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所谓。”想不明白的问题,不去考虑才是最好的,“我要帮他。”
“你……”
“就算是以吸血鬼的身份,我也要成为最强的猎人。”锥生零说。
“最强的猎人?”女人的声音兀自插进对话中,妩媚,光天化日出现似是也带着几分挑衅。
锥生刷一下站起来,压在桌子上的手指骨节发白。
周围的路人目光聚集,女人雪白的和服衬着有些凌乱的长发和血红双眸,散发着难以抗拒的魔性。“好漂亮!”“白头发,她是外国人吗?”“肯定不是啦,那个合服可是日本才有的啊!”“另外两个是黑主学园的学生吗?”“果然那个学校帅哥很多呢!”
“绯樱闲……”锥生零似是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没有拔枪呢。你变乖了吗?孩子……”闲微笑着欺近,抚上零肩膀的动作柔缓得仿佛出自本能。
零抬手的动作似是要掐闲的脖子,抬到那女人肩膀上的时候却停下来,转而一翻掌把她推离自己身侧:“不想再和你纠缠了。”微微走低的声线极冷。
那不带任何杀伤性的动作似乎触动了绯樱闲某根神经,魔性般暧昧的声音转瞬不见,一切变得凌厉起来:“做梦……只要还活着你就注定服从主人的命令!”
“那你给我听好,绯樱闲!”零从高过闲的角度俯视她。“我不需要主人。”
闲四周杀气腾起。一条忽一下站起来,扳过零的肩膀向墙壁猛推过去。
锥生零刚刚站立的地方下一刻腾起一人高的冰锥,近旁的木质藤椅瞬间化为飞灰。周围尖叫声四起,刚刚驻足感叹的行人惊呼着妖怪或吸血鬼,仰慕之情瞬间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四下逃窜。
“闲大人!请您节制!!”一条喊起来。
女人眼中的血光慢慢黯淡下去,冰柱化为蒸汽。
一条放开手下的学弟,惊讶地发现纵然是这样的攻击,零也只是低着头,依旧没有拔枪。
从屋顶上忽然跃下披着银灰色彩的男子,一言不发地站到闲身侧,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他脸上戴着雕花面具。
“一缕。”零念道。
一条站出来:“闲大人,请不要在这里私斗。”
“用不到你来提醒。”绯樱闲应着,“我还是知道的——这儿是协会的地盘。”
一缕和零极快地对视一下,眼神交错间没有温度。
“女人!”锥生零向前迈了一步,不大,却刚好跨入闲的攻击范围之内。举手投足间没有一丝犹豫,“了结吧,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已经不想杀你了。”
闲抬手,似是又要召唤水汽,抬到一半看见零的眼神却停下来:“你……改变了呢……”
零没有动。
“是谁让你改变的呢?”幻惑言灵,主人的特权。
锥生零双手握紧,眼中闪过殷红血色。
“告诉我!!”仆人的抵抗意志如此之强出乎意料,闲在言灵上加了一分力。
零忽然从怀里拉出血蔷薇,调转枪头一枪打穿自己左臂:“死也不会告诉你!”
闲笑了:“这个人对你如此重要……会是谁呢?”
零抬枪瞄准闲的心脏,扣动扳机。子弹打在钢铁上清脆声响,一缕瞬间挡在中间。
“那我就给你一个了结的机会。”闲伸手推开一缕,“后天午夜在东馆等你,锥生零。”言罢,雪白的身影一闪不见。
锥生一缕却没有立即跟去,只是站在原地,面具下纯紫双瞳透出欲言又止的神色。锥生零也看着他,两人就默默凝视彼此,无言却更胜千言万语。
这一次了结,能了结的到底是什么?纠结在三人之间血的羁绊哀声低鸣,似是极度抗拒着命运挣扎转动的绞盘……然而不需多语,一句都不需要。锥生一缕抽出腰间佩刀猛然掷向哥哥。锥生零微微偏头,刀在脸侧划出一道血红,下一刻深深扎进墙壁。
一缕仰头看看闲离去的方向,终于决心跟去。消失的风声里掺杂了一声淡淡的‘后会有期。’
那么,“后会有期”,也许这就是你我兄弟一场的末路吧。零用受伤的手臂拔出插在墙上的佩刀,双眉一点一点皱紧。
懒洋洋的下午最终只剩下一片狼藉,一条拓麻头痛地捂住脑袋:“我的工作又要多了啊,一个个都这么乱来……”
零偏过头:“一条学长?”
“拜托你了……”一条一脸正色地扳住零的肩膀,“赶紧回学校去吧!”
消除掉最后一个目击者的记忆,一条拓麻长出一口气。
“那么枢并不在意你汇报的事情了?”他身旁穿制服的少年问道。
“是。他说锥生的家事,没必要干涉。”一条回答。
对方冷笑一声:“他心里要真这么想,我可就省了大事呢……”
“您是说……?”
