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心里暗暗喝了声彩。这是一个棱角分明的中年人,穿一身剪裁得体的淡绿色衣裳,一双眼睛精光四射,摄人心魄。
他说:"坐。"
连声音都是那么富有磁性,带有一种触动心弦的力量。
我轻轻走到他对面坐下来,跟他说:"孟通先生,我想要遗忘。"
孟通一笑,似乎有些苍凉:"年轻人,你是第二个提这种要求的。这需要花很大的代价,你确定吗?"
我犹豫了一下,坚决的点点头。
孟通起身说:"跟我来,先回忆,然后我再给你诊断。"
我跟着他,路过了一间间房子,有粉红的,有蓝色的,有黄色的,各种颜色都有。最后我进入了一间淡绿色的房间。
孟通让我坐在一个大大的非常软和舒服的椅子上,给我一个眼镜让我戴上,就悄悄退出了。
房间空荡荡的,墨绿色的窗帘遮得严严实实,顶上几盏黄色小灯将房间晕得温暖。桌上放着一盘精致的糖果,绑成棕子的形状。我打开一颗放到嘴里,温和的奶香,很给人安全感。从角落里不知什么地方,音乐声浮了起来,隐隐的,鼻端也传来飘缈的香气,我闭上了眼睛,慢慢沉入了古老的时光。
仿佛是雪山的顶上,那么的晶莹剔透,纯洁,象我和他初遇的时候,简单的互相喜欢和快乐。松柏青翠,白云悠悠,我们俩的寂寞在太阳下融化,快乐的汇成小溪,在林间跳跃穿流。鸟鸣婉转,不知名的野花在两旁怒放,见证着我们的爱情。
一路向前,总有起伏,高低错落,琴声铮综,迂回曲折,平实的生活,连拌嘴都那么甜蜜。溪流路过一片草原,广阔无垠,风轻轻吹,草浪一波一波涌来,散发出阳光的味道。
慢慢地,生活越来越平静,象一面湖。很多的激情沉淀下来,没有暗流涌动,薄雾在湖面飘荡,湖边的果树挂得沉甸甸的,橘子红了。
但没有了源头的湖,终将慢慢干枯,没有激情的生活,就象做菜没放盐,淡而无味。我象一个旁观者,眼睁睁看着湖慢慢枯萎,却无能为力,山的那边就是大海,隐约传来的风中还有淡淡的咸味,甚至还有海鸥的叫声,但是,但是……
离幸福那么近,还是结束了,我忍不住泪流满面。音乐杳杳散去,海洋的气息还在房间里,我将眼镜放在桌上,起身回到了紫色的房间。
孟通坐在桌子后面,眼睛里竟有悲悯的意味。我低声问他,可不可以让我遗忘,他却答非所问:"你想知道上一个要遗忘的人,后来怎么样了吗?"
我摇摇头。
孟通把椅子转来转去:"那年我还年轻,30岁,心理学硕士毕业后,开了这间心理诊所。才两年,就得到无数的瞩目。因为我母亲是画家,父亲是音乐家,我运用音乐疗法和色彩疗法,还有我自己在读研期间大力研究的芳香疗法,再加上高科技的情绪探测和分析仪,没有一个人比我更得天独厚了。基本来这里求诊求助的人,都满意而归。直到那天。"
孟通陷入了回忆:"那天下着大雨,雷声隆隆中,一个脸色苍白的青年闯了进来。他跟你的要求一样,要遗忘。"
"遗忘根本不是我这里的项目,我很客气的拒绝了。他非常恳切的要求,甚至还跪了下来,但我无能为力,最后他冷冷的说,还以为梦通工作室多少了不起呢,原来不过如此。这么明显的激将法,对意气风发的我却非常有效果。我于是把他留下来治疗。"
"为了帮助他遗忘,得先了解他所有的故事。他想忘的只不过是一段恋情,但我从他山区的家乡,从了解他的童年开始。从他的童年,到少年,到中学到大学,我花了一个月走了一趟,拜访了一百零四个他的亲人,同学,同事,朋友,以及他最后的BF。"
"随着了解的深入,我慢慢陷入他的世界,而我跟他的每天大量接触,也让他慢慢的迷恋上我。"
"那天他跟我说,他不要我帮他遗忘了,那已经不重要,因为他爱上了我。"
"我非常不自信,谁知道他爱上的,是我的音乐,色彩,芳香给他的感觉,还是我本人?"
