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谭人仰的眉不自觉地慢慢收拢。他不喜欢白山河看姜闲的眼神,更不喜欢宁樱说话的语气。
“姜大哥!”董骐遐喜出望外的声音突然插进来。
众人回眸一看,董骐遐和白梦恬正一同走过来。
只见白梦恬面露喜色,匆匆赶过几步来到姜闲跟前,“昨晚只闻笛声却不见姜大哥,正思忖姜大哥是不是在气我们不告而别,所以不肯见我们。”
姜闲稍稍有些不自然,讪讪一笑道:“怎么会?”
“姜大哥,你可千万别生谭大哥的气,都是我心急着回家,硬拉了谭大哥先走。你要怪就怪我吧!”白梦恬一脸诚挚,眼波温恬且柔静。
姜闲还未说话,一个阴气沉沉的声音响了起来,“梦恬,你跟这位姜朋友很熟吗?”说话的正是宁樱。
“大嫂,谭大哥没跟你说么?姜大哥是谭大哥唯一的师弟啊,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学艺,一起闯荡江湖,感情比亲兄弟都好呢!”
“哦?”宁樱的眼睛在姜闲脸上转了转,然后移到谭人仰脸上,“倒还真是从未听你提过。”
谭人仰眸色一沉,淡淡地看着宁樱。
宁樱走到白梦恬身边,拉起她的手,“梦恬,你还小,不明白这世上的很多事其实根本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回事……看上去是仇人的未必是仇人,看上去像情人的未必是情人,看上去是兄弟的也未必是兄弟……”
“宁樱!”白山河喝道。
宁樱回身看他,语带嘲讽,“难道我说错了吗?”
也不等白山河反应,她又看向白梦恬继续说道:“梦恬,你要记着,你的情敌也未必是女人,有些时候,有些男人……比女人更能勾男人!”说罢还故作不经意地朝姜闲扫了一眼。
在场众人尽数石化。
白山河的脸已经青得不能再青,谭人仰的眉已经皱得不能再皱,董骐遐的嘴已经张得不能再张,姜闲的眼也已经大得不能再大。
“大嫂,你说什么呀?”半晌,白梦恬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勉强的笑。
“还要我再说一遍?”宁樱也不理表情各异的众人,嘲讽似的一笑,“这世上的事就是那么奇怪,该发生的不发生,不该发生的频频发生……男人不爱女人爱男人,女人不爱男人爱女人,你说荒谬不荒谬?梦恬,我是在提醒你,将来跟你抢丈夫的未必是女人,说不定……”
“啪——”
就在这时,一道银光闪到宁樱面前,带过一阵疾风,紧接着一声刺耳的响,硬生生逼得她住了口。
银丝软鞭!
六道目光齐刷刷扫向银光的来处,一抹湖水蓝正怒立其间。
“落灯?”姜闲讶然喊道。
“姜闲,你是傻子吗?!”落灯简直怒不可遏,瞪着姜闲的眼里倏倏地冒着火花,“你千里迢迢跑来这里难道是给不相干的女人说三道四的么?!”
姜闲怔了怔,尚未开口,落灯的怒目已经射向谭人仰,“谭人仰,你还是不是姜闲的师兄?!任他被人这么侮辱竟然连屁都不放一个!”
也不理谭人仰有何反应,落灯的箭又狠狠落在了董骐遐身上,“还有你!我回去就告诉你爹,跟外人合着伙欺负姜闲!”
“我……”董骐遐简直欲哭无泪。他招谁惹谁了?!
最后一个是白山河,“蠢得跟猪一样的女人你娶来是要糟蹋自己么?!”
果然最毒妇人心哪……姜闲和谭人仰的冷汗一起从额头上滴落下来,两人不无同情地望向白山河。
“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在我孤雪庄撒野?!”宁樱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立时面目狰狞地冲落灯咆哮道。
“你就是仗着这儿是孤雪庄才这么横行无忌的吧?!你倒跑到我隐秀谷来胡说八道试试?我刚才那一鞭子就一定打在你脸上!”已经给了你脸你还不要?果然不要脸!落灯的鞭子啪地重重甩在地上,激起一道尘。
“你!”
眼看宁樱就要冲上去找落灯算账,白梦恬连忙拉住她,又对落灯急道:“落灯姐姐你别生气,我大嫂并不是针对姜大哥,她,她只是关心我!……大哥!”最后一声唤是向白山河求救。
可白山河却紧闭着嘴一个字也不肯说。
倒是姜闲似看得有些不忍,“落灯,算了……”
落灯冷笑道:“姜闲,我真是佩服你呀!这种话你也能忍下来?”
“我不是好奇吗?我第一次听见有人用这样的话说我……我不就想多听听还什么更新鲜的……”姜闲颇有些不自在地解释道。
“废话你爱不爱听?”落灯瞪他,“什么……比女人更能勾男人……”
眸中精光一闪,落灯一手挽住姜闲的胳膊,倏地又瞪向宁樱,“有一点你还真没说错,姜闲他是很招人喜欢,不光女人喜欢他,男人也喜欢得很!”继而拿眼一瞪白山河,“至于你家白庄主喜不喜欢……”
这话一出,果然宁樱的脸立时黑了。
“那也是你家白庄主的事,与人何干?!”
