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了......有些事情是不是就可以不再烦恼了?
今日见到那两个人--老板娘和那个书生,脑海中又勾勒出过去的种种,他忽然发现,或许自己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挥霍了。纠缠一生么?他当真有这种耐性与毅力?白玉堂自己都难以相信自己。
杜若和胧玉都是他的红颜知己。现在闭上眼睛,他隐隐还能听到那纤纤十指弹出的不同曲调。往日历历在目,昔人却已不再。再说玄木,同样是莫名的就死在郊外,甚至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
再想远一些,阿敏......还有那么多的故交......
也许说不准什么时候,他们两人就会栽在什么地方,若是去了依旧如是,他想他绝对会很不甘心就此了结一生。
至少--
他又满上一杯,一口饮尽--
至少也要此生无憾!
......
当展昭披着一身月色回到自己的房间时,远远就闻到一股独属于女儿红的酒香。方一转念就明白,定是老鼠忍不住提前饮酒了。
心中满满浮现几分歉意,原本今日是打算请他的,结果却--也罢,改天有时间再一起去便是。
想着这些,方一推开门,耳边忽闻一物呼啸而过。展昭反射性的接了,却是一坛尚未开封的美酒。他愕然向屋中望去,正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
"玉堂?"他还清醒?没喝醉也没睡下么?
"怎么,不认识了?"白玉堂眯着眼望着御前四品带刀护卫身上那一袭蓝衣,不错,还很平整,没有血迹也没有多少褶皱。先前展昭被叫去走得匆忙,也没来得及换上官袍,就是这样一身便装跑出去办的公事。
"怎会。"展昭笑了笑,拎着那坛酒走到桌边。他打量着白玉堂,虽看不出他是不是醉了,但见桌上没倒着几个空的酒坛,想来这人还很清醒吧......
"这么晚了还未睡?"
"睡不着,起来抓猫。"
白玉堂近乎于懒散的把玩着桌上的酒杯,用两个指头捻起,任其滴溜溜在桌上打了个转儿,然后轻轻扶稳,抬眼,看着护卫的脸飒然而笑。
"......玉堂好兴致。"展昭被他微微噎了一噎,心知这人怕是等得不耐烦了,先前隐隐的歉意又盛了几分。只是也难免讶然:平日里又不是未曾这么晚归,怎不见这人似今夜般--怪异?
白玉堂却只是看了他一眼,顺手推了那已经开封得酒坛,从旁取了新的来,几下揭去泥封,对着展昭一比:"老鼠抓了猫,自然好兴致!那好,既然猫儿你回来了,就陪五爷接着喝罢!"说着也不用酒杯,直接就着酒坛仰头便饮。
展昭一惊,将手中酒坛放到桌上,反射性的就去拦他:"怎么这样就胡乱喝起?也不用酒杯--可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么?"
白玉堂扯下他的手,顺便将酒坛放到桌上,斜眼望向那人,但见他一双湛然眸子里满满的全是关心,不曾有丝毫虚假。面上的神态更是全然关切,黑曜石般的眼中清晰明确的映出自己的身影--他展昭眼中,这个时候可是只有自己么?
心中忽然便火烧火燎起来,许是酒意上涌,许是心中压抑良久的心事再难平静终于挑了此时喷薄,白玉堂咬了咬牙,再难抑制住满心的情感,猛然便一把扯下那人,紧紧地抱住!
他口中只吐出两个字,重重的映在两人心上:"展昭!"
展昭不想白玉堂竟会忽然做此动作,整个人俱是僵了一僵,反射性的便伸手去推。却不想白玉堂顺着他的力道后撤了几分,手却箍的更紧,牢牢的把握起展昭的双臂,四目对视,两人彼此的呼吸也都交接起来--展昭心中不由得一阵慌乱。
那人却又忽然俯近了距离,两人鼻息相闻,近的不过盈寸。他几乎听到了他的澎湃的心跳,和着那有些乱的、渐渐粗重的喘息--展昭感觉自己的心跳乱了。
这个时候--应该没必要......演戏......吧......
他清了清嗓子,试着向后退,他张口叫了声:"玉堂,你......"却被他接下来的动作生生堵回了胸腔!