我这时忍不住插话:"难道音乐,色彩,芳香真的有这么大的魔力?"
"当然,每个人的基因序列都有独特的排列,其中会有共通的东西。这是有规律的,象莫扎特的音乐,就能在人类基因序列中找到许多的共鸣共振。光,音乐,芳香,甚至味觉,都有波的律动,只要找对规律,就会拥有震憾人心的力量。比如,红色光可以治疗感冒和肌肉酸痛,蓝色光可以镇静安定人的暴躁情绪。绿色则能勾起人的美好回忆。我教过吵架的女子,换上淡绿色衣裳,去唤醒老公对恋爱时期的美好回忆,老公常常因此而心软。"
"就连爱情的感觉,也只是脑内吗啡给人体的一种反应,它能调节人的肾上腺素分泌,而带来脸红心跳,含羞带怯的感觉。你吃的回忆之城的糖,混和了练乳,麦芽糖,黑芝麻糊,一点米酒,一点桂花,和一点点咖啡,对你这样七十年代的人来说,一定可以勾起许多的回忆。"
"你现在拥有的七色花,其实也不过是与它共生的一种真菌,它的狍子具有致幻性,让你产生许多的幻觉。"
"所以整个世界,都由我们的感觉组成,每个人都是主观的人,同样的事实,看法,想法不同,做法也不同,才构成了千奇百怪的滚滚红尘。"
"由于我看得这么透,而且我也能很纯熟的运用这些力量,所以我不确定,他是爱上我的力量,还是爱上我的人,躲了他半年。"
"他一开始以为是我看不起他,但后来,当他发现我也在爱着他的时候,他做了一件事。"
"那天一早,我照常来上班,发现他躺在门口。他的眼睛,耳朵,鼻子都在流着血。他把自己的眼睛弄瞎,耳朵弄聋,还用化学试剂将自己的嗅觉全毁了。"
"但他却很开心,跟我说,现在我听不到你的音乐,闻不到你的芳香,也看不到你玩的色彩魔术了。我现在是用心来爱你,你该相信我爱的是你的人了吧?"
"啊!"我被这样的爱情震住了。爱情,本来就是没有一切附加条件的,只是这样的证明,也太残忍了点。"那他现在呢?"
孟通展开一个幸福的笑容,抬手按了一个按扭。门帘一动,一个人走了进来。
他的眼睛很明亮,但却没有焦距,他的步子走得很慢,却很稳,一步步走到孟通身边,笑道:"你找我?"
因为太久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他的发音有些怪。孟通向他伸出手,两个人的手指缠绕在一起,我看着他们手指惊人的缠绵,仿佛听到两人之间发出的火花的呲啦呲啦声。
是的,他虽然瞎了,可是心里却明亮得很,虽然聋了,却听得到智慧的声音,在世间,有多少人有眼睛却视而不见,有耳朵却充耳不闻,谁能象他这样对自己的爱那么明确,那么深信不疑,勇往直前?
爱情本来就是这样一件东西,男女没有关系,身高不是距离,体重不是压力,学历也无所谓,它往往开在悬崖上,在最凶险的地方,往往有着最美的风景。
孟通想起了什么,告诉我:"对了,我诊断过了。你要的遗忘,是不可能的。想忘记一个人,有两种方法。一是让你明白到他的致命缺点,让你死心,二是找到一个更好的。可是你根本就没有想忘记他,你极度缺乏安全感,你觉得只有发生过的,既成事实的,才是最好的,你在回忆中一遍遍美化他,你拒绝接受新的开始,这两种方法对你都没有用。"
我有些绝望:"真的没有办法吗?"
