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川常常窝在沙发里看着电视，关注每一条的新闻，无比紧张。
秦牧不愿意让遥川看新闻，那样只会增加他的不安。他总想着用别的事来分散遥川的注意力。在秦牧看来，不管你拥有什么，做过什么，到最后都是难免一死，个人的死亡和世界灭亡有什么不同呢？一个人一死，就失去了整个世界，不过是时间早了些罢了。
遥川知道秦牧的苦心，也想尽力在他面前表现得轻松些，可自从知道坍塌就快来临后，遥川却再也没办法轻松了。
后来遥川又看到一条和坍塌相关的消息，那个在恐龙化石群里发现的汽车零件似的东西，不知被什么人偷走了。这桩偷窃真是匪夷所思，没有人想得出那小偷偷它的目的，也没有人想得出在那样严密的防范下，小偷怎样偷走它。
可知道它不见之后，遥川反倒松了一口气。也许看不见，就不会害怕，人类都是这样喜欢自欺欺人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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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就到了圣诞节，秦牧记得遥川同自己说过的话，他是在圣诞节被自己收养的。秦牧想，也许自己必须收养遥川，才会有现在这个回来的遥川，如果不这么做，他就会失去现在这个遥川。
秦牧决定去看看这个时候的遥川。
遥川得知这个消息，十分高兴。他忽然对过去的自己产生了兴趣，很想看看自己。或者，他想的是，要好好劝劝过去的自己，不要和秦牧闹别扭，属于他们的时间不多，不可以浪费。
虽然，他也不知道和过去的自己见面，究竟会发生什么事。
秦牧其实有些不安，他觉得不能让遥川和过去的他见面。可看见遥川重新精神起来，他也不愿意再令他不开心。
两人商量了很久，甚至把小遥川将来住的房间都收拾出来，遥川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买了许多能讨自己欢心的小东西，堆满整个房间。秦牧看见那些小玩意儿直笑，笑得遥川红了脸。
买了圣诞树，装扮得十分漂亮，挂满彩色的小灯，顶上装了巨大的金色星星。树下放许多礼品盒，遥川将自己买给秦牧的米色围巾也放了进去，他想等小遥川回来后，三个人一起拆礼物。
整个公寓都充满了圣诞节的气氛。遥川很满意，他从小，就对热闹的圣诞节充满向往，可那时候他好面子，不愿意承认。
一切准备妥当的时候，遥川坐进了秦牧车子的副座，两人向着小遥川所在孤儿院进发。
一路都是披挂彩灯的道旁树，每间商店都装饰得喜气洋洋，街上有圣诞老人在分发礼品，雪花轻飘飘的洒下来，铺满整个街道，耳边萦绕着铃声与甜甜的"Jingle bell"。
街道上有很多车子，交通有些堵塞，秦牧开得很慢，过了预定的时间，也没有到达目的地。秦牧看见街边有间卖热咖啡的小屋，知道遥川喜欢，便把车子停在一边，去给遥川买咖啡。遥川心情很好，抱着秦牧亲了一下，留在车子里等他。
秦牧拉开车门，一阵冷气卷进来，冻得遥川一哆嗦，秦牧慌忙关好车门，遥川冲他直笑。
遥川看着秦牧挺拔的背影，心里说不出的愉悦。他知道，接回小遥川，是自己和秦牧真正的开始，不管是小遥川也好，还是现在的自己也好，都能获得全新的开始。
秦牧端着两杯咖啡过来了，遥川看他的样子，知道他没办法开门，于是笑着靠过去替他开门。可手一伸出去，遥川就愣住了。
手穿过了车门上的把手，遥川碰不到车门。
遥川不敢置信的看向自己的手，只见它渐渐透明，似乎就要消失。遥川又看向后视镜，镜子里的自己也在慢慢单薄。
遥川于是明白，自己正在消失。
这个时候，遥川忽然想起那个被偷走的零件，也许，它不是被偷走了，而是消失了。
遥川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因为不属于这个时空而最终要消失，还是因为自己来自未来，自己的时间轴和这里不一样，而在属于自己的地方，自己的时间轴终于坍塌了。
