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平顺规律的生活里，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一月过去，戚少商终于得到医生的恩准可以光荣出院了。站起身来，看着嘟嘟哝哝兀自收拾的医生，他突然感觉眼眶一热，想都没想就深深鞠了一躬--"谢谢您。""谢什么？你付了钱的！"头都不抬，医生不耐烦地无情回应，下一秒又补上火药味十足的一句："注意事项都记好！下次再让我看到这手出问题小心我直接给你剁了！"下意识地打了个寒噤，戚少商连忙肯定地应了，同时加快几步退出屋去。出门之前，他耳尖地听到侧着脸的医生小声念叨了一句--"臭小子还挺有礼貌......"嘴角不自觉带上一抹笑意，戚少商转身离开。
医院外面空气很冷，然而异常清新。戚少商刚走出大门，就看到车子旁站得笔直的成崖余。挥手打了个招呼，他咧出一口白牙："警察标兵成崖余同志，工作时间你竟敢公然翘班！"冷冷地瞥他一眼，对方的万年冰山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拉开了车门。"嘶--好冷！你怎么不开空调？"自动自发地钻进车，戚少商马上夸张地打了个哆嗦。"浪费。"言简意赅地回答，成崖余随后坐好发动了车子。
"打算做什么？"静默无声地开了一会，成崖余从后视镜里注视着靠着椅背疑似睡着的戚少商，语调平平地问。"还能做什么？好好休假呗。"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对方懒洋洋地应声。刚从医院出来元气大伤，何况他此次扮演的角色实在太过尴尬，事情没彻底处理干净之前还是别去搅局添乱，听诸葛正我的安排乖乖在家呆着比较好。"说起来，你们那边到底弄怎么样了？"听似随意的询问，成崖余却知道对方的心思，并没有虚伪应付。"差不多了。傅宗书和黄金麟都死了，因为收网及时，上层几个主事的也没逃掉，虽然连云炸了花田全毁，但我找到的书面资料，你上交的电子单据，还有一些相关人员的口供，已经足以将傅氏连根拔起了。""上面？"莫名其妙的两个字，不过成崖余立刻领会了意思。"扳不倒。最重要的犯人都死了，其他人证采信度不强。况且证据并不十分充分，那电脑里的东西虽然全面，终究不够完整，还对付不了上面那些人。""是么......"淡淡地回应，戚少商靠在那里，沉默了一会，叹口气，终究没多说什么。治标不治本又怎样呢，他们这些小警察，不过是上层眼里的枪子罢了，指哪打哪，不该动的无论怎样都是动不了的。世道如此，不认又能如何？
下车的时候，成崖余在身边的公文包里翻了翻，扔过来一个文件袋。"你要的东西。"稳稳接住，戚少商的眼睛里终于有了点暖意。"谢了。""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皱了皱眉，成崖余的表情里多了点犹豫，"你坚持的话就尽快吧，再拖不了多久就该结案了。""嗯。"点点头，戚少商站到路边看对方开走，等车子消失在了转角，他才捏紧厚厚的袋子转身上楼。
我国官方系统办事效率一向堪忧，不管是教育系统政府系统还是警察系统。因此当戚少商等了足足四十分钟才获准进入缉毒组组长办公室时，他只是耐性颇佳地给了那个心惊胆战的小警察一个安慰的笑脸。推开门进屋，他一眼就看见办公桌后那个女人。娇小的身躯埋在宽大的皮椅里，看起来异常不协调。"戚组长，"淡淡扫了他一眼，对方一开口就一副公事口吻，"有何贵干？"
