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命已经逃了,幸亏他逃了。
2
"大师兄--"
甜蜜的称呼因看到床上正以奇怪的姿势交叠在一起的两个人嘎然而止。
大热天,骄阳似火,追命却觉得冷。
从头到脚,透骨清寒。
杀气--
混合了忍辱神功之势,山字经之意,伤心小箭之威。
方应看的杀气
噪杂的鸣蝉都因方应看的杀气而闭了嘴。
正站在窗台上的追命往后退了一步。他开始后悔贪快,没有走正门。
现在是白天,阳光明媚。
追命觉得寒意已迫到了他的指尖,"那个,大师兄不在,我先走了。"
追命原路返回,破窗而出。
脚方着地,他便长长吐了一口气,追命从来没有这么庆幸过自己傲人的逃命本领。
原本就不怎么平整的白色长衫上又多了一道裂口,斜划而过,长有数寸。
好霸道的杀气!
讨厌啦,人家好不容易抢到手的衣服。
碧空如洗 骄阳正盛
现在不是花谢叶落的时令
窗台上
花谢
叶落
纷纷坠死
方应看转头对被他护在身后的无情,陪笑道:"我们继续。"
"继续?"无情剑眉一挑,俏丽的脸庞越发如冰雪般寒冽,"你自己继续吧。"
他披衣而起,双手在被褥上一撑,飞上他的轮椅,扬长而去。
自己继续?
不会吧。
男人的欲望怎是叫停就能停的?
勃发的欲望仿佛抗议似的跳动了一下,又涨大了几分。
被甩了的方应看欲哭无泪。
好不容易熬过了一百集的青锋在,受尽了无良后妈的荼毒,推翻了反派必败的定律,成功抱得美人归的方应看现在要自己解决?
抬头看着无情决绝而去的背影,低头看看自己的欲望,方应看无语凝噎。
翻手为云覆手雨的方应看方小候爷会不会从此不举?
帐房中,顾惜朝的好看的手正在拨动着算盘。
红酥手,黑算盘。
"见过顾兄,怎么戚兄不在?"方应看摇扇,笑得梦如人生,人生如梦。
顾惜朝撇了一眼方应看大花团金的扇子,道:"他去收帐了。怎么?方小候爷很热么?"
热?岂止是热。
方应看简直一肚子火。
欲火,邪火。
扇子又摇得快了点。
顾惜朝嘴角一钩,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小候爷今天怎么这么有空啊?"
方应看在他身畔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很有礼貌很有城府得笑笑道:"数日不见戚兄顾兄甚是挂念,不知道顾兄昨晚睡得还好么?"
"昨晚?"顾惜朝停手,抬头。
"昨晚!"方应看收扇,微笑。
"方小候爷今晨来,却问昨夜事。"顾惜朝修长的手指停在黑色的盘珠上,嘴边浮现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方应看但笑道:"今晨方某已见顾兄,自知顾兄安好,不必再问,故特问昨夜。"
顾惜朝哦了一声,抬头看了眼他,低头继续拨动他的盘珠,随口道:"昨晚天气很热。"
方应看点头。
"一开始睡不好。"
方应看继续点头。
顾惜朝却皱了皱眉,伸手去拭额头,叹息一声道:"真的很热啊。"
方应看忙把扇子打到最大,给他猛扇了几下。
风吹起了他的卷发,顾惜朝惬意得叹了一口气,微眯了眼,道:"开始的时候还很吵。"
扇子扇得更勤了。
"追命和铁手在喝酒。"
方应看眼中放出光芒,风又大了一点。
顾惜朝却不说话了,眼睛眯起来,似乎很舒服得睡着了。
方应看也不急,手中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得扇着,心急吃不得热豆腐,他方应看有的是耐性。
方应看之所以是方应看,不仅因为他的武功,他的智谋,他的狠毒,更因为他的脸皮够厚。
没这耐性,当年他怎么泡得到冷若冰霜的无情?
"方小候爷好像突然对追命很关心啊。"顾惜朝的眼睛张开了一点。
方应看哈哈一笑道:"一般关心,一般关心,他是内子的师弟嘛。"
顾惜朝看了他半晌,剑眉轻轻一挑,嘴角一钩,悠然道:"后来好像是打架了。"
"打架?"
"嗯,似乎是追命先动的手。"
"哦?"
"我听到铁手叫:不要。"
啪,方应看手中的扇子滑落到了地上。
"方小候爷还有什么问题么?"顾惜朝微眯着眼,视线转半圈落在方应看微张的嘴上,露出危险而迷人的笑容。
每次他这样笑的时候,一般来说都有人要倒霉了。
这次要倒霉的是谁?
铁手,追命,又或者是方应看?