遥川慌张的扑向门边，他想再看看秦牧，抬起头，向外张望。
秦牧已经走得很近了，近得遥川可以看清楚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秦牧明明是在笑着，笑得那么熟悉，那么温暖。
可遥川只想哭。
隔着面前这层变色玻璃，秦牧看不到他。遥川想推开门，想在消失之前最后感受一下秦牧，却碰不到，碰不到车门。动不了，没法再动。
这车门，竟构成了那么远的距离。
遥川哭着哭着，眼泪却也渐渐消失了。
秦牧在车门外等了很久，他以为遥川看见他开不了车门，自然会出来帮他。可等了又等，等了又等，却始终没有动静。秦牧又想，这几天遥川确实很累，可能已经睡着了。于是微微一笑，勉强端住两杯咖啡，空出一只手来开门。
开门之后，车里没有遥川。
驾驶室副座上，留着遥川所有的衣物。
手里的咖啡掉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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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秦牧还是把小遥川领回了家。在孤儿院那么多孩子里，秦牧看见他的第一眼，就认出他来。
小遥川一路上都没有多说话，只在进门看见圣诞树时，眼里闪过惊喜的神色，可很快又压了下去。秦牧看见小遥川脸上稍纵即逝的惊喜，心里掠过一阵尖锐的疼痛。
这个遥川，果然是那个遥川。喜欢的东西，其实一样。可领回这个遥川，那个遥川却已经消失了。
日后，在这个遥川这里，秦牧完整的领教到当初那个秦牧领受到的冷漠和拒绝。他想出一切办法对这个遥川好，可小遥川却不领情，看向他的眼神，始终带着冰冷的防备。
这个遥川不相信他，曾经遥川对他说过，而他现在也感受得到。
他不会把他赶走的，就算自己付出再多的代价，他也不会赶他走。可他要怎么才能让小遥川相信。
难道他和遥川，始终不会有心灵相通的时刻么？
这个时候，秦牧忽然想起曾经扑到他身上来的遥川，被他拒绝之后，那样委屈。
他和他，始终在彼此错过。他们的时间，似乎永远走不到一起。
小遥川在自己的房间里，抱着遥川买给他的泰迪熊睡着了。秦牧站在窗边，看着他熟睡的脸。
如果真有坍塌，那也不可怕。如果未来真要结束，那就来吧。
只是，如果自己也能有遥川那样的幸运，能回到过去仍保留着自己的样子，那么他一定要再去找遥川。要在看见遥川的第一眼，就同他相爱。
-END-
悲伤的城市00
忐忑不安。
夜晚仿佛漫长得没有尽头，叫人忐忑不安。
不知道等了多久，才终于等到曙光初露，头顶的路灯灭了，宣告着新的一天来临。
宣告着审判日的来临。
25号。约定的日子。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颤抖的手指，缓缓拨通了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
电话铃响起来，却不遥远，就在前面拐角的后头。
他愣了，忘记挂断电话。
然后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那件熟悉的米色风衣，从巷道的拐角走出来，慢慢踱到他跟前。
望着对面那人，他忽然觉得呼吸都很困难。
过了很久，他才问，"你的回答是什么？"
那人只是看着他沉默，沉默了很久。久得他能听见那人的呼吸声，久得他能听见自己空白的心跳，那人终于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知道，没有可能。"
这就是，他的回答。
悲伤的城市01
江昱已经很久没再想起过许南阳。
虽然大家都以为，对于顺风顺水的江昱来说，许南阳无疑是他年轻时的一记败笔。
