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淌着远古长老之血的金丝雀而已。"支葵勾起嘴角森然一笑。
水柱如灵蛇吐信,翻卷着忽然越过栏杆扑向支葵千里。白鹭没有动,甚至连呼吸都静得感觉不到。水矢静止在支葵喉咙前一厘米处,更的声音凛然:"纯血之君不是用来玩弄的。我也不是绯樱闲。"
"你不是她,但我已经借那个女人的手验证了预言是错的。"支葵不动声色。
更挥动手臂,水柱瞬间退回池中:"汝等玷污预言者,必将被事实倾覆。迦兰的血脉里镌刻着历史,你永远都利用不了!听着!永远别想!"
支葵依旧不动容:"迦兰强大,可惜早就仙逝了。历史尚有改朝换代的时候,时代总会变迁。"他指了指自己,"你、拓麻还有这个,都是聪明的孩子。知道怎么做对自己最有利吗?至少要知道什么选择是有风险的吧?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干瘪始祖,历史的残渣就该有点残渣的样子......还是你们都觉得,千年前已经写进腐朽书卷里的东西可以继续主宰吸血鬼的世界么?"
"时代会变迁,但被淘汰的永远是你这样的人。"白鹭更转过身,正视面前应该被叫做支葵千里的吸血鬼,"元老院的服从,猎人协会的仰仗,让你产生主宰一切的幻觉。玖兰李士,想想你真正的身体在什么地方,你身边可还有一个推心置腹的人么?"
支葵冷笑:"真伶牙俐齿的小姐。"
"白鹭家只是星象的卜者,这是迦兰王定下的规矩。你请回吧。"
栗色头发的少年瞳孔映着月光,死寂般的灰色了投上一缕银白:"执着于使命是孩子的行为。"他转身向门口走去,潇洒地挥挥手,"那么我拭目以待了--更小姐的信念,请务必展示给我吧。"
大好的下午,在小镇露天咖啡馆闲坐是很惬意的事情。一条拓麻一向自诩是享受生活的高手,这样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工作日路上行人不多,偶尔有老人或孩子街边经过,自己好像景致一样没有刻意的存在感,却也非常舒适,完全用像平时一样作一条少爷或者明星学长。侍者端上新煮的咖啡,浓郁的香醇和着温吞的空气氤氲起来。
生活节奏完全放慢,他甚至连别人的接近都完全没有察觉到,直至那个人叫他:"一条学长。"
他回头--是便服装扮的锥生零。
一条对他笑笑,伸手向自己对面的椅子比划了一下请。对方毫不客气地坐下。
"是上课时间吧?这么旷课未免太大胆了。"重新要回酒水单,一条边看边寒暄。
"反正也听不进去......"那边说。
"哎?日间部的课程那么枯燥吗?"合上水单推过去,"你自己点吧。"
零没有接:"冰水。"
"你是给我省钱呢吗?"一条笑起来,"还是你要买单?"
零不接话:"一条学长,我有话要问你。"
"说吧。"
"玖兰李士是谁?"
一条愣了一下:"谁告诉你的?"
"玖兰学长。"
"什么呀......他连这个都说了。"端起杯子小啜,"既然是他告诉你的,为什么不去问他呢?"
零皱了皱眉毛,脸撇向一边。
一条笑出来:"那怎么会想来问我呢?不会刚巧是街边碰上随便问的吧?"
零张张嘴,表情有些局促:"不会给他添麻烦......"
是说自己和枢大人的关系最近,不会说多余的话吧。也是呢,如果换成英或者晓,知道枢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一个下级吸血鬼,难免会跑去跟宿舍长碎碎念吧。这孩子心很细,光从外表真的看不出来。
"如果玖兰宿舍长认为这些事情可以告诉你,那我也没什么必要隐瞒。"一条说,"玖兰李士是唤醒枢大人的纯血种,从某种意义上说成是主人也可以吧。"
"主人?"
"对,就像绯樱闲是你的主人一样。"
"......我杀不了闲。"侍者把冰水送过来,零点头示意。
"所以枢大人也杀不了玖兰李士。太强大的纯血种,如果枢大人杀不了他,就没人可以杀死他。十年前就是这样没有结果不了了之的。"
"那他现在在哪?那个玖兰李士......"
一条把搅咖啡用得银匙叮一声扔进碟子,声音认真起来:"这就不是你该知道的事情了。"
零有些不甘地低下头。
"玖兰宿舍长也一定不希望你知道太多。"一条说,"知道越多越危险。五十年前玖兰李士是吸血鬼王国的君王,那是多么强大的存在你根本就没有概念。"
"......我只是想知道这一切都是谁的错。"
一条侧过头看着面前的孩子,那双执着的浅紫色眼睛真漂亮。
"以前我一直以为,绯樱闲杀了父亲母亲,带走一缕,我们锥生家就是受害者。但事情根本没有那么简单......"零的声音透着隐隐恨意,"谁是悲剧的主谋,为什么要搅乱所有人的生活,猎人协会又在这些接连不断的悲剧中扮演什么角色?"