终究说不过落灯,宁樱怒视自己的丈夫,“白山河,你就任她在这里放肆?!”
白山河冷冷道:“你乱箭伤人在先,难道还要我包庇你?”
“白山河!”宁樱大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好了!你还嫌不够丢人?!”白山河不耐烦地打断她。“回房去!”
宁樱终于拂袖而去,临走还不忘朝姜闲投去极其怨恨的一眼,令姜闲不由又是一阵呆。谭人仰的脸色也没好到哪儿去,可终究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落灯冷哼一声,面上的怒色并未就此消失,她一收鞭子,朝姜闲大声道:“姜闲,走!”
“去那儿?”
“去逛杭州城最大的妓院!”
“啊?啊——”不光姜闲傻眼,另外三位的下巴也一齐掉落了下来。
就在姜闲尚在晃神的功夫,落灯已经大步朝外开了出去。姜闲不敢怠慢,忙跟了出去,临了却没忘朝谭人仰使了个眼色。谭人仰会意,以点头作答。
这一场闹的,人心皆惊哪!
有个秘密
落灯一阵疾奔,仿佛身后有恶犬追逐一般,没头没脑地只是往前去。
“走那么快干嘛啊!”姜闲拦在疾走的落灯身前。
“那地方让我恶心!”落灯毫不客气地说道,显然她的怒气还未散去。
“你理她呢?”姜闲不以为然道,“你也说她是不相干的女人了,管她胡说八道些什么!别生气了。”
落灯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姜闲,“她骂谁我都管不着!但她那么说你就是不行!她下次再敢多说你一个字试试,我割了她的舌头!”眼里的火仍在刷刷地喷着。
姜闲呆了半晌,再次看向落灯的眼光有些奇怪,“你这说话的语气可真像谭人仰……”
谭人仰!谭人仰!谭人仰!姜闲你这个笨蛋!
落灯突然什么话都不想说了,转身便走。
“喂——”姜闲无可奈何地看着那个渐渐走远的背影,砸吧着嘴巴蹙了蹙眉,突然头微微后侧,“你跟了很久了,到底要干什么?”
这话立时引来一记娇笑,紧接着一个满含得意的声音道:“果然瞒不过姜大哥呢!”鹅黄色的身影俏生生地落在姜闲跟前,正巧笑倩兮的人不是曾印心又是谁?
姜闲双手抱臂,歪着脑袋瞅她,偏不说话。
曾印心见状干笑道:“那位姑娘不是说要逛杭州城最大的妓院么?我湖心阁的青丝楼敢说第二,杭州城内便无人敢称第一,不如……”可见这位丫头方才在孤雪庄的壁脚听得绝不少。
“小孩子的话你也当真?”这像话么?
曾印心眼珠子一转又道:“那不如我安排艘画舫给你们,让你们好好在船上吃顿饭,如何?”
“这还像话……”
“那走吧!”她兴高采烈地蹦过去,顺手地就要拖姜闲的胳膊。
姜闲本能地一闪,“你干嘛?”
“挽胳膊啊……”曾印心无辜地望着他,又带点儿委屈,“我看刚才那位姑娘挽你你也没拒绝……”
“有么?”他完全没有印象,“哎,算了算了,快点追上去再说。”
明月夜,西湖中,画舫走,紫纱飞,一片朦胧好韶光。
落灯的气仍没有消,不但没消反而有渐长的趋势,尤其是看着对面那个对着姜闲娇笑了一个晚上的女人,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偏偏她一副跟姜闲很熟的样子,一直不停地说着话。姜闲也丝毫没显出不耐来,有一句没一句的跟她聊着。
“听说你跟昨天在湖里杀人的那个人喝了一夜酒?”
“嗯。给你惹麻烦了?”
“没有。那种畜生,他不动手,我也不可能让他活过昨晚。”曾印心满不在乎,“我只是有点好奇……你认识那个人?”
“不认识。”
“那你跟他喝了一夜酒?!”
“喝了不就认识了。”
“倒也是……那他叫什么名字?”
姜闲斜睨了她一眼,“你对他很感兴趣?”
“是啊,听说他一身红衣,左脸上画着一根金色的凤羽,长得又是极美……”
“嗯,的确是我见过长得最好看的男人。”姜闲由衷地赞叹。
曾印心立刻两眼放光,凑了过去,“他到底叫什么?”
“不知道。”见她全然不信,姜闲又加了一句,“我没问。”
“那你们两个一整夜都在打哑谜啊?”
