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高肃一犹豫,阿史那已跑到刚才翻进来的窗口,他忙道:“你别告诉他,我……我扮作女人的事。”
阿史那见他一脸倔强,却忍不住满脸红晕、泫然欲泣,看得他心中大为不忍,他道:“你放心,我就说周主关着你,要你答应为他效力。”
高肃感激一笑。
宇文邕这时在外笑问道:“肃儿,好了么?我怎么听到有人在殿中说话?你没背着我偷汉子吧。”
高肃赶快关上窗户,整理了下被阿史那扯乱的衣服。他瞥了眼地上香鼎,想只好见机行事,瞒天过海。
他来到殿外,宇文邕一手提着两瓶酒,一手提着只大包,开开心心过来。稀淡星月光下,他喝得乐呵呵,脸红红,眉目含笑,笑中带情。
他目光在高肃脸上一转,若有深意。
高肃做贼心虚,虚声道:“你怎么又来了?”
“这几天光在外面忙,今晚我把锄新宫的宫人们都打发了,就我俩吃个团圆饭,好不好?”
“你偷了太后的饭菜?”
“呸,这宫里哪样东西不是我的?我要拿便拿。去,你先去烫酒,我来摆菜。”
高肃从他手中接过两瓶酒,对着他一脸笑容,不觉也回以暖暖一笑。
11.恃宠
齐主高湛打着哈欠,懒洋洋地看着底下垂首站立的兰陵王高肃。
他高家除了那出名的杀人魔王文宣帝高洋是个丑鬼外,生的男子无不相貌堂堂,女子无不千娇百媚。即便从小看惯了俊男美女,高肃的一张脸,仍是美玉中的和氏璧,看一次,惊叹一次,百看不厌。可惜,这张脸的主人却畏畏缩缩,半分绝代佳人的气韵也无。
“知道为什么叫你从青州赶来?”
“臣不知。”
“有人说,你身为州牧,不图造福百姓,却整日闭门饮酒、收受贿赂,可有此事?”
高肃吓得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要辩解什么,但嘴唇发抖,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高湛心道:“真是个窝囊废。”但看他怕成这样,又觉得好玩,更要吓他一吓。他声色俱厉,道:“你金墉一战解城围,立功不小,百姓爱你,还为你编了歌舞,口口相传,舞颂英姿。但你呢?打了次胜仗,便目空一切,恃宠而骄,将百姓心中英雄打成了个贪污受贿的小人。朕替百姓不值。”
“皇上恕罪,臣以后不敢了。”
“朕谅你也不敢。那个洛州刺史,叫什么来着?他也和你一样,以为立了次功便可无法无天了,你看到朕是怎么砍了他的头、扒了他的皮做鼓面的么?”
他说着一拍手,命太监将“那面鼓”取来。
不一会儿功夫,两个太监抬上一面大鼓,不偏不倚,摆放在高肃面前。
高肃头顶在地板上,浑身瑟瑟发抖。
高湛神情愉悦地从龙床上下来,晃着敞开的衣襟,走到高肃面前。
“槌来。”
太监忙递上一把鼓槌。
高湛拿槌在鼓面上击了一下,鼓发出一声闷响。
高湛道:“高长恭,朕命你抬头。”
高肃连忙抬头,正好看到头上大鼓。鼓面蜡黄,隐约可见一张人脸,有鼻子有嘴还有两只眼珠。鼻子和嘴经过横向拉扯,似乎怒火冲天。两只眼珠用线穿在鼓上,晃晃悠悠,既恐怖又滑稽。忽然,它们一起望住他。
高肃大叫一声,坐倒在地。
高湛忍笑,俯身揽住他肩,轻声细语:“侄儿莫怕,姓段的算什么东西,你好歹是我高家的人,只要你忠心办事,不起异心,朕是不会这么对你的。”
高肃全身抖个不停,一个没忍住,下身全湿。
高湛一皱眉,迅速站起,离他远远的。
高肃连连磕头,道:“臣该死,臣胆小如鼠,一个没忍住……冲撞了皇上。臣该死……”
高湛捏住鼻子,待要说什么,却听到门口一阵大笑,走进来一个青年。
他也不必转头看,笑得这么放肆,又不经通报就直闯他寝宫的,除了那个被文宣皇帝宠坏的高延宗,还会有谁?