一条点头:"你的问题很直白。"
"如果那次任务失败的话,我就会死吧。"他摆弄盛着冰水的玻璃杯,杯壁上挂着细小水珠,"协会是这样希望的吗?"
"协会的事情你应该去问理事长。"
零认真点头:"最后一个问题。"
"讲吧。"
"一条学长,你觉得,吸血鬼和人类可以共存吗?"
一条笑起来,笑得很柔和,"为什么不可以呢?若真的不可以,我们又怎会坐在一起聊天?若真的不可以......玖兰宿舍长为什么要救你?黑主学园......又算什么呢?"
零眨眨眼睛,不知为何眼睛有些酸涩。吸血鬼都是这样令人措手不及吗?在自己都要放弃的时候,总是有那么一个人愿意给他归处,总有那么一个人愿意替他保管这条实在算不上值钱的性命。
忽然想起某个夜晚黑主理事长对自己说的话:"已经过去了。我希望吸血鬼和人类相互厮杀的时代可以结束,也希望有朝一日你可以不再恨他们。"
"恨来恨去也不会有结果。"锥生零眼中是异常坚定的神色,"杀了绯樱闲,一缕就没有未来了......"
"所以呢?"
"我想期待一下......玖兰学长希望的那种未来。"
十六
一周前还在一门心思想着如何杀掉那个纯血吸血鬼女人,现在却对自己面前身为吸血鬼贵族的学长说出这样的话,锥生零自己都觉得现在的自己有些不可理喻。
--我在期待玖兰枢希望的未来吗?为什么呢?还是说,原来我已经可以放下了呢......仇恨或者执着、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一条拓麻也在看着自己:"你是说,枢大人期望的未来吗?你真的知道那是什么吗?"
能是什么......四年前听理事长说出来的时候还带着十万分不情愿地坚决抵抗,做了两年的学园守护者,不论如何我似乎都已经是那未来的一部分......
"枢大人本该要求你做更多的事情,不......是你的命运注定该为这个时代做更多,然而他却总是让你避开那些伤人的事实。你可知道这又是为什么?"一条继续说。
对,或许我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我想试着相信他。"
一条惊讶地睁大眼睛。
"人生至此第一次说这样的话,我也不怕被笑话。我想帮玖兰学长做他想做的事情,什么都行。"
一条拓麻把咖啡杯推到一边,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柔缓:"枢大人一向都很温柔,不单单对你是这样,他对他周围每一个人都如此,所以我们也并非都是......仅仅因为他的高贵血统才聚集到这里。......他救了你,你觉得欠他的,这不难理解。但也因此我才希望你可以认真考虑一下,为什么他那么坚持把你排除在整个计划之外,即使你可能是与整件事情关系最密切的那个人......"
"无所谓。"想不明白的问题,不去考虑才是最好的,"我要帮他。"
"你......"
"就算是以吸血鬼的身份,我也要成为最强的猎人。"锥生零说。
"最强的猎人?"女人的声音兀自插进对话中,妩媚,光天化日出现似是也带着几分挑衅。
锥生刷一下站起来,压在桌子上的手指骨节发白。
周围的路人目光聚集,女人雪白的和服衬着有些凌乱的长发和血红双眸,散发着难以抗拒的魔性。"好漂亮!""白头发,她是外国人吗?""肯定不是啦,那个合服可是日本才有的啊!""另外两个是黑主学园的学生吗?""果然那个学校帅哥很多呢!"
"绯樱闲......"锥生零似是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没有拔枪呢。你变乖了吗?孩子......"闲微笑着欺近,抚上零肩膀的动作柔缓得仿佛出自本能。
零抬手的动作似是要掐闲的脖子,抬到那女人肩膀上的时候却停下来,转而一翻掌把她推离自己身侧:"不想再和你纠缠了。"微微走低的声线极冷。
那不带任何杀伤性的动作似乎触动了绯樱闲某根神经,魔性般暧昧的声音转瞬不见,一切变得凌厉起来:"做梦......只要还活着你就注定服从主人的命令!"
"那你给我听好,绯樱闲!"零从高过闲的角度俯视她。"我不需要主人。"
闲四周杀气腾起。一条忽一下站起来,扳过零的肩膀向墙壁猛推过去。
锥生零刚刚站立的地方下一刻腾起一人高的冰锥,近旁的木质藤椅瞬间化为飞灰。周围尖叫声四起,刚刚驻足感叹的行人惊呼着妖怪或吸血鬼,仰慕之情瞬间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四下逃窜。
"闲大人!请您节制!!"一条喊起来。
女人眼中的血光慢慢黯淡下去,冰柱化为蒸汽。
一条放开手下的学弟,惊讶地发现纵然是这样的攻击,零也只是低着头,依旧没有拔枪。
从屋顶上忽然跃下披着银灰色彩的男子,一言不发地站到闲身侧,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他脸上戴着雕花面具。
"一缕。"零念道。
一条站出来:"闲大人,请不要在这里私斗。"
"用不到你来提醒。"绯樱闲应着,"我还是知道的--这儿是协会的地盘。"
一缕和零极快地对视一下,眼神交错间没有温度。
"女人!"锥生零向前迈了一步,不大,却刚好跨入闲的攻击范围之内。举手投足间没有一丝犹豫,"了结吧,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已经不想杀你了。"
闲抬手,似是又要召唤水汽,抬到一半看见零的眼神却停下来:"你......改变了呢......"