“嘿嘿,我们什么都聊,就是没聊到彼此的名字。”
曾印心仍是不信。
“发生什么事了么?”始终插不上话又有一肚子气的落灯终于忍不住问了姜闲。
“没什么。”
“有事,还是大事!”某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女人立刻神秘兮兮地跟落灯主动熟络起来,“今天早上姜大哥不小心掉进西湖差点淹死!”
落灯脸色立时变了。
“幸亏谭大哥及时赶到救了他。”将一切看在眼里的曾印心又笑眯眯地加了一句。
眼见落灯的火又烧上了头,姜闲忙道:“有惊无险,有惊无险。”
“才不是!应该是很危险!否则谭大哥也不会骂姜大哥骂得那么凶了……”
“你听见了吗?”姜闲忍不住瞪那个多嘴的女人,接着又对落灯说道:“你别听他瞎说。”
“我瞎说……”曾印心还要争辩,却正对上了姜闲横扫过来赤裸裸威胁的眼,立刻识趣地噤声了。可安静了没有多久,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满脸兴奋,话闸又自动开了。
“落姑娘,你今天骂宁樱那女人骂得可真解气!我早看她不顺眼了,成天阴阳怪气的,要不是看在白山河的面子上,我何必忍她那么久!”
一说这个,落灯的注意力立刻被拉了过来,暂时忘却了一些事。她皱眉道:“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一直这么蛮不讲理口无遮拦的么?”
落灯这么一问,曾印心的脸色反而正了正,沉吟了一会儿,才道:“要说这事儿呢也不能全怪那女人,要怪只能怪造化弄人。”
她斜睨了姜闲和落灯许久,“她会说那些话也是事出有因。虽说这件事很少有人知情,可是我湖心阁和孤雪庄相交已久,尤其是我娘和白山河的娘情如姐妹,当年那事也全靠我娘帮孤雪庄压着。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们……”她顿了顿,“白山河当年的确喜欢了一个男人。”
姜闲和落灯同时呆住。
“为了这事儿几乎闹翻了天!又说又劝又吵又闹又打又骂,折腾了好久,后来是白山河他爹以死相逼才让他回心转意的。”她叹了口气,“其实,这种事也不少见,尤其是我们做这种生意的,形形色色的人看多了,男人跟男人,女人跟女人,有天生的,也有迫不得已的……其实有什么呢?不就过日子吗?跟谁过不是过呢?”
“可惜,这世俗的人却绝不肯这么看的……我见过有被浸猪笼的,被活活打死的,被生生烧死的……总之在世人的眼里,这是比通奸更大的罪孽!”
原来如此!
难怪白梦恬如此容易地便看出了谭人仰跟姜闲的不妥……落灯暗暗摇头。
“那……是个什么样的男人?”不知为什么,落灯突然很想知道白山河喜欢的那个男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没见过……只是听说是一个很好看的男人,尤其是笑起来的样子……倾国倾城。”
听了这话,不知怎的,姜闲脑中立刻浮现出那个红衣少年的模样,姿容绝世,还有他说过的那句话“他曾说过我的笑容就是他一生的幸福,结果……我再也笑不出来”。
可能这么巧吗?他的眉又蹙了起来。
“姜大哥?”
“什么?”被曾印心的叫唤弄回神的姜闲有些不明所以。
“我在问你,如果有个男人说他喜欢你……你怎么办?”某个女人的眼睛又开始张得老大,直勾勾地盯着姜闲,以至于她没发现对面的落灯也和她一脸同样的表情。
姜闲直觉道:“什么怎么办?他喜欢是他的事,我能怎么办?”
“也是。”曾印心不禁莞尔。
落灯默默地看着姜闲。如果那个人是谭人仰,你怎么办?
闺房私语
再三强调了白山河的事要保密,曾印心才放过姜闲和落灯。两人答应之余同时暗想,既然是秘密,又为何如此轻易地告诉他们?这不是自找麻烦么!
不少酒下肚后,姜闲觉得有些热,说要到画舫外头溜达溜达,顺便吹吹风,让她们先吃着。
一看不见他,曾印心便立刻贴到了落灯身边,放低了声音道:“哎,哎,你喜欢他吧?”
落灯倒也大方,斜睨了她一眼,不无戏谑地说:“你似乎也是。”
“哪里哪里……只要是长得好看的男人,我都喜欢!哈哈哈……”曾印心大言不惭,面上得色立现。
害得落灯好一阵瞠目结舌。她可真是个豪放的女人啊!
“别怪我没提醒你,喜欢上这种人人都喜欢的男人……很累!你可要比一般女人心胸更宽大才好。”她可是真的好心。
落灯淡然一笑,“我喜欢他,可他并不喜欢我。我没什么好想的。”
姜闲和谭人仰之间的情意她看得清清楚楚,根本不必怀疑,更不必奢望,她插不进去。在太湖的时候,她很是心灰意冷,想就此回到隐秀谷,今生再不见那两人,也好断了念想。
可是谭人仰和姜闲前后脚一走,她立刻变得烦躁不安起来,心心念念的全是那个人,揪心着这个,担心着那个,终于一咬牙也紧跟着追到了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