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了吗?我给你说过没人能阻拦我!"道尊说话的声音很低,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但是表情既残忍又冷酷。
另一个声音低声说道:"你不可能成功,因为你根本不是晴明的对手。"尽管在他附近并没有一个人,但是这声音清晰的如同冷水淌过石头发出的声响。如窃窃私语般只有道尊自己能够听到。
这句话让道尊感到非常不快,眸子深处一缕红光闪过,如恶狼一般,迸射出残忍的光芒。"别对他期望过高了。不过我倒是很期待与他的相见,也许我会念及往日旧情,饶他不死,说不定还会重温旧梦,朝夕相伴呢!"
"你敢伤害他,我定让你魂飞魄散!"骑在马上的身形忽然间晃动了一下,只见他牙齿紧紧咬着,嘴唇稍稍张开,原先凶残的眼眸流露出犀利的目光,但只有一刹那,眼神便立刻收敛,又散发出最初的那种灼灼杀气。
"你最好冷静一点,别忘了现在控制这躯体的可是我。"尽管他的声音依然温和,但充满了嘲讽。
那个声音不再出现,安静的仿佛从来就不曾出现过一般。
嘴角微微牵起一抹讥笑,脚跟轻磕马腹,与进城的部队背道而驰,向另一个方向策马而去。
城门开处,大批士兵蜂拥而入,宛如水闸提起,大水倾泻一般。箭矢铮铮,夹杂着狂奔的马蹄声,顷刻间侵入平安京城,月亮的冷辉不祥地照在这片土地上,阴影笼罩,往日喧嚣的街道此时空空荡荡,整座城如同废弃的空城一般。除了锵锵的脚步声和清脆的马蹄声空荡荡的回响外,没有任何声音,死气沉沉的等待着一场浩劫。
忽然,一阵浓浓的烟雾不知从何处腾起,遮盖住了月辉夜空下翻滚着。霎时道路两边像是竖起两道不可穿越的雾墙,他们被夹在一条窄窄的移动着的浓阴中。一团比夜还黑的阴影发出细微的声响,很轻很轻,像是呻吟一般,沿着这条‘窄廊'向他们拥过来。部队停滞不前,望着越来越浓重的迷雾,所有人都感到莫名的恐惧和砭骨的寒冷。
阴霾中飘过一种诡异的味道,除了血腥外,另有一丝猛兽的味道。一股飓风刮过迷雾四散。阴冷的月辉勾勒出猛兽纹丝不动,冷酷可怕的形象,白色的毛皮,身上道道横纹黝黑油亮,额间的‘王'字赫然显现。正是十二式神之一的白虎。只见它那对黑石头似的眼睛里射着一道火焰般的凶光,呼啸而来。
"放箭!"
随着一声令下,数支箭闪着寒光直奔向白虎而去。
只见白虎张开血盆大口,低沉绵长地怒吼一声,狂风四起,如电闪雷鸣一般,飞驰的箭被瞬间刮起的旋风吹上高空,化为数道光华,消失不见。
士兵们手持长刀悄然向白虎身后围拢,只见他们表情狂躁,眼露凶光,穷凶极恶的模样已不是人类所拥有的。
白虎雪白的毛发在风中飘拂,四爪紧趴地面,眈眈的与四周的人对峙着。这时一片阴影从高空掠过。
"是朱雀!"不知是谁惊呼出声,只见一个通体赤红的巨鸟发出震耳欲聋的鸣叫,划过阴霾像弩箭般从黑空中飞射而来。一阵尖厉而可怕的哀号,从黑暗的高空传来了回声。
面对突如其来的攻击,大军惊慌的四散开来,有些士卒的意志应声瓦解,哆嗦的抱头蹲伏在地,企图躲避来自空中的打击。
大地开始震颤,一道火光从天而降。空气中开始弥漫烧焦的气味,死亡如同周遭的阴影一般降临。
这时,一道闪光从远处闪过,仿佛是一枚明晃晃的银针,直刺向天空中盘旋的朱雀。号角随之而起,众马嘶鸣,长刀撞击,铿镪有声,被别人意志所控制的军队斗志陡然而生,在刀光剑影下开始无畏的反击。
耀眼的闪光与黑暗中朱雀一声怵人的鸣叫,烈焰如燎原的野火一般在黑暗中燃起。黑暗中弓箭纷纷射出。而白虎亦如离弦之箭,化为一道银光,伴着狂飙的飓风,在人海中掠过。
原本寂静的夜色被刺耳的厮杀声和熊熊烈焰所渲染,人潮渐渐逼近皇宫。
而在皇居之内,晴明白衣飘漾的跪于祭台,手指拂过面前端放着的一面铜镜,铜质的镜体如这夜空般冰冷,镂空纹雕的几片竹叶,寥寥松枝,梅花繁点;八道代表光芒的线条贯穿其间。
飚风袭过,焰火又起,一条条火光熊熊奔涌,整个天空被映的一片血红,听着隐隐绰绰的金戈之声,站立在一旁的蜜虫轻声道:"大人,保宪大人那边已准备妥当。"顾了一下,"您当真要用这八咫镜?"
