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总说让我对自己的感情诚实些,那你为什么要瞒我这么多?"
"杨沫,我没有......"
"你父亲在马来西亚对不对?"我这话一出口,闵学儒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眼神变得凌厉起来。
"这是谁跟你说的?"他的声音低沉起来。
"我在问你这是真的吗?"我不想把他姐姐来找我的事情扯出来。
"这跟你没关系。"他撑着手臂,慢慢做起身来,去拿床头的烟。
我抢在他前面把烟掐在手里说:"你这样让我心里很难受,你知道吗?我虽然帮不了你什么忙,但是......我不想成为你的绊脚石......"
"谁说你是绊脚石的!"他突然大声吼起来。
"......是我自己这样觉得的。"我低下头,看见他刚刚攥紧的拳头慢慢舒展开,然后把我拉到他的怀中。
"杨沫,你要相信我,也得相信你自己。我只要有你在身边就够了,其他的,都不重要。"他轻轻地吻着我的额头,温柔的声音在我的耳畔喃喃细语着。
我伏在他的胸前,大哭起来,几天来的委屈都在这一刻爆发。
(十)
闵学儒的身体刚刚恢复一些就赶着去公司处理事务了。
"有些事儿是没法找人代替的。"他这么说,我也没有理由去阻止他,事业永远都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即使他之前那么说,我也是没办法替代的。
台里最近也开始紧锣密鼓地备战奥运,我们这一拨年轻人能在其中承担起什么样的任务,现在还都是个未知数,但是从每个赛事直播的重视程度上看来,如今的工作就是在练兵,做的出色,就有可能站在奥运直播的最前线,做的不好,可能对今后个人的发展都会有影响。不仅仅是我,连刚刚进台的实习生都紧绷着一根弦,想利用这个大显身手的好机会为毕业后进入这个国家喉舌打好基础。
"好运北京"测试赛与其说是在测试场馆,不如说是在测试人。我第一次与高校学生组织在工作上打交道,就深刻的体会到一点--学生就是学生,干起事儿来还是差那么点儿意思。
"杨老师,您能再把人员名单传我一份吗?""杨老师,明天转播车的车牌号您报给我了吗?我不记得了。""杨老师,中午有多少人吃饭啊,我听人说你们要走几个人。"......自从开赛,我的手机就保持着24小时开机的状态,随时都会有人打电话来问我这样那样的琐事。
"哼,就这种状态,明年一开赛,我看他们怎么干。现在就应付我们这些人都已经焦头烂额了,回头境外媒体一入驻,语言,工作习惯一系列的问题都会跟上来。弄不好就给你当新闻爆出去,辛辛苦苦建立的良好形象就都他妈砸了。"我靠在椅背上,一边注视着赛场的情况,一边跟小成抱怨。
"杨哥,其实这也正常,像我们是学艺术类的,所以早早就进入社会实践了,要不然也得跟他们这些普通大学在校生一样,哪儿来的社会经验啊!"小成憨厚地笑着,这孩子跟我有些日子了,能吃苦,学的也很快,如果有可能,我倒真希望他在奥运结束后就能留台。不过愿望归愿望,这次为了填补奥运直播的不足,台里临时招募了大量的在校实习生,这种供不应求的形势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这批孩子早晚都得遣散大部分,实习生没合同保障,这个亏,我当年可是吃过。
"唉,谁都一样啦,多积累点儿为人处事的经验,对今后百利而无一害。现在工作多难找啊!"我叹着气,松了松头上的麦,戴的太久了,头都夹的生疼。还没等我手放下,桌上的手机就疯狂地震动起来。
"又他妈是谁啊!"我咒骂着接起来:"喂,您好。"
"杨老师,您快到赛场入口来一趟吧,你们的人跟保安快打起来了!"学生会的女孩儿在电话那头大声喊着。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你拉着可别让他们打起来。"我大声地应着,回头对小成说:"你一个人没问题吧,我得去看一眼,别真动手了,那就麻烦了。"
小成点点头:"杨哥你去吧,我这儿没问题,你放心。"
等我赶到入口的时候,我们那几个下午班的摄像正被俩保安拦在门口,双方争得脸红脖子粗,也不知道是什么状况。
"唉,怎么回事儿?你们怎么不进来?"我站在入口这边对他们几个喊。
"怎么进?这俩门神不让我们进!"他们指着情绪激动的保安说。
"你们不是有证儿吗?"我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这几个哥们身上明明都挂了好运北京的赛事直播人员证啊,这种证儿别说赛场外围了,就是中心区也能进啊,怎么给拦这儿了?
