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七墨、九剑已觉得“莫孤影”不对劲了,论理“莫孤影”如此在乎楚云熙,又怎会弃楚云熙不顾,但是他们毕竟只是下属,也不好当面反驳他,且甚一伤势过重,需要休养,因而他们将此事用信鸽传信后便未多加留意了。
直到后来有一日,他们偶遇正被人袭击的楼玉茗等人,他们才知道他们身边的“莫孤影”是假的。楼玉茗与“莫孤影”相识已久,一眼便可瞧出“莫孤影”的真假,当时他扯着假“莫孤影”的衣领质问真的莫孤影在哪,岂料那假“莫孤影”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后便咬破口腔里的毒囊自尽了。
他们顿觉事态的严峻,急忙朝行云宫赶来。岂知,路途中仍不断遭人阻扰,当他们到达行云宫时,已经错过楚云熙的婚礼了。
楚云熙静静地听他们说完,然后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带着他们绕到了莫孤影的庭院处。
他指着那烧得正旺的庭院,淡淡地道,他在里边。
众人望着那被火覆盖的庭院,满眼迷茫。
而楼玉茗则先众人一步发觉了,他疯了一般,扯着楚云熙衣襟大吼,是谁杀了他。
楚云熙无神地回道,我。
只一个字,便换来楼玉茗愤怒的一拳。楼玉茗嘶声大喊,发狂地一拳一拳朝楚云熙身上砸去,但似不够泄愤一般,他又抽出了铁骨扇“金玥”朝楚云熙攻去。
楚云熙便这么定定地站在让他泄愤,也不回手。他的双眸依旧空洞得可怕,脸上俱是呆滞的表情。
后来,是莫奉青阻止了楼玉茗疯狂的行为,他狠狠地瞪了眼鲜血淋漓的楚云熙,啐了一口,便劝楼玉茗离开。
楼玉茗努力克制着狂躁的怒火,言说要将莫孤影的骨灰带走。
楚云熙听到此,脸上终于有表情了。他扯了扯嘴角,狂肆大笑道,莫孤影死了成魂也是他一人的,然后他便突地抽出“云水”朝楼玉茗攻去。
楼玉茗猝不及防,忙执扇抵挡,两两武器相接,两人的身子贴得非常的近。突地,在相接震开之时,楚云熙在楼玉茗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便冷笑着后退开来。
这一句话很轻很柔,时机把握得很准,旁人根本都未发现楚云熙开口说话。
而楼玉茗在听到这句话后,只是微微一怔,而后继续面无表情地攻击楚云熙。两人相斗了许久,直到甚一出面阻止才停下。
甚一凑到楚云熙耳边不知说了什么,而后便转身离开了。楼玉茗盯着楚云熙看了很久,便愤然离去。
到最后只剩下七墨与九剑还留着楚云熙身边。楚云熙强笑着说,要走便走,本座不留你们。
七墨与九剑对望了一眼,便一齐跪下给楚云熙重重叩首。而后,拔出武器,朝颈上一抹,自刎殉主。
楚云熙阻止不及,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去,突地潸然泪下。他陪在他们身边许久,才唤来下人将他们厚葬。
冷清的庭院里最后只剩下他一人孤独的身影,他一直站在那里,静静地望着燃烧的庭院发呆。一直到天明,火灭,他才走进房内,慢慢地收集莫孤影的骨灰,将他葬在了小藤架下。
他整整一天都站在小藤架下,对着莫孤影的无字墓碑出神。后来有人问他,为何墓碑上没字。他回,没有任何的字能书写他的功过是非。
翌日,他召集了宫里所有的人,将莫孤影的那封信当众公开。所有人都不敢相信温束的所为,尤以温阳最甚。
尤其是他听到自己不是温束的亲子时,便觉世界顷刻崩塌。
他大吼着说莫孤影冤枉他爹。
而楚云熙只是冷冷一笑,回驳道,你若能编出如此精湛毫无破绽的谎言,本座便信你爹乃是冤枉的。