“拓麻,你变笨了吗?”支葵千里冷冷地眯起眼睛,“四年前绯樱闲的做法让我很失望,不要让我再失望一次了。锥生家的后代必须死。”
一条低头念了声“是”。
“别再像上次一样失手了。”支葵轻声嘱咐,“为了血族至高无上的未来,为了赢得整个世界……锥生家不过是时代的祭品,祭品不需要同情。”
一条又应命。
支葵很满意地颌首:“更小姐似乎也很期待你的表现呢……同时得到两位纯血的青睐,拓麻啊,你的确很优秀。”
“不敢当。”
“那么继续监视玖兰枢的举动,不要忘记一翁告诫你的话。至于锥生家,如果闲搞不定的话,我就亲手……”
一条把手横在胸前行礼:“锥生家只是日渐式微的破败家族而已,吸血鬼猎人的神话早就结束了。”
“……不要轻敌。”支葵把手按在胸前——这个身体强有力的心跳让他很满意,“做不到斩草除根的人,不论多强大,也永远赢不了。”
“拓麻铭记于心。”
十七
血一点一点滴在雪白的瓷砖上,锥生零就着洗手间的水池慢慢揭开裹着左臂的绷带。半天前包好的伤口丝毫没有愈合的迹象,拎着浸透鲜血的纱布丢在垃圾筒里,他无奈地叹口气。
头一次被猎人的武器伤到……那武器竟是如此厉害。准确地说应该是——对吸血鬼竟如此有效。但是没办法……比起供出那个人的名字,到是现在的结果更能让人接受些。
斜眼瞟到一旁放着的纸质任务单,左上角印着D+的等级。明天么……还好,只要有一半力气就可以处理……零背靠着墙兀自盘算着——理论上。
裹上新的绷带,可能是一直流血的缘故,零觉得乏力。
索性在把头伸到水龙头下狂冲了一会,然后支在水池边上看镜子里有些苍白的自己,暗自想多久没这样糟粕过了……有些渴,但还可以忍耐。不过也要归功于他吧,据说玖兰家的血统无比纯正,更何况他应该就是始祖本人。想想看若不是喝过玖兰枢的血,自己早就失去行动能力了。
那么这些帐一笔一笔都要算清楚,总有一天他会还,连本带利一起还给那个纯血之君——半个子都不要欠着。
然后是任务……锥生零从杖杆上扯下毛巾裹住湿漉漉的头发。
——在揪出整件事情的主谋之前,我,锥生零,是一名吸血鬼猎人。
满月,极明亮的月光即使隔着厚重的窗帘依旧将玖兰枢惊醒。
推开丝质薄被起身的时候只穿着校服里的黑色衬衫,他睡过头了,好像错过了第一堂课。
那么穿好校服去教学区吧,迟到总比旷课好。可某种直觉引起的莫名不安盘上心头,他思考这种不安的来源,直盯着窗帘后的月亮坐了一刻。
有微风,窗帘细微摇动,外窗没有关紧。
忽然意识到是夜风里飘荡着的腥甜香气丝丝缕缕,奇怪自己对血的气味应该不感兴趣。
下一瞬间玖兰枢抄起沙发边的外套随便披上,拨帘推窗,纵身而下。
月亮像要燃尽一般明亮,包围学园的小镇浸在白花花的月色中。他沿着学院后的树林飞掠,很轻易地找到那个气味的来源。
野兽即使垂死依旧露着獠牙,带着致命伤的LEVEL E匍匐着挣扎爬动,扭曲着残破身躯的动作令人恶心。地上血渍新鲜,汁液丰富流淌的声音在一下接一下的枪响中淋漓清晰。
玖兰枢站在巨大枝杈上的身影轻易被枝叶繁茂的树冠掩盖。
银发黑衣的孩子在身前百米范围内,苍白月光、银色枪身、豹一般敏捷优雅的猎人,构成整个风景。那是最强的吸血鬼猎人——锥生一族狩猎时的整个过程,他也只是听活了很久很久的一翁偶然提起过银发少年的传说。
锥生家的祖先曾与吸血鬼的一位长老相爱,违背了血族当时的法令偷偷私会。锥生每晚都会去长老的城堡,他们执手走过长长的密道,在如寝陵般宏伟的地下书苑里渡过在一起的时光。然而甜蜜的日子总是很短暂,尤其是与纯血吸血鬼数千年的寿命相比。他们相爱的秘密很快被吸血鬼一族发现,执法典的行刑者们出现在私会的地方。‘玷污血族之王的未婚妻,人类,你的死都不足以赎罪。’锥生看着吸血鬼美丽的长老,听她的声音圣洁真诚‘无爱的婚姻还不如死亡来得痛快,把我吃了吧,这样我们就永远都在一起了。’
传说之凄美到此为止,名为锥生的人类少年永远消失在历史长河中,取而代之的是被唤作吸血鬼猎人的血族杀手协会的崛起。
那么把时间轴无限拉长,此时此刻于月下腾挪猎杀的就是锥生一族的末裔。玖兰枢逆着夜风理理凌乱的额发,就在这里旁观他的狩猎,也是很惬意的事情呢。
加上倒在地上的猎物,一共五只。对手很废,似乎不是什么大任务,但狩猎的人却很认真。