"他证儿上的照片不是本人!"一个保安指着站在头前的摄像胸前的证件,理直气壮地说。
"怎么可能?"我走过去,看那照片,又看看我们这位摄像的尊荣,果然不像,比照片上胖多了。"你丫这是哪年的照片啊?你自己看看现在是不是像气儿吹的,难怪人家说不像!"我帮忙打着圆场。
"我找了张最好看的,这都成毛病啦?"他还不服气。
"行行,我看这事儿就是个误会,我帮他证明了,小兄弟也消消气,放他们进去,等一下还有比赛需要他们转播呢,别耽误了正事儿。"我站在他们中间,试图化解这场矛盾。
"不行!最近几天总有冒名顶替混进赛场的,出了事儿我们可负不起责任。"那俩保安横在门口,说什么也不放行。
"那耽误了直播你们就负得起责任了?"我也有些急了,这年头不懂事儿的人怎么这么多。
保安看了看我火冒三丈的样子,索性不再争辩,把警戒线一拉,站在门两边谁都不搭理。
"好好,算你牛!我找个能证明的人来给你!"我抄起手机正要去拨学生会长的电话,它自己先响了,是郭文。
"大哥,我正忙的不可开交,你又找我干嘛?"我无奈地对电话那头的郭文说。
"你......忙着呢?"他的声音有些犹豫。
"忙着呢,不过接都接了,有什么事儿就快说!"
"杨沫,本来不想跟你说的,但是我怕不说,就来不及了。余冬他......住院了。"郭文的声音有些沉重,我心里也跟着咯噔一下。
"住......住院了?什么病啊?"
"肾衰竭。"
我不懂医,但是我识字,我知道"衰竭"这俩字的意思。
"很严重吗?"我能感觉到拿电话的手在颤抖。
"现在是维持期,医生说扛过去的话,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
"那......扛不过去呢?"我知道郭文那句话没说完。
"......杨沫,你要是有时间,就过来看他一下吧,在北海医院。我怕错过了,就没机会了。"
我挂断电话,转身看了看那两个保安,恶狠狠地对他们说:"我也算是先礼后兵了,现在离直播开始还有20分钟,我10分钟之后要看到他们几个在场地里,你们要是还想穿这身衣服就立马放人进来。哪儿轻哪儿重自己掂量!"我没有理会保安和摄像惊讶的眼神,径直朝赛场内走去。
5分钟之后,我的麦里传来了几个摄像就位的信号,我不想去问他们到底是如何搞定的,没必要,连赛场都进不来,这种水准也就不要在台里待着了。
我僵坐在导播台前,握着手机的掌心已经渗出了汗水,从挂断电话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努力地让自己不要去想,但是思维早就不再听从意志力的指挥了。我机械地在导播台前指挥着技术人员的操作,完全不为身边小成他们就赛况的讨论和玩笑所动。
"杨哥,你怎么了,笑都不笑一下,有那么紧张吗?"小成玩儿着手里的矿泉水瓶子,有些诧异地看着我。
"嗯。"我应了一声,尽量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赛场上,不能分心,现在我只能告诉自己要忘掉一切无关的事情。
"杨哥,杨哥!结束了!"小成在一旁猛拍我肩膀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已经在台子前呆坐了很久,场内的摄像们已经在收拾设备了。
"小成......我有点儿急事儿,你跟场内导演燕子姐帮忙一下收尾工作,我先走一会儿,回头请你们吃饭。"我突然站起身对小成说。
他略微有些惊讶,可能是从来没见我有事儿早退过,不过马上笑着回答:"没问题,你去吧,燕子姐肯定也没啥说的,你老替她值班,我们还不能替你一回吗?"
"那谢谢你啦!"我感激地冲他点点头,飞快地跑出场地。
我不知道自己脑子里都在想什么,本来是想去医院的,但是车子却开到了家里。算了,上楼跟闵学儒打声招呼吧,这个时间他也该回家了,看看他吃饭了没。
门依旧没锁,我决心换个门了,这样下去早晚会被小偷光顾。浴室传来沙沙的水声,西装衬衫随意地丢在沙发上,我摇了摇头,帮他一件件整理好,在衣服的最下面压着一张盖着"北京市朝阳区人民法院"鲜红印章的传票。这东西我在很小的时候就见过,在我爸妈的房间里,因为这张纸,我们家少了另一半。这一次,不知道它又会夺走什么。
"你回来啦?累吗?我也刚回,一会儿出去吃吧。"他脖子上搭着浴巾,走过来拿桌上的水杯,看到我手上握着那张传票的时候,他的脸色都变了,突然冲过来把那张纸从我手中抢走揣在牛仔裤的兜儿里。"一点儿小纠纷。"他的辩解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别把我当小孩儿耍,你那事儿根本没进展,是不是?都走到司法程序了,你还想硬抗到什么时候?"我有些恨他,为什么都不告诉我。
"我说过,这跟你没关系。"他转过身去躲避我质问的眼神。
我把车钥匙丢在桌上:"把车卖了吧,有多少算多少。"
"这点钱还不够个零头的,你就算了吧。"他把钥匙又递回到我手中。
"那你想怎样?也不肯向你爸低头,你想破产吗?!"我把那枚钥匙狠狠地摔在地上,清脆的撞击声回荡在寂静的客厅里,他沉默了好一阵,俯下身把钥匙拾起来,紧紧握在手里。
"杨沫,这是我送你的第一件礼物,不管今后如何,我都希望你能一直留着它。......公司的事情,我有我的想法,钱没了可以再赚,但是有些东西,失去了就不会再回来。"他的声音显得那么平静,我知道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我走到他身边,把那枚钥匙接过来,淡淡地回答他:"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我也有我的选择。"我转身朝门外走去,被他从身后抱住。
"你去哪儿?"他在我耳边低声问。
"去医院,余冬肾衰竭住院了。"
他抱着我的双手慢慢松开,无语地看着我离去。
我坐在车上,拿出那张在马来西亚闵嘉琳临走的时候塞给我的名片。我原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拨这上面的电话,但是现在形势已经由不得我再迟疑下去了。
"闵女士您好。"
"你是......杨沫吗?"
