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川惊讶和犹豫了一下,然後就赶紧点头,拿起那张纸和自己的小皮包,跟著小郭离开了劳动力市场。
第二部 第十七章
小郭办的原来是那种农民工的子弟学校,藏身最偏远的城郊结合部,全校总共七十六个孩子,却从学前班到小学六年级的课程都要教授。也是从那天开始,张大川就每天早出晚归地往返於林宅和农民工学校之间。
虽然有过恩怨,但近年来并不算顺利的人生经历让小郭变得宽容,不再是当年的莽撞少年。他也仍是重利的,但并不难相处。或许是整个学校就两个人,还都是Gay,真太难得了。
没多久,小郭就详详细细说了原来他从帐篷学校支教回来後,很顺利找到了城里一所不错的学校里当老师,後来,怨他自己不小心把跟汪正的事捅出来,学校就把他给辞了。从学校出来後他四处找不到工作,实在没办法,就自筹了一笔钱,在这儿办了这所小学校,到如今已经两年多了,学生也从一开始的八个增加到现在的七十六个。但老师却还只有小郭一个人,所以他才急著招新的老师。但合格的老师不好找,就算有人家也嫌待遇太低,张大川就不同了,不仅业务熟练,更不嫌工资低,小郭只开出六百块钱一个月的条件,张大川就很爽快地答应了。
而张大川平时虽然也是沈默的人,但正苦於跟林可锺的冷战期间,而且更要命的,冷战到了现在他也不太清楚小林为什麽要那麽生气?!小郭虽然也只是普通家庭出生,跟林大少的豪富没法比,可也是城里人,也许跟他讲了他会知道也说不定。
张大川也觉得小郭不仅当年肯去西部支教,而现在又只身办下了这麽个农民工学校,心地终归还是好的!也愿意找人说说,出个主意。但他讲得就简洁多了。
小郭听完,连声赞叹道:"啧啧啧啧!这年头,把爱情看得高过一切的富家少爷,还真难得呢!唉,要是当年汪正对我有林大少对你的一半的好,我就算是死了也值得呀!"小郭很是感慨了一会儿,但一转头,就看到张大川仍然是一副懵懵懂懂的傻样子,不禁失笑,心想我就够粗神经的,没想到这儿还有更马虎的。
小郭却没有想到,其实这不完全是张大川粗心的原因,与张大川的出身也有很大的关系。城市里流行著的小资情调,在西部农村当然是没有的。於是,对待一样的爱情,就有了完全不同的两种态度。
农村人只想著两个人相亲相爱就要把日子过好就行了,林可锺要的却是浓烈和纯粹的爱情的感觉。虽然在富家公子里很罕有,但放纵任性的林大少确确实实是爱情至上的理想主义者和完美主义者,要不然,一个从小养在安乐窝里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富家少爷断然不会抛下城里的安逸日子,只身跑到最偏远的西部农村创业!这不是说说就行的事,仅以两地的经济差异而言,完全就是从天下跌入了地下,要不然怎麽全中国人民都流行孔雀东南飞呢?从未见过孔雀往西北飞呢!。
小郭虽然爱财,心眼不坏。其实小人物有几个不爱财的?他是没有人家的好运道遇上那样的情人,他只希望大川跟小林也有一个好的结局就行了,又很是认真地想了半天,才说:"大川呀,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其实这事不能怪林少爷。换了是我用了整整十年、全心全意付出的爱情,到头来不过是一场金钱的交易,我也会觉得受不了的。而且,我看你的样子,我猜当年林大少会爱上你,想必就是你在城里人中少有的淳朴吧!但现在出了那档子事,林大少想必是觉得看错了你,会这麽生气很正常,我就怕他对你的心意,会不会因为这事......"
後面的话,小郭就不好说下去了,但略含同情的眼光却使一直还没发现事情严重性的张大川,终於第一次有了深深的恐惧。而小郭虽然粗心大意,但跟在屁股後头追了心机深沈的汪正那麽久,像这种两个男人之间的感情问题多少也能看出些门道来。
张大川只希望事情的真相不是真地就像小郭说的那样,要不然他就彻底伤了爱人的心!多麽可笑,对一个认识了十年、同居也有四五年的爱人,最了解他的竟然不是自己,反而是小郭这外人一语惊醒梦中人。林可锺,到底是城市血统外加洋气漂亮,跟小柳村那些土里扒食的大嗓门娘们和粗鲁的爷们是大不相同了,而他,却一直想当然地把两人的生活都照搬小柳村的家庭模式,只想著踏踏实实过日子;而两个男人的生活当然也不同於男女之间!
