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我变小了----道格拉斯

作者:  录入:12-07

"您指的是哪一件?我看那里发生的故事多的是,譬如说三百年前葡萄酒特许权法案或者说两百年前处决斯特拉福伯爵,我当然记得,咱们大不列颠历史从此翻开了新的一页。"
"哎呀,我当然不是指那些,我指的是,我们以前干过的......"
"要命的是,我跟您在一块儿惹出的麻烦也很不少。"
"譬如说一把银质钥匙。"
"钥匙?"
"你难道不记得了吗,雅各?钥匙、画像,还有那条秘密通道。"
"恐怕我是不记得了。"
"我真不敢相信,你居然会忘记。"
"我不像您,您的大脑尚有很多空间来装一些无聊且无关紧要的事儿。"
"唉,算了,雅各,我白等了好几天,到现在一点线索都没有。"
"我觉得您现在挺好。"
"什么?"
"您瞧,您现在早上起来,都不必刮胡子了。"
"唉,雅各,我求你别再取笑我了。"
穿过艺术桥,这时教堂的礼拜几乎都散了,行人渐渐多起来,来时寂静的街道都一条条活过来了,而要等到一辆空的出租马车也变成了桩奢侈事儿。
又一间教堂的大门开了,人群奔涌出来,街道瞬间变得拥挤不堪,稍不留意,就得被挤偏到另一个方向。道格拉斯先生不得不抓住了小公爵的手,紧紧地,手指甚至挤进对方的手套里。但是即使是这样,道格拉斯先生似乎还不满足,他索性脱下对方的手套,十指相扣地紧握着。
在这里,稍微泄漏一下一个小秘密,咱们可怜的道格拉斯先生在心灵深处,有个不可告人的愿望,或许咱们把这称之为梦想也成。他曾经幻想着,在傍晚能和德沃特公爵手拉着手,从伦敦的皮卡迪利大街一直散步到摄政王广场,或者更远些,穿过整个海德公园。最重要的是,即使他们这样做了,任何看见他们的人都不会投以诧异的目光,第二天整个伦敦社交界不会流传于他们名誉不利的谣言,更不会成为下午茶会津津乐道的谈资。
实际上,自从过了十六岁,道格拉斯先生就几乎再也没有和公爵手牵手走路了。
至于小公爵本人,此刻心里则完全是另外一番景象。譬如说隔着一条街的文具店里,匆匆出来这么一位妙人儿,踏上等候多时的四轮马车的踏板,细软的纱裙下,隐隐约约能看得见白色吊带袜勾勒出的姣好形状。她礼服V字开领的巧妙设计,使得裸露的后背好像一把雪白的扇子,迷人极了。
他的视线完全被这些美妙的景象给吸引住了。
唉,上帝,波尔多的红葡萄酒、勃艮第的白葡萄酒,或者是火烧的潘趣酒,他可想念它们的销魂味道了!若是往常,他来到巴黎,本来可以整日整夜在赛马场、牌桌、舞会、歌剧院里消磨时间或是谈情说爱,身边围绕着名媛、交际花或是漂亮的年轻人。
可是要命的是,他现在变小了,也和这些浮华统统绝缘了。就连在道格拉斯先生眼里,他大概也丧失了最后的吸引力。

