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我还是很讨厌你。你每次都跟我抢东西,在师父面前老是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不过,我还是不希望你消失不见,因为你真的、真的......算了,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就是很讨厌你可是又不希望你死掉就是了。」
「还有......千炎。你现在有没有发现我不见了?平常你都是第一个注意到我不舒服,第注意到我消失不见。很奇怪,我怀疑你在我身上放了什麽,不然怎麽我躲到哪里你都可以找得到啊?躲在这里你一定找不到我吧......」
搓著发冷的手,说著没有人听见的话,不知不觉地躺在雪地上就睡著了。
「醒醒,千雪。」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轻拍著他的脸颊,「别在这里睡著了。」
「......千炎?」睁开眼睛才发现是千炎,一时之间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但是幻觉应该没有办法触碰到千炎的脸颊还有温度吧?不,这不可能是真的,「你是我梦到的吧?」
「你在说什麽,还在做梦吗?」千炎露出苦笑说,「你不见了,大家都很著急。」
「我知道大家一定很急,可是你怎麽知道我在这里?这里从上面看......」
千炎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你还可以走吗?」
摸了摸自己还肿得跟拳头差不多大的脚踝,千雪摇摇头。不知道为什麽,他的脚伤一直没有痊愈,这不像是习练仙术之人会发生的状况,但千炎对他的回答似乎也不感到意外。
「你背我好不好?」用撒娇的语气对著千炎说,千雪知道师兄一定不会拒绝他。
「好,你上来吧。」千炎蹲著让千雪趴到他背上,「小心抓好,这里得用爬得上去。」
千雪趴在千炎的背上,手环过千炎的肩膀。往下看是深不见底的悬崖,但千炎却连一眼也没有看就攀著突出的山石往上爬。
千雪闭上眼。
只觉得千炎的背脊好宽,好温暖。
而天山的风雪,真的好冷。
好冷、好冷。
天山的雪好像把什麽都冻结了。
躺在地上,千雪望著天空发呆,好希望现在下一场大雪把他淹没。虽然修鍊长生术的身体并不是真的会被冷热所影响,但心里还是会觉得冷。
没有千炎的日子,好像就没有了温度。
师父要他闭关一年的时候,他没有想过一年是那麽久的时间。从他来到天山开始,就是天山陪著他玩,陪著他笑,陪著他哭,日子真得变得好漫长。
念著千炎的名字,像是念著某种咒语。
千炎、千炎......
「千雪,你听到我的声音了吗?」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臂,千炎那张总是带著笑意的脸出现在他眼前,「怎麽发呆发得那麽专心,连我叫了你好几次都没反应?」
温暖的温度从指尖沁入他的内心。
有什麽东西融化了,从他的眼眶中流了出来。
「千炎,可不可以再带我去看星星?」
「为什麽想看星星?」
「不知道。」千雪揽著千炎的颈子,「就是想看星星,你陪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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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一片灰蒙,连点光线都看不到,更别说是星光了。
「千炎,我好冷。」装作发抖,千炎果然深出双手环住他。
要得到千炎的温柔其实一点也不难,因为千炎对每一个人都一样好。只是他任性的要求,只要他露出一点难过的表情,千炎就会带著苦恼或是无奈的微笑,然後给他想要的爱。
这样的爱,很没有踏实感,他却忍不住一直想要更多。
想要千炎只看著他,想要千炎只为了他而笑。在不知不觉地要得越来越多,不注意时就已经累积成一种近乎为魔的执著。
「千炎。」
「嗯?」
「不要给我爱,好不好?」
「......为什麽?」
「我怕你给了我爱之後,我就放不开你。」
