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语----白蔓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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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宝藏
我就知道这塔邪门,慕容安堆几块石头都能摆出个迷阵,这塔里八面墙,还不是八面埋伏、九死一生吗?偏这混小子还把生门给封了。
我气恼不已,沉香一个眨眼,居然撇撇嘴,"不就掰了两下荷花!"
我心肝儿那一个颤,差点二佛升天。在八面壁墙上摸了摸敲了敲,别说机括,就连一丝塞头发的缝都没个影。沉香握着俩珠子跟着走来走去,火堆熄了,他充照明灯柱。跟到那面雕怪兽的墙,公子摸着下巴研究,他窜上前,指头点来划去,明珠比了又比,半天找不到个装珠的把子。
我瞪瞪眼,"沉香,你再误触机关,咱俩保不定万箭穿心!"
他冲我望一眼,突然低吼:"你老嫌我不好!"
那模样仿佛公子是万恶婆婆而他是受尽委屈受尽欺虐的小媳妇小可怜,我蓦地捂住胸口,又是一阵急剧的痛。沉香扑过来,"你哪里伤着了?"伸手给我揉胸,倚墙坐下。
我喘着气,说不出话。郎朵拉月英那一掌发得迟疑,不知有否使了五成力,打得这样半死不活,想痛就痛招呼也不打一声。沉香使出那套奇特的按摩手法,捏拿按揉,在我胸膛上折腾,我有些啼笑皆非,这当儿气管像被人掐住,喘气都来不及,还能动什么享受念头?
顺了半晌,那股痛总算又沉下去,我说,"沉香,我怕是伤着肺了,你帮我换衣服时见没见兜里有个红色的葫芦瓶?"
他摇着头,把手伸我衣兜里摸,摸出个碧色瓶子,"只有这个。"
这是给他装强身药的,出来前丹阳子给的两瓶药,一瓶解寒食散毒瘾,一瓶强身安神,解瘾的月前吃完了,剩下这瓶他渐渐地不肯吃,公子看他身子越来越好,鲜少再有犯病的迹象,也就由他了,但药还是宝贝般收着。我想了想,记得南诏路上把木觉和尚阴了一下,身上的瓶瓶罐罐大体都给沉香搜罗去了。他是拿着好玩,除了郎家碉堡里当花粉耍了一次,只怕全丢光了。我这般猜测着,不存侥幸地问:"你拿的公子那些药瓶呢?"
沉香垂下眼睑,"大火里烧了。"
无语,想怪都怪不得他。
沉香拔了塞子,倒出一点药粉塞我嘴里,又拉下腰间的水袋,给我灌了几口。两人在八廓街上采买的东西挺齐全,衣食住行,替换衣物买了一套,其余必用的也都买了。当然,能想到买这些,全靠苗子细心。
我狐疑地看着他。想当初为了哄他吃药,我是把安神散说成寒食散的,他这一手是死马当活马医还是别有居心?沉香喂了药,又帮我抚胸拍背,担忧之情溢于言表。我看着看着,突然脱口道:"沉香,你是最好的。"
心神渐渐松下来,药的效用就上了,迷迷糊糊间忽然有点了悟:这小子聪明得紧,只怕早知道这药不是寒食散了。

沉香将一堆散柴又燃了个火堆,我醒时浑身暖洋洋,鼻里嗅到的却有点乌烟瘴气。忙睁开眼,第一眼没见塔里着火,却见塔顶是圆的,原先开着几个小窗的尖顶早不见了。
眼前烟熏灰飞,仿佛在荷苑第一次点火烧鱼。
我抽出一根柴,扑扑扑将火都打熄了。
沉香满地打珠子,还问:"你干嘛?"
"咱俩要变熏鱼了!"我横一眼,恨铁不成钢,"这逃命的节骨眼,亏你还有兴致玩这玩那,你是真不懂事还是真不怕死?"
他断然道:"我不怕死,你怕。"
我哑然,半晌才悻悻地,"这塔里没透气孔,得赶紧找门路出去。"又看他一眼,加一句,"要死也不能憋着死吧,这多丢脸。"
沉香点点头,起身指着一个地方,"笑天,你看!"
