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那插座拔了,快点儿的!"
"闸呢!看不着,往这面点儿照照!"
骚动持续了大约十多分钟,楼里又恢复了明亮,换保险丝这种小事儿对于工学院那帮人来说兼职是杀鸡用牛刀。
我往走廊里看去,刚才要卫生纸那哥们估计是等不到电力恢复正常就从厕所里跑出来了,现在正提着堆在大腿上的裤子拼命地往回跑,我和谭郯大声喊:"大妈查楼来啦!"然后前仰后合地笑倒在地上。
"杨沫......你过来。"
我擦着笑出来的眼泪,走到蹲在地下的余冬身边,他的表情相当的凝重,眉头紧锁,汗珠从额头上不断地冒出来。
"怎么了?"
"硬盘好像烧了......"他犹豫了一下,摇着头对我说。
"你别跟我闹行吗?"我脸上的笑容顿时僵硬了。
"没跟你开玩笑,真的。"
"操......"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失魂落魄地看着他手上的机箱。
余冬咬着嘴唇,眼神中充满了歉意,我知道,这不能怪他,可是一天一夜的成果就这样付之一炬,我真的不甘心。
"没事儿,我们再重做!"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勉强带着笑脸安慰他。
"时间来得及吗?"他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已经9点多了,10点钟宿舍就要熄灯,明天下午就是剪辑课,片子出不来,我们就没成绩了。
"去闵学儒家吧,他家机器快,刚才做的内容我都记得,素材不用全采,捡能用的上,应该来得及。"其实我这话多少也有安慰他的成分,能不能来得及,我真说不准,不过努力过总比就这么放弃强。
"行吧,就照你说的。"
幸好闵学儒不在家,否则出这种事儿,又得招他一通数落。我提了两天的机器,又连着着剪了一天一夜的片子,右手早就不听使唤了,鼠标在我的手掌中就跟铅块一样沉,我揉了揉发涩的眼皮,头也不回地冲身后的余冬说:"要不你先去睡吧,明儿课上你和张悦姗不是还得作导演阐述,可别打着哈欠上去。"
"我等你吧,做不完,我心里也不踏实。"他仍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转过身瞪着他那副一贯的笑脸,有些不服地说:"你这是不信我了?!"
"没那意思......"
"算了,我也不跟你争了,没那力气,帮我冲杯咖啡去!"我扭过头儿去不理他,心里却有些气,我一个人跟这儿拼命,他倒怕我完不成,我今儿说什么也得剪出来给他看看不可。
"给。"一杯咖啡放在桌上,我端在手中,杯子却不由地抖起来,褐色的液体泼出杯口,溅到我的牛仔裤上。
"操!怎么搞的"我嘟囔着放下杯子,站起身走到卫生间用面巾纸擦那咖啡渍,余冬突然从身后抓住我的右手腕。
"你手怎么抖的这么厉害?"余冬板着脸,看着在他手中微微发抖的我的右手臂。
"没事儿,就是有点儿累,休息两天就好了。"我挣脱开他,回到电脑前继续我的工作。
"你要觉着哪儿不舒服,别硬撑着,我刚才觉得你手腕子有点儿肿。"他扶着桌面,凑近我的脸说。
"你现在说这些都没意思,我会把片子做完,别的你就别管了。"我咬了咬牙,刚才被他捏了一下,我的手越发的疼起来,其实第一天拍的时候,我就把手扭了,疼痛就从那时开始没有停止过。一个大男人头回提摄像机就把手伤了,是挺丢人的事儿,我就这么忍着,死活也不肯跟任何人说,今天即使被余冬发现了,也得硬着头皮坚持下去,半途而废的事情,我可干不出来。
他没有再说什么,默默地坐在我的身后,反倒让我不安起来。
"唉,你别一直盯着,我紧张。刚才我那话也没别的意思,我是说现在不是说什么都来不及了吗,还不如一心一意地把它做完,这么多天为的是什么啊?"我手虽然疼,但是却一直没停下活儿,嘴上也在给自己打圆场。
"看你这样儿,我挺难受的。"余冬的声音很低沉。
"嗨,人嘛,都有自己擅长的和不擅长的,像你和张悦姗,都是天生的领导,我就是一干活儿的命,不过能把这活儿干漂亮了,我觉得也挺有价值的。"
"其实你挺全才的。"余冬这种老实人的口气我是最受不了的,他还不如来点儿邪的呢!