不知道年轻有为在别人的词典里代表了什么，但江昱确实不知道自己还需要什么别的东西才能将这个词儿演绎得更好。
他站在高高的顶端。
虽然有时候有点无聊，有时候有点寂寞，可他并不会对现状有什么不满意。
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在三十二层楼上透过落地窗，眺望这个一直忙碌着不曾停息的城市里，那一抹悠闲的夕阳。
那种俯瞰的感觉，叫他沉溺。
仿佛一切都在手中，一切尽可掌握。
而他的确可以决定很多事情的走向，这种支配的感觉一样叫他着迷。
所以，为了站到这个高度，付出的许多辛苦，许多代价，事后回想起来，仿佛也没什么大不了。
曾经心心念念算计过的人，背叛过的人，全都淡忘了。
自然，喜欢过的人，在乎过的人，也一并清除出脑海里。
因此，当俞庆带着点惋惜对他说，知道吗？许南阳病了，可能活不久了，江昱却是深深皱了皱眉，然后问了一句，"许南阳是谁？"
俞庆仿佛很吃惊，不敢置信的盯着江昱，"咦咦咦，他不是你以前的......吗？江总真是贵人多忘事？"
江昱撇撇嘴，"我哪里晓得你说的是哪一个。"
俞庆瞪大眼。他的记忆，仍然停留在那时江昱被许南阳无情拒绝，天天拖着他喝酒买醉要死要活的日子。因为在那以后，再没见江昱对哪个人这样用心过。没想到现在，那个人居然可以如此认真的问，"许南阳是谁。"
俞庆不由叹息着摇头，心里却涌起一点报复的快感。
他一直不能理解，那个许南阳，到底有什么好，才可以就这样把江昱从一直暗暗喜欢着他的俞庆身边抢走。
那一点点快乐过后，又是怅然，曾经那样喜欢，也还是敌不过时间吗？
不过，曾经得胜的人，从江昱的记忆里消失了，而曾经失败的人，却能陪在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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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谈话就此结束，因为没什么实质性的内容，江昱就没往心里去。
可没想到的是，不久之后，一位不速之客突然出现在江昱面前，拦住了他即将发动的奔驰。
江昱吓了一跳，掌心冷汗直飙。
要是他反应的慢了点，恐怕现在眼前这位面色凝重的小姑娘，就得躺倒在地上了。
俞庆也吓了一跳，然后摇下玻璃，"你在干什么？"
小姑娘看着也就刚二十的样子，斜着杏眼看了看俞庆，才慢吞吞的说，"我找江昱。"
"你不能换个正常点的方法吗？想吓死人啊？"
"没办法，楼里的人说我没预约，不让我进去，只好在停车库里等。"
"你有什么事？"
小姑娘笑了笑，"我找江昱，不是找你。"
俞庆无奈的耸肩。
江昱也耸肩，打开车门下车，"什么事？"
小姑娘盯着他，"你是江昱？"
江昱点点头，心想你不知道我是谁，找我干什么。
小姑娘一直盯着他，看了很久，久到大家都快失去了耐心，才问，"你认识许南阳吗？"
江昱又皱眉，"好像以前是同学，怎么了？"
"他要死了，想见你。"
江昱纳闷，"见我干什么？"
"不知道，你要不要见他？"
江昱抓抓头发，"我很忙。"
小姑娘又盯着他看，看了很久，"我忘记说了，我叫云伊红。"
江昱眉毛一挑，"不认识。"
"可如果你不去，有些事情，你永远不会知道了，你将来一定会后悔。"
江昱没答话，俞庆却笑起来，"什么事情那么重要？"
云伊红说，"他不喜欢许南阳么？不想知道以前的事情么？"
俞庆愣了愣，然后冷下脸。江昱无所谓的笑，"那已经是以前的事情了，你不说我都快忘了。"
云伊红耸耸，掏出一张纸片递给江昱，"好吧，我们那不像你这里这么难进，你想知道了，随时欢迎你来。不过，希望你来得及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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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江昱居然梦到了很久以前的往事。