只是极轻的一个碰触,轻的宛如和风吹过,展昭却清清楚楚的感觉到一片炙热拂过面颊--他的脑海中轰然一声,整个俱都麻木起来,一时间居然什么都想不到,只能徒劳的睁大眼望着那人--他......莫非是晨梦尚未醒么......
--全然不知自己大睁着双眼的情态对于对方是怎样的诱惑,白玉堂忍不住轻叹一声,再度附上那人的唇,这回却是不再给他思考的瞬间,狂风暴雨般吞噬了他的理智。
回不去了......
他想着,且在心中有些绝望的苦笑。
自己本就回不去了......此番......却要拉着这人陪自己一起下地狱么......
猫儿......
......
全然不知道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展昭只是徒劳的睁大双眼,他听着耳边一波接着一波粗重的喘息,听着自己宛如擂鼓的心跳,听着那人辗转于唇上的呢喃,脑中一片轰然作响。隐隐的似乎想到了些什么,又什么都抓不住。他感觉到握着自己双臂的手都在微微发颤,那种若有若无的颤抖却又惊人的稳重,想挣都挣不开。
眼前忽然黑了一片,只觉脸上一热,竟是被那人伸手盖住......黑暗的环境反而更促进了感官的认知,他感觉到唇上的撕磨愈发炙热,也听出了他断断续续呢喃着的竟是他的名字:猫儿......猫儿......昭......我喜欢你......
炽热感顺着双唇渐渐滑下,又有什么得寸进尺的在腰间摸索--展昭的脑中忽然一个激灵,像是被什么劈中一般,他在那人松开的瞬间深吸一口气,手上猛地施力,狠狠推开那人,却连带自己也跟着踉跄后退几步。
"白玉堂,你--"
他几乎不敢置信的瞪视着面前被自己推得一个踉跄差点栽倒的人。胸口连连起伏,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
他怎么能......他......他......
白玉堂却不像他想象着那般站稳,踉跄了几步忽然一个立足不稳当栽倒在地,然后竟再没起来。展昭一震,咬咬牙忙上前查看,却发现那人--竟已紧闭了双目睡去了!他的心中登时一片荒唐:这究竟是......
此时白玉堂面上已浮现了一阵酒后的红潮。想来方才应是他......醉了罢。否则他怎会、怎会......
展昭说不清楚内心深处究竟是种什么感觉,蹲在那里怔然半晌,心中一时恼怒,一时疑惑,一时惶然一时迷茫,平日果决的性子竟有些犹豫起来:头一次感受到这种忐忑恍惚的味道,却是为了一个同人男子的白玉堂......
不知怔了多久,他忽然发现白玉堂微微打了个寒战,这才倏地一惊,想起今日还下了雪,地上定凉的彻骨,忙将他扶到床边,替他脱了鞋子又胡乱将被一盖。做完时又发现,只是这样几个动作竟叫他出了一身汗水,手心更是......
有些恍惚的站在床头,展昭看着床上那人惊艳俊美的脸庞,仍发觉方才的心跳难以平复。尤其此时脑海里正一遍一遍回荡着方才那人断断续续的几句话:他说喜欢他?喜欢展昭么?喜欢一个--和他一样的男子?
心中倒未觉得难以接受,展昭只是想不到白玉堂竟然会说出,竟然会在这样一个他完全想象不到的时候说破两人之间这层一直暧昧着的关系......
伸手有些颤动的轻抚了一下尚有几分红肿的双唇--这次和那天在酌剑轩的意外--完全不一样......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前依旧是那人尚称恬然的睡颜。
终于还是一个浅叹出声,展昭双眼中异光闪烁,却不知当如何面对这人--不是不能理解,他虽然情事少染,平素两人之间那从来不难感觉到的暧昧还是能够清晰明确的分辨出来的。只是他信任两人之间的理智,也想着或许这份感情会随着时间沉淀慢慢减淡直至消失。却不想这人这次喝醉,却一下子打翻了两人之间那个浅浅的酒坛......
唉......玉堂......
我们......我们......
......
之七
......
