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没觉得西瓜这东西有多好吃,苏鹏是爱的不行啊,大冬天二三十一个也敢买!"郭文抻着脖子往那边看去,突然脸色变得僵硬起来。
"嗯?怎么了?"我看他慢慢站起身,有些奇怪地问他。
"杨沫你跟这儿坐着等我,我过去看看。"他把我一人撂在桌边,径直朝西瓜摊走过去。
"哎!这可是你请客,别跑单啊你!"我冲他大声嚷嚷。
"操!我还能赖你这点银子吗?马上回来!"他加快脚步跑过去,挤进人群。
这人干嘛呢?我可没让他买西瓜。就在我疑惑不已的时候,远处的人群突然散开一个口子,几个穿着邋遢的外乡人惊慌失措地冲了出来,呼啸着从我身边跑过,那其中的一个小个子,看起来还是个孩子,在我与他对视的那一瞬间,我看到了他凶狠的眼神中夹杂着恐惧。
"当啷"一声响,那男孩丢下手中的一个不明物体,正落在我的脚下,我低头一看,惊得后退了两步,是刀,切西瓜的那种尖刀,锋利的刀刃上血迹斑斑。
我的心不停地往下沉,掏出一百块钱压在桌上,对老板说:"等我回来再找钱!"说着,奔向那混乱的人群。
当我钻进去的时候,就傻眼了,郭文坐在地上,手捂着肚子,衣服和裤子上一片鲜红,苏鹏扶着他,急得满头大汗。
"杨沫你来得正好!帮我照看郭文,我去把那群孙子逮回来!"苏鹏站起身就要去追,被郭文拽住裤腿。
"别追了!......我他妈的感觉......有点儿不好......"郭文的脸色白的像纸一样,他坐的那块地儿已经是一大滩血迹了。苏鹏把他抱在怀里,不停地说:"我不走,我在这儿,我在这儿,郭文你没事儿的,一定没事儿的。"
我看苏鹏有些失神的样子,扬起手就给了他一巴掌:"喂!振作点儿!快送医院!"
这送急诊我可是有经验了,加上闵学儒那次这都第二回了,郭文伤的不轻,这一刀把肠子都划破了。
"幸好不是胃,要不鸡翅都出来了!"郭文笑着对站在病床边的苏鹏和我说。
"你丫别开这种恶劣的玩笑!也稍微体谅一下苏鹏的心情好不好?"我戳着他的脑袋,疼的他嗷嗷直叫。
苏鹏拉着他的手到现在还在发抖,他是真的在害怕,郭文昏倒在他怀中那一刻,我从苏鹏的眼神中读到的是彻底的绝望,那感觉好像要死的人是他自己。
"得了,我还想这个暑假干嘛去呢,这回就老实跟医院里待着吧。"郭文很勉强的笑着开玩笑,失血和疼痛让他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
"你少说两句吧,不疼啊?"我知道,郭文是为了让苏鹏放心才这样的。
"疼,不过更饿,可惜我还不能吃东西。苏鹏你还没吃饭,快去吃吧,有杨沫陪着我呢。"他拍了拍苏鹏的手背,苏鹏有些不舍地看看他,不过还是乖乖地离开了病房。
"真听话,怎么调教的,之前不这样儿啊!"我吐着舌头目送苏鹏离开,转脸问郭文。
他微笑了一下,闭上眼睛说:"教给你,你也学不来,这是血的代价,靠命换的!"
"操,别把自己说那么伟大,要不是苏鹏买西瓜遇着小偷团伙,你又刚好在不远的地方,哪能有这档子事儿?"
"所以说这都是命,如果我不在那儿,受伤的可能就是苏鹏,命中注定我得去替他挡这一下子。"郭文的声音越来越小,看来刚才真是硬撑。
"唉,你还真信命啊。"我的一句话放出去,没有回音,他已经睡着了,虽然脸色依然很差,但是却挂着满足的笑容。
"苏鹏,你他妈的真够幸福的!"我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没想到苏鹏已经推门进来了,被我这么一骂,登时脸红起来。
我站起身,把他推到床边:"快去守着你那后半辈子吧!"