那时，他还那么年轻，年轻得什么美好的东西都相信。
而在他身边的那个人，也是那么年轻，年轻的眼睛清澈明亮，年轻的嘴角弯弯的，年轻的身姿很挺拔，年轻的掌心很温暖。
江昱站在他身边，仅仅站在他身边，就幸福得不知道东西。
清爽的味道，那是夏天的味道，阳光的味道，轻风的味道，是翠绿的树阴的味道。
那个夏天，骤然定格，宛如构图完美的照片。
江昱醒过来，十分迷惘。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忽然做起这样的梦来，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抱着那样热切而激动的心情，简直就像个愚蠢的小子。
他不知道这是哪段时间的记忆。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在一切都过去这么久之后。
不过，他却知道，那时候，那个在他身边的少年，就是许南阳。
那个他曾经喜欢得要命，为他伤心得要命，却还是在漫漫时间里，逐渐遗忘了的许南阳。
俞庆醒过来的时候，江昱正倚着床头抽烟，暗红的光点一明一灭，月光透过薄薄的窗帘，洒进这宽大的卧室里。半明半寐间，看不清江昱的表情。
俞庆顿时知道不好，江昱很久不会半夜爬起来抽烟了，可他自然也很清楚，这是江昱心情烦躁的表现。
他在苦恼什么？
他还是要去见许南阳？
俞庆拿过江昱手里的烟，"不睡？"
"是醒了。"
"怎么了？"
"做梦了。"
"只是做梦而已，别多想。"
"你说，我以前为什么那么喜欢那个小子呢？"
俞庆眼皮一跳，"谁知道，他长得像女孩子，比较希奇吧？"
江昱又问，"我那时候那么伤心？"
俞庆没说话。
江昱接着说，"可是过去了这么久，我早忘记了，可今天为什么又会做起梦来？"
俞庆还是没说话。
江昱终于叹口气，"我还是去见见那个许南阳吧。"
说完，见俞庆还是没什么反应，伸手握住他的手，"你跟我一起去，只是去为以前做个结束而已，我不想你胡思乱想。"
俞庆终于叹气，抓紧江昱的手。
悲伤的城市02
进到那间医院很容易，找到云伊红也很容易。叫人料想不到的是，看着这么年轻的云伊红，居然是警察。
她看见江昱他们，礼貌的笑了笑，"等了好久。"
江昱也笑，"许南阳他......"
云伊红微笑着转身，"跟我来。"
见到许南阳时，江昱愣住了。
这么久没见，眼前这个人，除了清瘦许多，轮廓却几乎和他记忆里一样。一时间，不由恍惚了一下。
是他一点没改变，还是自己记得太深刻？
他本以为忘记的，早就不存在于脑海里的人，再次见面，竟然一点不陌生，依旧那么熟悉。
可是，他不陌生，不代表别人也一样不陌生。
云伊红微笑着走过去，"南阳，你看谁来了？"
许南阳闻言抬起头，向门边望去。
和那清澈的眼睛对上的一瞬间，江昱只觉得心口重重一震，不自觉就放开了俞庆的手。
俞庆也没说什么，只是低了头，慢慢把手插回外套口袋里，转身走了出去。
许南阳一直看一直看，然后疑惑的问云伊红，"他是谁？"
云伊红一愣，"你不认得？"
许南阳诚实的摇头，"不认得。"
此言一出，两人都愣了。
江昱脸色阴沉，感觉自己被耍了，有种说不出的愤怒。
云伊红以为是自己搞错了人，赶紧问，"那不是你天天要找的江昱吗？"
许南阳摇头，"不是，我不认识他。"
"可是......"云伊红也糊涂了，她不知道许南阳的生命里，还遇到过什么别的江昱。
江昱走到许南阳面前，压抑着怒气，"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
许南阳迷糊的看着他。
被人遗忘的感觉很难受，所以江昱继续说，"还是你怕死我，所以不敢记得我？"
许南阳还是迷惑，然后转过头看向云伊红，"伊红，你不是说你找到江昱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