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堂却不急着尽了自己现用的这套招数,本就是随性之人,套路这种东西当然束不住他的性子。但见白五爷原本一式华美异常的荡剑术在半空中诡异的转了个圈子,迅疾却不生涩的由荡变刺,一招"一衣带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闲在那里的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口中大笑道:
"站在那里作甚?!下来喂两招!"
展昭剑眉一扬,原本看着白玉堂练剑正有些手痒,此时白玉堂主动动手正合了他的心意。当下展昭笑了声:"当得奉陪!"巨阙一扬,出鞘的同时一手将剑鞘回掷,一面"铮"的一声接下了白玉堂那一招。
两人之间的切磋早已是熟门熟路,说是切磋,看起来却胜似一场最为宏大的剑舞。但见场中一蓝一白两道身影你来我往,往往在对方一动手一注目就能做出最佳反应来--这就是多年相交加上时常切磋所养成的默契,除他们外,在这世上无人可及。
画影与巨阙每次交错都是恰到好处,双剑的主人两双俊目也不时交汇,偶尔交换一个会心的微笑,或者一抹欣悦的笑容。手上一招一式使将出来虽带着认真的气势,却难掩其间弥漫着的默契与顺熟。
忽然,白玉堂想到一事,唇边笑容忽地扩大,显出一道得意到骄傲的弧度,兴味盎然道:
"好!展昭,接我这招试试!"
说着,原本行云流水的巨阙剑意忽地一凝,生生显出几分厚重来。展昭一扬眉,心中泛起异样的熟悉感。然而白玉堂这一件表面上吞慢厚实,来势却是极快,他来不及思索,想也不想的猛然变招,竟被白玉堂这一势逼得不能不急速后退两步才能接下来。
只是白玉堂这一势却远远不曾结束,展昭这一退,剑势的后招变化立即源源不断生来。展昭被他抢先半招,又去了先机,只能继续步步后退,心中惊异:这白老鼠竟是从哪里学的这般厚实刚强的招数?从前从来未见他用过!
"猫!休发呆,你再不尽全力怕是就输了!"
心中正自猜想,却被白玉堂扬声高喝惊醒。展昭心头一震,咬牙一个纵身生生向旁后退了四步,避开白玉堂这招后一个燕子飞纵身远离他那一招所覆盖的范围,险险避开了他那一招。
展昭离开交战范围,左手收了剑,只觉胸中因事前憋闷的怦怦剧跳--刚才白玉堂这一招压迫感太重,他只想着如何迫离,一时竟是忘了呼吸!
稍稍理顺了一下呼吸频率,展昭对白玉堂讶然道:"好惊人的一招!玉堂,若非你没使出全力,展某怕还真难这么容易脱离--这一招叫什么?好生强悍的气场!"
白玉堂见展昭收剑,跟着收起画影,面上难掩得色:"这一招五爷可是想了许久才创出,若能这般轻松就被你破了五爷怎敢拿出献宝?至于名字嘛,我叫它‘破军',你觉得如何?"说着面上眉飞色舞,一阵飞扬肆意。
"破军?不错,破敌军者,当属此招!"展昭当即击掌叫好,随即微一沉吟,道:"只是我觉得,这一招似乎还有不少变化与后招,玉堂是否并没创完啊?"
"你这猫儿眼果然毒!"白玉堂昂然笑道,"到此为止还只是个开端,这一招只是"破军"的雏形。既叫‘破军',取得就是那种一往无前的前进气势--可惜五爷尚未亲眼见识过千军万马对垒的氛围,否则这一系招数想来定能更加出彩--哎!不说这个了,你这劳碌猫今儿怎么有时间跑到后院来?平时不都巡街去了么?可是又有什么案子?"
展昭有些郁闷的道:"莫非展某只能有事才来找玉堂?若我说此番我只是来找你切磋的呢?"
白玉堂故作不屑的笑道:"就你?哼哼,五爷宁可信了今天太阳是从西面出的!"心中却有些微微的、说不上是什么味道的黯然--什么时候这猫才能真正将心思完全放在他白玉堂身上?却也明白以这猫的性子这一日怕是当真遥遥无期了......
唉,猫儿眼中,大事永远重过他这个"知己好友"......