"客气，叫我戚少商就好。"说着客气，他倒是一点都不客气地直接坐到了人家对面。"这次来找你纯粹是个人私事，没必要打官腔，英组长。"挑了挑修饰良好的柳眉，英绿荷的眼里闪过一丝不明的光芒。"私事？没记错的话，我们公事上也只有这次傅氏的案子有交集而已，戚组长有什么私事要找我谈？""英组长是个聪明人，你想呢？"平静地看着对方，戚少商气定神闲。以英绿荷的身份和与此次事件的牵扯，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的事，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上门是为了什么？
勾人的狐狸眼定定地盯着戚少商，好半晌，英绿荷叹了一口气："为了顾惜朝？""不错。"干脆地回应，戚少商微微感到诧异。本以为对方会拒不承认，他都做好了各种准备，结果却换来如此直接的答案，就好像一拳打到软绵绵的棉花上，顿时感觉松了一半的劲。"从事发我就一直在想，你什么时候会来找我。戚少商，你来得可真够晚的。"丰润的红唇挑起一抹奇异的笑，英绿荷眨了眨眼睛。"这算什么？"不再是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戚少商有点被眼前人的反应弄迷糊了。"你该不会想说你就等着我上门好坦白交代吧？"
"交代什么？"十指交叉扣于桌面，英绿荷似笑非笑。"还跟我兜圈子？英绿荷，明人不说暗话。"眯起眼睛，戚少商感觉自己近日变好许多的耐性在一点点流失。"确实，"对方认同地点点头，下一秒出口的话语直率得让他差点以为是幻听："是我卖了顾惜朝。"好笑地看着瞬间呆滞的男人，英绿荷转了转眼睛："不好奇为什么？"
"既然我敢找到这里，还需要问你为什么？"很快恢复常态，戚少商冷哼一声。"英绿荷，即便是为了你丈夫，你也已经做得太过了。你真以为傅宗书会诚心合作？你真以为那些小动作永远没人能查到？""戚少商，你看我像那么蠢的人吗？"眼角下撇，英绿荷的神色很是轻蔑。"傅老头那点花花肠子我还能不知道？他也清楚我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我们俩根本就是互相利用互相算计，何必在乎真心假意？至于小动作，你倒说说成崖余都查到了些什么？"挑衅似的看过来，英绿荷轻松的表情让戚少商眼皮一跳。这女人太聪明太厉害，明明应该是自己逼迫她，现在倒好像是她在审问自己。这怎么行？他一定要把主导权握在手中！
"其实也没查到多少，"压下浮躁的情绪，戚少商皮笑肉不笑，"无非知道了英组长感情甚笃的丈夫--缉毒组前任组长九幽同志--三年半前因故突然变成植物人，神通广大的你这几年一直拿钱给医院维持他的生命，两年前缉毒组还有一次卧底行动以惨烈失败告终而已。"短短几句字字中的，交代了所有动机与疑点。因为需要大量金钱保住深爱的丈夫，英绿荷利用了缉毒组组长的身份，和傅宗书狼狈为奸，一个提供行动情报，一个提供钱财与药物。傅氏是本省最大最好的医药集团，身为遵纪守法、薪资微薄的警察，走投无路的她不攀这棵大树又选哪棵？"可惜了那三个年轻孩子的命啊，竟然就那么不明不白的被你送出去了......"摇摇头，戚少商眼里是露骨的指责与厌恶。
"哦~成崖余果然厉害，居然连这种内部资料都能挖到。"静静地听完，英绿荷没什么愧疚与心虚的表现，只是云淡风轻地感慨了一下。"既然如此，我卖掉顾惜朝也没什么好惊讶的，不是吗？""那是自然，"听到"顾惜朝"三个字，戚少商下意识地抿紧了嘴唇，不过即刻又恢复了周身的凌厉气势，"英绿荷，我好奇的是，你既已和傅宗书合作，又为何要坚持向傅氏派卧底？如果是想扳倒傅氏，又为何三番两次出卖他们？你到底向着警方，还是向着傅宗书？"