弯腰,气定神闲得拾起扇子,方应看也笑。
笑得心领神会,心怀鬼胎。
看来,接下来,他要去好好问候问候铁手铁大侠。
追命,当年你曾对无情流过口水,今天还敢坏了我的好事,新仇旧恨,我方应看这次要和你一并好好算一算。
小楼中,正在和无情下棋品茶的追命突然打了个冷颤,寒意从他的脚底往上冒。
他抬头看天。
窗外
艳阳如火。
3
小楼中,追命的眼皮跳了一下。
此小楼非彼小楼,无情原来的小楼已留在故国明月中,这座小楼位于西子湖畔,烟波深处,与当日的建筑一般无二。
"大师兄最近有什么大案啊,比如杀人放火强奸碎尸什么的?"追命揉了揉眼皮。
"最近海内清明。"无情在盘中落下一子。
"大师兄最近有没什么逃犯要抓?"追命回了一子,黑白子绞作一处,盘中的局势越发得纷乱。
"铁血大牢也无人越狱。"无情落下的一子正踩着盘眼,追命的黑龙便断成了两截。
"要不大师兄你让我去前线打辽兵吧。"追命伸手一把拽着无情的袖子道。
无情叹了口气:"追命,现在是南宋了,北宋都已经没了,哪还有辽兵?"
追命这下连下棋的心情都没有了,歪倒在棋盘上,叹气再叹气。
无情抬眼,道"追命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刚好铁手也到了杭州,你和他四处走走,散散心吧。"
"铁手?"追命的嘴角又抽搐了一下。
"铁手怎么了?"倚在门上,方应看还在摇他的扇子,一双凤眼眯着,笑得不怀好意。他刚从铁手那回来,虽然没有问出什么特别的,但从他的脸上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失望的。笑了一笑,他继续道:"铁二爷托我向追三爷转告一句话:昨晚他对追三爷很是失礼,想必追三爷是恼了他,才会避到小楼来,如果追三爷对他的失礼还是很介意的话,少不得,铁二爷只好亲上小楼向追三爷赔罪。届时也只得要麻烦无情大师兄代为斡旋斡旋,当然也只得把昨夜的得罪之处一五一十得全盘道出了,就怕到时大家面上不好看啊。"
追命的脸色白了白,白了又白,他放下手中的棋子,跳起来向无情拱手道:"大师兄,天有不测风云,我想起来昨晚晾的酒坛子还没有收,先行告退,改日再来寻大师兄下棋。"
看着追命头也不回得逃出小楼。无情脸上露出一点淡淡的笑容,偏头冷冷看了一眼斜倚在门畔一脸坏笑的方应看,道:"你究竟在玩什么?"
方应看收了扇,在无情的对面坐下,很无辜得撇嘴道:"我也不知道啊。"
"真不知道?"无情也笑,目中带上一丝警告。
方应看笑了笑,他的笑如此得寂寞如雪,如此得无聊胜戏。
有戏看时,不妨且看戏。
要再不寻点乐子,这日子都快淡出鸟来了。
章十三 朋友深仇
南寨的内堂
雷卷在不紧不忙的沏着茶
"卷哥"戚少商垂手而立。
虽然离开了霹雳堂,对于雷卷,戚少商只有一个字--敬。
雷卷在喝着茶
戚少商来,却不是来喝茶的。
"你要我们放了顾惜朝的手下并还了劫了的货?"殷乘风问道。
殷乘风年轻,热血。最恨的便是卖国求荣之徒罔顾道义之辈,更何况顾惜朝当日曾逼得他弃寨而走,更杀了不少南寨的子弟,梁子结大了。如今,戚少商来为顾惜朝讨情,他颇感意外。
戚少商道:"是,还望殷兄和卷哥行个方便。"
殷乘风厉声问道:"你知道他们的那些货都是大宋子民的血泪,却白白送去给金人,为那些昏君奸臣买平安?"
戚少商点点头道:"我知道。"
"你知道他们是去和金人议和的?"
戚少商继续点头,道:"我也知道。"
"那殷某请教戚兄前来为姓顾的讨情的理由?"
戚少商苦笑一下道:"没有理由,我只知道卖国求荣之辈写不出象七略这样的书!"
戚少商甚至连顾惜朝此去金国会做些什么,会怎么做都一概不知,他如何说的出理由。
"戚少商,顾惜朝曾经杀了你的一干好友。"
戚少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有生之年,戚少商忘不了!"
"既如此,你还愿意相信他?"
戚少商毅然道:"请二位成全。"
一直喝着茶的雷卷突然缓缓开口道:"殷兄,我也替戚少商向你讨这个情。"
戚少商大喜道:"谢谢卷哥。"
雷卷依旧卷在他厚重的毛裘里,他的脸还是那样苍白冰冷,却有让人无法忽视的威严。
雷卷的人一如他的武功。
--天下有雪
雪是最寒冷最凌烈的,却也是最宽容最慈悲的。
宽容的寒冷
慈悲的凌烈
茶杯依然在雷卷的唇间,他冷冷的道:"去告诉姓顾的,机会不是我雷卷给他的,而是他自己给自己的,所以他不必感谢我雷卷!"