我站在医院的大门口,早高峰的车流拥挤不堪,看着那些相伴而行的男男女女,你真的不知道他们能够一起走过多长的路,但是也许当你需要的时候,有他在身边,这就已经足够了。
我抱着闵学儒家的那只肥猫"胖虎"坐在沙发上看碟,这名字是我起的,他一直觉得太俗,但是这小家伙被我先入为主的叫惯了之后,对其他什么名字都毫无反应了。我看着他在我眼前不停的穿梭,一会儿拿个杯子,一会儿倒烟缸,一会儿又翻箱倒柜地不知道找什么,最后连胖虎都忍不了了,伸出爪子去勾他的睡裤。
"哎!哎!把它抱走!抓着我裤子了!"他心疼地看着身上那条宝石兰色的真丝睡裤被猫爪子划出一道道丝线。
"谁让你当着它看电视了!"我窃笑着捉住胖虎肉肉的爪子,把它从那昂贵的面料上分离下来。
"我难得晚上没事儿,你就不能跟我说说话?"闵学儒搬了个椅子挡在我面前坐下,满脸怨气地看着我。
"有什么好说的,我们只不过生活在同一屋檐下,这并不能证明我们就该有共同语言。"我挪了个位子,继续盯着电视屏幕。
闵学儒完全没有放弃的样子,直接坐到我身边说:"我是你班主任,总可以问问你的近况吧,回头也好给你妈个交代。"
"别老拿我妈说事儿!不好使!"我把胖虎丢在他腿上,这小家伙一阵乱踩,又跟闵学儒的睡裤较起劲来。
"哎!......真是的,这肥猫,一边儿玩儿去!"他好容易摆脱了胖虎,追着我到书房,看到我坐在电脑前聚精会神地上网,不由得叹了口气。"你都大三了,有没有想过出路的问题啊?"
"有啊。"
"说说看"
"去电视台实习。"
"去哪儿?"
"电视台。"我半天没听到他的声音,回头一看,闵学儒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怎么了?有什么不好的吗?"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我就是要故意反问他。
"不是不好,就是觉得你这孩子不够精明。"他非常慎重地选择了"不够精明"这个词来衡量我。
我冷笑了一下:"不够精明?你是觉得我这样的家庭背景,完全可以依靠我妈的人际关系在影视圈里混个不错的位子,对不对?"
"你这不是挺聪明的吗?"
"这不叫聪明,这叫小聪明。"
"怎么着,你还想自己去打拼出一片天地啊?"
"我可没那么宏伟的志向,只不过不想跟你们走一条路而已。"
"你这是典型的逆反心理,小孩子的判断!"他有些急了,声音都高了八度。
"这世上能干的事儿多了,不是就你们风光的!"我也毫不示弱,从椅子上跳起来跟他正面对抗。
"这跟风不风光没关系,你是不知道这里面的深浅,你以为电视台就是一潭净水吗?"他把我按回到椅子上,自己也坐在旁边,似乎要跟我进行一场持久战了。
"我没那么天真!我就是觉得那起码是个固定的差事,不会像你们这么漂泊不定。"我从小就看着我妈在外奔波劳碌,这日子我可不想再过,家的感觉对于我来说实在是太珍贵了。
闵学儒没再说什么,一只手放在我的头上抚摸着我柔软的细发:"我知道了,不过如果遇到什么事情,一定要跟我说。"
我把他的手拔到一边,倔强地盯着他温和的眼睛说:"别老把我当小孩儿似的。"
我实习的这档节目是针对青少年人群的访谈类直播节目,制片人是一个三十岁出头姓阮的女人,个子不高,齐耳短发配着深色板材的眼镜,显得书卷气很浓。不像我想象当中,制片人都跟"张大胡子"那样的彪悍和暴躁,她与人交流的方式更像是为人师者的姿态,当然,跟我们那位闵老师的极品风格是截然不同的。
一个暑假的实习下来,我和她的关系处的不错,而更重要的是整个节目的制作流程我也了然于心了。
"小杨,你有没有兴趣以后留在栏目工作?你不是大四了,就要开始找工作了吧?"阮姐在最后一天把实习鉴定交到我手上的时候,非常认真地问我。
"可以吗?"我有些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因为我真的很喜欢这个栏目。
"当然,你可以先在这里一直实习下去,毕业之后就能直接签聘用合同,连试用期都省了。"她的脸上充满了期待的笑容。
"嗯,我回去考虑一下,尽快给您答复。"
"别让我等太久,你也知道,现在找工作可不容易。"
"知道,我先谢谢阮姐了!"