"是的。"
"......真没想到你会打电话来。"
"我会离开闵学儒。"我艰难地说出这几个字,眼泪止不住夺眶而出。
"难为你了......"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也请您一定要帮他度过难关。"
"我答应你。"
"谢谢。"
"其实......应该是我谢你才对。"
我没再回答,默默地按下了结束通话的按键,我想起老妈说过的话"爱一个人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现在我能为他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我来到北海医院的时候,郭文已经在那儿不知道等了多久,隔着透析室的玻璃,我看到余冬静静地躺在那里,脸色有些黑黄。
"有多长时间了?"我站在玻璃窗前,低声问郭文。
"不知道,我也是接到医院的电话才知道他住院的,听说是在剧组里突然晕倒被送过来的。医生说是慢性的,但已经是晚期转为尿毒症了,现在也就是透析维持。"郭文坐在一旁的休息椅上,语气显得很绝望。
"他家里知道吗?"
"他不让说,怕家里担心。"
"我们现在能做点儿什么?"
郭文抬头看了看我僵硬的表情,摇着头说:"什么都做不了。余冬他好像把一切都准备好了,听说住院的时候,他自己拿了一大笔钱存了进去。这简直......就是在为自己准备后事......"郭文烦躁地揉着头发。
"他一直都是这样,把所有的事情都规划好了......"我伏在玻璃窗上,虽然和余冬的距离尽在咫尺,但是却没有办法把他从死神的手中拉回来。
"杨沫,你知道吗?余冬他一直都喜欢你。"郭文站起来,走到我的身边看着病床上的余冬。
"我知道。"
"可惜你爱的是别人。这一个人心里只能装下一个人啊!"郭文感叹着拍了拍我的肩膀,从怀里掏出香烟来叼在嘴上,然后到处找起火儿来。
"这儿禁烟!"护士从透析室中走出来,正看到郭文,皱着眉头指向旁边的牌子。
"哦......哦......忘了忘了,对不起。"郭文有些不好意思地向她点着头:"那个,病人怎么样了?"
"做完了,还在休息,你们要看的话小声点儿,尽量别吵醒他。"护士嘱咐了几句就离开了。
我和郭文轻轻地走进病房,坐在余冬的床边。他的长发散乱在枕头上,颜色很淡,像我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我忍不住把一缕放在手心里,那发丝与上次婚礼上见面时相比有些干涩。
"你怎么来了?"在我对着他的头发发呆的时候,余冬已经醒了,有些惊讶地看着我。
"我怎么就不能来呢?"我帮他把枕头立起来,让他能够半躺在床上。
"呵呵,我没这么说,就是觉得有些意外。"他把眼神转向郭文,那表情中带着一丝埋怨。
"你这是不把我当朋友啊!"我歪着头冲他笑。
"这可就上纲上线啦!我不是觉得你忙嘛,最近听说你在弄‘好运北京'测试赛。"一提到工作上的事儿,余冬的精神都好了很多。
"忙是不忙,还是那摊儿事儿呗,没什么难的,就是和一帮孩子打交道太累。"我有些无奈地摊了摊手。
"是,跟人打交道的活儿是最累的了。杨沫你可别仗着自己资历深,没事儿老数落下面的人,回头打你小报告,可够你受的。"余冬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很认真地对我说。
"哪儿能呢,我是那样人吗?"
余冬和我们说了一阵话就又睡着了,郭文把我拉到门外小声儿说:"杨沫,我们得计划一下。余冬这儿得有个陪护的,我跟苏鹏商量了一下,歇班的时候轮流过来,不过好像还有没人盯的时间段,他一个人万一有什么事儿,总叫人有些不放心......"
"我来吧,你放心,既然他不想让家里人知道,那我们这些朋友就该帮他,我们能帮上忙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那闵学儒那边,你怎么去说啊?"郭文有些担心地看着我。
"你甭管了。"我没法告诉他我离开了闵学儒,这事儿太复杂,连我现在都没办法说清楚,何况再去跟他解释。
余冬的病情比我们想象中还严重,慢性肾衰竭末期引起的尿毒症让他的身体完全没有办法自我排除毒素,只能依赖频繁的透析,但是随之而来的是严重的贫血、低血压、心律不齐等症状。我白天到场馆转比赛,晚上就在医院里陪他,让我觉得有些意外的是他从来没有问过我闵学儒的事情,不过这样也好,如果他问,我倒不知该如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