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影向谁去----齐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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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闲却连眼角也未斜一下。
董老爷子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只自顾自吃得高兴。林赜和林姝都是一脸仰慕地望着谭人仰,丝毫未察觉异样,倒是林颐,看看谭人仰又看看姜闲,面露深思。
“那五个死了么?不过,并不是我下的手……”似问话,又似低喃,谭人仰幽幽道。
“那会是谁?!”这下林家兄妹和董骐遐都诧异了。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谭人仰只侧头问姜闲,“你觉得是谁做的?要让他们死在自己最擅长的兵器之下,可不简单……”
姜闲咧嘴一笑,“谁?谁还不是一样?反正该死的死了,嘿,老天总算开了一次眼。”
“哦,你这样想……”谭人仰点点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姜闲似也不甘示弱,仰头干掉一杯。
突然气息有些沉重。
董骐遐虽未参透其中古怪,可也感到谭人仰和姜闲似乎并不太愿意继续这个话题,于是,忙转向林颐,“小颐,你近来不是吵着要学武么?这么好的师傅在跟前,怎么不好好请教呢?”说着,朝谭人仰的方向努了努嘴。
“是啊!是啊!”林赜忙帮腔道,“谭大哥剑术高深莫测,若小颐能学到几分就是天大的福分了!”林姝亦跟着频频点头。
“哪里……”谭人仰这一刻的心思并不在此,闻言淡淡道。
董骐遐、林赜、林姝哪知他在想什么,跟着又是一阵起哄。
“师傅自然是要拜的……”林颐缓缓站起身。
就在众人以为他要过去找谭人仰时,他却在姜闲跟前伫足而立,毕恭毕敬地对姜闲作揖道:“林颐恳请姜先生收我为徒。”
人人愕然,包括姜闲。
姜闲眨了眨眼,看了林颐好一阵子,突然恍然大悟道:“你是要跟我学医?!不行,我医术未精,做不了你师傅。”
“姜先生过谦了!”仿佛早料到姜闲会这么说,林颐依然气定神闲,一派少年老成的模样,“林颐既然要拜师傅,自然要找一位自己真心佩服的人物。姜先生医术精湛,宅心仁厚,不喜权贵,却乐于为贫贱之人看病,常常分文不取,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敬重。而且,久闻姜先生精通音律,吹得一手好笛子,听过之人皆道‘此曲只应天上有’,更让林颐心向往之……武学就更不必提了,不过,最让林颐佩服的,莫过于姜先生的性情处事,如此淡泊名利,宽容豁达,宠辱不惊,实乃真英雄也!林颐若是能学到一分,足以终身受用了!”
林颐这时说出这一番话来,实是别有目的,讨好姜闲自不必说,但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实在看不过自己的哥哥姐姐只顾围着谭人仰打转面对姜闲却一副有眼不识泰山的蠢样,武功好便了不起么?名声大就该人人巴结么?
可惜,他还是不了解姜闲。
听完这番话,只见姜闲头往谭人仰肩头一靠,眼珠子一阵乱转,“他在说谁?哪路神仙?”说话的神情煞是可爱。
谭人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瞥一眼林颐,继而斜睨姜闲,“你别装听不懂,好歹也是这位小兄弟的一番心意,好好答复人家。”
姜闲闻言坐正了身子,收敛了眉目,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着林颐,锐利的眼神直穿林颐心底。
林颐被姜闲盯得阵阵发怵,不晓得为什么,总觉得心底虚得慌,可他明白,若是经不住这一眼,他就什么也别指望了。于是,咬牙死命回视着,坚决不让自己的怯意泄露。
终于,姜闲将目光收了回去。
可林颐还未将一口浊气吐出,姜闲的双手便如灵蛇一般游缠上来,从胸口开始,只听得身上骨头霹雳啪啦一阵作响,然后便是一身酸软,差点儿一屁股跌坐到地上。
姜闲摇摇头,“凭你的身子骨,学武这辈子是别想了!”
“为什么?”
“就算学了,也不会有什么大出息。”
“那有什么?难道我读书练字是为了成为文学家书法家么?难道姜先生学武是为了要当天下第一么?只求姜先生能收我为徒,学到几成那便是我自己的造化了,想必姜先生也不会因此而嫌弃我。”
林颐这一席话说得人人皆对他刮目相看。
“有几分你当年的意思……”姜闲冲着谭人仰嘿嘿一笑,突然一掌拍上林颐的肩,一本正经。
人人都道他答应了,却听他说:“不过,还是不能收你!”
林颐呆住。
“至于理由嘛……我不想告诉你。我要你自己想!等哪一天你想明白了,如果那个时候你还想拜我为师,我便收你!”