晴明颔首,漫视她双眸的忧虑,唇边竟若隐若现一抹浅笑,"事到如今我已如离弓之箭,怎么还能再回头或是停下来?"
呆立半晌,蜜虫像是做了什么决定,"蜜虫明白了,蜜虫会一直在这里守候大人平安归来。"一面说着,一面在他身侧跪下,伸手将案上纸符拿起递上。
晴明转目看看她,右手手指轻抚过她的脸庞,低眉细语道:"蜜虫,你很聪明,又太善解人意,这真不好。"
听他此言,蜜虫身体略微一震,幽幽的垂下眼帘。
收回手接过蜜虫手中的符,火焰瞬间在掌中升腾,如同一朵正在绽放的红莲,不断翻卷的火苗轻轻舔及掌心,摇曳的红色照亮晴明略显憔悴的清秀面庞,浮光中他缥缈的说道:"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蜜虫怔怔地默思片刻,双眼中渐渐泛起波澜。
晚风一阵阵掠过,带着星星火点的灰烬漫天飞舞,有些落在他白色的衣袖上,像寻枝小憩的黑色蝴蝶。
启齿咬破指尖,立时有腥热溢满口舌间,虽未说话,但双眸一漾如微澜,可见心中亦有一凛,一粒血滴坠下落入镜面,如同打碎了宁静的湖面,涟漪一圈圈荡开又散去,在淡淡月色下泛着粼粼赤色。
薄唇微抿,眉色淡远,凛若冰霜的仰首与夜色对峙,似乎是不想看见那刺目的红波澜蔓延,光影飘渺中,那个熟悉的身影重又飘落于心间。
如一片羽毛般悄然无声,并不动,亦不走近,只是那么静静地凝视他。嘴角衔着他一贯的那种温柔中暗藏三分邪气的浅笑,目光悠悠的望着他,良久。
目光相绕,时光似乎那一刻凝固,夜色亦不再流转。晴明唇角轻轻牵动,最终却还是选择了沉默。只是悄然向自己承认,那个人已经在他心上留下了一道烙印。
合眼闭目,嘴唇微动,"道尊,从何时起,你竟成了我挣脱不掉的枷锁?"声音渐趋细微,倒像是在问自己一般。
手指轻触八咫镜,一道强光勃然而出,刹那间所有亮光皆黯然失色。晴明周身被光芒所照亮,体内仿佛燃烧着火焰,素白的衣裳发出耀眼的光芒,高得不可仰视,美得无以描摹,令人恐惧,又令人敬畏!逐渐的,光亮消隐,一切恢复如常,只是祭台之上,只有蜜虫一人而已。
第 28 章
万籁俱寂,贺茂保宪坐在廊下倚着廊柱全神贯注地观察着洒在院中的月光。
"你干了什么?!"随着一声怒斥,猫又黝黑的身影跳下围墙来到保宪身边。
"你总算来了!"保宪并没在意它怒气冲冲的表情,悠然一笑。
猫又却停在他脚边,冷冷的上下打量着他,只见保宪左臂软软的垂下,尽管手心向下,但仍可以感觉到那里曾有鲜血汩汩地沿着指尖流下,浸湿了大片土地。
猫又脸色更阴沉了些,"血咒?"
