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以永语调放松下来:“那天,赵叔儿子一家来闹事,场面太乱。”
是施以永挂他电话那天。
李斯谚抿了抿唇。他没想到,在他忙着抑郁的时候,施以永竟受了伤。
那样的伤口,想来当时应该流了很多血。李斯谚皱起眉,手指慢慢抚过那道伤疤,想象着持刀的妇人砍上施以永的手臂,后怕得一个激灵。
施以永也看出了李斯谚的异常,伸手搭在他小臂上:“没什么的,别担心。”
“你怎么就知道我担心了?”
李斯谚眼神牢牢锁在那处伤疤上,嘴上却仍是调侃。
施以永看着他,露出见面后的第一个笑容,有些苦涩,却依然温暖的很:“我也很担心你。”
二十七、
这个人,真是越来越直接了。
李斯谚心中情感翻涌,干脆挪近了些,凑到对方面前偷了个吻。
在他想来,施以永同他,虽然说不上是男女恋爱那种合情理的关系,施以永又是个直男,直接上床也许有困难,但接吻这种事怎么都不该算逾矩了。
然而施以永的反应却十分大。
他直接翻身坐起来,抬手用手背擦了擦嘴唇,又停住动作,眼神四处飘忽不定。
李斯谚有些沮丧,跟着坐起来。他还是低估了这种事对于施以永的冲击程度。李斯谚无声地叹了口气,琢磨着是不是要道歉,却听见对方抢先说出了这段台词:“抱歉。”
施以永正懊恼地皱着眉头,不像反感厌恶,倒像是不服气:“抱歉,我……”他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忽然倾身过来,主动吻住了李斯谚。
这是施以永的初吻?
李斯谚被对方没有章法的啃咬弄得有点疼,迷迷糊糊地想着。
他主动张开嘴,耐心地引导施以永的动作,后者倒是学得挺快,直到被施以永压得向后倾着腰的李斯谚有些不适,伸手推推他,两人才分开。
比起前一个一触即离的亲吻,这一次,两人都有些喘,李斯谚更是感觉到嘴唇附近湿漉漉的。
刚开荤呢。
李斯谚暗自腹诽着,又看见施以永兀自空白的神色,忍不住开口取笑:“不擦了?”说着,学着施以永做了个擦嘴的动作。
施以永仍是半拥着李斯谚的姿势,这时候便抱得更紧些,低头在他耳边又一次道歉。
李斯谚想笑话恋人的笨拙,心头却是酸酸涩涩的,喜欢得不得了。
真是要命。
李斯谚想着。他明明有满腹的疑惑要问,满脑子的话要说,当真看见施以永,却像个傻瓜似的,只懂得靠在他身边,什么都不做。
真是要命。
五月初的夜晚,尤其是施以永他们租住的郊外,还是有些冷的。李斯谚只穿了一件薄衬衫,这时候便冻得一哆嗦。他看一眼施以永的白背心,十分在意体格与抵抗力的差异。
施以永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上面。他松开手,起身展开了被子。
家庭旅馆的条件一般,被子上有些潮气。施以永自己没什么,考虑到李斯谚,却有些犹豫了。那个人,还是有轻微的洁癖的。
李斯谚见他神情,明白他想法,笑着将他和被子一并拽下来:“我可没你想的那么娇贵。”
施以永点点头,跟着躺进被子里,随手将工装裤口袋里的手机掏出来放在床头。
李斯谚看见他动作便是一顿,原先抛在脑后的问题也一个个冒了出来,于是开口问:“什么时候买了手机?”若不是看到那个未接来电显示刚刚好是七点半打来的,他根本没法认出这个手机号是属于施以永的。
施以永说:“陪大副来治病,怕走丢,给他配的手机。”
李斯谚一边听着,一边顺手又将对方手机拿在手里把玩。
那是个挺寻常的康佳手机,外壳已经磨得很旧了,屏幕也是花的,显然是二手机。
