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半倚楼 第二部 放逐----唐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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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伯昌点点头,他知道皇帝看后肯定会饶了照水的死罪,只是照水不愿意和皇帝再有瓜葛,定然不愿意把书交出去,只有他来帮对方做到这一步。
毕竟能活命才是最重要的。
云照水明白这个好友一心为了自己,但恐怕要让他失望了。
“地理志?!”沉默中的秦蔚潭听到突然扬出了声音,这三个字对他来说太过敏感。他抬起头盯着云照水,一字字挤出口:“这么说你知道那片沙漠?!”
“什么沙漠?”赵伯昌不解。
秦蔚潭的眼光透过赵伯昌冷冷地射在云照水身上,眯起了眼,像盯着猎物的猛兽。
“知道……两年前北方风沙侵袭,沙漠扩大了一倍,你纵使走上一个月也走不出去。”云照水的声音平淡没有起伏,似乎在述说着一个非常简单的道理。
“那天你是故意让我逃的?”话音中带着咬牙声。
云照水静默,半晌道:“……是。”对他来说是非已经不再重要。
秦蔚潭在听到对方承认的瞬间突然大笑出声:“哈哈哈哈,你还骗我说什么不伤害别人,原来是你设好的陷阱……聪明,好聪明……”他突然停住笑,面色严肃起来,眼眸间中出不被察觉的光,瞬间隐藏。
“但是我非常想知道,你那天说有办法让我回上京,我现在很好奇你有什么办法,”秦蔚潭逼视他,“不要说你真的是在骗人。”
还没等云照水回答,赵伯昌就呼地站起来带起了一阵风声:“我看你就是欠揍!”
云照水摇头,示意赵伯昌坐下,他比任何人都知道什么是对待秦蔚潭最好的方式。
赵伯昌见他那个逆来顺受的样子怒其不争,指着秦蔚潭吼道:“既然照水不说,我来告诉你。我今天献上去的地理志原本就是赎你的砝码!照水打从来到秣州就开始没命的写,想尽快完成用这部书把你赎回上京,后来见你心浮气躁怕你等不到书写完成就跑了,这又打算让你去参军……哼,想不到你还真沉不住气,路给你铺了好几条,你偏要自己去送死!”
赵伯昌一番话把秦蔚潭说的目瞪口呆,他知道云照水总在写东西,以为是为了逃避现实找的无聊事做,他也从来没有留意过对方写的什么。
原来是地理志,能让自己重回上京的救命书。
不对,他转念一想,重点不在书,而在写书的人,即使他写出再无价值的书,只要呈送给皇帝那就不一样了……
现在说什么也晚了,什么都保不了自己。
地理志倒是用来保住了云照水自己。
保住了云照水……
云照水……秦蔚潭甩着头让自己清醒,偷眼去瞧云照水,对方一直望着他这边,想不到自己的举动都被对方看到了眼里,秦蔚潭再不敢轻易表露出丝毫破绽。
赵伯昌见秦蔚潭呆呆的愣在那里,想是被自己的话惊到了,再一看云照水,不由得纳闷,这两个人怎么了?面对面的发呆。
云照水皱紧了眉头,表情似乎带着痛苦。
难道不应该让那兔崽子知道你为他做了多少吗?赵伯昌唤道:“照水,你怎么了?”
云照水这才从繁杂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一切如常:“没什么,赵大哥,牢里湿气重,你快回去吧。”
“那有什么……”赵伯昌满不在乎,又觉得照水有很沉的心事,看样子不想让别人知道。
步子迈了两步,在秦蔚潭身前站定,赵伯昌居高临下地睨着这个小畜生,警告道:“卫督统方才发过话,你若是对照水下狠手就立即宰了你。照水恐怕不想让你死的这么窝囊,这次是最后一次!”说完甩着袍子走了出去。
此时牢狱旁已经站了好几个衙役,看来卫天刚也知道秦蔚潭的秉性,相应做了准备。
有人进来给秦蔚潭处理了伤口,又喂了煎好的药,天渐渐晚了,狱卒送来的饭菜比他们平时吃的萝卜好了不知道多少倍,但是两个人都没有胃口。
那地理志的作用还满大,这已经算很好的待遇了,除了门外监视的几个大汉。
但是秦蔚潭想不明白,地理志能救云照水可救不了自己,为什么连带自己的待遇都好起来?自己不是马上就要被砍脑袋了么?