"嗯。"
猫又动了动嘴巴,似在说什么,却悄无声息。
"没事的。"保宪牵牵苍白的唇浅笑了下,右手轻轻抚着它的头。
猫又侧过脑袋躲开他的抚摸,一阵静默。少顷,忽然睁着一双金黄清亮的眸子道:"听好了,在死之前先记得解除契约,我可不想给个死人当式神。"
保宪定定的看着它,唇际却有一缕恬淡的笑意,"好。我记住了。"
仿若一滴雨跌入水面,漾起几层波圈,猫又的眸光有了些微变化,它转首看向庭院,沉默不语。各异的感伤引起相同的沉默,保宪也缄默不语,只听得寒风在凌乱的石块与草木间的尖啸声,鬼门之内传来的阵阵鬼哭狼嗥。
忽然有马蹄声隐隐绰绰的传来,一人一兽如有默契般对视一眼,神情警惕起来。月色渐暗,树叶窸窣作响,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猫又早已四爪趴地,弯腰弓背的凝神注视声音传来的方向,而保宪也将纸符攥在手中,一时间到了风声鹤唳的地步。
随着骏马的一声厮鸣,一个人出现在他们眼前,勒住缰绳,让马驻足踏行。他身材魁梧,气宇轩昂,面容英俊,可那双冷酷且寒气逼人的双眸却给他添染了一股浓重的杀气。
待看清了来人的模样时,保宪全身一震,深吸了一口气,"是你?"
那人一跃下马,步履稳健的向他走来,"好久不见了,保宪。"
看着这高贵而又和蔼的笑容,听着这低沉而又爽朗的声音,保宪愣在原地,当看到那双原本炯炯有神的眸子,此刻散发出的冷酷、残忍、充满敌意的光芒,一时竟感到心如死灰般的绝望。
猫又亦惊诧的看着来人,忽然它瞳孔倏地收缩,"保宪,他不是道尊。"
一道寒光闪过,保宪的肩胛已被利刃刺穿,强烈的疼痛使他头脑霍然清醒,狠狠的向前推出一掌,两人间的距离迅速拉远,但随着刀刃自伤口中抽出,漾起了一阵血雾。
保宪原本就有伤,那一掌又用力太猛,身体顿失平衡跪倒在地。眼中腾起火焰,眸子深处红光闪烁,牙关紧咬地问道,"你是谁?"
那人却并不理会他的问题,扫视着满地斑驳血渍,嘴角勾起一个冷酷的笑,"血咒?!难怪没有在四周张开结界,看来你已经是殚竭乏力了。"
看着他嚣张的姿态,无尽恨意点燃了保宪眸中冰冷的烈焰,目送手挥,银光如闪电横光而出,如螯龙般发出夺人魂魄的叫声,破空袭去。
只见刀光划过,一挥而下,激起一片灼眼光芒,待光芒星星点点的散去,道尊竟然毫发无损的立于原地,手中长刀寒光森森。
保宪登时脸色刹白,而猫又脸上也皆是惊惧痕迹。
"哈哈,我果然没看走眼,这个躯体是那些平凡人无法比拟的。若不为我所有,那才是暴殄天物呢!"目光扫过他鲜血淋漓的手臂,笑意更浓,"你原本就不是我的对手,何必再做垂死挣扎呢?"
"我也许不是你的对手,但并不代表你是最强大的。"话音未落,保宪就感到一股寒气贯穿全身,攫住他的心灵,肩上的伤痛得不得了,他知道这是魑魅魍魉又一次在向鬼门发起进攻了,"该死!"
一阵阵沉闷的撕裂声与碰撞声从鬼门传来,回身望去,尽管封印依然还在,但覆盖其上的血色五芒星已有些黯然失色了。
道尊冷冷的观望着,傲慢、不屑尽显在脸上,举起手中的长刀,向保宪走来,"看你这么痛苦,就让我来帮你一把如何?"
