,阴险地拍拍经纬的肩膀,“只要你肯为我做牛做马,这点钱不算什么。”
这是春阳第一次亲眼见到那辆漂亮的玛莎拉蒂跑车,以及那个叫做陶振辉的男人。他打开车门从车里下来,他的身材挺拔,穿着一件黑色休闲衬衣,巨大的太阳眼镜遮住了他的半个脸,只看见光滑的额头上两条好看的眉毛,嘴角有自负的弧度,乍看上去,有着跟桓宁十分相似的容貌。
这时候春阳刚好从大学图书馆回来,手里面拿一本厚厚的《儿童临床医学》,等电梯的时候,陶振辉站在他身边。
电梯来了,他客气地问他上几楼,声音听起来沉稳而淡然,似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疏离感。
“十二楼,谢谢。”春阳轻声说。
陶振辉按下了十二楼的按钮,双手环抱胸前,用握在右手上的墨镜轻敲着肩膀,电梯光滑的墙壁上印出了他英俊却严肃的脸,那张脸上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那双审视一般的眼睛,看人的时候头微微上扬,带着俯视的意味,让人颇感压力。
“叮”,电梯响起清脆的开门声,春阳和振辉一前一后保持着礼貌的距离,然后振辉按响了安然家的门铃。
振辉进门的时候,经纬的父亲也在,正满脸愠色地盯住坐在他对面沙发上翘起二郎腿的儿子。他进门时叫他“强强”,但是经纬并不理他,悠闲地与安然搭讪。
“强强,来给我添杯茶。”经纬爸按耐住满腔的怒气沉声道。
经纬饶有兴趣地看着地板上掉落的一片纸屑,对父亲的要求充耳不闻。他明白,若要父亲接受他改名字的事实,必须先要自己把自己当成并非“陶强”的另一个人。他现在是陶经纬,是一个全新的,与陶强无关的陌生人,而这个道理,也是在桓宁的启发下明白的——当他自己都忘记自己是陶强的时候,那么其他人也会慢慢忘记,然后接受他是陶经纬的事实。
“大哥。”安然打开门,把振辉让进门来。
“大伯。”振辉礼节性地招呼了坐在沙发上生闷气的大伯,接过安然递过来的矿泉水问道,“宁宁呢?”
“在书房里。他正忙着翻译昨天刘秘书送来的那份法国传真来的资料呢!”
“他最近怎么样?”
“还不错。”
“嗯。”振辉看了一眼虚掩的书房的门,转头看着经纬,“经纬,真的打算搬出来?”
“是的!大哥!”经纬掩饰不住狂喜的表情,正儿八经地说道,“已经跟桓宁商量好了。”
“这样也好。”振辉思索半晌,“至少经纬你是学医的,比安然更懂得照顾病人。”
“是!大哥!”经纬脸上露出胜利的微笑,只要陶振辉肯叫他“经纬”,那么离父亲点头也就不远了。而且振辉哥还说他是“学医的”,而不是“学护理的”,这真让他心花怒放了。在这极度的狂喜中,经纬似乎看到贝妮如幸运女神一般对他招手。
“房租及家电方面不用担心,我会替你们安排。”振辉并不去看经纬兴奋的表情,而是注视着书房的门口。
“不用了。”桓宁打开书房的门,手里拿着一叠厚厚的稿纸,“啪”地一下放在振辉面前的茶几上——或许不应该叫“放”,叫“摔”更为确切。
“翻译好了,陶总。”桓宁坐到经纬身边目不转睛地与哥哥对视着。
振辉不动声色地整理好有些散乱的书稿,嘴角浮现出一抹类似嘲笑的弧度。
“房租我已经预付了。”桓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翻译费按照市价算,总共是八百四十五元。请给我汇至账上,不过为了感谢陶总您曾送我去法国留学,我决定打个八折,收您六百七十六元。”
振辉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好,我让秘书尽快办妥。”
太阳穴跳个不停,眼前的事物有些轻微的摇晃,果然,在陶振辉面前自己还是会莫名紧张的。桓宁闭上眼睛不再说话,昨天为了翻译资料一直到凌晨四点才睡,现在又要跟眼前这个人斗智斗勇,果真累得够呛。
“啊,宁宁,明天我陪你们去买些日常用品吧!”安然轻轻拉了拉桓宁的衣袖,示意他口气不该如此强硬。但发现桓宁动作有些僵硬,也知道他其实面对哥哥也是满紧张的,当下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安然,”振辉抬头看看妹妹,“给鞠庆打个电话,中午一起吃个饭。对了,把尹先生和贝妮也叫上。你上次说的,住在隔壁的那位尹先生确实挺照顾你们的。”
“好。”安然拿起手机正准备拨号,桓宁止住了她:“我有些累了,不去了。”
“那你先去睡一会儿。”振辉盯住桓宁的眼睛却对安然说道,“改到晚上。宁宁考上大学,应该庆祝一下。”
桓宁目不斜视地与振辉对视了几秒,终于有些坚持不住溃败一般地低下了头,默默走进了卧室。
第七章
晚饭的气氛相当诡异,八个人坐在酒店宽敞的包间里,被巨大的圆桌分隔开来。经纬的父亲坐在首席,安然和振辉分别坐在他的左右两侧,桓宁本应该坐到振辉旁边的位置,但他偏偏径直走到振辉对面的座位坐下。那一瞬,春阳似乎有些领悟。
席上安然、经纬两人如同两个活宝一般地唱着双簧,振辉微笑不语,时不时看一眼对面的桓宁,摆弄着手中的打火机。桌上的手机调整成了无声,偶尔背景灯亮起来,但他都按下了挂机键。振辉吃得不多,却恭敬地喝掉了大伯给他斟上的酒。大伯已经有些醉了,对桓宁说:“宁宁,今天怎么不说话了?我记得你跟强强吃饭的时候话最多的。”
听到强强两个字桓宁不禁露出一个笑脸,但当他发现对面那道目光又盯向自己,便马上收敛起笑容,低声对大伯说:“今天有些累,不想说话。”
“喝点酒就好了。酒能解乏,这么大的男孩子了,哪有不喝酒的?强强可是七岁就偷偷喝酒了。”大伯笑着招呼伺应给桓宁倒酒。
“大伯。”振辉抬手示意伺应不要倒酒,“宁宁病刚好,不能喝酒。这样吧,我陪您喝。”说完,双手给大伯斟满一杯,又给自己倒上,一饮而尽。
桓宁看了振辉一眼,眼中有复杂的情绪,似乎想说什么,但又强压了下来。贝妮给他夹了一些西芹百合,他用筷子拨弄了几下并没有要吃的意思。经纬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立即笑逐颜开地给贝妮倒上了饮料。
席间气氛还算融洽,但结账的时候却有了意外的小插曲。伺应生拿来单子让振辉签收,但桓宁突然问道:“这顿饭多少钱?”