猫儿......你可知......
展昭察言观色,隐隐从白玉堂眉目间看出些什么,心中忽地一塞,忙道:"其实我这次来,是想请玉堂一起去栖凤楼喝酒的,不知玉堂可有时间?"
白玉堂闻言一怔,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这猫怎么忽然有闲心请他喝酒了?--他抬头看了看天空--此时他忽然有些迷惑,今天太阳该不会真的是从西面出来的吧?
......
太阳是不是当真从西面出来我们不得而知,但是半个时辰后,满心狐疑的白玉堂已和展昭静静坐在栖凤楼宇字号雅间里了。
看着面前气定神闲的展昭,白玉堂忍了再忍,终于还是忍不住出声问道:"我说猫儿,你今天究竟吃错了什么药,忽然有这般闲情逸致和五爷来喝酒?平日五爷邀请你你还要推三阻四的,今儿怎么......"
展昭微微一笑:"怎么,玉堂不想来喝酒么?那平日里是谁总念着老板娘这里的美酒来着?也罢,若玉堂你不想喝,我们这酒回开封府便是!"
说着他作势起身要走,眼却含着笑意看着白玉堂。白玉堂当然明白这猫言下之意,也不拦他,反而撇了下嘴角似笑非笑的拿起桌上的酒杯:"哎呀呀,美酒啊美酒,感情你对我们猫大人当真一点吸引力也没有,人家居然才来就要走,若要老板娘知道,怕是会伤心知音难寻吧!"说着将酒杯凑到唇旁饮了一口,抬眼望着展昭,摆明了看他表现。
展昭原只是忽然起了戏谑之心想要逗一下好友,不想白玉堂竟会反将他一军,反倒弄得自己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起来。他哂然一笑,浅叹了口气,大大方方重新自白玉堂面前坐下,道:
"也罢也罢!算你这老鼠厉害!我只是忽然犯了酒瘾,想来、想来喝酒解馋,这个答案你可满意?"
一听就知道是借口!白玉堂不满的翻了下白眼,却也知道若是逼急了这猫他怕是会乍毛儿的。算了,这猫难得邀他出来喝酒,自己这般急于知道原因也未免扫了两人性子。反正一旦灌醉了这猫照样可以知道。
心里打着小算盘,白玉堂也就故作大方的举起酒杯,凑到展昭唇边笑道:"好了!不逼你这薄皮猫。再说下去未免扫兴,难得你请客,喝酒!可别浪费了这良辰美景!"
--展昭白了他一眼:那先前到底是哪个死缠烂打非要知道原因的?--他伸手要接下白玉堂手中酒杯,对方却一瞪眼,摆明了不肯松手。展昭无奈,只能就着他送过来的姿势一口饮尽,脸色却微微熏染起来。
白玉堂见他饮尽杯中酒,面上当即笑得愈发开心,一手提了酒壶,一手将两只酒杯添满,与展昭你一杯我一杯很快便尽了一壶。栖凤楼的酒味道醇香,加上有知己相伴,难得又是休闲时光,两人这酒喝得分外和谐。
或是有心或是无意,白玉堂今日为展昭添酒添的异常勤。只是五爷心知展昭向来精明,要灌醉他做的绝对不能太露痕迹。而展昭原本心有疑虑,但见了白玉堂和他一样杯杯见底,也就不疑有他,只道白玉堂很久没来喝酒,此时心中开心而已。
如此一想,他心中隐隐的又有些愧疚起来--若非因为开封府这些事,白玉堂此时想来还在江湖上纵情肆意罢!唉,此番--可当真是自己亏欠了他......
如此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心中所想越来越偏,白玉堂虽不知其所以然,却也乐得进行他的灌猫大业。不久又是一壶见底,却不见老板娘送上新酒回来,性子急的白五爷不禁有些不耐了起来:往日他们坐上一会儿,那老板娘总会迅速将他点的女儿红送上来的,怎么今日真等急用了,这酒却迟迟不到?
眼见一壶酒见底,白玉堂终于忍不住猛地起身一拍桌子,一双剑眉高高挑起:"这酒来的也太慢了吧!老板娘莫不是睡着了?"