当他的目光落到云照水的身上才醒悟过来。
原来如此……
卫天刚在拖延时间,在圣旨下来的这段时间云照水一定要活着。
自己要是死了的话云照水怎么会活着呢?
秦蔚潭眼前的阴霾一扫而光,看到了未来是一片光亮。身上的疼痛让他难受的难以入睡,更是因为看到了生的希望脑中十分兴奋,在夜里那双眼睛闪动着异样的光彩。
“咳咳咳——”不远处的云照水背对着他躺在地上,他显然已经落下了咳嗽的毛病,这已经是数不清第几次在睡梦中咳醒了。
一阵咳声之后,云照水又安稳地睡过去,他不像秦蔚潭一晚上能换好几个睡姿,只维持一种姿势到天亮。
秦蔚潭等人睡着了这才去注意对方的背影,昏暗的灯光下只能看出对方的大体轮廓,他一直那么瘦,什么衣服穿在身上都肥肥大大的,一刮风就兜满了空气,仿佛随时都能把他吹跑似的。
腰也那么细,秦蔚潭怀疑是不是双手就能卡住。
这么个不起眼的人,居然能挖掘出那么多力量。
地理志、参军……
相较之下自己是怎样面对的同一件事情呢?
秦蔚潭酝酿了力气翻身起来,他勉强能哆嗦着支起腿,却由于腿脚上的伤迈不动半步。只好弯着身子挨到墙上,喘了几口气才扶着墙壁慢慢挪到了牢门。
那值夜的差役一瞪眼,不知道他大半夜要耍什么花样,低喝道:“干什么?”
这一吼让秦蔚潭本就站不直的双腿差点没瘫下,他扒着粗栏企求道:“大哥,给我碗水。”
差役鼻子里哼了一声,这小子现在倒老实,终于现原形了,白天那猖狂劲哪去了?到狱卒那舀了碗水塞给他。
秦蔚潭一手举着那碗,一手在地上爬着挨近云照水,将水碗摆到沉睡的对方面前。
一缕头发遮住了云照水的面颊,秦蔚潭帮他拨到耳后。秀美的睫毛一颤一颤的,秦蔚潭仔细端详了半晌,喃喃叫着对方的名字。
“照水……”
蜷起了身子,在云照水身边睡下了。

 

 

第14章
秦蔚潭难得一觉睡到天亮,虽然地上又凉又硬,极不舒服,这是连续几天来第一次能睡的安心。醒来的时候一睁眼,身边没人。云照水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挪到了墙角,松乱着头发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那碗水没有动过。
秦蔚潭就那么仰面朝天,望着那黑漆漆的牢顶,道:“你为什么想杀我?”
“你不该杀么?”云照水反问。
“呵,那你就有权利杀我?你养了我五年就有权利了?”
云照水咬着下唇,直到泛白。
“我以为你是最没用的,原来最危险的倒是你……”秦蔚潭话语中满是讽刺。
你知道,每个人都不是完美的,都有正恶的两方面,评判的标准不是自己。
“不管怎么对你都不会真的生我的气,所以我才会那么直接……你以为,我对所有的人都会那么不知深浅么?!”
“谁都要伪装……难道就是在你面前没有做到这一点,你就一定要杀了我?天底下比我该死的人有的是,你为什么不去杀他们?!”
云照水不管他那些辩解,或者怕他辩解。现在讨论这些不是重点,只插话问道:“若是十九皇子不接受你,你会怎么做?”