而在之前--
关了门,清了客,最后连伙计们都遣去回家,一时间方才还热闹异常的栖凤楼忽然间变得冷清起来,四周静得只剩下主客两人相对而坐的呼吸声,还有极其轻微的茶盏相碰的声音。
书生装扮的青年端起桌面上的茶盏,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面上显出几分陶醉的神情,他微微阖了双眼品味一阵,才睁开悠然道:
"好茶!子媚你果然心灵手巧啊!无论是茶还是酒,到了你手里都会展现出惊人的香气,引人垂涎不已。谁若是娶了你做夫人,下半辈子定然会幸福至极了罢!"
"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个?老娘可没时间陪你拉家常,你若无事,这便出去!少在这里碍眼烦我!"
姬子媚冷眼看着眼前这个书生,眼中闪动着复杂的光芒,但是那其中夹杂的愤恨却是再清晰不过的。书生却是全然不在意,悠闲自在的将杯中茶水品尽,然后慢条斯理的从怀中取出一物放在桌面上,望着姬子媚微笑道:
"区区只是来给你送这个,想必你等了很久吧!"
他放在桌面上的是一个奇怪的信封,说是信封到还有些不符,因为在信面上什么都没有。但姬子媚在见到那这样东西时双眼却忽然亮了一下,面色也显出几分奇异的激动来。
"白函?!"
她望了眼书生,毫不迟疑的伸出手,取过那个信封,想都不想的撕开,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小的纸片。展开看时,上面仅仅有两个字。
包拯。
这样的两个字,对于姬子媚而言却无异于惊雷。她猛地抬头看着对面的书生,半晌才说出一句话来:
"轮到我了么!"
"别一副雷惊的样子,"书生笑吟吟的举起已经空了的茶杯,掩住唇边一抹说不出什么意味的笑容,看着姬子媚的目光灼灼,"不是你自己递交的申请书么?而且--你心中作何打算,你自己该是更清楚的。区区这里只有一句话,既收白函,生死自断!这个规矩子媚你不会不懂罢!"
说着,书生看着姬子媚呆呆拿着信封发怔的神情,浅浅一笑,径自起了身:"怎么动手,何时动手是你自己的事。除了麾下的杀手外组织不会给你一点帮助。你也不是第一次出任务,该如何去做你自己掂量。嗯,我打扰的也够久了,你自己接着想,区区先行一步!"
言罢转身便要离开,身后忽然响起一声略带迟疑的询问:
"......高逸,你不要他?"
书生未回头,手中不知何时拿出的折扇却学着先前白玉堂的动作悠游一摆,透出一股与前者截然不同的疏朗气质来:
"我要他作甚?"他的回话含着笑意,接着又补上一句,"反正我又不知他在哪里,我们去时他已经不见了--你该是知道的罢?"
他的声音含着一种说不出的魅惑味道。姬子媚怔怔然看着他的背影,瞬间理解了他话语中的意思,狂喜也随之泛上心头:她可以保住他了吗?还是......
目光复杂的看着那人了离开的背影,姬子媚能做的只有紧紧团住了手上的纸条,一股淡淡却清晰可见的肃杀之气浮上眼睑:
玄木,你见了么?很快我就能为你报仇了......很快。
......
推开栖凤楼的木门,感受着日光照耀在身上的感觉,书生微微阖了眼,任由日光将自己从里到外照了个通透。一阵冷风吹来,他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温暖......离得好快......
就像昙花一现。
他微微抽动了一下嘴角,忽然一手抚额笑了起来。
会后悔么?会后悔么?
当初接下这个任务是自己一手安排的,如今--已经有多少人生丧命了呢?
袭杀包拯......那两个人想来回拼命阻止吧......子媚......子媚......
他们是刺客,十六刺。
既收白函,生死自断......从今日起,或有又是一次堕落,或许......
他们不是杀手,他们只是刺客。在他们眼中,刺客与杀手是似是而非的两个群体。杀手可以不管在对方如何,对他人残忍,对自己更要残忍。他们可以不要性命不管伤痛,只要能够杀死对方,什么手段都好。
刺客却不同,刺客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的感情。虽然比起决绝,他们比之杀手更加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无论是刺客还是杀手,都是活在黑暗底层的存在,他们一旦暴露在阳光下,等待着的就只剩下死亡。
到如今,已经死了多少人了?四年,将近四年的时光--他们还有追逐阳光的权利么?