现在我才知道爱是这麽可怕的东西,为了爱可以杀人,为了爱甚至不惜伤害你。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麽。在每一个闭关的日子里,我不断地梦到杀了师父,杀了师兄,因为我想要独占你。
如果你给了我爱,我可能永远都放不开你了吧。
千炎没有马上回答千雪的问题,而是沉默了很久。
那股沉默带来的压力让千雪心里忐忑不安,话刚说出口的瞬间他几乎就後悔。说他贪恋千炎的爱也无所谓,但他就是想要多保有一点千炎的爱,就算只是多一点点也好,「哈,你一定觉得我讲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吧,算了,当作我没说过这件事......」
「千雪。」千炎稍微收紧了手臂,但不致於让千雪感觉到难过,「我们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感情,所以不要再想了。」
千雪先是睁大了眼睛,然後露出微笑,用力地点了点头,「......嗯。」
是啊,感情这种事情,谁也没有办法控制。或许有一天他们总得分开,或许有一天他们也会走上和千山同样的路,又或许他们会厌倦对方,但这一切都可以等到「可能」变成「真实」再想办法吧。至少,现在的千炎没有拒绝他,这样就好了。
正当千雪沉浸在幸福之中时,千炎的手臂忽然收紧。千雪感觉到不对劲,但一时之间没有办法理解发生什麽事。
「千山?」
「抱紧我。」千炎的声音里充满了紧张感,举起手张开守护阵。千雪还来不及问为什麽,整座山峰就往他们的方向倒塌。
千座山峰的雪,一下子全倾倒在他们身上,淹没了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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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雪?」千炎轻声唤著他的名字,在他背上摸索。
烟雾和声音在空中回盪,让他看不清眼前的东西,也听不太清楚千炎的声音。但当某种带著腥味液体滴到背上,让他有不好的预感,「千炎,你受伤了吗?」
「我没事,只是一点小伤而已。」千炎的声音有著压抑的痛苦,手掌却轻轻地拍著他的肩,「你有哪里受伤了吗?」
「......没有。」千炎整个人压在他身上,除了重量可能压死他之外,大概受不了什麽伤,「你快点起来,重死了。」
「嗯。」几乎听不见的应声之後,压在背上的重量移了开来。
「我就说没什麽大不了的嘛,你就太爱操心的老妈......千炎!」千雪边起身边抱怨,但话才说到一半被眼前的景像掐住脖子,声音哽在喉咙里。千炎靠在山壁旁坐著,整张脸都是血。总是清彻明亮的双眼紧闭著,两道像是眼泪却是暗红痕迹的图腾画在脸上。千雪跪了下来,捧著千炎的脸,「你怎麽了?千炎、千炎,张开眼睛看著我?」
「千雪......」虚弱的声音从千炎的唇里溢出,双眼还是紧闭著,「我没事。」
「还说没事,你的眼睛受伤了。」伸手想要抹掉千炎脸上的血迹,却只让千炎发出痛苦呻吟。他知道千炎的眼睛一定伤得很重,如果还能够看得见的话,再怎麽痛千炎也会睁开眼,「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如果不是因为担心我,你根本就不会来这里。
如果不是因为保护我,你根本就不会受伤。
到头来,他的所作所为不就如同千山的嘲弄一般,只是个长不大的孩子的任性而已吗?只会拖累千炎而已。明明就已经几百岁了,还是跟孩子一样,老是犯错,老是感情用事,老是......
「没关系的,千雪。」千炎摇摇头,双手环在他肩上,「真的、真的只是一点小伤而已,我很快就会好起来。」
但是,就算他再怎麽任性,千炎还是千炎。
明明就是拥有千种颜色的天山火焰,却只有一种温度──是一种不会伤人的温度。
为什麽要对他这麽好呢?
他靠在千炎的胸前,开始啜泣。
「对不起、对不起......」环在他肩上的手还是那麽温柔,可是他无法停止哭泣。
「别哭,我都说没事了嘛。」千炎声音里带著幸好是自己受伤而不是千雪受伤的庆幸,「只要你没有受伤就好了,不用替我担心。」
我们一家都是大侠(下)
单独被留下来是什麽滋味?全世界恐怕只有他懂。
千炎、千炎......你就这麽喜欢千雪吗?