一句话便堵住了温阳的辩驳,这封信上所披露的事实,的确毫无破绽,宛如亲历。况且,若是冤枉他爹而作假,那莫孤影则不必将此信藏得那么隐秘。他突地想到莫孤影那晚对温束所做的一切,似乎莫孤影那失常的行为已找到了答案。
可是,温阳却下意识地拒绝接受真相,他冲动地指着楚云熙大骂他偏袒莫孤影,偏袒一个死人。
一句话使得楚云熙勃然大怒,他大声呵斥温阳认人不清,并将温束给他下蛊的事尽数揭出。
温阳也怒了,他本便对莫孤影以及现在的楚云熙有所不满,如今这事点燃了导火索。他当着众人的面在大殿上与楚云熙吵了开来,他竭力维护他爹,斥责楚云熙向着莫孤影。
温阳如此顶撞楚云熙的行为,让众人对他的好感瞬间全无。他们作为手下,除却眼睁睁地看着两人大吵,也再无他法。这个时候,众人便突然想起莫孤影来,若是莫孤影还在,他一定可以调解此事。
只是可惜——
众人都忍不住哀声一叹,为何那人离去后,大家才发现他的好。当初他们被愤怒迷了心,一股脑地想害死他。可如今却发现其实温束完全是死有余辜,而莫孤影却只是个可怜的被害者。一时之间,愧疚,心疼的情绪涌上众人的心头。甚至有人对斥责莫孤影的温阳生起了厌恶之感。
楚云熙大怒温阳所为,一气之下竟挥掌朝温阳打去。情急之刻,温束留下的手下将温阳救了去。
至此,温阳对楚云熙完全绝望,他逃离了行云宫,暗中联系了楚云熙昔日一统黑道时,对楚云熙心生不满的小门派,而后暗中进行了长达五个月的叛宫之变。
而墨夜,则在楚云熙公开莫孤影密信的当夜,向楚云熙请辞。他为自己不能救下莫孤影而愧疚,以及对楚云熙杀死莫孤影的行为绝望,他言说要离开行云宫,携小云的骨灰云游四方。楚云熙当即应允,不再挽留。
行云宫一夜之间,便因莫孤影的事,触发了种种矛盾,导致两位护法先后离开。
此刻,众人深深的悟到,失去了莫孤影,行云宫便变了个样。他们已无力去追究莫孤影的罪过,他们只希望靠深深地忏悔,来挽回他们逼死莫孤影所犯的错。
但是,失去的人再不能回来。
失去了莫孤影,楚云熙辛苦一统的黑道便开始出现分裂。一些为莫孤影的气度所折服的黑道门派,惊闻莫孤影死去的消息后,竟打上了行云宫,要求行云宫中人偿命。
楚云熙一边面对着温阳的宫变,一边还要解决黑道门派的矛盾,心忧过甚,很快便生起了华发。
直到有一天他收到了一封白鸟送来的信,依着信里的指引,接受了发信人给予的势力下手,他才将这两边的动乱平息。
而此时,已离莫孤影离世五个月了。他逮捕了温阳,却并未杀他,他只是废了温阳的武功,将他贬为宫奴。
一来他与温阳自儿时便一起相伴,多年的情感也放不下。再来温阳的医术了得,此后难保不会有用上他医术的时候。
经此一役后,温阳他爹的势力土崩瓦解,愿意归降的都投入了楚云熙手下,不愿意归降的一律斩杀。这浩浩荡荡的宫变,便就此结束。
事后,楚云熙见了温阳,将他从温束房里搜来的账簿丢给温阳查看,温阳翻看后,俱被里头记录的巨额赃款给吓到了。
当时他突地跪地乞求楚云熙原谅,而楚云熙只是冷哼了一声,将他拖到了莫孤影的墓前,命道,在他墓前叩首百遍,喊百句对不住。
温阳一一照办,他经过此事,也成长了。他终于了悟自己对莫孤影的嫉妒,也终于明白自己过于浮躁冲动的缺点。他对楚云熙的决定没有丝毫怨言,他虔诚地在莫孤影墓前叩首后,便默默地去宫奴房待命了。
经过两场动乱,行云宫已不复昔日莫孤影在时的辉煌。
楚云熙在莫孤影离世的第六个月,走到了那小藤架下,将莫孤影的骨灰坛挖了出来。
而后,他将宫务交由了柯全处理,而自己则携带着莫孤影的骨灰坛云游四方,带着那离去的人览遍秀丽江山,直到三年后方回宫。
——第四卷·再掀浪涛情何归·完——
第五卷:携手江湖与君守
第一零四章:三年时光如水逝
三年后,天朝三十二年,春。
楚云熙四周环顾了一圈,昔日焚烧殆尽的庭院如今已重建。只是可惜,昔人不再,唯有那犹存的小藤架在诉说着过往的离殇。