他们就这么十指相扣,各怀着心思,随着人群推搡,一直走到了沙滩广场,昔日的断头台还安置在原处,卖花姑娘们和小贩们则急于推销他们各式各样闪闪发亮的小装饰品。
小公爵突然停住了脚步。
"雅各。"
"什么?"
道格拉斯先生正无限沉浸于此刻的小小幸福,虽然看上去他一厢情愿的成分占大多数,但公爵紧接下来的这句话彻底将他拉回了现实。
"这可糟透了,雅各!"公爵四处张望了一下,"小爱德华不见了!"
这确实糟糕透顶,再也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了。
他们两个人现在站在沙滩广场的断头台下,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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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暖的门厅,华丽的地毯,餐桌上还摆着烤蜗牛和奶油汤,金黄色的面包堆在盘子里,但看起来坐在餐桌前的两个人是完全没有食欲的,反倒是显露出一股子愁眉苦脸的景象来。
"伊莲娜她回来了。"
听到别墅门外传来马车的声响,小公爵从椅子上跳下来。他那位刚从一场沙龙中返回的夫人出现在门口,她一边解着身上披着的长袍的带子,一边朝小公爵走去,她那双绿眼睛闪闪发亮,将内心的激动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
"太好了,你在家,亲爱的。"
"事实上是,我有很重要的话要说,伊莲娜。"
"我也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讲,亲爱的,我相信你一定会感兴趣的。"
"但是伊莲娜......"
"不,不,我迫不及待了。"
"那么,好,你说吧。"
小公爵扯动着嘴角假装微笑了一下,他头痛得厉害,小爱德华失踪的事情既让他心急如焚,又让他在妻子面前难以启齿。
伊莲娜的故事并不长。
她这个下午去参加某亲王夫人的慈善沙龙,在沙龙上她碰到一位过去相识的让·布朗夫人,这位夫人的年纪至少有四十五六岁。当然,她是个保养得很好的女人,但是,不论用多么厚的粉来遮盖,脸上的细纹总会出卖年龄,没有哪一种脂粉可能逆转时光。
可是,无论多么难以置信,她真的变年轻了,好像二十来岁的少女那样容光焕发,那绝对不是靠化妆或者珠宝的作用,她身段苗条、脸颊红润、眼睛妩媚动人。
好奇驱使伊莲娜和这位夫人攀谈起来,但是她能深深感觉到,这位夫人对于自己重焕青春的秘诀守口如瓶,避而不谈。
"好吧,就是这样。过两三天还有个拍卖会,我想我能带你去见识见识这位恐怕和你遭遇相同的夫人。亲爱的,真希望也许能对你有点什么帮助。"
讲完这一桩奇闻,伊莲娜端起桌子上的玻璃杯,微微一笑。
"看来现在轮到你了,那么你是要对我说什么?"
"我希望你能做好心理准备,伊莲娜,"小公爵舔了舔嘴唇,"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感到很抱歉,你一定得保持冷静。事实上是,小爱德华不见了。我们已经差不多绕了半个巴黎,也没找到他。"


第五章 城堡

实际上,白天的时候,雅各·道格拉斯先生在一件细小的事情上说了谎。他当然记得关于钥匙、画像以及秘密通道的一切回忆。
要是从远处看,在康沃尔郡,德沃特公爵家的古老城堡很像一头蹲着的秃鹫,它那种由暗色石头堆砌的外墙,或是当中高矗的主塔楼,以及背景是一整片光秃秃的荒原,都给人这种意象。
那时候年轻的公爵刚刚继承爵位、成为这里的新主人。最初的混乱和不安都已经平定,道格拉斯先生有理由相信,这位蓝眼睛的年轻人终究会走上正轨,由一个浪荡子蜕变成真正的绅士。
所以,自己也应该离开了。
决定启程回牛津的前一晚,他在房间里收拾行李。打开橱柜时,一枚钥匙掉了出来。
道格拉斯先生拣起来看,古旧的银质钥匙,雕刻着玫瑰十字的花纹,上面还留着一截钓鱼线捆绑的痕迹。
那枚钥匙!它曾经是少年时代的小小冒险的重要道具。
他将这枚钥匙放在手心里,细细地端详着,一点没错。他还记得,在这个城堡里,有一条秘密通道,连接到某一间主卧室的壁炉后。