孟通想了想,轻松的说:"当然有。"
我急切的抬起头,他说:“时间。”
时间是治疗一切伤痛的良药,这个谁不知道呢。
我在失望中,回到了现实。
尾声
花盆里,那株七色花居然已经枯萎了,一颗七色花的种子静静地躺在那里,真的如我所愿,最后再给了一朵七色花。
我细数了一下自己的愿望。一是快乐,二是平等,三是精彩的性,四是复合,五是情商,六是自由,七是浪漫的感觉。
其实,一切都有它的内在规律,只要我们细细用心体会,生活中慢慢悟,掌握到规律后,顺其自然,不要太执着,太沉迷,掌握进退及分寸,都会慢慢得到。这七种颜色,如果全部混在一起,就象这个世界一样的混沌,浮躁的话,一定会是黑色,而如果了解,又不沉迷,用本心全部反射出来,就是纯洁的白色。
所谓的七色花,能够实现我们梦想和愿望的,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有。它只需要我们每天睡觉前,花一点点时间想一想,理一理,今天如果不检讨,明天哪里会更好,每天进步一点点,梦想也会慢慢成真。
我把这颗种子,慎重的包好,留给下一位有缘人,愿每一个人,都能够真正的美梦成真。
--------《七色花》完,敬请期待其它系列陆续更新
三轮草
第一世
阿冲做了一个梦。他梦见小奇对他忧郁地笑着,说我回来了。他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就象初见时他害羞的样子。阿冲记得自己的心里涨满喜悦,握着小奇的手,反复说太好了太好了,我一定给你幸福,我决不会再让你哭。
阿冲醒来时已泪湿了半个枕头。小奇走得太快,太突然,让所有的人都感慨天妒英才。二十四岁,花样的年华,白血病却这么早地夺去了他的生命。在病房最后的时刻,他的父母终于肯让苦守了两个月的阿冲见到小奇。
阿冲握着小奇细长的手指,它们如此青瘦而小,轻得象几根羽毛,密密麻麻的针眼触目惊心。小奇对阿冲微弱地笑了,象近晚的天边一道残阳,奇异地照亮了病房。小奇靠在阿冲的身上,两眼放着光,轻轻说道:“冲哥,你看见了吗,那片云多美呀!再那边,那座山,是我们去过的唐古拉山吧……我们飞得比它还高呢!你说过要给我摘的雪莲,有好大一片……记得啊,我们说过要相爱生生世世……答应我好吗,下辈子,还爱我……”
阿冲再也忍不住,含泪在全病房的注视下低头深深给了小奇一个长吻。小奇在爱人的怀里满足地走了。走的时候,他的睫毛上挂着一滴泪,嘴角却挂着一朵笑。就象久雨后的初睛,又象他们历尽磨难之后的片刻欢欣。
阿冲点了一根烟,叹了一口气。烟雾缓缓升腾,阿冲似乎听到小奇最喜欢弹的月光奏鸣曲。他一愣,侧耳听了听,却又沓沓而逝。是幻觉吧,在早晨五点半,谁会弹钢琴呢?
笃笃笃!笃笃笃!有人敲门?阿冲苦笑了摇摇头,弹了弹烟灰。
可是,笃笃笃!笃笃笃!那声音固执地响着,小心翼翼地,害羞而坚定地。跟小奇的敲门声一样。小奇的敲门有很特别的节奏,小奇说那是他在说我爱你。
阿冲跳下床,光着脚去开门。
第二世
没有人。
当然没有人。阿冲苦笑了一下。小奇,小奇。你回来了吗?请现身。
转身要关门时,阿冲却清晰地听到喵的一声。他倏地回头,侧耳再听。
“喵!”是的,是猫叫。阿冲仔细地找了一番,在楼梯拐角处找到一只小猫。看样子出生才一个多月,全身黑色,四蹄雪白,两只耳朵大得惊人,眼睛也是不合比例地大。它抖着四腿站在那里,怯生生地冲着阿冲叫:“喵!”