众人正听得云雾缭绕,却听一人突然笑了。
谭人仰笑着,的的确确,微勾着唇角,微飞着眉角,却让人感受不到一丝温度,“原来你什么都没忘……”
姜闲一怔,跟着也笑起来, “我很想忘……可惜,不知道该怎么忘。”亦是极致冰冷的调子。
突然静默。
众人皆呆呆地看着两人,一时之间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周身丝丝泛冷。
“拿酒来!”谭人仰和姜闲几乎同时一声大吼。
竟吓得小二一阵哆嗦,忙不迭地跑去搬酒。
两坛酒急速上桌,两人也不理人,立刻各操起一坛便是一通猛灌,如发泄一般,也不管喝进了多少,倒到最后,简直就是以酒洗面。
啪——
啪——
两个酒坛子重重摔在地上,碎片飞溅。
“谭人仰,你准备好了没有?”声调仍是冷冷的。
“你呢?”另一张脸也极致冰寒。
“废话!”
“你何尝不是废话!”
再不管其他人如何讶然,姜闲毫无征兆地突然从二楼的栏杆飞了出去,身影一闪,瞬间只剩黑色一点。谭人仰亦没闲着,紧跟在姜闲身后,如鹰冲天,转眼即逝。
饭后口水
“终于憋不住了……”
董老爷子嘴里蹦出第一句话来的时候,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大半桌人终于清醒了一些。
“爹,您说什么呢?什么憋不住啊?”
“憋不住就是憋不住,还有什么憋不住的?”董老爷子很不给面子地翻眼望天。
“爹!”董骐遐哭笑不得。
“董伯伯……”落灯亦忍不住轻喊。
“你也不明白?……你不明白倒也正常……”董老爷子似自言自语,目光从落灯身上转移到三个小辈那处,“你们肯定不明白,不然,刚才就不会说那些蠢话!”最后斜睨董骐遐,“你也一样!”
他刚才怎么了他?董骐遐一头雾水。
董老爷子一脸孺子不可教的嫌弃样儿,“那我问你,你觉得他们两人之间的情谊如何?”
“不是一般的好。”董骐遐想也不想便答。
“两个感情如此深厚的朋友最忌讳什么?”
“自然是挑拨离间……”
这下董骐遐懂了!
适才他自始至终都是围着谭人仰而忽略姜闲的,说话也好,行为也罢,虽未到挑拨离间的地步,却也对姜闲十分不敬,即使他之前并不知晓那是姜闲。若谭人仰重视姜闲胜过自己,那场面想必令他决不愉快。这么说来,林颐那小鬼想替姜闲讨回公道,却不料马屁拍在马脚上,那些言辞也是姜闲所不能认同的,故此他便失去了拜师的机会……
想至此,他不禁颇有些同情地看看林颐。
想必当年他们尚在一起江湖奔波的时候,遇到过无数次类似的情形吧。
“可是,他们现在去做什么了?看上去好像要去决斗……”落灯有些恍悟,又有些疑惑。
“嘿嘿,真让你说对了,他们肯定打架去了!”
“你怎么知道,爹?”
“哼,想当年你老爹我的一个好友整整三年没有一点消息,有一天却突然在我面前冒了出来,我当时一句话也没说,上去就给他一顿拳头!”董老爷子的眼睛闪亮闪亮的,“这两个小子五年没见了,居然还这么安生,我都奇了怪了……嘿嘿嘿嘿……不过,看这架势,可不是一拳两拳就能解决问题的……”
真的是这样么?董骐遐和落灯一起默然。
“小落灯。”
“是。”听得董老爷子轻唤,落灯忙抬起头来。
“务必听我一言,你若想跟这两个人好好相处,就绝对不要太过偏心。”
落灯听得有些茫然。
“呵呵,这一点我想你姐姐当年做得很好,不然,绝不可能跟他们这么久。”
姐姐做得很好……不知怎的,落岚曾经说过的一些话突然浮现在落灯的脑海里,她不禁呆呆想出了神。
“我从没见过那样要好的两个人!他们彼此非常着紧对方,可是,又不是嘴上会说的那种……事实上,他们嘴巴坏得很,别说不肯明明白白说句对心话,反而总是彼此挖苦嘲讽。我之前不明白,还想这两人怎么总抬杠?后来才知道是因为感情太好……
“姜大哥很喜欢捉弄谭大哥,谭大哥总会一笑了之,但有时候谭大哥也会捉弄回去,可结果总是两个人突然打起架来。第一次见吓了我好大一跳,慢慢才发现打架也是他们的喜好……呵呵呵……”
“还有你跟谁说话都不要冷落另一个,我见过好几次有人只顾着一个,后来全被他们装瞎子装聋子给打发了!他们也受不了别人当面赞他们感情好,那种时候他们总开始扮冷脸,彼此嫌弃,让人下不来台。哈哈哈……你看,他们是不是很可爱?”
“总之,不管你更喜欢他们哪一个,但绝对不能讨厌另一个,他们对这一点尤其敏感。如果有人敢在姜大哥面前说谭大哥的不是,他一定会立刻翻脸!谭大哥虽然不会当场发作,可是你下一次就别想再靠近他!“
……
落岚真的很了解他们。
这些话落灯太久没有想起来过,她所有的思绪这些年来都被阻挡在事发的那一夜,现在重新面对谭人仰和姜闲,终于突破了出去。她甚至还记得落岚讲这些话时兴奋而热烈的样子,像个天真的孩子!