"向着谁？"放肆地嗤笑出声，英绿荷娇媚的脸上是纯然的憎恨。"我谁也不向着！不管是警察还是傅氏，统统灭了最好！！！"这答案大大出乎戚少商意料，以至于一时之间他根本无从反应。"戚少商，你说我丈夫成了不死不活的样子是因为事故？你倒是说说看，是什么事故？"讽意十足地斜他一眼，英绿荷的笑容狠厉中掺着一丝苦涩。"什么事故？不就是，不就是......"突然被这么一问，戚少商竟答不出来，成崖余给他的资料中只写着"因故"，至于具体是什么却未曾提及。如今英绿荷问到他才觉得事有蹊跷，好歹也是个组长，九幽的卸任原因不该连事故类型都不写啊！
"事故，哼，事故......"怨恨地喃喃道，英绿荷漂亮的脸扭曲到可怕的程度。"这就是警方的能耐，凡是出了什么错误，一律事故两字带过！戚少商，九幽没有出车祸没有滚楼梯，他是活生生被打成植物人的！！！""你说什么？！"震惊地看着她，戚少商没能即时消化自己听到的内容。"你不知道吧？缉毒组早在四年前就注意到傅氏有问题了。"渐渐冷静下来，英绿荷看都不看他一眼，好像陷入了回忆之中，声音缥缈如自言自语。"其实开始只是偶然，抓获的小毒贩里有个菜鸟，还没怎么审呢就一股脑全招了，连货是从哪弄来的都说得一清二楚。九幽顺着这点线索一路追查，最终怀疑到傅氏，但苦无有力证据，只好跟上级打报告请求派人搜查。"一个激灵，戚少商瞬间觉得，接下来发生的事他完全能够想象了。
"结果上面那群老顽固说，傅氏是重要经济支柱不能轻举妄动，要九幽先拿出证据才能批准搜查。这不明摆着阻挠吗？要是有证据九幽还用得着上门找他们？他回来的时候脸色特别阴沉，我一听情况就担心里面有什么猫腻，跟他说不让查我们就别查了，省得惹祸上身，但他那个人，正义感十足做起事不管不顾的，竟瞒着我跟上面做了交换条件，自己一个人潜进傅氏找证据去了！""然后呢？"戚少商的声音很低。"然后？然后就是东窗事发惨遭虐待，哪有什么悬念？"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英绿荷的眼里是刻骨的仇怨。"我当时简直急得要发疯，想着他和上级有协议虽然是单枪匹马这行动也该是得到批准的，自然就去找那群‘大官'求他们救救九幽，你知道他们回我什么？‘九幽私自行动后果自负警方没有义务援助"！我一听就知道自己的预感果然没错，上面有厉害的保着傅氏，那几个头头怕也是阳奉阴违准了九幽的，调查出结果功劳是他们的，出了事当然要推得干干净净！"
戚少商没吭声，他感觉浑身发冷。九幽的处境其实和他很像，唯一的不同就在于，他成功了，而九幽不幸成了那颗弃子。领导的狠心他不是不知道，但却从来没想过，他们可以残酷到把一个优秀警察的生命如垃圾一般随意扔出去的程度！"于是我的九幽就像一块破布一样回来了......"英绿荷还保持着神游一般的状态，语气里的杀意却越来越重，"他为了警察事业才弄到这个地步，狼心狗肺的警方不但不负担他的医药费，还拒不承认他的作为立刻把他除名！九幽是那么优秀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他那么热爱自己的工作，到头来竟是他为之奉献一切的事业狠狠在他脸上打了一巴掌！你叫我怎么能不恨！你叫我怎么能不想杀了那群该死的警察！"
第二十三章--真相
"你难道不知道阴九幽是被傅氏的人害成这样的吗？你恨警方，难道不恨他们？为什么还要和傅宗书合作？"依然不太能理解英绿荷的心态，戚少商浓眉紧皱，疑惑地开口。"怎么不恨？但相比起来，我更恨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英绿荷的假笑算计意味浓厚。"而且九幽需要很大一笔钱才能维持生命，傅宗书自己找上门来，我为什么要拒绝？况且和他合作又不意味着我不能打他的主意......"