"别夸我啊,我这儿干活儿呢,回头一高兴剪走样儿了,那可是你的责任!"
"唉,这年头夸人都是罪过了。"
"好,你现在可以夸我了,我剪完了,剩下的就是生成了,那是机器的工作。"我转过身笑着冲他摊了摊手。
余冬趴到屏幕前面看着一阵,扭头就是一个拥抱。
"啊!......打住!打住!"我大叫着推开他。
"神啦!我说你全才吧,有够快了,天还没亮呢!"余冬激动地都快哭了。
我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4点38分。
"你要真想谢我,就帮我热俩包子来,冰箱里有,我都饿死了!"我四肢放松地仰在转椅上,看着余冬一溜小跑地奔向厨房,眼皮却止不住打起架来,看来我是等不到热包子到嘴边了、
"起来!"我被一声断喝惊醒过来,闵学儒脸色铁青地站在床边盯着我看,还有些迷糊的我把脸侧向身边的时候突然清醒过来,余冬睡在我身边,一床薄薄的空调毯随意地搭在我俩赤裸的上身上。我本能地从床上弹起来,退到床边,刚才怕起来时撑住床沿的右手钻心地疼痛起来,我拼命地回忆昨天晚上,不,今天凌晨的事情,不过实在不记得是怎么睡到床上的了。
"你们俩在干什么?"闵学儒大声喊着,扯住我的右手,这一下的力气大到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了,疼得我身体随着手臂的扭曲歪倒在地上。
"别碰他右手!"余冬已经被闵学儒的声音惊醒,跳下床,拉开他抓住我的手,他把我从地上扶起来:"他右手受伤了!"
闵学儒看着我痛苦的样子,愣了一下,但马上又冷冷地对余冬说:"你在我家干什么?"
我推开余冬,站到闵学儒面前瞪着他那副气势汹汹的脸说:"你能别那么神经质吗?我们昨天在家里剪片子来着,宿舍熄灯干不完了,今儿就要交作业,你让我怎么办?"
"我问的不是这个!我问的是你们为什么睡一张床上?"
我张着嘴巴,哑口无言地看着他,这个问题我没法回答,因为我确实不记得是怎么睡着的了。
"杨沫在椅子上睡着了,是我把他放床上的......我不小心也睡着了。"余冬不敢看闵学儒那犀利的眼神,侧着头把话说完。
我摇了摇头对充满了质疑眼神的闵学儒说:"我不知道,别问我,我只记得自己躺在椅子上等包子,然后就是你叫我起床了。"
"你先回去吧,我跟杨沫有话说。"闵学儒把衣服丢给余冬,开门把他请了出去。
"下午上课我把带子捎过去,你放心吧!"我正朝门外招手,却被闵学儒推回屋里去。
"你干什么?一大早上回来就跟疯了似的!"我抓起床边的T恤,往身上套,肿胀疼痛的手腕半天都伸不进袖子里,"操!真他妈难穿!"我索性放弃了,把衣服丢一边儿,光着膀子往厨房去,闵学儒站在我身后喊:"你干什么去?先把衣服穿上。"
我恶狠狠地回头看着他说:"找冰袋!"一只手拉开那硕大的双开门冰箱,趴在里面一通乱翻:"搁哪儿啦?!"我烦躁地大叫,闵学儒从我头顶上的一个格子里拿出冰袋递到我面前:"这不是你自己放的吗?乱发什么脾气。"我接在手中,瞪着他:"是你一进门儿就先发脾气的吧?手都让你捏折了!"