但他们其实都没想到,树怕伤根人怕伤心,爱情里是需要包容,但,如果连这份爱情存在著的最基础的条件亦被污染了、撼动了,这份爱情也就会艰难起来。也许,林可锺早就不生气了,再加之多年同居生活里一些芝麻绿豆的负担、麻烦、磕磕碰碰,在两个人的生活里一直是付出较多那方的林可锺,心理上正经历爱情由浓转淡後的茫然疲惫期。
再浓烈的情,到底也会被时间慢慢磨淡,只是这淡是如陈年老酒般的醇香微醺,亦或如白开水般的寡淡无味,就端看调酒之人的手段与运气了。
也就在这一刻,他恨甘铃更恨自己,都恨到了骨子里。甘铃想必就是深知这点,才会那麽费力地怂恿他拿出那封协议书吧!但他也偏就那麽钝,明明吃地甘铃好几次亏,偏偏还是人家说什麽他就信什麽,一点没提防甘铃使坏。
"那怎麽办?!那怎麽办?!"张大川神情恍惚,双眼无神地瞪著小郭,希望小郭给拿个主意。
小郭同情地看著他。其实小郭也不知道该怎麽办?但仍旧笑著说:"你尽量吧!事在人为!而且林大少现在还肯让你跟他住在一起,就说明他心里还是有你的,你努把力,也许很快就没事了。"
张大川心里却是苦笑:住在一起?这只是他死乞白赖求来的,小林却未必愿意呢!他只是没那麽狠心罢了。唉!现在才惊觉,小林这几年为他牺牲的也很多,而自己虽然天性宽容,但心深处怕也是在想自己吃了亏、做出了不小的牺牲吧!
第二部 第十八章
张大川找小郭预支了一个月的工资,就买了辆二手自行车,往返林宅与农民工学校就方便多了。他不管林可锺回不回家,也不用佣人,坚持每天清晨四点起床,做好早餐,给林可锺留下字条後才骑上自行车,急匆匆往学校赶。每天一放学也是急急地往家赶,亲自做好晚饭,等林可锺一起回来吃。
这样一来,林可锺虽然仍旧只是隔三分岔五地才回来,但眼神已经不再那麽漠然了,偶尔睡晚上亲热时也不乏温柔,更不会再用什麽奇怪的道具。
日子就这样又过了一个多月,季节的转变到了冬天,南方的A城竟然难得地下了一场大雪,张大川心想这样下雪的天气,林可锺想必会回来早些,得快点回去做饭。
冬日苍茫黄昏下的A城,又开始下雪了,零零星星的雪花从高空飘下来,路灯和霓虹灯都亮了,张大川在雪地里艰难地蹬著车,一步一步往家里挨去。路上摔了好几次,本来就半旧的冬衣沾满污水,看起来肮脏不堪,但他人结实,污水也没渗进内衣,他一边冷得直呵气,一面仍旧心情愉快地哼著那首"他又美他又壮"的歌,加快了蹬车的步伐。
半路上,张大川临时拐到了路边的一个大棚菜场。虽然林宅有佣人会买好菜,但是南方口味与西北口味差异很大,比如,冰箱里从来只有小葱,而没有他吃惯的大葱。他现在会经常去菜场,做些西北口味的家乡菜给林可锺吃。
他找了菜场门口一个避风的角落,把自行车锁好,顶著雪,朝昏暗的街道走去,踩得积雪!!作响。菜场的大门挂著条状的塑料门帘,肮脏不堪。他走进去,看到宽敞的大棚里到处是人,喧声鼎沸,就是一笑,心想民以食为天,下雪天也一样这麽多人呀,希望待会儿林可锺吃到他亲自做的西北菜会高兴。
不一会儿,张大川手里就提满了菜,可刚掀开塑料帘子,就看见菜场外大雪弥漫,非常吃惊,难道就这麽十分锺不到的功夫整个A城的雪都下大了。他逆著从外面倒灌进来的猛烈的冷风,一步一步走出昏暗的街道。
