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晋央带着刘捕头,先是去了床边,新娘子就是在那里,被人劫走的。杨怜光站在他们身旁,其余人包括谢长安二人,都安静的站在进门的空地处,不去妨碍他。何晋央站在床边,细细的询问杨怜光,当晚他都干了些什么,顺序及时间。杨怜光一边认真的回忆一边说,那晚他喝的烂醉,被小厮顺子和阿卓抬进来,他还记得自己掀了娉婷的红盖头,她羞答答的叫了自己一声杨大哥,然后自己跌跌撞撞的去倒酒,一不小心绊了下,小腿磕在椅子边,两人喝了合卺酒,又靠着说了会话,再后来,就……他有些难以开口,涨红了脸还是梗着脖子说了下去,他熄了灯,去抱他娘子,再后来,就一点不记得了,反正第二天头痛欲裂的醒过来,自己横瘫在床上,两条腿还搭在床边上不说,身边空空如也,他叫了几声,也没人应答,他以为妻子早起,自己嗓子疼的厉害爬起来去喝口水,才发现桌上的字条。
何晋央沉吟着细问了他第二天醒来的具体位置,头在哪里,脚在哪里,以及身上有无盖被子,又问了他醒来的症状;头如何疼法,是脑内嗡嗡作响,还是太阳穴酸胀无比,除了头疼嗓子疼以外,还有无其他不良症状;可曾闻到什么特殊的香味或异味等等。就这些无人注意到的细节,他一问就是半个时辰,不禁让谢长安佩服的五体投地,难怪他能年纪轻轻就刑部大权在握,这一身的本事和敏锐的观察力,真是了不得。
何晋央问完了杨怜光,又将管家叫过去,问了当天当值的丫鬟小厮是谁,当日的用作合卺的水酒,是扔了还是留了,管家将带来账本记录摊开了念,说当日屋里头除了负责礼仪的王婆,丫鬟四名,分别是:水袖、春眉、摇珠以及碧如。
第79章
浮云堡会客的气派客厅,此刻俨然成了审案的大堂。对门左边的主位上,坐着堡主杨观,他儿子杨怜光站在他右手侧,隔着一个木质茶几的贵宾位上,何晋央坐在那里,他左手边侧边,对称的也站了一人,冷面提刀,不是刘捕头又是谁。
屋里头人多,谢长安和秦望昭一无名声而无威望,老老实实的杵在德高望重的几位掌门身后,中间的空地上,一溜儿的跪着三个被这硕大的阵仗吓得瑟瑟发抖的丫鬟,清一色的白底印桃花纱衣装扮,长袍的管家站在她们旁边。
何晋央做的笔直,看向跪着的三个女子,问道:“不必如此惊慌,各自报上名来。”
丫鬟们头也不敢抬,细声细气的答话,声音娇软还带着颤音,显然是怕极了:“奴婢水袖(春眉/碧如)拜见堡主和各位大人。”
何晋央问道:“我且问你们,据记载成婚当晚,喜房里服侍的,除了你三人,还有个名叫碧如的丫鬟,她如今人呢?你们谁把当晚的情况,仔细的说一遍。”
跪在中间名叫水袖的丫鬟胆儿稍微大些,她抬起头答道:“回大人的话,当天姑爷少爷回房后,我们就退出来了。碧如和我一屋,累了一天,打水洗了便睡下了,我上床的时候,她还在洗漱,第二天醒来,她就不见了,这几天也没见着人,我以为她回家去了。喜事前她同管家了请了假,说要回家探亲的,管家也没提起,我也就没注意。”
何晋央问管家:“可有此事?”
管家拱手作答:“回大人,却有此事,是小人疏忽了,少夫人失踪府内一片混乱,卑职一时不查,还望堡主恕罪。”
谢长安扭头去看秦望昭,恰好对上秦望昭偏过头看他,谢长安目光幽幽的朝管家扫了一眼,那意思秦望昭再明白不过,他几不可查的晃了晃视线:这管家,不单纯。
何晋央脸色平平,什么也看不出来,他朝杨观说道:“杨堡主,可否派人去那丫鬟老家,将人带回来问个话?”