我咧着嘴把冰袋垫在右手腕红肿的地方,早知道就先贴块膏药了,没想到两三天就肿成这样。
闵学儒把我的手轻轻托起来,慢慢活动了一下:"这样能动吗?伤了几天了?"
"两三天了吧,动还是能动的,就是疼。"我看他有些担忧的神色,语气缓和了下来。
"怎么弄的,干什么体力活儿了?"
"提摄像机扭到了......"我低着头,小声说。
"啊?......呵呵。"他忍不住笑起来。
"我就知道你肯定会笑我,确实挺丢人的。"
"你得学会保护自己,都这么大人了,怪不得你妈这么不放心。"
"我知道......"我撇着嘴答应着,心里却别扭的很,你闵学儒又不是我爸,管那么多干什么。
"我看你是不知道。余冬那小子你还是提防着点儿比较好。"闵学儒说这话的时候脸色极其阴沉,好像如临大敌的感觉。
"不就是一个床上睡了觉吗?在宿舍里不都是乱躺乱睡的,至于吗?"如果说余冬危险,那跟你闵大公子这花心大萝卜住一起,我不是更危险?
"你还小,有些事儿你不明白。"他叹了口气,纤长的手指轻轻握着我的手,慢慢移动着冰袋,让它均匀地敷在伤处。
"别说的跟个老头子似的,你能比我大说少?"
"大不了多少,但是经验比你丰富。"
"是,性经验丰富!"我把手抽回来,这话一出口,我就做好了逃跑的准备了。
"跟我贫是吧,小心我办了你!"闵学儒果然笑着站起来要捉我。
我抄起衣服和背包窜到门口,笑嘻嘻地说:"闵老师你还是省点儿力气给你那后宫吧,我可要上课去了!拜拜了您呐!"
余冬他喝多了,下午的剪辑课,我们的作品力拔头筹,把张悦姗乐得花枝乱颤,嚷嚷着一定请我和余冬吃饭。
"你们俩是大功臣啊!来,满上!"张悦姗是东北人,那酒量不是一般人能比的,热菜还没上,她面前就仨空啤酒瓶了,余冬也实惠,她敬多少,就喝多少。
"我喝不了,手伤了,禁酒精。"我摇手搪塞着她,今儿就是能喝我也不喝,被她灌个烂醉,不值得。
"我跟你说,这你可错了,你不是有伤吗?酒精是杀菌消炎的啊!喝了有助于疗伤!"说着,张小姐一伸手,满满的一杯就摆在了我的面前。东北女人的豪爽真不是盖的,我也第一次听到有这么离谱的劝酒理由。
"悦姗,你别逼他了,我替他了!"还没等我开口,余冬一仰脖子,杯子就见底了。
"不带这样儿的,班长,挡酒的可要加倍的!"张悦姗坏笑着把两个杯子推到他面前。
"没问题!"
这俩人就你一杯,我两杯地喝了近两个小时,我和吕蒙蒙在一边儿都看傻了。直到我扶着余冬步履踉跄地离开餐馆,张悦姗还跟身后喊:"班长够意思,以后就找你喝了!"我苦笑着看她面带红晕却依然神采奕奕的样子,不禁佩服地五体投地,今后只要有这女人在的饭局,我躲定了!
北京6月份的天气就已经开始热了,虽然太阳早就下去了,可我架着余冬一路走回宿舍还是出了一身的臭汗,把他丢在床上,我赶紧把脏T恤脱下下来,放在鼻子前面闻闻,一身的酒味儿。我坐在床沿儿上一边擦汗,一边吹风扇,余冬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起来,头靠在我的肩膀上吐着酒气开始唠叨了。
"我今天走了,闵老师没说你吧?"