好不容易挨到了停自行车的地方,这时候,张大川闻到了空气里飘忽著从对面几家高级酒店与餐厅里散发出来的香味,抬头一看,那些灯光明亮的大堂与包厢里不时晃动著人影,其中还有几个人正站在玻璃窗前。往外俯瞰著这南方难得的雪景。然後,他就看到这些颇有闲情逸致的人里面,有一个竟是那麽的熟悉。他是林可锺,一只长手正貌似亲热的搭在汪正肩上。
两人有说有笑,两人还有著同样年青漂亮、修饰极好的外表,在包厢温暖的灯光下勾勒出一圈耀眼诱惑的光晕,和站在无遮无拦、寒气四溢的雪地里的张大川,是两重世界,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张大川感觉天都要塌了。汪正也是Gay,,两个Gay这样子搂在一起,本身就不正常。虽然他很快就看到包厢里面不止林可锺、汪正两个人,又有人凑过来说说笑笑,他拼命告诉自己也许这只是普通的同学聚会、生意酒宴罢了,但脑袋里仍是一片混乱。
在小柳村多年,他习惯了林可锺是他一个人的,村里单纯的环境根本就没人跟他争林可锺,现在,却突然杀出这麽个假想敌,被抛弃和背叛的恐慌像潮水一样在他胸腔里涌动。这一刻,他是茫然的,他完全没想到自己要去做些什麽。他只是像个木桩子般呆站在那里,在风雪的袭击下,也仍旧岿然不动,显得单薄、悲壮、分明。他望著林可锺和汪正看够了雪景,慢慢退回了包厢的深处,继续吃他们的饭去了。
"喂!好狗不挡道!"後面有买菜的人过来,不耐烦地推开了他。张大川被推得重重撞在旁边的墙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买的菜撒了一地。推他那人不禁吓了一跳,问他:"你没事吧!"张大川向後伸出左只手摇了摇,示意自己没事,右手却护住脸,趴在墙上不住地抽动著肩膀。
那人莫名其妙,赶紧走了。
雪花,还在飘飘洒洒地下。买完菜来来去去的人群很快把散落在地的菜踩成了雪地里的一团垃圾,偶尔看看那个奇怪的男人竟然在这样的天气里靠在墙上,动也不动。
张大川没再骑车。他把自行车仍旧锁在菜场外面,又重新买了一点菜,直接搭城郊巴士回到了林宅。他回到家已经七点多了,他拼命告诉自己看到的没什麽,比往常更加费心地做好饭菜,然後就等林可锺回来吃饭。他明知道林可锺在那个酒店肯定是吃了饭的,他还是要等。
晚十点,林可锺终於回来了。这时候,张大川已经把饭菜热过很多遍了,自己却一直没舍得吃,看到林可锺,他就搓著手、局促不安地憨笑著:"小林,你回来了!今天忙麽?你还没吃饭吧!"
林可锺看到空荡荡的豪华大厅里明显在等著他的张大川,又看看硕大饭桌上凉掉了的饭菜,也笑了笑:"忙不忙,就是陪客户应筹搞晚了!饭我也在酒店吃过了,你一个人吃吧!吃完早点睡!"
张大川听他说到了酒店,心里就一喜,暗想他终究还是没有骗俺,眼看他转身要上楼去,忙叫道:"哦,那你今天有没有看到汪正呀!"
听到汪正的名字,林可锺顿了顿,回头奇怪地看他。张大川赶紧说:"哦,是今天学校的小郭问,他说他很久没见过汪正了。有点想他!"
"小郭?!都分手了还想著人家干吗?没出息!"林可锺就是轻蔑地一笑,一看张大川还眼巴巴地看著自己,终於有点不耐烦地说,"我跟汪正也不是很熟,而且我今天忙得很,哪有时间见他?"
