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实在没想到,平时那麽好说话的人,拗起了脾气谁也拿他没办法。还好除了身体虚弱、精神委靡些,并没什麽实际病症,锦也只能由得他任性。
今年冬天的天气特别不稳定,有时上午还艳阳高照,下午便突然刮起风雪。今天也是一样,早上锦出门上班时还天和日暖,下班时整个都市已是飞雪白茫一片。
不过锦的心情和阴霾寒冷的天气正好相反,轻快明朗的很。因为早餐时东精神很好,食欲也不错,还答应小完晚上弄义大面,他当然也跟著有口福。
其实东的手艺虽好也好不过家里的专业厨子,但...是家的味道吧!
想著那个男人在厨房里为自己忙碌、想著是他亲手做的料理,味道便好上十分,就算像上次那样故意掺了他讨厌的食材也让人心怀期待。
锦回到家里,才开门就见二个小家伙挤在沙发上,小完脸上还挂著泪痕,小广正给他递面纸。
「怎麽了?」锦开口道:「小完挨爸爸骂了吗?」
小完摇摇头,眼泪又给摇了出来:「爸爸不舒服...」
锦心想东身体不好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这有什麽好伤心的,果然是父子情深。
走到小完面前,锦柔声说道:「我们一起去看看他。」
「爸爸不准...」话才落,小完便忍不住大哭出来,一边哽咽一边说道:「爸爸一定很痛...他很痛的时候才不让小完陪他...好像从前那样...呜...我想陪爸爸...锦织叔叔...爸爸一定很痛、很痛...」
小完连著几个"很痛"把锦的心也重重揪了起来,勉强安慰小完几句,便急急赶到别院。
眼前情景让锦终於明白东为什麽不肯小完陪著,只见他抱著头蜷在床角,眉头紧锁,脸色灰败,全身汗出如浆,不时发出痛苦的低声呜咽...
他见过不少次东病痛时的难受样子,却从来不曾见过他痛到发出声来,到底是怎样的疼痛才会让他难以承受的呻吟出来? 才半天不到,又怎麽会变成这样?
锦一歩歩缓缓走近,眼泪已经不受控制掉了下来。
锦坐上床边,甚至不敢碰触那付不住抽颤的身体,只能轻轻喊道:「东...」
东痛得神智都不清楚了,哪里听得到这轻微唤声。
锦见他没有反应,没有多想便想将他拥住,哪里知道才一碰到东,东便痛喊一声,整个人蜷得更紧。
「别碰我...」东一面抽气,一面说道。
「好好好,不碰...」锦连忙退後,担心说道:「痛的难受吗? 我叫医生过来!」
「唔...不用...」东咬著牙,勉强的把话说出口:「宿疾...没有用...」
「怎麽会这样? 到底是什麽毛病?」锦急急问道。
东眉毛一抬,瞪著锦,眼底竟然有些怨恨,情绪翻腾过一阵才闭上眼睛,但也没有回答锦的问题。
遗忘 60
东眉毛一抬,瞪著锦,眼底竟然有些怨恨,情绪翻腾过一阵才闭上眼睛,但也没有回答锦的问题。
锦却想明白了...是...那次在警局里的後遗症...
其它还不算什麽,但是全身淋湿了拷在冷气通风口下吹一个晚上,肯定落下骨头酸疼的毛病了...锦仔细回想这段时间,果然他精神突然变差也都正好是天气骤变的时候。
一直以来,他都独自受著这磨人痛楚...还是自己给他的痛苦印记...
锦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悔恨过,对於那次事件,他是歉疚,但也不过只是一种心情,甚至还理所当然的归咎是警方误解他的意思,就算後来铃香坦承全是她和她二哥的计谋,他也没什麽特殊感受。
但现在亲眼看见所爱之人承受这般苦果...是误解也好、陷害也罢,是自己的错亦或铃香的错...所有的解释和藉口,在东真实的痛楚面前统统都不重要了。
或许是痛苦太过剧烈,而始作俑者正好在他眼前,东竟然用著从来没有过的怨愤口气:「你滚...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锦没敢说什麽便起身离去,但他没有走远,关门时刻意没带实,留下一道门缝,他就静静站在门边,他要和东一起承受这痛苦,即使隔著一道门也没关系。
额头抵著墙壁,听著里面传来的阵阵痛苦低吟...锦此时深刻的感受到,这便是对他最严厉的惩罚。
不知过了多久,里面终於声息全无,锦轻推开门探看,见东躺在床上没有动静,不知是昏了还是睡了。
走到床边,看到那泛著青灰的苍白面容、即使已经昏睡过去还苦皱著的眉头、短短时间已经被咬得血迹斑斑丰润的双唇,锦除了後悔只馀心痛。
用手指顺著被汗水浸湿贴在额上、颊边的发丝,指尖上传来的凉意和东突然瑟缩身躯,终於让锦忍不住将他拥入怀中。
再也不想放开了...不论二人以前的恩怨、不管他和父亲的纠葛...这个人,他再也不要放开了...