李斯谚翻来翻去便翻到了通讯录。里面存了三个号码,一个是渡口管理处,剩下两个以北京区号开头,李斯谚猜想可能是肿瘤医院的。
李斯谚没有问为什么不加上他的号码,而是径自把自己的号码存了进去。
他知道,施以永能够背下他的手机号,就像他能记住他的联系方式一样。
他写下这个号码,也只是想让施以永知道,他与大副,都是可以随时联系他的。
李斯谚想起同事的打趣,抱着施以永忽然笑起来:“白天,你打电话来的时候,我还在上海出差来着。本来要拖到明天了,幸好赶上了。”
他看着施以永,眼神极温柔:“我跟他说,我要赶紧回去接我女朋友。”
怀里的人一僵,忽然紧紧抱住李斯谚。他用力太大,李斯谚都觉得被禁锢得有些疼了,却没有反抗。
他低头亲了亲施以永的发顶,就着这别扭无比的姿势,慢慢睡去了。
二十八、
李斯谚难得睡了个好觉,再醒来时,施以永已经不在了。
他的工作不需要坐班。确认行程下午便可以处理完之后,李斯谚匆匆收拾好自己便出门拨通了施以永的手机。
铃声近在咫尺。
李斯谚惊讶地抬头,看见施以永就站在他身侧,显然已经等了一阵子了。
“施哥?怎么站在这里?”
施以永说:“我跟大副说你来了,他说想见见你。”
“哦。”李斯谚回身从房门上摘下钥匙,又匆匆扫了一眼。昨晚见到施以永之后太激动,东西都落在车上了,应该没往房间里放什么。他本是想要退房了再去找大副,看着施以永,却忽然决定改了安排。
就住下吧,李斯谚想,偶尔也要纵容一下自己的私心。
一个多月没见,李斯谚反而觉得大副精气神儿更好了,一点也不像个癌症病人。他早从施以永那里知道大副之前确诊了是肝癌初期,好在位置不很危险。然而大副酗酒,肝老早就不好了,这会儿养了一阵子,还是因为并发症的缘故,江城的医院不敢动。施以永私下与李斯谚商量是北京水平高,便送来等北京肿瘤医院的手术。
说起来,能在那种大医院挂上号,也还是李斯谚安排的。他没跟施以永说,自己便先垫上了两万块手术费。
两万块对他来说也就是几顿酒席,对施以永和大副,却是两年多的工资了。
陪大副寒暄了几句就到了八点半,施以永拍拍李斯谚搭在椅背的手:“你该上班去了吧。”
李斯谚摇摇头:“今天没什么事,我送你们去医院。”
大副在旁边听着,忽然感慨起来起来:“小李啊,你这算是救了我一命吧?大恩不言谢,我就不跟你瞎客气了。总之你有啥事儿,明面上的肯定用不上我,自个儿不好出面的,就跟我说,我能帮上忙的,尽管开口!”
李斯谚闻言扑哧一声便笑出来:“大副,你可冤枉我,我不干犯法的事儿啊。”
大副也知道自己说得过分了,老脸一红,跟着笑起来。倒是施以永,若有所思地瞧了两人一眼,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
大副的开刀日期定在五月中旬,刚好是两周后。也是大副他们不必挑好的主刀医师才排得靠前了。原先李斯谚还存着能多与施以永待一段时间的念头,看到这个日期,也只能自个儿打消了奢愿。
施以永倒像是不着慌的。李斯谚瞧他忙前忙后,隐隐有些嫉妒他的态度。
他与施以永交往这么久,所做的蠢事不止一两件了,然而大多数是情不由衷的。余下那些他有功夫追本溯源的,竟是直到现在也不悔的。
知错不改,真是完全不符合他的为人处世之道啊。
偏生那个施以永仍是无动于衷的样子,纵有动情时刻,也不过片刻便休。
李斯谚摇摇头,甩开了旁的念头。
在医院外餐馆对付了一顿,李斯谚想起他与施以永的初识,吃着吃着便笑起来。
施以永瞧他一眼,没什么表示,倒是大副来问了。
李斯谚正待支吾过去,救星就来了——他的手机响了。