高延宗是高肃弟弟,比他小两岁,二十出头年纪,生得面若春花,一张天然红唇,肥嘟嘟鼓起,让他看上去始终像个撒娇的顽童。
高延宗大摇大摆进来,也不向高湛请安,居高临下,随意瞥了高肃一眼,便对两边宫人道:“你们是死人?还不快带兰陵王下去净身换衣?”
太监们忙搀起高肃,要带他下去。
高湛不满道:“朕的话还没完呢。”
高延宗看也不看他,高声续道:“换好了衣服就送兰陵王出宫,谁敢阻拦,提了他的头,到我这儿领赏。”
太监们飞一般去了。
他们才走,高延宗就一甩袖子,将袖角甩到高湛脸上,他恨恨道:“你好啊。我四哥怎么着也算有功之臣,并不白吃皇粮,你怎么一听到小人们嚼舌,就把人从青州叫回邺城,明恐暗吓?合着我们兄弟是猴子,活该被你耍着玩?”
高湛眼角被甩痛了,心中冒火,想狠狠抽高延宗一巴掌,手才抬起来,又忍耐放下。
偏偏高延宗眼尖,看到了,他更逼近他,仰起脖子,将脸给他:“你要打我是不是?你打,你打!不要光打,你叫人也弄几十坛酒来灌我,灌撑我,再抬着轿子让我逛一逛邺城。要你嫌那样麻烦,干脆我自己走去西华门,往水里一跳,和我大哥做伴去。”
他这话说完,自己先撑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高湛生平第一恨事,是误信谗言,以为从小一起长大、情分非常的高孝瑜对己图谋不轨,他设计灌他酒后,又着轿夫抬着他绕城一圈,本想给他点惩罚,要他好自为之。哪知高孝瑜那天正好身体不适,灌饱酒后无法排泄,难受异常,轿子到西华门,他已神智昏昏,又以为高湛要置他死地,竟自己离轿投水而亡。
高湛长叹一口气,上前抱住高延宗双肩,好言好语安慰。高延宗起先不依,奈不住高湛死皮赖脸,“心肝宝贝儿”的乱叫,这才破涕为笑。
宫人们早已见惯不怪,视而不见。
叔侄两人也旁若无人。高湛在安慰侄子的时候,与他耳鬓厮磨,见他哭得梨花带雨,小嘴如被雨打湿的红樱桃,嘟在那儿等鸟雀来衔,看得他一阵心潮涌动,俯身便作鸟雀。
高延宗在他一吻之下气更消了不少,温婉顺承。
高湛干脆将他一把抱起,走向龙床。
高延宗泪眼迷离,喘息着道:“好皇上,你别再难为我四哥了。他是个老实人,就行军打仗有些能耐,其余一概不行,懦弱、胆小、还贪财,绝无野心跟你作对,你就饶过他吧。”
高湛将他放到床上,拉开他衣襟,埋首在他还甚单薄的胸上,十指乱动。他答非所问:“同样是兄弟,你们一点也不像。”
高延宗被他手指轻拢慢捻,挑逗得身躯乱颤,迫不及待脱下裤子,背对着他:“龙生九子,个个不同。就这么说定了?”
高湛拧了把他的翘臀,一言不发。
高延宗忽然冷冷一笑,道:“你始终不发一言,莫不是我会错了意,你其实也对我四哥有意思?”
高湛贴着他耳朵道:“傻瓜,我怎会对一个当着我面尿裤子的人动心?只要他不包藏祸心,我答应你,不会再动他。”说完他一个挺身,就进入了他。
两人一个花样百出讨好,一个驾轻就熟迎合,大白天,就在龙床上翻云覆雨,闹了个天翻地覆。
云散雨收时,天色已昏暗。宫人们木雕泥塑般站立原位。
高氏叔侄气喘吁吁、心满意足地躺在床上,仍是四肢交缠,舍不得分开。
高延宗看着龙帐顶上一大面铜镜,这是高湛的喜好,边看边做,渐渐也传染了他。镜中两具年轻健美的躯体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契合在一起,如石雕,如玉刻,美得叫人错不开眼。
他完全忘了他四哥,痴迷的目光从镜上转到高湛脸上。
高湛呆呆看着空中一点,人抱着他,心在别处。
高延宗口无遮拦,哪壶不开提哪壶,问他道:“我比我大哥孝瑜怎样?”