锦并没有忽略小完那句"...好像从前那样...",他找来小完问清楚才知道,东刚失踪那时,也就是和小完相认的第一年,只要发作起来都是这般情景,後来逐渐好转,直到这二年已经不曾有过这麽严重的情况。
於是锦又找来当初为东诊治的中野,果然...就是警局那场凌虐种下的根源。现在之所以发作得特别严重,则是因为新伤造成身体虚弱而爆发。
那时曾听过员警详细描述东遭罪的细节,之後也从铃香那里知道东一度危急的病况,但毕竟没有切肤之痛,顶多也是难过後悔一阵。
但现在从中野口中得知东曾经受过的痛苦折磨,一字一句都像利刃刻在自己心口,尖利而深刻的痛,尤其在听到那病痛将跟著东一辈子时,锦真有股想杀了自己的冲动。
一辈子...自己无心的过失给予东的竟是一辈子的伤害...
那麽,接下来用他一辈子的爱来补偿是否足够?
因为新旧伤互相引发,东几日来一直昏昏沈沈,即使稍有清醒也是因为无法忍受的激痛给痛醒,然後再痛到晕过去,就这麽周而复始,让锦看了心疼难舍,反倒宁愿他一直昏著算了。
东只觉做了一个长长的恶梦,梦里便是不住与痛苦博斗苦苦挣扎,不时有人轻声抚慰、不时有人抱著他痛哭、或者有双温暖的手按摩著他的头和身体舒缓痛苦、更多时候是被拥在怀里...
那醇美的声线、柔滑的双手、甚至温暖的怀抱...这辈子根本不可能再享有却又如此熟悉与真实...所以...一定是梦吧!
梦里难忍的疼痛让他忍不住想快点醒来,但睽违已久的温柔又让他想就此沈溺,就这样,直到东完全清醒,已经是五天以後的事了。
遗忘 61
梦里难忍的疼痛让他忍不住想快点醒来,但睽违已久的温柔又让他想就此沈溺,就这样,直到东完全清醒,已经是五天以後的事了。
无法适应光线的眼睛睁得非常缓慢...直到完全张开,东已经看出这里不是他的房间,但也不像是医院。
还没来得及继续猜测,门口已经响起脚步声,东微微转头看著来人。
看到昏迷多日的人终於清醒,锦忍不住奔到床边,握著东的手,既喜悦又关心的问道:「醒了?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说完又探探东的体温,手掌顺著额头滑过发丝,动作说不出的亲腻怜爱。
还在梦境里吗? 东发著楞,一会儿才问道:「你是锦...还是...锦织先生?」
锦的动作一下僵住,连脸上的笑容也瞬间冻结。
东下意识问出这句话只是想确定这是梦境还是真实? 眼前的人到底是遗忘他之前深爱他的"锦",还是遗忘他之後绝情的"锦织先生"。
但是在锦听来,东喊的"锦"是指他父亲,也就是东一直爱著的人,始终在礼貌之外的"锦织先生"才是指他。
东把他和他父亲弄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锦以为东初初醒来人还浑沌著,分不清他和他父亲所以才这麽问。
无趣的收回手,锦淡淡回答:「是...锦...锦织先生。」真不想用这麽生份的称谓,口气自然也好不到哪里。
「嗯。」东得到答案,轻轻应了一声便又闭上眼睛。
心里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惆怅,原来...之前真的只是一场梦境...可笑的是自己以为对锦早已无情无爱,但心底深处还是不由自主的奢望侈想。
见到东明显落寞的表情,锦只当他因为自己不是父亲而失望,心中哪里还能好过,没来由的一阵气闷。
「你到现在还想著我父亲?」锦这句问话口气自是冷淡至极。
东知道锦失忆後对他的厌恶轻鄙全是因为这件事而起,这时听他提起口气恁差,又感委屈、又觉无奈。
「没有。」是断金切玉的决绝。
在锦听来却是心虚急於否认,心中虽然气恼,但他现在已知东是长情的人,对自己父亲念念难忘也在情理之中。
不由叹了口气,锦说道:「他没什麽好,你忘了他吧!」声音里倒有几分怜惜。
想不到直至现在锦还是将他视为利用身体攀权附贵的人,东一时间万念俱灰,低声讽笑:「你放心,我不会赖著你锦织家不放。」
东才醒来,人本就疏懒,这一句话锦竟没听出其中的苍凉绝望,他还巴不得东赖著锦织家呢! 这时听了不由略略一笑:「我说过,养你和小完一辈子也没关系,只要别跟我父亲扯上关系就好。」
原来是条件交换...已经伤无可伤的心又添了几刀...东闭上眼睛,对此话题实在厌倦。
「既然醒了就别再睡了。」锦推推他,说道:「几天没吃东西饿了吧? 走不走得动? 要不要我把饭拿过来?」
「不饿。」东轻摇摇头。
他身上倦怠、心情郁闷,胃口自然也不开,虽然饿了几天,却是一点食欲也没有。
锦只道东是因为想起他父亲才落寞寡欢,再念及东对自己本无好感,此刻留在这里也只是惹他厌烦。
虽然不舍,还是站起身来,说道:「我让小完来陪你,他可是天天吵著要看你。」
听到小完的名字,东脸上总算露出几缕真心的微笑。
锦看了又是一阵怅然,不知要到何时,东才会为自己露出这般笑容? 但现在这种情势可说是自己一手造成,又能怨怪谁?
所幸东已经答应留下来,他就不相信,凭自己不能将父亲的影子自他心中磨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