尽管他鄙夷的神情使保宪眸中的怒火愈燃愈烈,可是他的确因为倾尽全力以血封印鬼门,现在已经到了宝刀已断、袖箭尽失的地步。这种无处宣泄的愤怒几乎令他窒息,仰首怒视渐渐趋近的人,刀刃在他脸上映出一道寒白的光。
猛地,巨大的轰鸣声响起,一道强烈的红光闪出,刺破夜空,把整个庭院染成了猩红色。阴影笼罩,寒光闪烁的间,有样东西在保宪身边出现,影影绰绰间像一个巨大的影子被包裹在红色的光芒间,从里往外透出一股令人恐怖的力量。
原本对峙的两个人此刻都不禁把目光转向它,光芒将他们的脸庞映得通亮。他们这才发现是猫又的身躯在逐渐变大,越来越亮的光芒从身体散射出来。一双金黄色的眼睛变得血红,也许是光芒的反射,也许是内心某种情绪的流露,它那双幽邃的眼中透出凶残、暴怒,异常恐怖的神情。
猫又纵身一跃,将保宪挡在身后,与道尊相对峙,周身的火焰呼呼作响,环绕在它身边,漆黑黝亮的毛皮如同点着了一般,火苗在上面翻卷。
火光在道尊的黑发和明亮的眼里闪动,手中的长刀也反射着赤色的光,空气被烧烤的炙热。面对如此情景,他竟依然不动声色的说道:"原来这才是猫又是原形,真是长见识了!"随后嘴角牵起一抹慑人的微笑。暗暗攥紧手中的长刀,不再多言,振臂挺刃向猫又刺去。
猫又依然岿然不动,巨大的两翼突然伸展开来,怒吼中一道白色的火光再现,如同一条尖利的火舌缠绕上刺过来的利刃,略一甩头,利刃断成碎片,即刻销铄。
道尊晃了一下,后退一步,重又稳住身体,一丝鲜血从嘴角蜿蜒淌下,"不愧是死神的宠物,看来是我太轻敌了。"用手背拭去唇角的血痕,自嘲般的笑了起来。
突然一阵瘆人的哀嚎声自鬼门传来,恶臭的瘴气丝丝缕缕从那里飘出,经受了无数次的攻击,以血结成的封印已经不像刚才那样密不可透了。与此同时,最后一丝血色自脸上褪去,保宪一手猛撑在身边的廊柱上,一口鲜血激涌而出。
"保宪!"猫又慌忙回头,保宪已似虚脱般倒地。
与此同时,道尊眼神一亮,双唇微动,手指弹拨间一道咒语如巨蟒般卷起一旁的马径直而走,而另一道诅咒却如离弦之箭般呼啸着飞向鬼门。
待猫又察觉时,道尊所骑的那匹马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厮鸣,泰山压顶般向它砸了下来。咆哮中高高跃起,化为一团火焰的马匹重重的砸在地面,火星四闪,裂成无数碎块,随之升腾起一股焦灼的恶臭。
"动作很快嘛,小猫。可惜已经晚了。"道尊依然是一副悠然的神情,声音温和,但他的眼中突然有一种可怕的东西,不仅是他的眼睛,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恐怖气氛。
周遭的空气骤降,黑暗中传来令人心悸的声音,是一阵嘶哑的冷笑,挟带着鬼魂呼出的寒风从鬼门处吹了出来,阴森蚀骨,凄厉幽怨。
看着缕缕黑烟袅袅上升,猫又知道:鬼门被打开了。
第 29 章
黑云纷乱旋卷,地面雾气升腾,鬼影幢幢,浓雾中不断传来轰隆隆的声响,渐渐变成震耳欲聋的呼啸,大地开始晃动,天空中狂风肆起,电闪雷鸣如一阵阵怪叫般,压过其他一切的噪音,穿云破雾而至,空气弥漫的尽是死亡的臭气。
道尊凝神看着眼前的这一切,此刻他那张脸像是用坚硬的石头刻出来一般,轮廓分明,神色阴郁,显得尊贵、高傲、可怕。一种强烈的邪恶从眼中流散,那两簇残忍的目光既可怕又可恶,燃烧着贪欲和疯狂。
视线扫过在一旁守护着保宪的猫又,他唇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声音道:"我说过没有人能阻挡我!"
"让我试试如何?"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声音,道尊大吃一惊,转过身去。黑暗中站着一个隐隐闪烁的身影,周身洁白,一双清澈的琥珀色眼睛,迸发出火一般的光芒。
那人缓缓向他走来,随着他的步伐,围绕在他身边的光芒如烟如雾般的流动着,"好久不见了,芦屋道满法师。"
"安倍晴明--"道尊眉头紧皱起来,"你不是应该在皇......"
"很遗憾你的部队没能拖住我,况且守卫鬼门我责无旁贷。"晴明已停下脚步,踞道满仅数步之遥。空气静滞,鬼瘴迷蒙,唯有他的身上如流淌着银色泉水般,散发着白炽的光芒。
"很可惜,你晚了一步。"道满嘴角牵起一抹慑人的微笑,看似漫不经意,不动声色的表情却丝毫掩饰不了他眼中的得意。
"晚了么?"晴明亦随之微笑,那冷冷的,妩媚的笑意虚渺宛如烟云。
道满竟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一种不祥的感觉涌上心头,眼角余光了无痕迹地扫过周际,这才发现猫又和保宪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而自己竟毫无觉察,一时间怒从心起,"安倍晴明,现在鬼门早已打开多时,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力挽狂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