楚云熙温柔地看了手里的骨灰坛一眼,信步走到了小藤架下,将墓碑下的土挖开,然后轻轻地将手里的骨灰坛放入掩埋。
“此处风景水土甚好,你便在此安睡罢。”楚云熙定定地看着墓碑看了好些时候,而后才缓缓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尘土。
他抬手挡住刺眼的阳光,仰头看了眼那悬挂天际的太阳。
三年了,太阳虽在,但红日却再未升起。苍茫山的初雪也似失了精魂一般,往年九月便下的初雪,自三年前开始却是在十月廿八后才开始落下。
行云宫也不复当年的辉煌,从莫孤影离去后,整座宫就如失了灵魂,只是一副空壳在硬撑着一般。楚云熙很多的手下都因莫孤影的离去,对楚云熙心生不满,走的走,散的散。
这三年,楚云熙也未再去追究当年害他们的人是何人了,莫孤影已死,他的心已倦怠。他四处云游,寄情山水,若非为了维护他爹辛苦多年的基业,只怕他早已丢下行云宫宫主之责离去。
午时,他回房梳洗片刻,便召集宫里人到大殿,听他们禀报他离宫三年宫内的情况。
而意外就在此时发生了。
当他慵懒地听完手下禀报,站起身时,他周围伫立的侍卫竟忽地齐齐对他刀剑相向!
楚云熙被完全包围在刀阵剑网当中,底下的手下有些人不明所以,想脱身潜逃,却齐齐被从外涌进的侍卫阻拦。
不过一瞬的时间,竟发生如此大的转变。
楚云熙倒也不惊慌,他双手抱起了胸,环顾了四周,撇嘴一笑,“这是恭贺本座归来的贺礼么?只是未免血腥了点。”
“不错,这是属下的一番心意,还望宫主笑纳。”一道沉稳的朗声在突然肃静的大殿上响起,一个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看到那人,楚云熙完全震惊了,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人竟然会背叛他。但不过须臾,他又镇定下来,噙起了一抹不明意味的笑,甩袍又再度坐下,悠闲地单手支颔,慵懒地道,“柯长老,这贺礼本座可受之不起。”
那人正是柯全。如今柯全的脸上一反平日里的严肃,反倒挂了一丝笑意。他动了动唇,带些哂笑的意味道:“属下一番好意,望宫主切莫推辞。”
楚云熙踩了踩脚下的黑熊皮,闲闲地道:“哦?却不知本座收下这贵重的贺礼,需要付出何等代价?”
柯全笑了笑,“呵,你做宫主这些年来,为我宫做了不少事,如今只怕已经倦怠,不如让我等来为你担忧如何。”言下之意,便是你这宫主做了这么久,也累了,该下台让别人来做了。
楚云熙摸了摸下巴,悠闲地道,“唔,如此甚好。只是,”楚云熙怵地板起脸,站了起身,喝道,“只怕本座的手下可不答应。来人呐!”
一声“来人”喝止,可竟没有人前来相助,大殿里依旧一片沉寂,只有对着他的刀剑又上前了几分,发出了武器的声响。
楚云熙环顾了四周依旧冷冰冰地对着他的人,突地心灰意冷,他努力地扯了扯嘴角,无奈地道:“本座的人想必已不在了。”
“自然,宫主出外三年,宫里早已易主,如今我不过是差个头衔罢了。却不知,宫主可愿将此等殊荣赋予我。”柯全完全是一副胸有成足的模样。这三年来,他筹划了许久,借着楚云熙对他的无上信任,结党营私,早已暗中将楚云熙的势力尽数接收,如今楚云熙在宫里可谓是孤立无援。
楚云熙下意识地揉了揉眉心,然后突地一顿,想到那个经常做这个动作的人,心里又是一阵哀痛。他真的倦了,为了这个行云宫,为了他的责任,他失去了爱人,失去了幸福。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还要接受被心腹背叛的事实,他的心已千疮百孔。
他苦涩地一笑,放弃了反抗,“不知本座让位,可得到什么好处?”