星空下
半波亭
月半轮波半顷的半波亭位于南燕县郊十里处
路在此处一分为二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
戚少商的路,顾惜朝的路。
同心者未必能同路,同路者亦未必同心。
"这样的酒终是比不上满头烟霞的炮打灯",微叹一声,顾惜朝饮尽杯中的酒,站起身拱手道:"戚兄说还想和顾某喝一次酒,如今酒已喝尽,顾某该告辞了。"
路不同,酒已尽,确实到了该曲终人散的时候。
挽留天涯挽留人,挽留的是有缘人。
--无缘者
月明千里亦不过是思君如明月,夜夜减清辉罢了。
"惜朝,等等"戚少商突然伸手挽住顾惜朝。
顾惜朝回头:"大当家还有事?"
戚少商松开手,微觉怅然,他道:"带上逆水寒,这把剑削金断玉,能助你一臂之力。"
"宝剑赠知己"顾惜朝接过剑,迎上他的目光,他缓缓道,"时值今日,戚大当家还能把顾某当知己么?"
他不问戚少商是否还敢,是否还会,他问的是是否还能。
戚少商是否还能把顾惜朝当知己?
关山飞渡,两肋插刀,说的都是朋友。
江湖中人最重的便是朋友之情,兄弟之义,轻的是背盟违誓,忘恩负义。
戚少商是个重义重情的人,他一向视朋友二字珍若生命。
而人生得一知己可以死而无憾,可知知己二字珍贵更远甚于生命。
在旗亭初见之时戚少商曾对顾惜朝说过知己二字。
只是事到如今,戚少商不将顾惜朝两洞三刀便已算是不错,他们还能心平气和坐在这里喝这杯酒更算是叨天之幸。
戚少商还能当顾惜朝是知己么?
戚少商看定他,沉声道:"既为知己,何必再问。"
顾惜朝突然笑了。
他迎着漫天的星斗,迈开大步,走了出去。
风吹干了他眼底的热泪
夜风虽冷却再也吹不熄他心头的热火。
天下间会珍惜知己二字的岂独戚少商一人!
江湖中的人对身着黑色的夜行服的人并不会很陌生。再深的宅子再高的门第若被江湖中人记挂上了,免不得也有被不速之客踏足光顾的时候。或早或晚全看贼的水平以及宅里招贼东西让贼惦记的程度,毕竟门口清清白白笨笨重重的石狮子只能用来唬唬人,拦不了半个贼。
虽然家中招贼不是啥好事,但如果半夜屋檐上没有那么几个黑衣人奔过,对宅子的主人而言其实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因为那多半是由于这个宅子实在太穷了。
虽然神候府并没穷到家徒四壁,但追命一直认为神候府没啥可以让贼惦记的,别说城西的宰相府,城东的神通候府,就是对面街那座挂着金字招牌,整天到处打秋风的楼子也比神候府要富上那么一点。
所以追命一向认为神候府是不需要家丁护院的,就算是小楼布满了机关,也只是因为小楼的主人擅长布机关,乘材料大减价买一送一的时候,就随手布上了而已。
如果你以为有机关的地方都有宝藏那就大错特错了,这个道理就和漂亮的盒子里不一定都装着珍珠一样,有的时候,漂亮的盒子也可以装装月饼。
因此追命腿也不抬,眼皮微搭,就倚在门旁默数着从他眼前奔过的黑衣人。
一,二,三,四,五,六......
今夜的神候府委实热闹。
神候府很久没那么热闹过了。
上次这么热闹还是当六分半堂的主人还是雷损的时候。
从黑衣人进了神候府后,连个弯都不打,就直扑的方向看来,贼惦记的东西当在小楼。
小楼的灯火已是熄了。
静夜的小楼
黑暗无声
黑衣人这么踢踢踏踏的奔上楼梯。
追命眼皮微抬,微露一笑,他接着数:
一,二,三,四,五,六......
笨重的物体滚落楼梯的声音。
--一个都不少。
就当黑衣人们还躺在地上哼哼的时候。
一点昏黄的灯亮了
白衣的人影从楼上飘下,他的身形是如此的诡异,黑衣人甚至还来不及看清他是怎么下楼来的,人便已到了面前。他似乎刚从睡梦中惊醒,长发来不及束起,就这么披散着,他寒俏的脸因之有了一分柔和。
其实神候府的小楼也并非全无招人惦记的事物,提起酒壶瓶猛仰了一口,追命微觉陶然。
虽然黑衣人连对方照面都未打就被人放倒了,但其实这些黑衣人并非就差到那个份上。他们在江湖中至少都是有名有姓的。
如果有人夜闯神候府,他就不仅仅要够胆,他的武功至少还要够瞧。
--怪只怪白衣人的暗器太快了。
白衣的人眼光微寒,他手中还扣着一枚制钱,那只是普普通通的制钱,然而一众黑衣人却正是栽在这样的制钱上。
紧贴环跳穴的制钱连一点血都不见便迫退了六人,制钱带风,只割破他们的衣料,毫发未伤。能以黑暗中发出的制钱迫退一干高手的,手头功夫确实了得,但这神候府中便有一人。
--小楼唯一的主人
无情!
为首的黑衣人突然大声道:"我家主人有信要交给无情公子。"
无情微疑抬头间,便看到灌饱内力的一纸信向他飞了过来。
信
如一把飞刀
带风当胸而来
锐不可挡
以这样的手法发出这一张薄纸,黑衣人也有几分得意,被放倒的面子里子全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