杨观一拱手,道:“是,管家,你速去派人快马加鞭,去将碧如请回来。”
管家躬身行了一礼,转身出去了,何晋央又问了跪在地上的三个丫鬟,一些关于碧如的事,诸如来历、性格、近来可有什么异常之类。
还是哪个是水袖的丫头垂头回话,她说:“大人,碧如姐姐,一直是我们中间最为稳妥的,所以当晚伺候在少夫人身边的,就是她。近来……奴婢有这种感觉,碧如姐姐身上,好像多了些开朗娇嗔,笑起来眼里带钩子似的,也爱搽些脂粉什么的,味儿不冲,还很好闻。”
何晋央坐直一些问道:“哦,哪样的脂粉味,若是你现在闻到了,可还能记得辨出?”
水袖自信答道:“回大人,奴婢能,那味道清新淡雅,还有股淡淡的甜味儿,一闻就知道,是高级金贵的货色。”
往往大户人家的丫鬟,主母为了避免丫鬟们勾搭少爷老爷,都不许搽那些香味儿明显的脂粉,一般脂粉味最浓重优雅的,不是青楼女子,就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可千金小姐,貌似不会拿眼神勾人。
何晋央笑道:“如此甚好,你们都起来,下去吧。”
何晋央说了句客套话,客厅里的人很快也散了。谢长安和秦望昭跟着何晋央回了房,四人各占桌椅一方,何晋央端着个茶碗笑着问两人可听出了什么。
谢长安坐没坐相,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提溜着茶碗轻晃,杯子里的汤水荡起来到了碗边又堪堪落下,他说:“叔啊,你忒不厚道,直说有什么发现不就行了,还要考我二人,我们可比不得你,明察秋毫慧眼如炬。”
秦望昭不像他,总要讨回些口头上的便宜才肯吐露真话,他垂眼理了理思路,抬眼直视何晋央是,说道:“我这边有几点猜测,献丑了,若是说错了,还请大人及时指正。一,水袖嘴里的碧如,不是真正的碧如,真的的碧如,可能已经遇难;二,管家和那个假碧如,可能是一伙的;三,假碧如可能是风尘中人;四,他们和十二楼,脱不了干系。”
何晋央赞赏的看向他,目光慈爱而带着笑意,他说:“侯爷才思敏捷,疑点全中。若是不嫌弃,就和长安一样,叫我叔就成,老夫大不敬,就直呼你一声望昭了,可使得?”
秦望昭有些羞涩的笑了下,从善如流:“叔。”
何晋央笑着看向几乎是趴在桌上的谢长安,那笑容里,掺杂着些不怀好意,谢长安被他看得慎得慌,鸡皮疙瘩麻麻的冉冉升起,他抽了抽嘴角,悠哉的笑意冻住了,小心翼翼的问道:“叔,你这样看着我干啥?我心虚。”
何晋央一本正经的说:“现下有件事,只有我们风流倜傥的小王爷才办得到。”
谢长安就快坐不住了,他有种十分十分不详的预感,他戒备的问道:“啥?”
何晋央笑道:“不用这么如临大敌,又不是让你上刀山下火海,我想,这件事,对你来说,那是轻车熟路,再适合不过。就是让你上各大妓馆走一遭,辨出哪个女子,搽的那种香,美事一桩,小王爷莫要推辞了。”
谢长安顿时垮了脸,一张俊脸如同霜打的茄子,不停往外冒苦水,他紧张兮兮的去看秦望昭,生怕秦望昭生气,谁知那人脸色如常,一点也不介意的模样,他将嗓子眼的石头落下肚的同时,心里又有些不爽利了,娘的,姓秦的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爷马上就要去拈花惹草了,怎么着,他也不该是这幅淡定坐相吧,好歹沉个脸色瞪他一眼哪,他才有存在感哪~~~~他一边悄悄的将眼光往秦望昭那边瞟,一边哼唧:“叔啊,你别害我,我……我……我是有家室的人,我家那位……嗯……会打断我的腿。”
何晋央以为他说的是平沙的小王妃贺冉冉,微微摇头笑道:“男人三妻四妾本来就正常,我想,小王妃不会介意的。”
这真是牛头不对马嘴,对牛弹琴,谢长安翻了个白眼懒得和他辩解,他哼唧道:“那望昭要和我一起去。”