夜深了,道格拉斯先生却还没有睡。
钥匙塞在他枕头下,他感觉到自己好像是童话里睡在豌豆上的公主,辗转不能入眠。他伸手去摸那枚钥匙,手心里全是汗。
黑暗里,他将怀表打开,隐约能看见这时是半夜十二点。侧耳去听,整座城堡都是静的、暗的,只有上了弦的怀表指针在一格一格轻响。
接下来有一段记忆变得模糊起来,事后回想起来,道格拉斯先生坚信自己的心智一定是被恶魔给引诱了。他能听见他自己从床上一跃而起,土耳其拖鞋在地毯上嚓嚓轻响。走廊上没有点灯,也没有人,幽暗的星光从巨大的拼贴成圣母图案的彩色玻璃透出来,借着这一点微光,他稍微挪开走廊尽头的悬挂的一幅全身画像,这样,那扇神秘之门就露了出来。钥匙在锁孔中急遽地转动着,有那么一两秒钟,道格拉斯先生甚至祈祷它最好打不开,但是锁孔发出喀嚓地轻响,打碎了他最后一丝幻想。
擦亮一根火柴,道格拉斯先生在这古老城堡的秘密暗道里快速穿行着,某一刻他停下来,蹲下身,小心推开隔板。
这里是年轻公爵的卧室,壁炉里的炉火并没有升起来,屋子里也没有点灯,甚至听不到一丝动静。
道格拉斯先生现在站在公爵的卧室里了,明明十几分钟前,他还安安份份地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
他想对方或许不在,或许和夫人、孩子在一起。
但是卧室的门突然开了。
道格拉斯先生抢先一步跳进衣橱里,透过橱柜的百叶窗,他能看见老管家费迪南德老爷爷擎着烛台,和年轻的公爵一齐走进来。
"您应该休息了,爵爷。"
"我想是的,明天还有哪些安排呢?"
"当然,明天早上福尔塞先生和夫人会来拜访您。"
"好的,我知道了。"
他们一边说着话,费迪南德老爷爷一边帮公爵换衣服。公爵站在穿衣镜前,恰好背对着衣橱。西装脱下去了,背肩带也解下来了,当衬衣和长裤都掉到地毯上后,他那健康、匀称、白皙的肉体整个就显露出来了。
这可真可怕。
道格拉斯先生想,这个可怜的男人只好闭上眼睛。好在这种骇人的景象没有持续太久,很快费迪南德老爷爷就帮他穿上了睡衣。
"我为您明天准备了法兰绒裤子和白开司米紧身礼服。"
"好的。"
"早晨七点我会来叫您起床的。"
"好的。"
当祝晚安的声音响起时,道格拉斯先生松了一口气。公爵已经躺在床上了,床帘也已经放下来了。下一刻费迪南德老爷爷吹熄了蜡烛,并且轻轻地退了出去。
现在已经是半夜十二点多了,要不了多长时间,道格拉斯先生相信公爵就能很快入睡,这样他就能从这间卧室里逃出去了。
他活动了一下几乎站麻了的腿脚,正准备推开衣橱门。
要命的事情突然发生了,公爵又从床上跳了下来。他只穿着单薄的睡衣,甚至连件外套都没有披。他点起一支蜡烛,从玻璃柜里拿了一瓶白兰地,拉开靠背椅,坐在了书桌前。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转动着酒杯,他那漂亮的手指头放在额头上,他也许在叹气......他确乎在叹气,他的样子看上去很疲惫。
道格拉斯先生甚至还能看到对方那双湛蓝色的眼睛,烛光映照下,闪烁着微光......比任何宝石都还要来得更珍贵、更耀眼。
"噢,雅各。"
当道格拉斯先生听到这一声叫唤时,他浑身的血液差点凝固了!他被发现了吗?上帝保佑!不,不,不,看来情形并没有那么糟,这位年轻的公爵不过是在对着墙壁自言自语罢了。
"雅各,你不能为我再多留几天吗?"
他用手指蘸着酒在桌面上写着字母,说不定他写的是"JACO"?跑开那些自作多情的想法吧,实际上,他也许只是胡乱涂鸦别的什么东西,唉,谁知道呢!这些字母很快又被抹去了。
"唉,你知道的,我一个人什么也干不成。"