高湛神思返回,冷冷一笑,反问道:“朕比文宣帝怎样?”
高延宗登即明白自己失言,他吐了吐舌头,人拱到高湛怀中又一番撒娇。
高湛长他八岁,已不像他如狼似虎,但也尽量满足他。
高延宗脸上布满情欲红潮,叹道:“若你不必上朝,我俩天天如此厮守,倒也不负春光。”
高湛一手抚摸他汗湿的黑发,幽幽道:“我正在想,早一步传位给纬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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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肃在皇上面前出丑,心情奇差。他洗干净身体,换了宫人拿上来的干净衣裳,在他们古怪的表情中匆匆走向宫外。
有道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他只顾气呼呼往外走,冷不防一粒弹子弹过来,他闪避不及,慌忙中伸右手一挡,弹子正中他掌背,掌骨火辣辣疼。
他低头见自己右掌背上一个红印子分明,且印子正在肿起的样子,当即怒火上涌。
“是谁?”他想,定是哪个宫的太监,无所事事,才在御花园打鸟。自己一肚子火,正好拿他出气。
哪知走出来的却是一个衣饰华贵的十三、四岁少年。
高肃奇怪地看着少年,少年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半晌,高肃才咳了一声,庄重地道:“你是哪家少年,这么顽皮?以后别再在这儿玩弹弓了,仔细冲撞皇上。”
少年不答他话,他瘦得见骨不见肉,却着实秀气,一双小鹿般大眼睛乌溜溜的,忽然迸发出神彩。他扔了手上弹弓,一把抓住高肃,叫道:“你是我长恭哥哥吧,我是纬儿,你不认得了么?”
他高兴说着,一个胖大太监这时气喘吁吁从后追来,边追边叫道:“太子,太子,等等老奴!”
12.索蝎
高肃被少年拉着叫“哥哥”,叫得糊涂,太监几声“太子”,却让他一下子明白过来。
他睁大眼,下一刻,立马俯身行礼,颤声道:“臣不知是太子,臣,臣……”一日之内两次受惊,眼中热泪涌动,快要流出。
太子高纬很不满意地看了胖太监一眼,对着高肃时却满脸堆欢:“不知者不怪。长恭哥哥,我小时候你还抱过我的,可后来你离开了邺城,总也不回来。这次怎么又回来了?”
“皇上宣诏。”
“原来是父皇,那你住哪里?留多久?”
高肃想到高湛的疾言厉色,实在不知这次能否安全脱身,看高纬一脸期待,又不知怎么答他。
“这个,还不知。”
高纬比他矮半个头,一脸天真仰头看住他,看得他有些不好意思。目光躲闪间,他听到高纬声音如东风吹落一树娇红,满是痴醉,他道:“我的天,长恭哥哥,你生得真是美。”
高肃更不知该如何作答,若非双手都被抓住,极想抬手抹一抹颈中汗。
幸好胖太监插嘴为他解了围:“太子,皇后娘娘还等着呢。”
高纬听说他母亲名头,这才依依不舍放开了高肃。高肃行了个礼,脚底抹油,飞一般出宫去了。
高纬恍恍惚惚,被胖太监拉着去见他母亲。
走了几步,他忽然跳起来,满脸懊恼之色,顿足道:“我怎么放他走了?该把他留在宫中的。快,快,把他叫回来。”
胖太监劝道:“我的太子爷,您还是这样三心二意,昨天还偷溜出宫,和那两位曹姑娘指天画地,喝了交杯酒,定了白头约;今天一转眼又看上别人了。那个人可不是普通人,而是您王兄,是齐国栋梁。人家有多少大事,哪能做殿下玩伴?传出去也不像话。”
高纬耍赖道:“我不管他是谁,总之我要他,要定了。”
“殿下,先想想怎么解决那两位曹姑娘的事吧。皇后娘娘已经知道了,人家身家性命,就在您三言两语中了。”
“我不管,母后爱怎么办怎么办。”
“殿下……”
高纬已经听不进任何无关的人事,他满心都是高肃。适才惊鸿几瞥,唤醒了他儿时的记忆。