秦蔚潭哑然,若是阿静不接受我……
正在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时候,有人嚷着闯进了牢狱,被守在牢门的衙役挡在了当下。
马进举着剑要把秦蔚潭杀了,那群衙役哪能让他得逞。
马进把怀里所有的银子塞给衙役,衙役互望了两眼,截了他的剑将人放了进去。
都统大人吩咐只要留住秦蔚潭的命就行,倘若有来报仇的,打的这小子越惨才越好。
“秦蔚潭!还小英的命来!”马进一拳砸在秦蔚潭肚子上,手上用了十足的力气,恨不得将人砸入地下。
秦蔚潭知道马进肯定不会饶了自己,纵使做好了准备,还是在他的铁拳下弓起了肚腹,嘴上猛张,呕出一滩血水。
“马大叔,我……对不起你……”满嘴都是血腥的味道,秦蔚潭疼的咬紧了牙齿,生怕自己会昏过去。
“你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只要小英活过来!”马进提起他一顿拳头,秦蔚潭身上的伤口全都迸裂开来,他的骨头都散了架,在马进手下毫无还手之力。
“马大叔,剑谱……都统已经还你了吧……我错了——”秦蔚潭眼前早就恍惚,他撑着一定要把自己的话说出来。
“若是让小英活回来,我把剑谱给你!”马进拿出那本被血浸的乌透的剑谱,一把甩到秦蔚潭脸上,不屑一顾,“你尽管去练!”
昔日当宝贝的剑谱如今横在脚下好象个笑话。
秦蔚潭的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我错了,没有拉住她……她失足才……”
云照水本是想忽略眼前的一幕,一听到秦蔚潭的话不可置信地瞪着他,眼里充满了血丝。
“你说谎!”他忽然叫出来,冲马进大叫:“马大叔,他在说谎!是他杀了小英!”
“我没有,马大叔……你知道小英为什么要跟我逃么?”秦蔚潭目眦欲裂,仿佛想到了心酸处,“因为你不同意……不同意我们在一起……”
马进一顿,手下不由的放开了他,自己因为这件事曾经打过女儿。这个小无赖,怎么能把女儿交给他?
小英,你就是因为这个才要离开爹逃走吗?你竟然这么傻?!
“我要杀了你!”云照水忽然扑过来,妄图用自己的力量将秦蔚潭致死。
“……照水,你不相信我?”秦蔚潭幽深的眸子里都是伤痛,眉头深皱,“连你也不相信我?”他突然大哭起来,像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理解自己。
“……我在你面前从来没有掩饰过,你知道的……你知道的……”
他再也不需要别人相信他,他不需要了……
他没有这么哭过,哭的这么绝望,这么恐惧!
我注定要一辈子都藏在黑暗么?躲在人们看不见的角落,谁都不会知道我的存在!
连你都容不下我了!
“啊——”秦蔚潭突然大吼一声,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将云照水甩开,“我不需要剑谱,把学的还你……统统还给你!”说着举起右手,掌心凶狠,直朝自己的气门击去,随着一声痛苦的哀号,秦蔚潭像抽去了全身力气,软软地倒了下去。
所有的人都一震,秦蔚潭这是自废武功,这就意味着他的那些剑术、拳法都随着自己的举动而毁了。
五年的勤奋都白费了……
“差役大哥……把马大叔的剑给他……”秦蔚潭浑身是血,现在他还不能晕,他还没有完成要做的事。
那差役不知道他还想干什么,秦蔚潭道:“都统大人不会怪你们……是不是?照水……”他转头看云照水。云照水却不吭声,不肯面对他的自残。
自残的痛苦他切身体会过。
“把剑拿过来!”这个武功尽废的人最后一吼,如虎啸龙吟,那拿剑的差役被他的气势一吓,竟然真不由的把剑甩了进来。
身边的差役跺脚大骂,边开门边让人赶紧去禀报都统。
秦蔚潭见马进不去拣剑,自己抢先抓了剑柄,立刻拿在手里死死握住。
进来的差役晚了一步,不敢轻举妄动。
“马大叔……你若嫌不够解恨,尽管挑断我的筋脉……”
马进不动,站在那里悔痛交加,还没从自责中下定决心。
“好,我自己来……” 秦蔚潭倚上墙壁,手上哆嗦着一咬牙,利剑钻进了皮肉,他一狠心,剑锋挑出。
钻心的疼痛……
疼的他想马上死去!还不行,无论多么痛苦还要继续。眼前阵阵发黑,他又举起了滴着血的剑……
滴答滴答,血滴落在云照水不远处,云照水止不住的颤抖,仿佛断的是自己的筋骨,心也随着剑光提起落下,一抽一抽的疼。
他知道秦蔚潭为了这身体魄付出了多大的努力。每日每夜的苦练,占去了他所有闲暇的时间,这一切云照水都看在眼里。
这比要了秦蔚潭的命还难受。
秦蔚潭眼睛时闭时醒,只靠心力支撑,最后只有执剑的右手,可是他的左手垂在地上毫无知觉。
“照水,你帮我……”秦蔚潭将剑递给云照水,渴求地看着他,“帮我挑断……”
云照水一接过剑才发现自己浑身无力,那把剑很沉重,纤瘦的手腕甚至提不起来。
这么锋利,随便一划都会割开周边一切,这样的剑,必须有剑鞘的制约。
这伤人的利器!