说实话,秦望昭还真是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他还不至于,和一众卖笑为生的可怜青楼女子争风吃醋,默默的听完了,和一旁事不关己的刘捕头一样从容而淡泊。火坑什么的,还是让谢长安去跳吧,他本来是看戏的,谁知立刻就被谢长安拖下水,他最不爱去的,就是那香味熏得人头晕的妓院,还有那些个轻纱蔽体香肩袒露的女子,一条条胳膊跟雪白色的八爪章鱼似的,东摸西捏的,饶是他武功高强,也挣脱不得,人人稀罕的销魂地消金窝,对他来说,和毒蛇猛兽差不多。闻言狠狠的瞪了一眼腆着笑脸的谢长安,低声叱道:“你去你的,拉上我作甚,我不去。”
谢长安嘿嘿笑:“这可由不得你,这是命令,是吧,何叔~~~~”
杨观派人将城内的脂粉香料集全了,甚至还将城内几大脂粉商一齐请入城堡内,让水袖和碧如近身的几个丫鬟挨个闻遍,终于在淡浓雅俗品种色泽不一的巴掌大的盒子里,找到了碧如身上的那种香味。老板说,这种脂粉,唤作如痴如醉,用料十分讲究,工艺万分复杂,品质高雅产量稀少,比起都城内进贡御用的也不差,价格也是一等一的贵,寻常人家根本买不起,买货的,都是常来的客户。
何晋央让他们那些寻常客户的名单写了下来,转头就交给谢长安和秦望昭,笑着让他俩叫好消息带回来。谢长安一副翩翩公子模样,秦望昭一副江湖大侠状,两人结伴,按着给定的名单,将浮云城有名的几大妓院逛了个遍,第三天傍晚,就有了线索。
露白阁风情万种的头牌酒儿姑娘,是鼎鼎有名的千杯不醉,寻常人根本见不到这美人真面,娇贵傲气着。两人悄悄的蹲在屋顶,看见那貌美的女子优雅的端起酒碗,很快就干掉了几坛酒,她对面的浪荡子弟面目泛红眼色虚迷,可这纤纤的弱质女子,依旧面不改色巧笑倩兮,柔声劝着刘公子再来一杯。她一只手藏在桌子底下,另一只手执壶倒酒的时候,还有一道很轻的水流声掩藏在水声下,被耳朵高高竖起的两人听了去,他俩对视一眼,内力逼水酒,再看她步法轻慢吐息清浅悠长,貌似,是个深藏不露的江湖高手。
第80章
两人折回浮云城堡的时候,天色已经黑沉沉,绕过院门,就见院子中间一树白桦底下长身站立着等候的身影,不是韩舸,又是谁。他身旁的石桌上,坐了两个人,一个月白衫子背对着院门,还有一个是素衣的何晋央,刘捕头却不见,两人正说着话。
这可真是锦上添花,才遇到何晋央,又来俩帮手,只不过他俩赶到的速度,比意料中快了许多。谢长安颠吧的叫了声爹,韩舸笑着应了,月白衫子的谢安逸转过身站起来,笑着叫了声长安和望昭,秦望昭问起五叔,谢安逸说他独自去了临洮,大概是去见赵婶子了。
谢长安问刘捕头去了哪里,何晋央说他盯管家去了。谢长安将关于露白阁的慕酒儿姑娘的发现告诉了几人,他说:“我觉得,王娉婷,就被藏在露白阁内,你们说,她在哪?”
谢安逸已经从何晋央那里得知了进来发生的一切,他垂眼笑了下,不那么赞同似的说道:“长安,如果你是慕酒儿,你会把人藏在哪里?”
谢长安:“慕酒儿怎么想我不知道,若是我,就把她藏在……”
他猛然抬起眼,惊异的问道:“你是说,王娉婷在浮云堡?”
谢安逸大病初愈,经常精神不了多久,立刻就懒洋洋了,他歪着头撑住下巴靠在桌上,眼神微微上斜着望出来,黑透的眼珠衬在纯白的底色上,如画的眉目嘴角微翘,一派天真里透着洞悉的睿智,右手闲闲的在石面上轻缓的敲打,说道:“没错,自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么,对吗韩舸。”
韩舸伸出手摸了摸他手背,不算太凉,又撤回去,道:“结局未定,不论对错,我只赞同你的猜测。”
谢安逸悠闲的鄙视他:“哟~~不愧是一人之下的西平王,说话就是滴水不漏~~~”
韩舸立刻以牙还牙:“惭愧,同样是一人之下的安平王,说话就是尖酸刻薄。”
何晋央笑着截断两人公然的打情骂俏:“安逸果然玲珑心肝,我竟然没想到这点,我想今晚,老刘就能带回消息来。”
谢安逸换了只手,说:“何大人就别挤兑我了,我一个混吃等死的,不过就是吃饱了没事干,多几句嘴罢了,错与对的,都挑拣着入耳。对了望昭,你们中间见过容前辈和成老么?”