他在说谎!张大川看到林可锺上楼去了,终於,无力地跌坐在椅上。
第二部 第十九章
林可锺睡得迷迷糊糊,在梦里就觉得有什麽在温热的东西在舔著他的手,并且蜿延向上,一直细细地舔上了他的胳臂,那味道很熟悉,是西部太阳的味道。他模模糊糊睁开眼,不意外地看到张大川穿著睡衣,正在小心地吻他,看他醒了,也是抱歉且憨憨地一笑:"打扰你睡觉了。"转身就钻进另一侧的被窝里睡下了。
但看他这样,林可锺反而睡不著了。他有点怀疑张大川是不是看到了什麽,要不然为什麽早不问晚不问,偏偏今天晚上要问汪正呢?但随即他又安慰自己,哪有那麽巧的事,今天回A城第一次碰上汪正就被大川看见。他并不喜欢汪正,也永远不可能喜欢那种阴险小人,但汪正一直是男人堆里打转的,手段圆滑,娇小豔丽,说话做事都格外地讨人喜欢。在同学会上,汪正的曲意奉承,让在西部那乡角旮旯里呆久了的林可锺感觉似乎又回到了若干年前,他还是那个年青张扬、声色犬马的林大少爷。
人,尤其是林可锺这样曾红极一时的帅哥级人物,多少会怀念自己最年青最辉煌的一刻。有时候,也会想脱离现在的现实,重温过去的好梦。这与道德无关,只是人之常情罢了。
林可锺後来也想开了,上次的事虽然是汪正做过了,罪魁祸首仍然是甘铃,而且更重要的是,林可锺自己心里很清楚,他现在仍然和大川疙疙瘩瘩的,那封协议书不过充当了导火索,将这麽多年他和大川已经积累下了问题一次总爆发出来。
刚才张大川问他时,他本来想照直说的,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大川单纯惯了,怕他误会了什麽,索性瞒过去大家方便。
林可锺又想了一会儿,本来要睡的,但看著张大川黑了许多也瘦了许多的安静的侧脸,忽然就想起多年前还在破旧的民教宿舍里的那个晚上,他也曾这样强迫了大川後这样看著他的侧脸。那时候,他是多麽的年青呀,黑红的皮肤上都像能看得到生命的力度似的,如今,他虽然年纪也不大,到底不是二十刚出头的小夥子的皮肤了。想想十年都过去了,十年前像西部太阳般滚滚沸腾著的激情虽然已降温,不过他想,他还是舍不得离不开大川的。
这是一个日新月异的变革著的时代,他林可锺当年也算新新人类,但他还是以为情之一物,却是旧的最好。大川是他自己挑中的爱人,他不可能要求爱人的想法跟他一模一样,而且他也看到了大川最近的努力,他想只要、只要跟大川说清楚,他们之间这段走了整整十年的情路,还是大有可为的。
只是,以前可以随心所欲呆在最偏远西部的小柳村,是有二叔撑著,但现在二叔已经去国外治病了,他作为林家唯一的继承人,今後大部分的时间都得待在A城。城市不同乡村,尤其地处西部的小柳村的生活十分单纯,选择少,人们受到的诱惑也少。而火树银花不夜天的A城,从吃的到用的,从玩的到看的,能选择的都空前丰富,而以林家的豪富林可锺能有的选择就更多了。
况且十年过去了,身边的朋友那个不是今天换一位情人、明天更两个床伴,反倒是当年引领A城富豪圈娱乐潮流的林大公子,十年来,竟然从一而终。这要说出去,别人看他不是佩服,而是笑话了。城里如今的风气,就是这样。对爱情的坚贞不再是美德,反倒被视作土气,视作跟不上潮流!
当然,外界的这些风言风语忍忍也就过了,毕竟很少有人真敢对林大少爷做什麽!而三十岁的林可锺也没有了二十岁的林可锺那样的年轻气盛、贪慕虚荣。
但,林可锺仍然有些迟疑、有些不确定,他不知道这情是不是还能修复如初。他对爱情的要求也一贯很高,如果爱情里只剩下残缺,他宁可──选择放手!
所以,林可锺,终只是什麽都没说。
但林可锺仍然渴望著熟悉的肉体,他的手,早在他的理智之前就探了出去,细细勾勒出黑红的侧脸。
张大川本就没睡著,被他这样一弄,便也睁开了眼睛,憨厚地笑:"睡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