阿冲蹲下来,摸着小猫。它张开小小的嘴巴,露出小小的牙齿,献媚地叫了一声:“喵!” 阿冲的小手指在它的鼻子上挠了挠,它舒服地呼噜呼噜眯上眼睛。
阿冲问:“你妈妈呢?”
“喵!”
“你的兄弟姐妹呢?”
“喵!”
“你怎么会在这里的?”
“喵!”
阿冲站起来,心情好了很多。小猫怪可爱的。唉。如果小奇在,他应该会很高兴。
阿冲转身要回去时,小猫“咪呜!”地哀叫了一声。它的眼神里有些不舍,有些埋怨。那大大的乌溜溜的眼珠,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竟跟小奇十分神似。
阿冲心一软,抱起了小猫。
他给小猫起了个名字叫小乖。小乖特别懂事,非常讲卫生,只在卫生间大小便;并且,不象别的猫最怕水,它两天不洗澡就难过。而且它也是白天活动晚上睡觉,总爱枕着阿冲的胳膊睡。
小奇走后的四十九天,也就是头七,阿冲给小奇烧了纸,烧了香,泡了一杯小奇最喜欢喝的咖啡。
“小奇,你过得好吗?天堂里有没有好朋友?你这么纯洁,一定是天堂里最可爱的天使吧!如果你有灵,今晚回来,请一定一定找我!”
小奇会来吗?会听得到阿冲心底的呼唤吗?阿冲怅怅地想,久久不能入眠。小乖也十分乖,倦在阿冲臂旁,大大的眼睛充满悲哀。月光奏鸣曲在房间里一遍又一遍地响着。
这是阿冲专门录的。一盒录音带全是月光,正反面都是,不需要倒带,他常常沉浸在音乐声中不能自拨。当他国因为思念而泪流满面时,小乖也会忧伤地咪呜几声。
太晚了。已经一点多。睡吧……阿冲关了灯和录音机。为什么当初没想到把小奇弹的月光录下来呢?
冲哥,冲哥。阿冲听到小奇说:冲哥。我回来了。小奇站在床前,还是那样清新干净。他伸出手抚摸着阿冲的脸,心疼地说:“冲哥,你瘦了。”
阿冲一把抱住他,失声哭了起来。小奇,小奇。你回来了。我想你我想你。
小奇轻轻地拍着他的肩,冲哥,冲哥,我回来了,我也想你。别哭别哭。
小奇俯身下来吻着阿冲的泪,冲哥,别哭。我在天堂很好,别为我担心。你要过得好一些啊,别让我担心。你幸福,我才能开心,懂吗?
阿冲拼命点头,捧住小奇的脸,深深吻了下去。
月光奏鸣曲在房间里回荡,阿冲突然醒了过来。音乐声沓沓而逝,小乖伸出舌头舔着阿冲的嘴唇。
阿冲一跃而起。小奇!小奇!
他冲到了院子里。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阿冲仰起头大叫:小奇!雨和泪混合着流在他脸上。
阿乖跳上窗台,忧伤地盯着阿冲。
阿冲回头看着阿乖。阿乖在哭吗?阿冲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回到屋里,抱起阿乖。阿乖真的在哭。阿冲抚摸着阿乖,看到阿乖的胸口那块白特别眼熟。
眼熟?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这块白斑是蝴蝶形的……啊,小奇!
小奇的耳后不是有块蝴蝶形的胎记吗?
小奇,是你吗?
小乖把阿冲的手指含在嘴里,一只一只地换手指,一边含糊地叫:“喵,喵,喵!”
是小奇在说我爱你!他生前就最喜欢含着阿冲的手指说:我,爱,你!
小奇,你开口说话吧!
小乖却一下子跳下地,跳到柜子上对着一个大文件夹叫。
啊,那是小奇创作的一部钢琴协奏曲。才写完,但还没有整理。是小奇未完的心愿吗?
当!钟敲两点半。阿冲抱着小乖睡觉,心里觉得充实不少。明天就开始整理小奇的作品!一定要让小奇心里的音乐再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