秦望昭说没有,至今没有那两人消息,但容颂辞应该很快就能出现了,他一直在找容颂语,这里点名挑衅他,他不可能不来,谢安逸说这倒是没错,等着吧。
亥时三刻的时候,刘捕头踩着一地露水回来了。谢安逸精神不济,正靠在韩舸身上打盹,秦望昭捏着黑子在和何晋央对弈,谢长安端着个茶碗坐在他身边观战。见刘捕头回来,除了谢安逸还睡意盎然,众人齐齐看向他,刘捕头走到何晋央身边汇报:“大人,管家去了堡内西边花园的假山,他在某块石头上按了机关,隔得远了我没看清,他拐进去不见了,大概一个时辰后才出来。”
“哦,他手里可提了什么东西?”
“没有。”
谢长安奇道:“咦,难不成他给浮云城未来城主夫人准备的晚饭,就是干巴巴的烧饼?”
秦望昭瞥了他一眼,说:“你想多了,可能是包子。”
谢安逸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噗的一声笑出来,道:“望昭,某种意义上说,这没什么区别,你不必特别强调一句的。”
“我乐意!疑犯也有了,王娉婷的大致藏点也找到了,下一步,怎么走?”
谢长安是个懒货,有高人前辈在此,他就懒得费脑子,乖巧的闭上嘴,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悲剧的是,他爹谢安逸,和他是一个德行,不过比他更狠绝,那厮亮晶晶的眼珠子咕噜一转,磕巴一下合上了,安详的面容如同从来没有醒过似的。
何晋央看着这年龄不搭性子却传神的爷俩,逃避责任一个比一个利索,只能无奈的苦笑。韩舸有些哭笑不得,他轻轻推了推谢安逸,道:“安逸,不许装睡,你这样,太失礼了。”
谢安逸将眼皮掀开一条缝,讨价还价:“你不是不许我多管闲事么?”
韩舸义正言辞:“这次不算,容前辈是你的救命恩人。”
谢安逸睁开眼,嘟囔道:“那好吧。你们都看我干嘛,英名神武的何大人在这里呀,何大人,说说你的高见呗~~~”
何晋央道:“我可没什么高见,我的思路是,想办法先见到王娉婷,按兵不动,同时试探慕酒儿,走一步算一步吧。”
几人都没意见,各自回房歇下了。
露白阁今日异常安静,往日里隐在暗处的打手护卫们,半圆状将大门围了个严实,作为迎来笑往客来不绝的的妓馆来说,这戒备的已算十足的森严。据说来了位一掷千金的大爷,抛下重金将整个场子包了,只为清静得见美人一面。传言来人身份极其尊贵,妈妈连后背的靠山都不敢抬,小心翼翼的亲自跟前伺候,唯恐出了半点差错。
慕酒儿得了消息,早早准备着侯在闺房里头,规矩的坐在琴台上,一身素色纱衣裹住玲珑身段,葱尖似的素手按在琴弦上,俏脸低垂半遮琵琶,只待房门来开贵客至,好把佳音奏。门被推开的瞬间,有小厮轻手轻脚的退下,还有妈妈刻意压低的谄媚讨好:“爷里边请,酒儿恭候着,奴家这就告退了。”
木轴门声咿呀,听脚步声是两人,慕酒儿一手轻捻一手慢挑,奏起一曲《远横山》。她清了嗓子唱到:“西岭松声落日秋,千枝万叶风飕飗~~~~”
琴声清越歌喉婉转,慕酒儿在那刻抬起头,荡漾的眼波缠绵多情,花瓣菱唇恰到好处的弯起,她有自信,是个男人,都抵挡不住这样勾魂的目光。谁料望出去的目光对上的男子,对着自己微一点头浅笑,眉目如画气质脱俗,她不由得被那个笑晃花了眼,阅人无数的脑海里浮起一句话:风华绝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