那是塔里偏中的位置,他触动机关过后,多了一座螺旋状的碧色阶梯。梯体向上,伸到三四丈高处却又平平断了。我拿了颗明珠,沿梯小心而上,在顶端是一方平台,七八个人团坐大致正好。沉香不知趁我昏睡时爬了几次,蹭蹭蹭三两下窜上来,立在身旁指了指塔顶。
那里,大概还有十几二十丈的距离,平圆如鼎盖,黑星点点。
两人站在梯上遥望,就像在看一个破得快烂的天穹。
我睁大眼,"沉香,公子的轻功没好到那地步,一飞冲天那是白鹤干的事。"这么高,若是换作周凛......我别过头,不敢想。
沉香又点点头,一溜烟跑下螺梯。我在梯顶看他,视线一直跟着他跑,直跑到怪兽壁前才停住。沉香一手举着明珠,一手去按兽眼,左右各按一下,半瞌着的兽眼蓦地睁开。我一惊,还来不及想他又开了个什么机关,塔顶格格格地传来了异响。
破布般的小天穹慢慢启开,中间一个锯齿状圆影缓慢下降。
我退了一步,踏在梯阶上,明珠高高照去,依稀见得启开的塔顶慢慢坠下四条幽黑绳索,索的一端连着圆影,另一端在裂开的塔顶拉伸。圆影渐渐近了,我有压顶之感,赶紧又退一步,两脚都踩梯阶上。沉香这片刻工夫已打好包袱窜到我身后,手在我腰上推搡,轻叫:"咱们爬上面去!"
圆影顷刻已到头顶,以公子的高度至少也差个三四尺,就骤然停住了。
这时看清楚,不过是块厚度不足半寸的圆形青铜盘,周遭一圈锯齿,是与顶上塔板相扣的。铜面看来很有些年代,斑斑驳驳的十分锈旧,但最初应该打磨得很平整,不见些许凹凸不平。我眯眯眼,瞅着这高度目测了下,若是轻功好些,由地面直接飞上去绝对没问题,轻功差些就得借助这座螺梯了。
沉香摇摇我,催促:"快点,别磨磨蹭蹭!"
眼中一闪一闪,显然又逮着机会让公子带他飞了。
拉着他跳上铜板,不知哪里机关又启动,缓缓地升了上去,两人在半空张望着这座空洞邪异的塔。离了珠光,底下渐渐陷入黑暗,但偶一错眼,又仿佛见到闪亮的玄光。
咔!铜板轻轻扣住黑星塔顶--不!还不是顶,上面居然还是塔的另一层。我瞪大眼,这回一仰头就见到尖尖的的锥顶了,距离缩短到几乎一跳就能碰到。
我望着顶上漏进白光的几个小孔,似乎见到灿烂阳光美好未来,抱住沉香啵地一亲,"小香猪,咱们快逃出去了!"这会哪还记得是怎么逃进这座塔的,外头有多少豺狼虎豹浑然忘了,只知这要是再找不到出口,公子就把这塔尖尖撬了!
一脚踏出去,突然绊了个跟斗,好在袖子被沉香拉住了,还受他一个教训:"你小心点!"
我丁点儿兴奋心情刹那灰飞烟灭,埋头看去,青铜盘的左右都安了个辘轳样的机械,拴着黑幽幽绳子,结在圆盘的铜扣上。
我翻个白眼,真是粗陋的机关。
转身去寻门,这会没费多少工夫,就在左面墙上找到个铜格子门,大约也就一人高,门板上同样有勺子闩,慢慢拨开了,打开门,头一点点伸去。
蓦地瞪大眼。

一刻钟后,我终于从震惊中回神。沉香已经扑出去,捧起一片白花花的东西,冲天一抛,满头飞花,他哈哈大笑。
我慢慢地伸足跨出,迟疑地问:"沉香,我昏睡了多久?"
他恍若未闻,笨猴般又蹦又笑,一捧捧地天女散花。
我大声叫:"沉香!"
他艰难地打个转,总算给我答一句:"前前后后不就一夜多,瞧我都没睡。"
一夜多,老天给下了这么大一场雪!
踏出去,都快陷到膝上。
沉香跳一下扑倒一下,在雪上滚来滚去。我没想他会这般欢喜,活像八辈子没见过雪。一步步走去,随手团了个雪球就打。正打在他背上,他回过头,眨巴着眼。我一个飞球,砸了他个面粉脸。看着那白团团里露一双眼睛,雪点点的眉睫扇啊扇......我捧住腹,哈哈大笑起来。结果没笑两声,呯!公子也变成白面猴。
换他满地翻滚大笑。
我抱起雪团爆轰过去,两人在雪地里打起了雪仗,四周林木积雪,枝坠玉琼,笑声震得雪片簌簌掉落。打够了堆雪人,但凡玩的东西,这小子就无知到可怜,我想他娇生惯养,十只指头尊贵可比帝王玉玺,搞不好从没沾过雪,因此连堆个雪人这种玩乐都要公子教才会。
两人同心协力堆了个四不象,沉香一脚踹去,轰地又塌了。
我揉揉肚子,说:"我饿了沉香,咱们打熊去!"