道格拉斯先生听见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突然响起,公爵显然也注意到这一点,他瞬间吹熄蜡烛,从房间的这头跳到那头的床上,关紧床帘,像只敏捷的猫似的。
接着费迪南德老爷爷的身影就出现在房间里了,他观察了一会床帘后的情形,轻声问:
"您还没睡吗,爵爷?"
"事实上,我还没睡着。"
"我想了想,觉得明天您穿您新订的那件灰格子呢大衣比较好,爵爷。"
"我看都成。"
"不,那可不成,我刚发现您那件白开司米大衣的袖口给刮出了一根线头,这可不能穿出去,太不成体统了,爵爷。"
"那么好吧,我就穿灰格子呢的。"
"另外,您要记得福尔塞先生是您曾祖母的姐姐的曾孙女婿,同时也是您姐夫的弟媳的侄子,可千万别弄错了。"
"......"
"我记得您那件灰格子呢大衣应该挂在衣橱里。"
当衣橱的门被打开时,一束烛光照了进来,道格拉斯先生感到自己的心跳快停止了。他已经退到衣橱的最里层,背紧紧贴着木板。老管家费迪南德老爷爷的手指在衣服和衣服间拨弄着,有好几次差点就伸到道格拉斯先生的脸上!
"噢!"
公爵突然轻轻叫了一声。
"我觉得,我穿那件宽领的蓝色礼服也挺不错,事实上我很喜欢它。"
"我看也成,它在这里,那么我先拿去给您熨烫一下。"
这件衣服挂在显眼的位置,费迪南德老爷爷很快将它拿了出来,重新关上衣橱。
"好的,唉,你也该去休息了,你让马丁来照顾我就好了。"
"那可不成,我看让马丁做您的贴身男佣真是个错误。"
"那么我现在想休息了。"
"好的,天哪,您房间壁炉竟然都没有生火!"
"不,不用了,我特地吩咐不生壁炉的,我一点都不冷。"

对话结束了。道格拉斯先生听得见老管家爷爷离去的声音,四周陷入了一片静谧。
这种寂静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长到道格拉斯先生相信自己能安全地离开这个房间。他从衣橱里跳出来,拉开床帘,对方已经睡熟了,于是他轻轻吻了一下对方那光洁而宽阔的额头,并且在心里默念着。
--晚安,亲爱的。
"噢,上帝!"
公爵睁开眼睛,伸出双臂抓住对方,这样可怜的道格拉斯先生想跑都跑不到了。更要命的是,他用自己的嘴唇吻了一下对方,留下冰凉而柔软的触感,并且附在对方耳边轻声说。
"我不是在做梦吗,雅各?我还以为你再也不要我了呢。"
他将头埋在道格拉斯先生的怀里,低声说:
"如果这是做梦的话,上帝,我真希望我不要醒。"
这下子可糟透了。
事情终于朝向无可挽回的方向急遽地前进着。
道格拉斯先生没有办法用力将对方推开,那样会弄出声响。毕竟伊莲娜夫人和小爱德华的卧室紧挨着这间卧室,一扇半掩的门将它们相连,而老管家费迪南德爷爷和贴身男佣马丁则住在墙壁的另一端。现在他除了吻住对方的嘴唇,和紧紧按住对方那不安分的身体,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他突然在想,真奇怪,那枚老旧的钥匙怎么会出现在自己房间的橱柜里?它只可能属于一个人,在一个人手里,也就是这座城堡的主人、年轻的公爵手里。还有那不生火的壁炉、
喃喃自语、打开衣橱时的尖叫,一切都显而易见。
但是明白这一点时,已经太晚了。

从回忆的梦境里醒过来,道格拉斯先生一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竟然是德沃特公爵高挺的鼻子。对方正被自己紧紧地抱在怀里,更要命的是,嘴唇也贴在一块儿。
"噢,上帝!"
他吓得差一点大叫起来,下一刻小公爵就被他从床上推下去了。他不得不伸手再把对方拉起来。
"上帝!您怎么会在我床上!"
"我一直都在这里呀。"
"圣母在上!我有没有对您做什么?"
"你抱了我,雅各。"
"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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