零没有动。
"是谁让你改变的呢?"幻惑言灵,主人的特权。
锥生零双手握紧,眼中闪过殷红血色。
"告诉我!!"仆人的抵抗意志如此之强出乎意料,闲在言灵上加了一分力。
零忽然从怀里拉出血蔷薇,调转枪头一枪打穿自己左臂:"死也不会告诉你!"
闲笑了:"这个人对你如此重要......会是谁呢?"
零抬枪瞄准闲的心脏,扣动扳机。子弹打在钢铁上清脆声响,一缕瞬间挡在中间。
"那我就给你一个了结的机会。"闲伸手推开一缕,"后天午夜在东馆等你,锥生零。"言罢,雪白的身影一闪不见。
锥生一缕却没有立即跟去,只是站在原地,面具下纯紫双瞳透出欲言又止的神色。锥生零也看着他,两人就默默凝视彼此,无言却更胜千言万语。
这一次了结,能了结的到底是什么?纠结在三人之间血的羁绊哀声低鸣,似是极度抗拒着命运挣扎转动的绞盘......然而不需多语,一句都不需要。锥生一缕抽出腰间佩刀猛然掷向哥哥。锥生零微微偏头,刀在脸侧划出一道血红,下一刻深深扎进墙壁。
一缕仰头看看闲离去的方向,终于决心跟去。消失的风声里掺杂了一声淡淡的‘后会有期。'
那么,"后会有期",也许这就是你我兄弟一场的末路吧。零用受伤的手臂拔出插在墙上的佩刀,双眉一点一点皱紧。
懒洋洋的下午最终只剩下一片狼藉,一条拓麻头痛地捂住脑袋:"我的工作又要多了啊,一个个都这么乱来......"
零偏过头:"一条学长?"
"拜托你了......"一条一脸正色地扳住零的肩膀,"赶紧回学校去吧!"
消除掉最后一个目击者的记忆,一条拓麻长出一口气。
"那么枢并不在意你汇报的事情了?"他身旁穿制服的少年问道。
"是。他说锥生的家事,没必要干涉。"一条回答。
对方冷笑一声:"他心里要真这么想,我可就省了大事呢......"
"您是说......?"
"拓麻,你变笨了吗?"支葵千里冷冷地眯起眼睛,"四年前绯樱闲的做法让我很失望,不要让我再失望一次了。锥生家的后代必须死。"
一条低头念了声"是"。
"别再像上次一样失手了。"支葵轻声嘱咐,"为了血族至高无上的未来,为了赢得整个世界......锥生家不过是时代的祭品,祭品不需要同情。"
一条又应命。
支葵很满意地颌首:"更小姐似乎也很期待你的表现呢......同时得到两位纯血的青睐,拓麻啊,你的确很优秀。"
"不敢当。"
"那么继续监视玖兰枢的举动,不要忘记一翁告诫你的话。至于锥生家,如果闲搞不定的话,我就亲手......"
一条把手横在胸前行礼:"锥生家只是日渐式微的破败家族而已,吸血鬼猎人的神话早就结束了。"
"......不要轻敌。"支葵把手按在胸前--这个身体强有力的心跳让他很满意,"做不到斩草除根的人,不论多强大,也永远赢不了。"
"拓麻铭记于心。"
十七
血一点一点滴在雪白的瓷砖上,锥生零就着洗手间的水池慢慢揭开裹着左臂的绷带。半天前包好的伤口丝毫没有愈合的迹象,拎着浸透鲜血的纱布丢在垃圾筒里,他无奈地叹口气。
头一次被猎人的武器伤到......那武器竟是如此厉害。准确地说应该是--对吸血鬼竟如此有效。但是没办法......比起供出那个人的名字,到是现在的结果更能让人接受些。
斜眼瞟到一旁放着的纸质任务单,左上角印着D+的等级。明天么......还好,只要有一半力气就可以处理......零背靠着墙兀自盘算着--理论上。
裹上新的绷带,可能是一直流血的缘故,零觉得乏力。
索性在把头伸到水龙头下狂冲了一会,然后支在水池边上看镜子里有些苍白的自己,暗自想多久没这样糟粕过了......有些渴,但还可以忍耐。不过也要归功于他吧,据说玖兰家的血统无比纯正,更何况他应该就是始祖本人。想想看若不是喝过玖兰枢的血,自己早就失去行动能力了。
那么这些帐一笔一笔都要算清楚,总有一天他会还,连本带利一起还给那个纯血之君--半个子都不要欠着。
然后是任务......锥生零从杖杆上扯下毛巾裹住湿漉漉的头发。
--在揪出整件事情的主谋之前,我,锥生零,是一名吸血鬼猎人。
满月,极明亮的月光即使隔着厚重的窗帘依旧将玖兰枢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