举目四望,雪地里林莽茫茫,不见一只活物。来时见到的路、湖泊,还有飞禽走兽,如今根本不知在哪个方向。两人胡乱走一段,我见沉香拔步子拔得极艰难,心中一动,眯眼笑道:"弄个雪撬,我拉着你走!"
于是往回路走,不多时,就见那座尖尖的黑灰一样的塔,雪林中似乎比昨天见到时矮了一截。我想了想,估计这边应是塔的另一面,另一个出口,地势较高,可能还在半山腰上。这么看来,要从来路出去,似乎不太可能。
大老远又看一眼,突地心头一震,反身抱住沉香一通搜摸,他急叫:"你干嘛干嘛?"我已经掏出想找的东西,幸好这小子对于古怪的物件向来收藏极严,才不至于丢失。
"你拿这个干嘛?"沉香瞥两眼,生气地问。
我指指塔,"东西天天放你身上,你就没瞧出个啥?"
侯小金说得没错,公子确实有藏宝图,不过是收在沉香身上。
两个月前,七巧庄主莫遥使了个真假玉佛的诡计,硬塞了公子张羊皮图,可惜公子对宝藏没兴趣,转身就忘了这件事。
想不到,公子不来,有人千方百计地把我们赶了来。
这图上的山陵、河流、峡谷,活脱脱就是公子逃亡时走过的路线,终点上一个尖尖塔状图形,与眼前所见灰塔,几乎一模一样。
但是,那见鬼的宝藏在哪里?

端着图,对照了两下又丢还他。什么宝藏,公子压根还是没兴趣。老头子说我有一生都花不完的钱财,那一生都完了,多出来的不就是累赘吗?可能我对宝藏的想法还扎根在钱眼上,所以其它所谓天地至宝神兵利器,想都绝少去想它,即便一时想到了,偶然心动了,也决不会去寻它。
公子惯常会做的事,就是叫人把我想要的东西,摆到我面前。
何况这图上也没标明是藏宝图。
以莫小人、郎依依甚至周凛的居心,他们指引了这地方给我,不是要我命就是别有企图,我不会天真到以为有人准备了一堆宝贝给我陪葬。
回到辘轳座旁,看了看,绳索绞得很紧密,绳头埋在最底层,我在旁边找到个扳手,启动机关,青铜盘立时格格格地往下降。我与沉香站在边上,看它降到黑沉沉的塔底,然后停住。似乎不到半刻钟它又会自动往上升,我抓紧时间,提住一根黑绳,示意沉香提好同边的另一根,鱼吻利落地切去,切断辘轳座上的绳头。
接过沉香手上那根,两绳并好试提一下,不算太沉重,于是三两把拖上来,拖到顶就有两边给卡住,我唰唰利刃挥去,将卡着的锯齿都削了,总算整个提了出来。这时辘轳座又在慢慢转动,绳子一点点往回绞,我赶紧把另一边的两根绳都断了。
拖着这个铜盘子,两人在雪林中找着出路。
沉香屈膝坐铜盘上,有时抱臂而躺,嘴里快乐地哼哼,被我拉着走。
深一脚,浅一脚,雪路难行,山林中弯弯绕绕的雪路更难行。
没有阳光,我甚至不知走的是哪个方向。走了许久许久,也没找到可以果腹的食物,什么雪熊,野兔子都没见一只。我不停问沉香你饿不饿,他不停地摇头。
山路忽然断了,前面是一片陡坡,挂雪的高大树木密密麻麻,无法通行。
我深吸口气,感觉胸腔处又在隐隐作疼。停了一会,沉香也站起来观望,我把他按坐下去,往回拖了一阵,依稀有条崎岖的岔路。我对沉香说:"你在这等一会,我去探探路。"
沉香起身想跟,我拍拍他,"路不好走,你先省着力气,出了山我就不拖你了。"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似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道:"你别走远。"就乖乖回铜盘上坐好。
我走了两步,回头望他,他还好好坐着,于是加快速度,使上点轻功滑雪而行。前面是连绵山峦,林木苍茫,似乎也是无路可走。我在狭坡上观望一阵,只得往回走。
这边山陡路斜,积雪也不厚,一脚踩下还能踏到硬实的土地。我急切地赶了几步,突地身后一阵轰隆隆巨响,如雷滚,大地又一次震动。我仓促回望,正迎着一片白光倾顶覆来,天地在一瞬间变成雪白世界。
被埋下的刹那,两个字涌上心头:雪崩。
然后是另一个颤抖的名字:沉香。


第三十七章 游戏
遇见沉香之前,我从不曾想过青衣楼的死士会有办不到的事,遇见沉香之后,我终于知道他们也有致命的弱点。老头子给我特训的蛇,可以用命捍护我,随时救我于危难替我去死,但是,我从没想到他们也会有失去踪影的一天。
在千钧沉雪中奋力挣扎,如蚂蚁撼树,多么力不从心。
这时我突然强烈地希望,那些神出鬼没的青蛇,可以天神般降下来。
去死的十丈百丈,不管距离多么遥远,都希望他们能够蹦出来救我。
雪里没法透气,胸腔的痛火上浇油般,一阵甚于一阵。我完全无法呼吸。手推不动,脚拔不开,青蛇还不来。我要死了吗?