他记得自己小时候就特别依恋这个比自己大不过七、八岁的哥哥,他也是唯一一个愿意抱他、逗他、耐着性子听他叨叨些童言童语的亲人。他美若天仙,他见过的所有女人加在一起也不如他一根脚趾头。他小小年纪,就懂得趋美避丑,对他格外依恋。有一次趁他睡着,还偷偷吻过他嘴唇。
他的家人大多不是什么好东西,除了高长恭。他们似也觉察到他的不同,所以格外喜欢欺负他,骂他是没娘的野种,骂他是天生的太监,骂到他性起,和他们大打出手,可怜高长恭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更可恨他那时太小,别说帮拳,走路都摇摇晃晃,只能眼睁睁看着高长恭被他们打个半死。
他那时很羡慕高孝瑜,每次都是他及时出来,制止了一帮顽童,救下高长恭,让高长恭在他们走后靠在他身上大哭。
高长恭好像是齐国横空出世后第三年,正式离开了邺城。他走后,他卧床一个月,人人都以为他要死了。
奇怪,那次他病好之后,竟一次也没再想过他的长恭哥哥。连前不久他立下这么大功劳,解城围,破周军,他听到后也不过点点头,如轻风拂耳。
不过现在不同了,高纬握紧拳头,抵着自己心脏,对着心中澎湃激情起誓:“如此美人,定要为我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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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肃回到邺城的兰陵王府,郑妃已翘首等待他多时,见了他才长出一口气,接着又疑惑地问:“没事了吧?”
高肃起先一言不发。郑妃也不催他,自命人摆上酒食,伴他吃喝。
酒过三巡,高肃才叹了口气,将今日高湛召见之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夫人。
末了他叹道:“我好歹朝廷命官,他在寝殿召见我也罢了,对我说话,也毫不尊重,简直拿我当了宫女太监一流。”
郑妃笑道:“斛律将军说了,做皇上的都爱猜忌,功高震主,他越看不起你,你越安全。如今正是这样,你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话虽如此,贪污受贿,可大可小,我就怕……”
话未说完,有人上报,说他弟弟高延宗派人来说话。
高肃知道这人与皇帝关系匪浅,忙让他的信使进来。
那人进来喝了杯水酒,笑嘻嘻道:“安德王叫小的来通报一声,说危机已解,兰陵王若爱多盘桓几日,他请人来助兴;若想念青州百姓,想回去,他就不送了,免得聚而复散,心中难过。兰陵王到底是留是走,给句话,小的好去回话。”
高肃惊喜非常,与郑妃互视一眼。郑妃轻轻道:“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高肃点点头,对那人道:“回去告诉你主子,这次多亏他周旋,自己兄弟,我就不多谢了。本王出来多日,着实担心青州百姓,这就要回。人生无不散筵席,数日相聚,已是天赐,让他不必太难受。”
那人领话而去。
他刚一走,高肃便起来,嚷嚷着这就要走。
郑妃笑着要说什么,又有人来报,说太子派人送了一堆东西过来,指名要兰陵王亲自收取。
高肃想到御花园中匆匆一面,高纬望着自己一片痴情,心中有些不自在,仿佛有毛茸茸的动物在打滚。那里郑妃好奇,等不及他答应,已让人把礼物抬上来。
宫里十多个太监抬送货物上来,顷刻间把高肃招待客人的小屋填满,琳琅满目。
一个大太监一边看小太监摆东西,一边对着张礼单念道:“双色绮三十匹、素绫纹绫各二十匹、绞纱罗织金罗各十匹、白云纱十匹、平纹绢十匹、多彩提花锦十匹、胡杨木雕屏风十架、绿釉鼓钉纹瓶五对、弦纹虎头花三足砚两只、墨宝一套、金银翡翠等各色挂件一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