我怀揣着这个天大的好消息拼命地奔回家,当然,是闵学儒那个家。一推开门,我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儿。说真的,你让我干什么都行,就是别让我下厨房,我是拎一次炒勺就被热油烫一次,闵学儒都已经把厨房划为我的禁区了。
"哦!好香!"我把挎包丢在沙发上,冲到饭桌旁,伸手去抓那热气腾腾的排骨。
"烫啊!小祖宗!"闵学儒从厨房探出头来冲我大喊,可惜为时已晚,我一边捏着骨头,不肯松口,一边满客厅的跑:"好烫,好烫!"
闵学儒一只手托着盘子,里面盛满了翠绿鲜亮的西兰花,另一只手在腰后费力地解着围裙:"别光顾着吃!没点儿眼里见儿,过来接菜!"
我叼着骨头笑嘻嘻地接过来放在餐桌上:"怎么今天炒这么多,心情好?"
"还不是迎接您杨大少爷实习归来,特设家宴以示庆祝!"他端坐在饭桌前,为我盛了一碗老鸭汤。
"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了,恐怕。"我是真饿了,一口气消灭了那晚汤之后,就开始埋头大吃起来。
"这话是怎么说的?"闵学儒的筷子停在手中,皱着眉头看我。
"那个制片人希望我继续留下来干,说毕业后可能会有机会签合同。"我塞着满口的饭菜,含含糊糊地回答他。
"不能吧?就是给你签,也是部聘,不可能是台聘。"闵学儒索性放下碗,认真地对我说教起来。
"不是台聘就不是台聘,我怕什么,我一北京人,又不愁户口。"
"这不是户口的问题,待遇会差很多。"他又是那副精于世故的表情,好像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掌控一样。
我突然一下没了胃口,把碗一撩,扳起脸对他说:"谁不是从最底层坐起的啊,你一开始不也是开着夏利到处跟人空手套白狼的!"
"那不一样......"闵学儒从桌边的烟盒中抽出一根香烟叼在嘴里,打火机在手中点燃,关闭,再点燃,在关闭。
我叹了口气,把打火机从他手中抽出来,替他点好烟。
"饭还没吃,就先抽上烟了,什么毛病呢!"我把打火机重重地放在桌上,重新那期筷子,夹了一块儿排骨放在他的碗里。
"先吃饭把,其实我就这么一说,还不一定怎么着呢,我还在考虑中。"
"如果你真想去,我不反对,不过下学期你会很累,毕竟还有几门课没结呢。"闵学儒把刚吸了两口的香烟掐熄在烟缸理,很认真地对我说。
"嗯,没事儿,一个礼拜只有一期节目,还是能安排开的,你放心,毕业证书我还是能拿着的。"
"废话!毕不了业,你还混个屁啊!不仅仅是毕业证儿,学位证儿也得拿到!"闵学儒用勺子猛敲我的饭碗。
"知道了!知道了!罗嗦!"我撇着嘴冲他做鬼脸。
谁要说自己能工作、学习两不误,我就跟他急!近三个月的工作忙下来,我已经完全处于不可控的状态了,吃饭、坐车,甚至连走路都能睡得着。
"圣诞节你们休息吗?"闵学儒站在门口看着嘴里咬着油条,忙着穿鞋出门的我,小心翼翼地问。
"不休,有期特别节目,要做街头采访。电视台你还不知道吗,越到过年过节越忙,哪能跟你们剧组拍戏似的。"我费力地吞下含在口里的最后一点食物,急急忙忙地回答他。
"哦......那能早点回家吧?"他今天的问题好像特别多。
"那可不一定几点了,别等我,你先睡。......哦,对,没准儿你还有约会呢!我会带钥匙自己开门的,你放心去!"我笑嘻嘻地看着他。
"我哪儿有那么多约会。"他小声嘟囔着,有些不高兴的样子。
"大哥,别把自己搞得跟个禁欲主义者似的好吧,你就当我不存在。"我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立刻惊慌起来:"完了,又要迟到!我跟你说,回头要扣我学分,你可得帮我抹了!"