向大副打个招呼,李斯谚走出去几步接通电话,电话里传出一个带着娇嗔的女声。
是周毓玉。
不知是接着父母之命,还是自己乐意,总之意思是找他带着逛逛这阔别已久的北京城。李斯谚自然是满口应了下来。
李斯谚讲完电话,心情有些复杂,再落座时便没了方才的谈兴。施以永显然注意到了,向他抛来个询问的眼神。李斯谚摇摇头不做声。
他必须瞒的,大概也就这一个,他最不想瞒的人了吧。
二十九、
李斯谚推开桌上看完的卷宗,轻轻吁了口气。最近积攒的工作太多,他竟需要加班到深夜才能完成,这可是除了他刚刚开始参加工作那段时期之外的第一次。理由也很好懂,除了他对于江城渡船项目的精益求精之外,就是业余事务占用了太多精力。
周毓玉近来总会邀请他出游。女孩子的邀约,李斯谚是无论如何也拂不掉的。
本来周毓玉是个挺知事的女孩子,并没有给李斯谚太多压力,可他总也忍不住去看看施以永。
简直像是在谈双份的恋爱嘛。
李斯谚懊恼地揉了揉鼻子。
明天又是周末,李斯谚要陪周毓玉去新开的八大处爬山赏景。而下个周一就是大副手术的日子,施以永也快要走了。这时候不能多陪陪他,李斯谚简直要讨厌周毓玉了。
他可不能讨厌周毓玉。
不论如何,他总是要跟周毓玉正式交往的,届时他就该断了与施以永这种暧昧不明的关系了。
李斯谚想着,心里慢慢疼起来。
第二天一早李斯谚便出了门。
这半个月的相处里他发现周毓玉有迟到的小毛病,好在不算太过分,还没到引起李斯谚反感的地步。这天也是一样,他到的时候,作息健康的周书记正在院子里练太极,周太太也在客厅里做养生操,却不见周毓玉的身影。
他在客厅等了一会儿,仍旧没见着人。周太太上楼去问了,下来很抱歉地对他说周毓玉昨晚熬夜了,今儿还在睡,怕是得毁约了。
李斯谚面上略带些失落地应了一声,心里却是开心得很。
他告辞出来,拿着这难得的假日,不假思索便驱车直奔四平庄。
他原本已经做了与周毓玉同游的准备,要添的衣物、野餐的食水都带足了。这回倒是顺便,直接回了旅社邀请施以永与大副去爬山。
大副再有两天就是手术了,不能剧烈运动。施以永犹豫着是不是得留下来照顾大副,却被大副赶了出来:“老子还没落魄到要你端屎盆子!”
对着施以永吼完,大副收起开玩笑的口气,认真道:“你们俩小年轻,难得见个面,出去玩吧玩吧。有事我给你们打电话。”
说着,大副晃了晃存着李斯谚号码的手机。
李斯谚跟着晃了晃自己的手机。
“有这样的长辈可真是幸福。”李斯谚撸了一把施以永略略留长的寸头,在他耳边嚼舌头。
施以永也不介意,就带着这么个大型人形抱枕往外走:“是啊。”
八大处公园也不愧是个公园,虽然才刚刚开张,却修葺得颇有样子。只是那山头太矮,他们两个大男人半个多钟头便蹭蹭蹭爬到了山顶平台。
施以永晃悠一圈,倚在栏杆上回头取笑他:“这也叫山?”
李斯谚耸了耸肩。他也是第一次来,怎么会知道情况会是现下这样?然而联想到香山之流,李斯谚也只能承认北京市区是没什么山可看的了。
他赖皮地从背后拥上施以永。
两人身上都出了些汗,被山风一吹,有些发寒;然而就这么抱拥着,竟也似炽热如火的。
李斯谚四下张望,确认山顶没有别人,便侧过脸吻住了施以永的耳垂,眼瞧着对方黝黑的皮肤上慢慢透出些红色。
“你干嘛?”施以永嘟哝着,没有抵抗的意思。
李斯谚更大胆了些,右手从施以永身前绕过去扳住他的左脸,迫他转过头来与他接吻。
施以永纵容地与他吻了一会儿便觉得脖子难受,轻轻推开李斯谚,转身将他正面压在栏杆上亲了下去。
两人正是动情,都未曾注意周围境况,一时间自制力都抛在了脑后,竟未曾注意刚刚爬上山顶的那个女孩子,直到对方惊呼出声:
“李斯谚?!”