展昭见白玉堂面露不耐,便知他是等得急了。当下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他放在桌面上的手,道:"想来是今日人太多,老板娘忙不过来罢!玉堂莫急,我下去自行取便是。"
说着展昭就要起身,却被白玉堂忽然在肩上一按按回了椅子上。同时那白影已一个纵身离了位子走到门前,只留下一句带着笑意的话:
"算了算了!五爷去取便是,你这猫儿还是老实坐这儿等着吧!"
话音落时,人已"蹬蹬蹬"几声下了楼去。展昭微愕:这人今日怎地如此性急?莫不是--当真好久没喝酒了,所以馋虫发作?
想的好笑,唇边不由得也溢出一抹多少带点宠溺味道的笑意--只是他本人并没有发觉。
或者说,是早已习以为常了。
......
下的楼来,白玉堂一眼就见到了大厅中柜台前那醒目的红色--姬子媚依旧一身火红的罗纱,却并没像他想象中的忙于分酒于各桌,而是正与一个一身青布衣衫、书生打扮的男子在柜台前相对。
"你究竟想怎样?"此时姬子媚不像平日那般巧笑情兮善面待人,而是满脸的不耐之色,右手更是懒散的搭在柜台上,恰恰拦住了那书生进来的路。而在她身边,那些伙计们也都满脸不善地看着书生,摆明了若是老板娘一声令下,他们立刻就会上前赶人。
那书生好像没发现自己并不受这酒楼的欢迎一般,满脸懵懂:"这个,老板娘,在下只是想来讨杯酒而已,您也不用这么绝情吧?"
姬子媚闻言冷笑:"只是想来讨杯酒?告诉你,我这栖凤楼不欢迎你,你有本事请到其他地方,别总是来烦我!"
"子媚......"
"住口!‘子媚'两字哪是你叫得的?!"
姬子媚忽然变得分外愤怒,右手握拳重重锤在桌面上。这一下那书生还未有所反应,却反而吓了周围其他客人一跳:他们何曾见过这一向冷静温婉的老板娘生气发火的样子?心中惊疑的同时不由得纷纷猜测起那书生的身份来。
周围的窃窃私语惊醒了姬子媚原本有些暴怒的神智,她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勉强扯出一抹笑容向着众人道:"抱歉了各位,奴家今日遇上了点事,要提前打烊了,今儿的酒我请,还请大家原谅则个!"
"没事,老板娘你保重!""谢了啊!"......
顿时四周响起一片轰然声,客人们也都不是不知好歹之辈,明白今儿的热闹怕是看不成了,加上老板娘都说要请客,也就识趣的纷纷离开。
白玉堂却没像其他人一般说走就走,他目不转睛的看了那书生一会儿,忽然扬声笑道:
"老板娘,这就是你不厚道了啊!五爷难得到你这儿喝次酒,你怎地忽然就将人往外赶?未免有些太扫兴子!"
姬子媚听到这个声音,心中也是微一激灵:怎地就忘了这两位爷!忙回过头来向着半靠在楼梯扶手上的白玉堂赔笑道:"唉呀五爷,你也见到了,奴家这儿今日确实是有事,可惜您二位难得来一趟--不如这样,奴家这儿有新调的两坛美酒,再加上您原本点的那两坛女儿红,分文不取,全给您尽兴可好?"
白玉堂闻言笑道:"那倒是承了你的情了--老板娘,你此番若是有什么需要五爷帮忙的不妨开口,看看五爷是不是能帮你处理些事情。"
说着,他若有意、若无意的对着那青衣书生一笑,狭长的凤眼却微微眯了起来,忽地便透出几分透骨的冰冷,冻得四周人均是一呆。唯有那书生只是茫然以对,还向着白玉堂友好一笑,仿佛丝毫未感觉到面前那人对着他那从骨子里透着的煞气一般。
这个人......白玉堂面色不变,甚至忽然笑得分外开怀。但见他"刷"的一声打开折扇,悠哉悠哉的摇了几摇,斜眼望着被他忽现的煞气惊得有点呆愣的姬子媚,打个哈哈道:"开个玩笑,老板娘莫往心里去!既然你这里有事,我和展昭也不好打扰,这便先走一步了!你们自便!"