北京这几年的圣诞节给我的印象就只有一个--人满为患!路上堵车,吃饭排队,商场拥挤,好像全城的人都赶着这一天出门似的。怪不得国家要增加法定假日,这绝对是拉动经济的好手段啊!
西单灯火通明的街道上,年轻的男孩儿女孩儿成双如对地在我们面前穿行不息。
"你想第一个送圣诞礼物给谁?"这是我们今晚街头采访的主题,虽然是普通的命题,但是得到的回答却是五花八门。
"送给他咯!"小鸟依人的女孩儿挽着男友的手臂羞涩地说。
"送我老婆。"堵车在路上的白领男士指着车座上的一大捧玫瑰花,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送儿子,他昨天说圣诞老人能给他一辆小火车,我们得当回圣诞老人了,今年。"站在大减价的玩具柜台前,衣着朴素的父母,笑容中显出些许的疲惫。
"送我家豆豆!"一个三、四岁的小妹妹拿着一块儿狗咬胶得意地摇晃着脑袋,似乎已经在享受送礼的那份喜悦了。
"我要下班了!"商场门前打扫卫生的大妈冲我们的镜头一个劲儿地翻白眼。
"关我屁事!我是出来打酱油的!""不对,我们是出来做俯卧撑的!"一群穿着嘻哈的孩子大笑起来。我发誓,如果没有警察叔叔在附近巡逻,我一定上去抽丫的。
"叔叔......买朵玫瑰花送女朋友吧!"一个衣衫单薄的小女孩缠上了我,一路紧跟。
"对不起,我没有女朋友。"我抱歉地看着她冻得发红的小脸。
"那送男朋友也行啊!"那女孩的眼中闪出意思与她年龄极其不相称世故。
我不禁有些愕然,同时,我听到身后的摄像大哥在偷笑。我回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对那女孩儿说:"给我拿一朵,插他头上就行!"我指着摄像大哥那一头乱发,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在我的逼迫之下,他头上的那朵鲜花一直顶回到台里,组里的女孩儿们见了便笑骂到:"鲜花插在牛粪上!"
圣诞夜的工作终于结束了,我站在灯火阑珊的三环路边,随着午夜钟声的响起,拥挤的人潮已经渐渐退去,趴活儿的夜班出租车司机们,一个个带着胜利的微笑载着夜归的人民奔向散布在北京城各个角落的民宅。我发现那朵玫瑰花又回到了我的手上,殷红的花瓣在寒风中脆弱地收缩着,显得无精打采,就像我一样,独自一人在冷风中瑟瑟发抖。
闵学儒又忘锁门了,早晚有一天会被人劫财又劫色。我推开那扇虚掩的大门,惊异地发现从门口到客厅的地上铺着长长的两行小蜡烛,茶几上的饭菜还温热,似乎没有动过。闵学儒手里捏着一只空的红酒杯,躺在沙发上沉沉地睡去。
"怎么不吃饭,只喝酒?"我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
管不了他那么多了,我拖着寒冷疲惫的身体,走进浴室,眼前的景象不禁让我苦笑不得。洁白的浴缸中一池清水热气腾腾,水面上飘着鲜嫩的玫瑰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