是他弄倒山峰,反正只是一眨眼、一挥手或是一个念头,简简单单就毁坏某样东西。他就是无法忍受千炎抱著千雪时的温柔,那份不带有欲望,纯粹的感情。虽然是他自己放弃了同样的可能性,亲手断绝那份原本可能很纯真的感情,但他也不想让其它人得到。
无法控制自己脸上的表情,所以只好一直微笑。虽然那个微笑已经难看到不能称呼他是笑,还是死命地扯动嘴角,因为他不能不笑。
不笑就会想哭。
笑著他还能憎恨这世界,哭了就会输给自己的感情。
他以为自己不可能会喜欢千炎,可以随便自己摆弄的东西,听话的师弟或是玩偶,可以用小孩子式的残酷去对待。
想要的时候就拥抱,不想要了就丢掉。
不会离开、不会跑掉,总是在某个角落里静静地等待他的来到。
那应该不是爱,不是喜欢吧?
本来以为永远都不会改变,但没有什麽东西经得起时间考验。千炎从来就不是玩偶,在突然之间就长大了,改变了,突然变成不是属於他的东西,让他措手不及。而他才发现,他其实很喜欢千炎──比他想像中得更加喜欢。
「你就那麽喜欢千雪吗?一个人就那麽孤独寂寞吗?」
为了千雪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
他不相信有纯粹而不求回报的感情,也不相信除了占有之外的爱情。
他知道的只有在自己手里的东西,绝对不可以被其它人拥有;自己在千炎心中的地位,绝对不可以被其它人夺走。
如果他得不到也不能保有,那不如就毁掉好。
千山再次举起手,让另一座山峰拦腰折断。
他才不管有什麽後果,现在就要杀了千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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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炎试著想要睁开眼,不过眼前除了一片模模糊糊的红色之外,什麽也看不到。刚刚山崩的声音还在他的脑袋里回响,耳朵痛得难过。虽然如此,但其它感官还是可以描绘出周围的景象。除了千雪担心的声音之外,安静得太不可思议了。
这种安静让他害怕。
他抓著千雪的手臂,扶著山壁站起来,「千雪,你快点回去。」
千雪不明白地看著他,「回去哪里?」
「去找师父,他打不过师父就动不了你。」千炎将千雪推到身後,刚张开防御阵,冰雪就从他们头上扑天盖地落下来。和刚才突然的状况不同,这次有了准备的千炎让冰雪在空中转向,形成冰箭往千山的方向攻击。
没看过千炎使用过几次的仙术的千雪,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在他看来,千炎已经很接近师父的功力了,「千炎,你什麽时候......」
「这些事以後再说吧,你现在离我越远越好。」千炎将千雪推开,施展飞行术跟在冰箭之後飞向两座山峰之间,他感受到魔的气息,却没有想到对方这麽大胆地攻击他们。
看著千炎将冰雪倒转方向,向他的方向飞来,千山的惊讶并不比千雪少。但他心中的震撼很快地被愤怒所取代。原来千雪在你的心中这麽重要,让你可以变成另一个人,甚至针对我。
「很好,很好。」
千山挥手将整片山头的冰雪震碎,像是无数的冰箭往千炎挥去。感受到迎面而来冰冷强风中夹带的冰箭,千炎没有抬起头,他微微缩起身体,身边燃起一团像是火焰一样的东西。火焰像是翅牓,高热在冰箭靠近身体的同时就蒸发没有伤害力的水气。
千山不干示弱,更多冰雪结成块状,往千炎砸过去。千炎闪过冰雪,在千山来不及躲闭之前,将千山推向山壁。
「千炎,你......」千山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间蹦出来般,充满愤怒和痛苦。千炎在一瞬之间困惑地松了手,但当千山的拳头打在他脸上,他猛然明白对方是谁,又为什麽要攻击他。
「你疯了吗?」千炎的声音中带著一丝痛苦。不知道是因为伤势疼痛还是因为千山毫无保留的攻击而心痛,「你现在浑身上下都是邪气,被天魔控制了你知不知道?」
这混乱和凶狠的感觉,和入魔有什麽分别?