悚然一惊，戚少商突然明白了英绿荷的想法。这女人两边都在利用，两边都要报复！她想扳倒傅氏，所以不断派人进去卧底；同时一旦事有不妙，她又立即选择自保，把那些卧底卖得彻彻底底。无论最终哪边损失惨重，她都乐见其成！"这个结果你满意吗？"暗哑地开口，戚少商对英绿荷既同情又鄙夷。"还好。我就知道顾惜朝不会让我失望。"优雅地托住下巴，英绿荷笑眯眯地看着他。
"你什么时候盯上他的？"定定看着英绿荷，戚少商压抑的声音里满是怒气。"什么时候......嗯，博士生返校听老师提起这优秀学弟时就有拉拢他的意愿了，说实话九幽出事后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顾惜朝，可惜他一直没有从警的想法，当时又正打算和傅晚晴结婚，所以......"对方摊摊手。"所以你就坑了三乱？""什么叫坑了啊？戚组长，麻烦你搞清楚，三乱可是心甘情愿跟着我的！"不悦地拧起柳眉，英绿荷撅嘴的样子竟有些像撒娇。
"心甘情愿，当然心甘情愿--在你根本没和他们说清楚利害关系的前提下！"愤恨难耐，戚少商的声音猛地拔高。"警校成绩一直不佳，却能一毕业就进缉毒组，换了谁不干？一进组就被‘重用'当大案卧底，那几个年轻人懂什么危险不危险？""这可怨不得我，"英绿荷不以为意地耸耸肩，"我又没拿枪逼着他们，而且要怪就怪三乱自己太蠢，小动作频繁又明显才会被人发现。傅宗书打电话问起的时候，我还实实在在郁闷了一下子呢。""于是你就把他们卖了。"戚少商沉凉的语声里是浓浓的悲哀与憎恶。"我有得选择吗？傅老头可是个成精的，明摆着试探我的合作诚意。要不是应得干脆，现在我怕早都死于非命了。"英绿荷懒洋洋地回应。
"合作诚意，哈，合作诚意......"粗嘎地干笑几声，戚少商愤怒到了极点，"三条鲜活的人命，在你眼里居然就等于他妈的‘合作诚意'！！！三乱真是可怜，弄不好他们到死都相信甚至担心着你......""所以说我最喜欢天真的孩子。"满意地笑眯了眼，英绿荷的表情很是感慨："乱法乱水接头时死得倒是干净，乱虎要聪明点，偷到一些小证据，中了枪还想着得交给我，真令人感动。多亏了他这份执着，顾惜朝才自动送上门来啊~"
"自动送上门？"戚少商神情一凛，"难道不是三乱死后你转去纠缠他？""戚组长，这你可真是冤枉我了。"咯咯娇笑着，英绿荷显然对他的错愕感到十分开心。"顾惜朝会来找我完全是我意料之外的。唉，也难怪你吃惊，他如果不说，没人能查出他和三乱的关系。"看他一脸迷惑，英绿荷颇有优越感地前倾，神秘地压低了声音："他们是同一家孤儿院出来的。"
"不可能！"戚少商先是一愣，继而迅速否定对方。成崖余把顾惜朝的生平查得很清楚，他从小在单亲家庭长大，十二岁时随相依为命的母亲搬到本省一个小城市。单身女子带着正长身体的男孩，衣食住行都很不容易。他母亲只能经常换工作，各种苦活累活都做过。顾惜朝家本身就不宽裕，教育等各方面花销又不能省，他母亲身体一直不太好，最后到底被日复一日的辛苦工作压垮了，一病不起并在他十七岁那年离世。因为治病几乎花尽了可怜的家底，用仅剩的钱安葬了母亲后，顾惜朝只能选择退学自食其力。幸亏当年各地政府都在抓教育兼搞慈善，出台了一批补助贫困生的相关政策，成绩一向拔尖的他就这样成了市政府的重点帮助对象，靠着各类奖学金、助学金读完了高三，还以优秀的分数考上了位于省会的知名大学。市政府大觉脸上有光，以此名目又给了他万元奖励，顾惜朝便是用这笔钱缴了第一次学费。后来的大学几年，他是靠着申请各类奖助学金以及不停打工读下来的。事情繁多的同时他也没有放松学业，于是毕业后很顺利地被保送读研，专攻生物化学，再然后，就是研究生毕业后在连云的两年了。"虽说没有爷爷奶奶一类的其他亲戚，顾惜朝有母亲这件事可是板上钉钉的！他们家邻居，街道办事处和市政府都能作证！你现在告诉我他和三乱同出一家孤儿院？就算撒谎也撒个像样点的啊，英组长！"认为对方是在故意逃避责任，戚少商有点动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