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主,我……”
迪卢木多忽然无话可说。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理解的背叛与芬恩认知的背叛,有着极大的不同。他直至现在都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是一种背叛,但是在芬恩的心里,他迪卢木多已经背叛了芬恩,背叛了费奥纳。
为什么会这样?究竟是在什么时候,有了如此大的反差?究竟是在什么时候,他们的思想有了这样大的距离?
迪卢木多脑中一片空白,他的眼睛呆滞而无神,思维几乎停滞。
芬恩俯视着眼前的男人,回想起卡尔特曾向他汇报的事情,婚宴中公主对迪卢木多的情谊,他心中就燃起了妒火,“我不想再听你的妄言。现在公主在哪里?马上告诉我!”
迪卢木多不知道格兰尼的计划,无法判断格兰尼的行踪,他完全没有办法回答芬恩这个问题。
“对不起,吾主,我并不知道。”
芬恩一拳砸到扶手上,“开什么玩笑!事到如今,你居然说不知道?”
迪卢木多不明白芬恩为什么不相信他,以往芬恩给予他的信任在此时荡然无存,他心里的酸楚如同过期的酒,在一点点发酸变质。
“我护送格兰尼公主至此,并不知晓她今后有何打算。”迪卢木多的精气神如同被马匹践踏过的布囊,完全看不出最初的形状。他低沉地解释道,“她来信向我求助,但没有告知究竟发生何事。”
芬恩看向卡尔特,卡尔特点点头。
芬恩看着底下眼神涣散一副消沉摸样的迪卢木多,感觉一直淤积在心里的怨气总算舒畅了不少。
这个人,是他看着长大的外甥。尽管可恶,但毕竟曾为了费奥纳立下汗马功劳。
芬恩沉吟了片刻,做出了判决:“迪卢木多,念及你以往的功勋,此次对你的惩戒,降职一级,扣薪半年,禁足三个月。现在随我立刻离开。”
卡尔特一直在旁静默不语,他没想到芬恩竟然会如此轻判。
不能就此作罢。留下隐患不是他的行事准则。
就在所有人都在为芬恩的判决发愣时,卡尔特在旁忽然提及道:
“几天前,迪卢木多曾向我说起,他要退出菲奥娜,现在团长您这样股念旧情对他如此照顾,我想迪卢木多一定心怀感激,不会再有退团的想法了吧。”
犹如一个巨石在湖中砰然而落,周围的人都被砸得晕头转向。
天啊,他们都听到了什么?
本来就此作罢的芬恩犹如被当众扇了一巴掌。他的脸色由红变青,由青变黑,看向迪卢木多的目光顿时变了。
“迪卢木多,你向卡尔特说……你要退团?退出费奥纳?”
迪卢木多知道这是最糟糕的时刻,但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自己真的被禁足三个月。三个月的时间,肯尼斯不知会出现什么危机,如果发生了如同那个世界一样无可挽回的悲剧,那他永远也无法原谅自己。
迪卢木多咬咬牙,没有否认。
芬恩噌的站起来,周身涌动杀气:“理由?”
迪卢木多如实回答说:“我的一位朋友陷入危机,我不能置之不理。”
芬恩听完后,怒极反笑:“哈哈,哈哈哈……你就为了这个?”
迪卢木多默认。
芬恩刷的拔出腰间宝剑:“迪卢木多!你还要愚弄我到什么程度?你以为我会相信这种可笑的理由?”
迪卢木多承受着芬恩的杀气,面对着锐利的宝剑,一动不动。
如果在这种公开场合说自己要去袭击王军救出肯尼斯,等于间接将费奥纳与王太子的矛盾放在台面,芬恩绝不会允许。其次,自己的计划一定会传到王太子那里,不知道王太子会在他赶到之前对肯尼斯做什么。他不能说。
“吾主,我的心永远与费奥纳同在,即使我离开……”
“够了!”芬恩一剑劈来。
迪卢木多没有想到芬恩真的动手,他强制压下条件反射下的动作,跪在原地,不作回避。
利剑砍在肩膀的位置,停下。一道血红的破损的轻甲下方晕开。
芬恩眼中森冷无比:“迪卢木多,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要么随我离开,要么给我滚蛋!”