你真的是很喜欢他们呢……姐姐……
“那个、那个……小六,你明天去找谭人仰,无论如何都要把他请到我们家来住。”那厢董老爷子突然又发话了。
“啊?我不知道谭大哥还会不会继续留下……”
“我怎么会有你这种蠢儿子?!你没听清刚才那俩小子打的赌么?”
“赌……对啊,都还没分胜负……”
“笨!笨!!笨!!!”董老爷子简直气急败坏,“管他谁胜谁负?!你再仔细想想那个赌约,谭人仰先提的,姜闲答应了,说明不管结果如何,这两个人都会凑一起耗一个月!”
“真的!”董骐遐的眼睛倏地睁大。
“嘿嘿……一个来了,另一个一定跟着来……到时候不管谁做饭,你跟我都可以正大光明地去坐坐……”
望着两眼放光的董老爷子,董骐遐身子一抖。早料到他老人家没那么好心……
“爹,您怎么不告诉我认识姜闲啊,否则我今天也不至于……”里外不是人。
“你老子我要交什么朋友还要向你报备?哼,再说了,亏你还在外面混了好些年了,居然没有一点儿眼力劲儿!”
董骐遐呆了呆,“后来自然也猜到了……”
“猜到你还说废话?什么拜师啊……小颐拜不成师,一半是你害的!”董老爷子安慰林颐,“你也别急,我看姜闲这阵子也没心思收徒弟,你若真有心,继续坚持,呵呵……说不定那一天会有转机。”
“多谢董爷爷指点。”林颐神色复杂地垂下头。
此时此刻,林赜和林姝早已好奇地半死欲狂,急急拉过董骐遐往一边打听八卦去了。
“小落灯,你也来家里住!”
“不麻烦了……”
“麻烦什么?难道你喜欢住在青松药庐?妙雪丫头对你们家的人可没一点儿好感啊,她那张刀子嘴你能忍受得了?”
落灯笑笑,淡淡的,“她只是心疼姜闲,并不是针对我。”
这话令董老爷子微微侧目,颇为赞许的样子,“你倒是个明理的孩子……”
突然话锋一转,“不像你那个牛脾气的爹!打死姜闲难道落岚会活过来么?我若是有姜闲这么个女婿,做梦都会笑死!他是有些孩子气,有时候还任性,一根筋似的让人生气……可是这孩子窝心哪!他每次送上门去给你爹打,你以为他傻呀?还不是怕你爹憋出病来!”董老爷子忿忿难平。
落灯清目圆睁,满脸不可思议。
“难道不是因为姜闲内疚?”她不知道自己说了出来。
“内疚?”董老爷子怪笑一声,“落岚喜欢的不是谭人仰么?凭什么姜闲要内疚?!”

孰是孰非
太湖边,烟波岸。
一黑一白两道人影,经纬分明肃然对峙。
黑衣人纤瘦孤傲,倔强的下巴微微仰起,不掩怒意的眼恶狠狠地瞪着对面那人。
白衣人高挑挺拔,倔强的嘴亦轻轻抿紧,星亮而冰冷的眸子同样装满对面那人。
“谭人仰,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我让你自己说,要不然你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这话该我来说吧?!姜闲,我让你自己说,要不然你就别怪我辣手无情!”
“谭人仰,你还是那么讨人厌!”
“彼此彼此!”
刹那空中火光四溅。
“啊——”
“啊——”
两声怒吼几乎同时响起,只见黑白两道身影急速聚拢,四只拳头虎虎地扬起。几乎同一时刻,两人的拳头狠狠招呼到彼此的身上,不见内力,毫无章法,紧跟着又是密集的拳打脚踢,都不躲,只是一味狠命地打。若你是想看当世两大年轻高手的巅峰对决,那么失望是必然的。这绝对是真真正正的打架——肉搏架!
“是你先要走的!是你要离开!”姜闲从身后勒住谭人仰的脖子,死命在他耳边吼。
“是我要走!我让你自己选择跟不跟我走!”谭人仰反吼。
猛烈挣扎间他脚下突然一滑,猛地侧摔下去,连带姜闲一道,重重摔落。
“你混蛋!”才刚倒地的姜闲立刻弹了起来,死命压在谭人仰身上,咬牙切齿的样子几乎要将谭人仰生吞活剥了。
选择?说的好听!
“我要离开这里,你要不要走你自己想清楚,我会在谷口等你到子时……如果你决定留下,最好一辈子都别离开隐秀谷!” 这便是那一天谭人仰面无人色地出现在他面前时说的话。
灰败的脸色,恍惚的神情,迷惘的眸光……姜闲被谭人仰吓得不轻,自小到大他从未见谭人仰这样狼狈过。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谭人仰跟他说完这些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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