说着转身上了楼,不久便与展昭二人大摇大摆的出了门--当然没忘顺走老板娘允诺的那几坛好酒。展昭虽不知出了什么事,但已他对白玉堂的了解,知道定是有什么不能不走的理由,也就不多言。只在临出门前对着姬子媚一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视线余光划过青衣书生时微微一顿,随即如常的转到白玉堂身上,道:"回去?"
"自然!"白玉堂摇扇笑道,"莫不是还要留在这儿讨没趣不成?老板娘明显还有事,我们还是识趣些早点离开好!"
他这话表面上是说给展昭听的,他们身后姬子媚和那青衣书生却都不由自主的顿了一下,慢慢守收回了原本打量的视线。
有些事情,原本其实没必要所得那么明白。聪明人一听便知,更何况......
......
之七
......
再度回到开封府时已是下午,白玉堂径自拎着那几坛老板娘送的酒去了展护卫的卧室,展昭则在半路遇见公孙先生,被一路叫去包大人那里。白玉堂等了那人一会儿,一直不见回来,就猜那劳碌猫多半是又去某处查案了,也就不再费时间等他,干脆一头倒在床上睡了个回笼觉。
这一睡就是一下午,等到白玉堂再度醒来时,天色早已暗了。抬眼看了没有丝毫变化的门窗,想来御前四品带刀护卫还在外未归。白玉堂心中有些恼--这开封府的事儿怎么年年都这般多?真是烦煞人也。
想归想,已经睡够了的五爷还是慢腾腾起了身,推开窗子让外面的凉气刺激一下有些麻木的脑海。抬眼望去,却见一轮半月静静挂在半空,映的四周星辰微微暗了起来。他心中不知怎的却是一动,脑海里渐渐浮现那熟悉又陌生的脸庞来。
"展昭......"
他闭了眼几不可闻的喃了一声,没来由的心烦起来,干脆一把关了窗子来个眼不见。转头却又看到桌上那几坛美酒,想起今日一早的目的更觉烦闷,干脆走去坐下来伸手捞过一坛。
展昭办公事的时候白玉堂轻易不插手,毕竟他们一方属于官场一方属于江湖。更何况--白玉堂也不认为凭展昭的能耐一般的案件会多难为他。他若是去了,好些能帮着做点什么,多半时却都是跟着添乱--毕竟他本就不属于官家,其中的规矩条框又为他所厌恶--这些属于官场的事情白五爷也向来不屑于插手。
若说是为展昭,其实那才是笑话。展昭在这些事情上何须他动手?他们固然可以并肩抗敌,但毕竟各自有各自的圈子。白玉堂心里也明白,展昭想看到的,绝对不会是被官家束了羽翼的自己。所以当年盗三宝事件发生后,白玉堂才想都不想的拒绝了朝廷的所谓招安,只因为--这片苍天,他不只是为自己而飞。
至少连带着那人的份额一起......
所以渐渐的,他也学会只在某些能做的事情上动些手脚,其他的,信那只猫便是--这就是白玉堂与展昭相交多年所得出的结论。
他会如此想,也知道展昭心中同样明白。两人自当年苗家集相识到如今已有四个年头。一路上打打闹闹矛盾波折从来都不少。可是就这样一路走来,彼此却成了对方心中最特别的存在,这不得不说是当初他所始料未及的。
信手开了一坛女儿红,放在鼻下闻了闻,他的唇边微微勾起抹白五爷特有的微笑出来--这酒,沉了有二十年了。
人和人的交往有时候就像这酒一般,历久弥醇。就像此时,没想过要追忆过去,过去的点点滴滴却早已深深镌刻在脑海中。最近总会想到当年猫鼠不和的日子里,某人被他气得说不出话的场景,但更多的还是相知相许时的温馨与契合,还有携手退敌时一抬手一出剑的默契......
"展昭......"
不知第几回默默念着这个名字,从前的他喜欢叫那人"猫儿",那种亲昵是他们之间独有的,谁也无法代替。但是最近,他却越来越偏好起他的这个名字。
昭,昭,日明为昭--他忍不住笑开--可不就是日明为昭么......
闭上眼一口饮尽杯中酒,白玉堂忽然想要喝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