沉香,你在哪里?
快陷入昏迷的瞬间,顶上终于有了点窸窸窣窣的响动。我拼着一口气不合眼,直到一对手拨拨拨,拨去我头顶眼前所有的雪,拨出我整个头颅。
我死睁着眼看他。
沉香跌退一步,指着我,肩膀颤两下,突然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我在以为必死无疑却又蓦然重见生天的一瞬,迎来他这一阵没心没肺的大笑,心刹时都凉了。沉香扑上前,又给我吹吹脸上雪花,再倒回去大笑。笑够了才慢慢把我从雪中挖出来,我完全无法使出余劲去助他,整个人僵了般,只沉浸在他令人寒心的笑声中。
沉香还在帮我拍雪,摸摸脸,整整衣,啾地亲一亲。
我回过神,有些凄恻地看他,"沉香,我若死了,咱俩就永远见不着了。"
"怎么会?"他拽着我臂膀,一步步走去,"你死了我也和你在一起的。"
我浑身一震,望着他纯真完美的侧脸,半晌嗫嗫:"沉香,你是说......咱俩一起生,一起死,对不?"说完忘了呼吸,看着他眼也不敢眨动一下。
他很自然地点一下头,"对!"
我被他拽着走,胸腔是一阵大痛,又是一阵狂喜,如两朵鲜艳的烟火激烈碰撞,片片绚烂刹时化为点点温柔火花,没入心底深处。
痛并快乐着,幸福地倒下。

再度醒来时,人躺在青铜盘上,雪树一晃一晃,换成了沉香拖我。
天色有点晚了,雪光白朦朦的。我晃晃脑袋,叫他。一开口声音虚弱得连自己都不敢相信。沉香停下看我,眼中安安静静。我挣扎着起身,感觉身体里的气力像被无声抽去,皮肉快要支撑不住。心中震惊,好半晌说不出话。
他过来扶了我,贴着我脸:"再走一阵就出山了,到时咱们歇一歇。"
又喂我喝水吃药,冰凉的水滑入喉中,我就知囊中所剩无几。此时心绪忽地一落千丈,只喝了一口,低声说:"以前听那些舵主们讲故事,说是冰天雪地,找不到吃的就啃雪,那雪吃进嘴里,只有一个苦味。"
说完,望地上抓了一把塞嘴里嚼,果真苦得吞不下去。
沉香瞪大眼,"不好吃你还吃?!"
他拉着我在漠漠雪林中穿行,山路险阻,我几次想起身自行,却没迈两步就栽了下去。沉香恼起来,扯了根黑绳要把我拴铜盘上,我立时叫道:"别捆别捆!我乖乖躺着!"他狠狠瞪一眼,总算罢了手。
我在铜盘上学蛇盘身,变着姿势躺一阵,仰一下头,看前方拉纤的他。
貂毛裘裹得他严严实实,我却像透过那层衣裘看着他的身板子,平时两个抱一起,掂掂肉摸摸骨,我总爱两相对比,说小香猪你酒肉穿肠过,半点不留存,公子白花了那么多钱给你养膘,你丫就没一点猪的志气,瞧瞧公子这肉这臂肌,比你壮实多少......

推书 20234-11-23 :吉三郎----V.V.》: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