若是十九皇子不愿当他的剑鞘……
剑光一闪,对准的不是秦蔚潭的右腕,而是他的心脏!
“云照水,你可不要胡来!”衙役被他的举动吓的满头大汗,这事可闹大了。
“照水……你要亲手了结我?”秦蔚潭不可置信。
但随后他便醒悟这个看似无害的人真能下的去手,剑尖透过皮肉,鲜血随之而出。
卫天刚和刘师爷已经赶了过来,衙役要上前强行阻拦,被卫天刚一把挥住。
刘师爷看了一眼卫天刚,对方已经走上前去。
“云照水,你要杀他本都统绝不阻挠,你可以动手。”
云照水双手攥住了剑柄,身体抖的如秋风中的残叶,利剑一寸寸没入骨肉。
亲手杀死他……
秦蔚潭眼神开始涣散,他想伸出手触摸云照水哭泣的面庞,对方的泪水一滴滴落到他的脸上,好苦涩啊……
那么漂亮的眼睛为什么总是充满哀愁呢?为什么总是在伤心?
应该无忧无虑,应该让人好好呵护……
阿静……
“阿静……若是他不肯接受我……我……”他嘴上话语哽咽,加上临死的脱力,声音几不可闻,“我不会勉强……我宁可……宁可与小英……”一口血又涌了上来,他想咽却咽不下去,让那血水随着话语涌出。
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只有云照水隐约听到了他的话语:“我会尊重他的选择……我……不会再强求……”
“只要让我看他一眼……看一眼就够了……”
云照水手下的动作没有因为对方的话而停止,他哭着骂自己,你还在犹豫不决什么?因为他的话就心软了么?一定要杀了秦蔚潭!一定要杀了他!
意识仿佛即将脱离身体,秦蔚潭知道自己马上就要离开这个世上了,不甘心啊……
我不甘心!
“照水!我答应——你……”答应你不再伤害任何人!
所以你留下我的命吧……
他的话已经晚了,剑身扎入他的胸膛,唇半张着,死亡的降临终止了他平生所能做到的最大妥协。
云照水抽出剑,鲜血刹时喷溅到空中,溅了他一脸,鲜红的血液和着满脸的热泪淌到倒下的人身上,五年的心血,相依为命的时光……
没了,全没了,随着对方的死去烟消云散,化为乌有。
利剑反转,泛着阴冷的光,猛然刺进了自己的心脏。
两人的血融在一起,一切都是红色,红的刺眼。
你说的对,我是一直想死……
我终于,终于可以解脱了……

 

 

第15章
卫天刚一从屋里出来,刚转过头,就看见刘师爷从对面溜达过来,嘴里还哼着小曲。
刘师爷一伸手,得意道:“拿来。”
“什么?”卫天刚皱眉。
“诶?你可别不认帐,我赢了,二十两银子。”刘师爷提醒他。
“你就知道银子,脑袋都快搬家了!”卫天刚长吁短叹。
“怎么?没救过来?”刘师爷好奇地望屋子那边瞄了一眼,想进去看看,卫天刚摆手示意他不要打扰。
“我动作没那么慢。”卫天刚当时猜到云照水要随后自裁,立在他身边做了准备,在紧急时刻一脚踢飞了利剑,但剑身还是钻进了数寸,人至今未醒。
伤不致命,致命的是他的心已经死了。在这个世上再无牵挂,也许就这样再也不会醒过来。
“这可怎么办?”刘师爷也犯了愁。
卫天刚被折腾的头痛,拍着脑袋想到了罪魁祸首,问:“秦蔚潭那边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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