"没有,唉,你能离我远点儿吗?我光闻味儿都快倒了!"我把他推到一边,转过头看他的醉样,他半躺在那里,身上都有点儿发红了,一只手遮着眼睛和额头,另一只手向我这边摸索着。
"你找什么呢?"我故意闪开,以为自己挡了他了。
"我想摸摸你手还肿不肿。"
"基本上......不肿了吧。"我突然想起闵学儒在家里跟我说的话,不由地离他更远些。
"昨晚上,你睡着了,我就把你搬床上了......结果,后来我也睡着了......其他,真的什么都没做。"他把手放下来,两只眼睛里充满了血丝,不知道是因为没有休息好还是酒精的缘故。
"我知道,没事儿,以前跟宿舍里不是常有的事儿,都跟澡堂子里坦诚相见过,还在乎这点儿吗。"我知道他什么意思,我不想往歪了想,也不希望他有什么顾虑。
"杨沫......"
"嗯?"
"你能搬回宿舍来住吗?"
我愣愣地看着余冬带着祈求的表情,不知所措。
"你们可真逗!当初可是你们策划好把我给卖了的,怎么?良心发现,准备迎接我回归了?那我可得好好考虑考虑。"
"是我想你回来。"余冬低着头,迟疑了半天才说出口。
我从床上"噔"地站起来盯着他,就是再迟钝,我也明白他什么意思,别忘了,我们这儿还住着郭文和谭郯呢,这俩可都是极品那啥!
"余冬你喝高了,别跟谭郯似的,什么低级玩笑都开,我受不了。"我扶着床架子,慢慢退向门边儿,不会真让闵学儒说着了吧,他要是敢干什么,我开门儿就跑。
余冬看着我恐惧的眼神,突然笑了:"对,我跟你开玩笑的,别跟躲瘟神似的站那儿!"
我心有余悸地回到他身边坐下:"你丫吓死我了,以后别喝这么多了,什么话都顺嘴溜达,你当是城门啊!"
他没有回答,看着我的贴了块创伤膏的右手腕说:"杨沫,你得学着保护自己。"
"啊?你怎么跟闵学儒说一样的话?"我诧异地看着他,果然年纪大的人想法差不多。
"他这么说吗?"余冬抬起头望着我的脸,红红的眼睛好像有些湿润,那略带悲凉的神情就像刚被任命为班长那时候一样。
"可不是!"我用力点头。
"啊......挺好的,挺好的。"他把脸朝着墙躺下,头也不回地对我说:"挺晚的了,你回去吧,要不闵老师又要找上门儿了。"
"你一个人没事儿吧?"谭郯和郭文今天晚上也不知道跑哪儿混去了,都快熄灯了还不见人影,我有些不放心把酒醉的余冬扔在空无一人的宿舍。
"啊,我没事儿,睡一觉就好了,你快回去吧!"他挥着手赶我。
我穿好T恤,推开门,在我踏出那间屋子的刹那,我好像听到了低声的啜泣,也许是我听错了吧。
(三)
人家都说缺什么补什么,郭文这小子对此深信不移。
"烤鸡翅膀~我最爱吃~"坐在西街的露天烧烤摊儿前,一边咬着热乎麻辣的鸡翅膀,一边听着老板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在夏日里无疑也是种没钱人的享受。
"唉,暑假准备怎么着啊?谭郯跟组去了,我这儿闲的不得了啊!"郭文举着手里的钎子,在半空中一个劲儿的比划,嘴里的半根鸡骨头从这边滑到那边。
"我想去电视台实习呢。"我替他斟满面前的酒杯,丰富的泡沫止不住流下杯体,记得郭文直叫:"满了满了!"
"你还真是不会喝酒的人,连倒酒都不行。话说回来,你去电视台干嘛啊?不都奔剧组了吗?跟你妈那个组多好啊!"郭文小心地端着杯子,在嘴唇边轻轻的吸着。
"我就不想跟剧组,看着就烦,忒累人。"我拼命地摆着手。
"也是,我一直觉得你做后期挺适合的,我俩一样,都是技术工种的命,来,干一杯!"郭文笑着举起杯子就碰。
"别,你干了,我随意吧,没你那量!"我俩这边吃的正热乎,不足20米外的西瓜摊不知道何时围了一大群人,里面很吵闹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