抚着额头的双手微微颤抖,书生明明在笑,眼角却渐渐浮现一抹晶莹。
......
当白玉堂再度醒来时,尚未睁眼,已有鸟鸣清幽传入耳中。他动了动眼皮,清晰地察觉到屋中空荡荡的,除了自己什么人也没有。
他果然还是走了......
白玉堂心中一阵失落,慢慢睁开眼,坐起身来,也不急着更衣,只是一个人坐在床上望着空荡荡的屋子发怔。
猫儿逃了......展昭--你终究还是不能接受么?
心里实在不知道是庆幸还是失望,白玉堂深深吸了口气,将胸口郁结的那种感觉随着这口气尽数吐出,转眼眉眼又泛起旁人熟悉的风流来。他径自下地洗漱过后。拎起外套一面套上一面走出门,心中琢磨着一些事情,不仅暗暗笑起来。
不管怎么说,昨夜他可以说是轻薄了那只猫儿,但是他没有直接将自己丢出门外怎么说也算是手下留情了吧?!而且他倒下之后可是清清楚楚的听到他对着自己叹息--任是哪个正常且无情的男子被另一个男子轻薄了去反应都不该是叹气而是暴怒吧!而他得到的却只是一声叹息,反而又被那只薄皮猫抬回床上--
这说明了什么?白玉堂再笨也不可能错认,更何况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人敢说他堂堂锦毛鼠白玉堂是个笨人?
既然认定了又走到这一步,那么也实在没有什么拖下去的必要--白玉堂在心中下定决心,反而觉得全身一阵轻松,面上的笑容也愈发得意起来。
走了几步正遇上想着这边匆匆走来的张龙,白玉堂顺手扯过,讶道:
"走那么快作甚?看到你家展大人了么?"
张龙原本有急事正向包拯书房赶,被白玉堂冷不丁的一把抓住顿时一僵,在看清来人后才微微松了口气,对着白玉堂抱拳笑道:
"原来是白少侠,我这是去大人那里,你要找展大人就去正厅吧!我听赵虎说好像有客人来,大人正在陪着。"
客人?什么客人居然还要展昭去亲自陪着?白玉堂微一蹙眉,疑惑的问道:"是什么人来了?那猫几时去的?"
"大约巳时,大人巡完街就去了。什么客人不知道,只知是女客......"手臂仍被紧紧握着,张龙却是半声抱怨也不敢说,只能微微苦了脸以目光示意对面那位满脸疑惑的人:"那......那个......白大侠......你能不能先松开我?"
白玉堂一撇嘴,松开扯着张龙的手,转过身一面赶往正厅一面在心里嘀咕:那臭猫!难怪一直不见人影,感情是去陪佳人了!哼,真不知道什么人竟能让那只猫亲自去陪,该不会是......
脑海中浮现出丁月华的样子,白玉堂忙呸呸呸了几声,将那抹鹅黄色的身影从自己脑海中驱走。猫儿早和那丫头退了婚约,怎么可能还会是那丫头?
不过除了月华丫头外还会有谁?莫非是当初离开的水寄萍?还是赵翎那小丫头片子?
想不出结果,白玉堂脚上却未停,很快赶到正厅。才走到门外,就听到里面传需一阵开心的笑声:
"展昭啊!这件事还真多亏了你,要不是你,我也不会见到好久未见的小师妹。老五那臭小子,总算这回他做了件像样的事,不算丢了我陷空岛的脸!"
白玉堂一听见这个声音,原本气势汹汹想要闯进去的气势瞬间像是被针扎了的气球般瘪了下去:糟了!怎、怎么会是她?
脚步一顿,白玉堂反射性的就要向后退去,却不想一个踩空踢在了身后的花盆上,花盆无恙,上面摆着的原本就摇摇欲坠的瓷碗却在这一碰之下晃了两晃干脆利落的落地,发出一声清脆悦耳的破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