丛林猎场并不宽广,锥生零在击毙两只LEVEL E之后面对同时扑来的另外三只,渐渐被逼退到空场边缘。四面是树,没有辗转的空间。退下的空弹匣啪一声掉在地上,从外套内侧口袋里拽出新的弹匣扣上,举枪。
准星偏了……是故意的吗?枢看每一发桃红色子弹都在月下划出圆润光弧,无一命中。或者是圈套吧……以完全可以避开的角度控制猎物的行进路线,干的不错呢。
猎人还在后退,直到后背顶到树干的一刻眼中闪过狡黠的光,左手托住抬抢的右手,三枪几乎是连发。正面击穿眉心的LEVEL E来不及发出惨叫,沉重落地后瞬间风化。
锥生零长出一口气,慢慢走到失去行动能力的另外两只猎物身旁补了几枪。步伐不稳,喉咙火烧一样热,大地无节律震动。他想他还是清醒的,至少搞得明白晕眩是源于自身出血。该死的自己射自己之前真该想清楚后果,弄得现在这个样子可怎么回去那个豢养吸血鬼的学园……
玖兰枢跳到地面上,正好落在锥生零面前的时候看着他一个不稳,抬手去扶的动作几乎出于本能。然而托住他没握枪的左臂,只觉得手掌下是粘腻的湿滑,没顾着零脸上一闪而过的痛苦表情是什么意思,下意识把那件黑色风衣的袖子往上挽。
整个浸透着血的绷带露出来,触目惊心的鲜红。
忽然就明白了之前闻到的腥甜是怎么回事。枢皱起眉,哑声问:“什么时候弄成这样的?”
零只是把头偏向一边,呼吸声越发粗重,却不回答。
枢一下火了:“带着这样的伤执行任务,你想死吗?”手下却极有分寸地拆下绷带。
贯穿的枪伤露出来,像细钉开凿的泉眼。
“我自己弄的。”零盯着伤口一字一顿地说,“没为什么。”
枢觉得头很痛。怎么这个家伙从来不懂得照顾自己呢……要真只是简单地不会照顾也就算了,还三不五时地挂点彩挨个枪子什么的,害得别人为了他提心吊胆。可是没办法……这样一个倔性子,本人不想改的话你八头牛也拉不回来。想着想着伸手解掉衬衫靠上的两个扣子,偏偏头:“想要就喝吧。”
小孩儿眼睛血红,却很压抑地摇头。
枢想了想,说:“不是白喝,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零看过来。
“以后要自己保护自己,明白么?”枢很认真很认真地要求,“就当是帮我了。”
零愣了愣,低低地嘟囔了声‘好’。
那还犹豫什么呢……枢顺手把零拉近怀里,听尖牙插进自己脖颈的声音干脆利落。想想或许这该是他最讨厌的事情之一吧?自身堕落为吸血鬼就算了,还要靠吸食他人的血生存。可是要直面生活啊,零……枢伸手环住他的肩膀,命运正是因为你一直不敢直面,才越发残忍的。
所以,不要拒绝我……
十八
吞咽声近在咫尺,夜风扫过树和树之间的缝隙沙沙作响,月亮静得像监视者的眼。
——太一愿代王出征,请让我去吧。
千年前模糊的记忆随着被强行唤醒的肉体一天一天恢复力量,也慢慢清晰起来,那是这个名为玖兰枢的身躯还被唤为始祖的时候。那时自己也是这样献出鲜血,换之忠贞……与迦兰一样同为四长老的战神太一,巧合般和零一样的银发紫瞳,持纯银劲弩。
太一,迦兰……你们的灵魂也随着一代一代的血族后裔传承下来了吧。知道么……我始终相信,就算跨越千年,当时的血盟也必然能将我们再度聚在一起。
那是这世上最坚贞不移的誓言。
脖子上一凉,他用舌尖舔掉溢出的最后一滴血抬起头。
月色下静默的人生子,棱角分明如白玉雕塑。
枢看过去的目光有那么一瞬间不受控制——锥生零,竟连吸血的样子是干净的……自己却一直执着地认为,吸血鬼注定与血污为伴,即使在花园栽满十字蔷薇也清洗不掉罪孽的痕迹。
他始终都是例外。
“玖兰学长……”零开口,却又习惯性地皱眉,“对不起。”
“没关系的。”枢说,“是我自愿。”
零抬左手,烙印般的圆形枪伤缓慢愈合:“可不可以等一等……”
“嗯?”
“等我了结和闲之间的事情以后,一定会给学长一个交代。”他认真的表情总是那么绝然,连声音都一样。
枢于是扳住零的肩膀:“不可以,绯樱闲是真正的纯血,你打不过她的。”
“也许……但我答应过会保护自己,至少这一点我一定做到。”
枢叹口气,还有什么事情能像他的倔强一样让自己毫无办法呢。所以:“就算我再说多少次不可以,你一样会去的吧?”
低着头默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