三十、
李斯谚听见有人叫他名字,惊得一颤便想躲,而施以永也是下意识伸手护住他的脸,不让那人看到。
慌乱不过一秒,李斯谚便冷静下来。心念电转,他不躲不避,反而亲昵地拍拍施以永的胳膊,松开一只手,从容看向那女孩子:“毓玉,你怎么来了?”
周毓玉仍是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们俩,施以永皱了皱眉,走上前一步,又被李斯谚仍然揽在他腰间的右手给带了回去。
“毓玉?”
李斯谚叫她名字,周毓玉终于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开口:“你,你们俩……”她将犹疑的目光往两人身上上下打量一番,看着李斯谚明显是被吻红的带着水汽的嘴唇,“你是同性恋?”
李斯谚弯起嘴角,并不回答。他向平台入口看了看,没有发现别人,又转向周毓玉:“你自己来的?”
周毓玉茫然地“啊”了一声,摇摇头:“我爸我妈也来了,还在半山腰休息。”
“你一个女孩子家,要小心点,别乱跑。”李斯谚端出一副大哥的样子来叮嘱。也是他平时做派如此,周毓玉竟乖乖点头应了。半晌,她才察觉不对,气势却弱了些:“斯谚哥,你跟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斯谚察觉到听见这句话后施以永身体的绷紧,笑着凑到对方脸颊上亲了一记:“如你所见。”
“你——”
“我与他是恋人。”李斯谚大方地牵起施以永的手,温柔地朝周毓玉微笑,“很奇怪吧,但我们是真的相恋。”
周毓玉愣愣地听着,脸上表情渐渐从惊恐转到疑惑。
眼见有戏,李斯谚加了把火:“我们在一起很久了,毓玉,你会歧视我们吗?”
周毓玉下意识摇了摇头,她在国外多年,最讨厌的就是歧视:“没……不会。”
“那就好,”李斯谚察觉到身边人的疑惑,却暂时没空同施以永解释。他要赶紧搞定周毓玉。酝酿好情绪,李斯谚的声音里带了些沙哑:“我……没办法同他分开的。”
“可是你们这样,李叔叔他们……”周毓玉话说到一半,自己吞了回去。想也知道,李叔叔那边仍然风平浪静的,肯定是还蒙在鼓里,甚至安排了李斯谚来同自己相亲。
难怪,这两周来他说是陪自己游玩就真的只是陪游而已,态度真是太过端正,一点趁机套近乎的想法都没有。周毓玉最初觉得他对自己没兴趣,然而李斯谚又一直没有回绝周书记的话,她便以为是李斯谚绅士,心里默默给他加上些分数。却原来他这样,是因为已经有了恋人啊。
还是男性。
周毓玉咬着嘴唇思索着。
周毓玉对李斯谚确实是有好感的,却不见得是男女之情。李斯谚大了她四岁,她对李斯谚仿佛更像是对大哥的依赖。
同这样一个男人结婚固然是好,不能成也没什么损失。周毓玉掂量一下,还是决定放手。不撕破面子,李斯谚还是那个对她有求必应的大哥,甚至还欠了她一个天大的人情,何乐而不为?
李斯谚看着周毓玉沉思一会儿,忽然捂住自己的眼睛,夸张地挥手叫嚷起来:“我什么都没看见没看见。”
他心知这一关是被他赌赢了。
被发现的那一瞬间,他脑子里转过诸多应对方式,最后根据周毓玉平时表现出的性格与态度选择了最合适的那种。
先是赌只有周毓玉看见他们接吻;再是赌周毓玉对同性恋并无反感,相反,像许多女孩子一样,越是禁忌的感情越觉得浪漫;最后,就是赌周毓玉没有喜欢上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