迪卢木多眼眶发红,内心如同在锅里煎熬。
他知道芬恩对他已经是极大的容忍,即使是在怒极之下,依然给了他机会。
如果他放弃了这次机会,从此他将再也得不到芬恩的谅解,他将与芬恩所率领的骑士团越走越远。
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迪卢木多心里闪过无数的念头,无数的画面。
那无数的念头,无数的画面,都指向同一个方向。
他一直以来所坚持的道义。
迪卢木多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道义,不拘于形式。
费奥纳让他获得荣耀,让他有更好发挥自己能力的地方。
但是如果他继续留在这里,将与他的道义背道而驰,那么他的初衷将被抹杀,他的灵魂将被玷污。
不能是这样,不可以是这样。如果违背了他的道义,他活着与死没有区别。
迪卢木多脑中的念头在一瞬间炸开,又在一瞬间沉寂。
他有了决断。
“吾主,请原谅我,我要离开费奥纳。”
周围传来一片不可置信的叹息声与阻拦声。
芬恩的杀气几乎已经化为了黑色的火焰。压在迪卢木多肩膀上的剑刃越来越用力,简直想直接把迪卢木多的胳膊卸下来。
阻止芬恩的行为的人是奥斯卡。
少年远超同龄人臂力的手腕稳稳地托住了剑把。
“芬恩,如果你继续伤害迪卢木多,就先打倒我奥斯卡。”
芬恩看着第一个冲上来的孙子,还有身后的莪相,他的好儿子,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对迪卢木多做什么。芬恩冷笑几声,收回了剑。
“迪卢木多,既然你执意如此,只要你打败奥斯卡,或者是莪相,我就批准你退团。”
芬恩露出恶意的笑容:“你的那位朋友如此重要,打倒他们,并不为难。”
迪卢木多僵在原地,没有想到芬恩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奥斯卡怒气冲冲地抢道:“我绝不在此时此地,以这种理由与迪卢木多交手。谁与迪卢木多为敌,就是与我为敌!”
奥斯卡站在迪卢木多身旁,摆明了姿态。
莪相的态度则温和了许多,他低头向芬恩致歉道:“抱歉,我的剑不会向着为了朋友作此牺牲的勇者挥动。”
莪相歉疚地看着芬恩,转而看向迪卢木多时,目光里满是支持。
芬恩被气得个倒仰,被自己的孙子和儿子当众拒绝,几乎从未有的巨大尴尬,让他呼吸急促,肺快要炸。
“好啊,好得很,难道要我亲自出马不成……”
就在此时,卡尔特走了出来。
“请交给我,我愿意代劳。”
周围众人一听皆是诧异。
近年来卡尔特很少亲自上前线厮杀,都是隐与幕后出谋划策,加上日常团务繁重,卡尔特更是连训练都很少参加,大家几乎将他与专职军师对等,而且卡尔特与迪卢木多的感情并不是特别好,卡尔特根本不是迪卢木多的对手,此时出面,纯属找打,完全不符合他的行为作风。
芬恩一看卡尔特出来,顿时找到了台阶,尴尬稍缓,道:“好,卡尔特,交给你了。”
他向卡尔特使了个颜色,要求卡尔特不计手段,一定要打败迪卢木多。
芬恩知道比拼真正的实力,卡尔特无法战胜迪卢木多,但只要卡尔特使用他那神奇的药剂,一定可以留下迪卢木多。
不管手段如何,只要能达成目的,就是胜利。芬恩出于身份无法做些不符合团义的事情,但卡尔特不同,他已经有暗之智者的名号,名声并不太好,行事少了很多顾忌。芬恩对卡尔特有信心。
卡尔特使用一把短剑,面对迪卢木多一言不发,起手便上前攻击。迪卢木多本来还想说些什么,此时也不得不先接下卡尔特狠戾的剑招。
迪卢木多被芬恩砍伤的肩膀还没有止血,索性没有伤及筋骨,除了疼痛感,对动作没有影响,随着迪卢木多的动作,伤口进一步撕裂,血晕越来越大。
卡尔特的步伐移动的比迪卢木多还要快。最初一直攻击迪卢木多的伤处,后来见他不受影响,才转移到了其它地方。
奥斯卡在旁看得气愤无比,好几次跳起来要加入战团,都被他的父亲莪相死死拉住。