师父说过一但入了魔,就不可能有再恢复的一天,这辈子都要在正道与魔道之间挣扎。
「那又怎麽样,入魔就入魔。如果我入魔了,你就会关心我超过千雪了吧。」
「这和千雪没关系。」
「有关系,所有的事情都有关系!」两人在半空中扭打,不爱练武的千山在纯粹的肉体相搏上远不是千炎的对手,很快就被千炎所压制。千山抓著千炎的手,「我就是讨厌他。我讨厌他可以拥有你的关心,可以和你有说有笑。这一切都是你的错,你不该对他那麽好。」
简直是无理取闹的一段话让千炎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麽回答,「......你怎麽会这麽想?这也未免太任性了。」
「如果说我任性的话,那还不就是你宠出来的。」是你太过容忍我,太过容易原谅我,太过容易爱,所以我才会这麽任性。从来没有想过你会不是属於我的东西,所以才如此害怕。千山将头靠在千炎的手臂上,轻声地说,「千炎,入魔又没有什麽不好,我觉得这辈子我从来没有感觉到如此有力量过。」
他承认自己从来没有好好修练仙术,所以进步的幅度一向不大。但他现在感觉到自己全身上下充满了力量,轻易地就可以做到以前做不到的事。凭他的功力要弄倒天山山峰还太勉强,但现在他只要一眨眼就可以办到。
「你不能......」千炎抓著千山的衣领,用力地握紧。
千山,你到底知不知道?
我们两个人,绝对不能有一个人成魔,也不能有一个人成仙。只要走上那条路,我们就无法回头了。我们,我们是......
「为什麽不能?」千山冷笑,「喔,你担心师父会要你杀我是不是?那很好啊,你早就恨我恨到想杀了我吧,来啊,来杀我啊。」
「不要这样,千山。」千炎一拳打在千山背後的山壁上,「我从来......从来就没有恨过你。」
千山的脸上有一丝动摇,但很快地就把这种感觉掩饰掉,「哈,这是谎话吧,你说你没有恨过我?真不愧是天山弟子,真的是无欲无求也没有爱恨啊。」
千炎摇著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本来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告诉千山,他们的身世秘密。
我们是亲兄弟。
亲兄弟不能相爱,但是我还是爱你。
一不小心,在什麽都还不知道的时候就喜欢上你了。
那份感情到底是亲情,是爱情,还是混合在一起的某种感情,连自己都搞不清楚。甚至在那份感情随著你的折磨和不在意而渐渐变得很淡薄,还是没有办法抹去记忆。还是会心软地答应你的要求,还是会懦弱地任由你摆布。
自己也不明白为什麽会走到这个连爱都快要不存在的地步,也许比起你,我错得更多。
但是,最初那份喜欢的感觉却仍保留在心中。这时候才明白,为什麽师父说当一个仙人,一定要没有爱恨,没有情欲。
因为那是心魔。
比起心里的魔,天魔根本就不可怕。因为天魔是可以消灭的,心魔却是永远无法消灭。因为只要活著,还是个人,还有感情,那就没办法摆脱心魔。
从一开始他们就在挣扎努力也摆脱不了。
「你知不知道我们是亲兄弟。」
千山一脸狐疑,接著大笑出声,「你连说个谎话都说得这麽糟糕......」
「我为什麽要欺骗你?」千炎嘴角微微地抽动,似乎随时都会掉下眼泪,「喜欢自己的亲兄弟,甚至可以说是喜欢上自己,难道会很快乐吗?我也想欺骗我自己啊。」
只是我做不到。
「那又怎麽样?」
「你知道师父有个挛生妹妹,也曾经是天山派的弟子吗?」
「......她因为入魔而被师父杀死,这还要你告诉我吗?」千山一点也不意外,在师父眼中只以正道和魔道,中间不可能灰色地带。但他认为入魔也没有什麽不好,每个人的心里不都是有魔的存在吗?利用魔道的力量,却不会被魔所控制不就得了。
「你知不知道每代天山派弟子中一定有一对挛生子,也一定有一个入魔。」
他不喜欢宿命这个词,却不得不承认未免太过巧合,在天山派的十二代弟子之中一定有一对双胞胎,也注定有一个人要入魔,一个人要成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