“五千六百元,先生。”
“一人七百是吧?”桓宁掏出钱包,点了七张百元钞票放到桌子上,“我的我自己付。”
振辉笑了笑,把单子递给伺应,说:“照他说的,重新开张单子。”
“是的,陶先生。”伺应小心翼翼地拿起桓宁放在桌上的钱,看了看振辉,见他依旧笑容满面才迟疑地走出了门。她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接待陶振辉了,却没有任何人能够以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今天难道中邪了?
饭局就在这莫名其妙的气氛中结束了。出门之后安然建议去KTV唱歌,心想或许在KTV比较休闲愉快的地方桓宁和振辉的气场会比较契合,但是没想到这个想法刚刚出口,桓宁便冷着脸说他今天累得很要回去睡觉。安然气结,本来还想劝,但是话还没出口桓宁便走到路边拦了辆出租车绝尘而去。
大伯跟经纬要回自己家商量关于两个孩子在外面合租房子的事情,贝妮说和朋友约好要去逛夜市,安然则要去鞠庆家里看望未来公婆,因此大家就各自散了。春阳站在马路上思忖了半晌,好像和大家比起来自己最闲。没有打算,就只好打了车回家。
春阳到达公寓门口的时候正好看到桓宁乘坐的那辆出租车停在门口。他付了钱走过去跟桓宁打招呼,却发现桓宁坐在车后座尴尬地掏着裤袋。
“怎么了?”春阳敲敲车窗问道。
“我……我的钱都付掉饭钱了……”桓宁急得整张脸红彤彤的,连带着说话也结结巴巴。
春阳忍俊不禁,赶紧掏出钱包帮他付了钱,又跟等得不耐烦的出租车司机道了谦。桓宁显得有些气急败坏,表情看起来臭臭的,直到两人站到电梯里他也是一脸懊恼,一直默不作声。
春阳双手环抱胸前靠在电梯墙壁上哼歌,不成调的歌声在安静得有些诡异的电梯里显得很是可笑。以至于桓宁突然回头对他露出愤怒的表情时,他都觉得那个画面很是可笑。
“尹春阳!”桓宁叫到。
“怎么?”春阳看看他的脸,确定了一下,其实那表情不是愤怒,是,呃,有些羞怯,但是因为这小孩儿极其“变态”的扭曲的别扭心性,所以看起来怒气冲冲的。
“那个……嗯……谢谢你帮我付了车钱。”桓宁有些底气不足地低下了头,显得惴惴的。
“不用客气。”春阳偷笑。
“麻烦你,那个,跟我回趟家,我把钱给你。”
“不用了。你别那么客气。”春阳看着他老老实实的样子,几乎憋笑到内伤。
“可是……”桓宁还没可是完,电梯便“叮”的一声到达了他们所在的楼层。春阳摆摆手,说:“跟你说别客气了,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呢?”
“我已经不是孩子了!”桓宁吼道,“你们为什么都叫我孩子!”
气氛好像有些不对,桓宁说完这句话便没有了动静。春阳回过头去看他,发现他紧握着拳头眼睛红红的看着自己,那样子几乎要哭出来了。春阳有些慌,毕竟长这么大当了这么长时间儿科大夫,见到五六岁小孩儿哭的次数比较多,但是像桓宁这么大的孩子哭倒是不知道如何安慰了。
春阳刚好想开口,没想到桓宁竟然冲过来把他搡到了墙角。春阳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正要开口骂人,却不想桓宁掂起脚尖吻住了他的唇。
春阳大骇,一把推开了他,吃惊地道:“你干什么?”
“尹春阳,你别装了。我知道你是Gay!”桓宁露出鄙夷的笑,盯住春阳的眼睛。
“你别胡说!”春阳辩解,表面上看起来像是义正言辞的长辈,但是心里还是有些毛毛的。这个孩子,感觉太灵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