卡尔特的武勇只有早年加入费奥纳的团员才知道,年轻的团员更是以为他的武艺平平,但是经过最初几轮的交战,大厅里没有人再敢在武艺上小瞧卡尔特。
迪卢木多使用短剑与卡尔特交手。面对自己的朋友,他不愿意在武器上占便宜。而且他最初以为卡尔特只是为了芬恩的面子才出手,自己无须全力以赴,但是经过几轮的对招后,迪卢木多发觉自己错了。
一个侧身闪过卡尔特的竖劈,举剑挡下顺势而来的横斩,短暂的相持之时,迪卢木多低声问道:“卡尔特,你想干什么”
卡尔特并不应答,双手用力,抵开剑锋,一个下蹲,短剑劈向迪卢木多的双腿。
迪卢木多立即高高跳起,顺势举剑劈下。
卡尔特就地一滚,躲开攻击范围。
两人重新站定,正面相对。
卡尔特已过了体力充沛的黄金时期,比试了几十招后,对比迪卢木多,他的额头开始渗出汗水,气息也有些不平。
他从衣服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皮囊,咬开封口。
是卡尔特的药剂攻击。
老团员都知道卡尔特有这么一手,一脸惊恐地哗啦啦地往后退。不明所以的新团员看其他人,便知道那个皮囊里的东西绝对有问题,也跟着后退。
迪卢木多满脸慎重之色,后退几步,脑中飞快地考虑如何应对卡尔特神秘莫测的药剂。
卡尔特并不像大家意料那样将药剂倒在地上,而是咕嘟咕嘟地喝了下去。
片刻后,卡尔特身上泛起一层绿色的光,脸上的疲惫之色一扫而光。
卡尔特微微跳动着脚步,终于开口向迪卢木多说出第一句话:“给你拿出武器的时间。”
迪卢木多这才知道卡尔特喝下了是增加敏捷和体力的药水,接下来将是一场硬战。他的斗心被激发起来,微微一笑,拿出另一把长剑,手持双剑,摆开对战姿态。
“来吧!我不会再手下留情。”
话音刚落,卡尔特的身影顿时消失。迪卢木多只觉左侧风声忽变,连扭头的时间都没有,立即反手挡下左边的攻击。
剑锋刚一接触,力道顿消。迪卢木多忽感脑后一凉,立即弯腰,躲过身后的横劈。短剑插地,借力一个后踢。脚尖只碰到了衣服,在倒颠的视觉里,迪卢木多看见卡尔特以比他更快的速度翻身,站在他落脚的地方,挥起短剑。
迪卢木多在空中借助腹背的力量,强硬停下动作,直立在空中,用空出的长剑挡下卡尔特。交锋瞬间,卡尔特剑锋一转,割向迪卢木多的腰腹。已经在着地过程的迪卢木多利用支撑身体的手臂,转开方向,剑锋沿着迪卢木多的腿侧滑过。迪卢木多在着地前,长剑上劈,逼开卡尔特。
在大家眼中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迪卢木多已经与卡尔特进行了几个对招。当他们两人再次停下动作进入相持时,周围传来一片吸气的声音,仿佛刚才是一个窒息的空间
迪卢木多终于失去了从容之色,握紧手里的双剑,想着迎战对策。
他从未见过卡尔特的药剂应用在战斗时的威力,仅是从前辈那里听过,现在亲身体验,感到应对起来颇为不易。
要限制这种速度,并非没有办法。比如利用地形的陷阱,密集型的箭雨,咒语的桎梏等等。这些手法,面对敌人都可以使用,但是迪卢木多不想用在卡尔特身上。
他想要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打败卡尔特。
眼前身影再次消失,这一次,犹如施加了法术,卡尔特的残影在迪卢木多的周围浮现,好像网一样将他围了起来。
六七个卡尔特的影子不停地变动着方位,收缩着包围,一点进入攻击范围,没有人知道他会从哪里攻击。视觉上的迷惑,空气气流的搅动,极大地增加了判断的难度。
迪卢木多扔下短剑,手持长剑,站立不动。他闭上眼睛,
既然眼睛已被迷惑,那么他遵从身体的反应。他相信自己经过磨练的反应速度,他相信自己经过千锤百炼的武技。
风声大作,一股气流铺天盖地而来,寒气如同旋风,无处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