柯全点了点头,赞许楚云熙识相的行为, “自是让你后半生衣食无忧,”
“哦?却不知本座可否带孤影游山玩水。”楚云熙讨价还价道。
“你在说笑么?”言下之意,便是要将楚云熙软禁宫中,不让他出宫。
“本座对你可无甚威胁了。”楚云熙耸了耸肩,邪气地笑道。
柯全冷哼一声,“你毕竟曾经是宫主。”他故意将“曾经”两字,咬得很重,强调楚云熙如今已非宫主的事实。
“本座如此信任你,却没想你竟然恩将仇报。若非当年本座救了你一命,赐予你无上的权利,你安能得今日之位?”楚云熙绷紧了脸,看向柯全的眼神里一片冰冷。
“便是因你赋予我过多的权利,才致我心生贪念。楚云熙,你可悔?”
楚云熙盯着柯全看了许久,放声大笑,“哈哈哈,本座自是悔的,“他突然高高跃起,踩过向他刺来的刀剑,拔剑朝柯全直刺过去,“本座只悔为何当初不一剑杀了你!”
柯全冷哼一声,负手定定站在那里,淡然地直面楚云熙的攻击。
楚云熙心下疑惑柯全为何不出手,但很快,他便知晓了答案。
他仍在半空中时,丹田处突然一空,内力便如被瞬间吸走一般,顷刻全无。没有内力相助,他的“纵天梯”便无法全力施展,顷刻,他便重重落地,被周围持刀剑的侍卫重重包围!
楚云熙这个高傲的霸主,不过须臾,便成他人手下败将,狼狈至极。
楚云熙冷眼瞥了眼离他身体不过一寸的刀剑,冷哼了一声,“没想到,我楚云熙竟栽在此处。”
“你没想到的可多了,你可想知你为何会败?”柯全从人群中走来,在楚云熙面前站定。
“愿闻其详。”
“因为你杀了莫孤影。行云宫少了莫孤影,便注定了它的没落。而我便趁此机会,抓稳人心,只需将你杀害莫孤影的罪孽放大,自然人心向背。”
“呵,当初逼本座杀他的是你们,如今反倒让本座背黑锅。”楚云熙收回了“云水”剑,抱胸睥睨着人群。
楚云熙此话一落,众人的心突然生出了一股愧疚感,连柯全也抿唇沉默了。他们当初逼死莫孤影,当真不知是福是祸。
如今人已逝,是非功过,则由历史去评判了。
“本座只想知,你是如何下药的?”楚云熙估量了一下周围的形势,他内力全无,只空有剑法,而今四面都是敌人,实是难逃离。唯一的解救之法便是挟持柯全,可是,没有轻功,他当真能冲到柯全面前么?
他将脸绷得更紧,一双凌厉的双眸射向每一个人。他被围得滴水不漏,而苦心栽培的心腹手下俱都反了,真正是孤立无援。
“药下在你的金椅上。”柯全得意地微微勾唇一笑。
楚云熙浑身一震,金椅是他的专属座位,除却他,便再无人能坐。柯全端的好计算,让他败得措手不及。
“楚云熙,不如缴械投降罢,你以为还有何人可帮你?”
不错,已经无人可帮他。莫孤影已死,温阳被贬,墨夜出走,三大长老两死一叛变,其余的手下也纷纷倒戈。
“本座当真不该回来。”楚云熙即便受制于敌,也毫无屈服之色。他依旧是勾唇邪笑,睥睨着他们。
他是王,即便是输,也要输得有尊严,有气势。
“你若不回,我自会请你回。想要的东西一日不到手,我可不心安。”柯全摇了摇头,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
知道自己已无退路,楚云熙便为自己的利益讨价还价起来。“地牢那种地方太阴森,本座这些年来为行云宫鞠躬尽瘁,如今身体大不如前了,可撑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