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太太。”她有些紧张。
“他们认识多久了，我搞不明白为什么广罄对他这么好，就算是亲兄弟也不过如此吧，更何况他们也没血缘关系的。”她絮絮叨叨的说着，丝毫没察觉到王妈脸上不自然的表情，察言观色是她最需要学习的课程。
“徐先生对人好，尤其是朋友，很慷慨，而且林先生为他工作，他也是想拴住林先生才这么做的吧，很多人都说林先生是个很有才华的作家，徐先生是欣赏对方的才情才出手如此大方的。”她努力把话说圆。
卢小眉听她这么说，心情才稍微好了一些：“可送林宝泉房子也太贵重了，我们家又不是开银行的。”
“太太，这我就不好说什么了，徐先生一定有他的打算，人和人要彼此坦诚付出才会有回报的。”老太太说道。
卢小眉却反驳：“付出太多了，什么都得不到的也不少，尤其是这个世道，谁不想沾点便宜，就他傻，使劲给别人送钱。”
王妈苦苦一笑，只得暂时保持沉默，她不禁为徐先生和太太的未来担忧起来，这二人能顺顺利利过到头么？
为了安抚妻子，徐广罄第二天就给小眉买了件漂亮的貂皮大衣，还给小华买了新童车，老婆孩子都很高兴，忙着摆弄各自的新玩意儿，而他却一头扎到账目中去了，又到了月底和周大海对账的时候，增加了电影公司的支出，账本上多了的赤字，他有些烦恼，可他也有自己的打算，做电影公司不是目的，而只是表面文章，他需要一个光环和名头，这对今后的生意大有好处。
现在虽是战乱时期，但仗总会打完的，等结束之后必然面临大规模的重建他到时可以做建筑，建材，甚至是房地产，好看的名头就是免费的宣传和最有效应的广告，所以他并没打算让电影公司赚大钱，只要维持收支平衡即可。
进入五月下旬，电影公司录用的演员正式开始培训了，最后入选的基本都是没有表演经验的新人，这中间也包括舞女何婉琳。
为了帮公司解约成本，宝泉有时候也会过去帮忙，抄写文件，打打杂之类的，在公司和婉琳碰面的机会就增多了，连他也感觉到这个姑娘对自己是有心的，可他这情况确实没办法接纳女性，所以在关键性的问题上采取回避的态度，比如婉琳约他吃饭，或是看电影他总找理由推脱。
这天下午，演员的表演培训结束后，婉琳又来到了办公室。
“林先生，你忙吗？”她问道，办公室里只有三个人，都低头干活，她就站在门口说话，不敢进来。
宝泉抬起头：“还好，有事吗？”
“晚上您要是没事的话，我请您去杏花楼吃饭。”她为了做演员一周只去三次舞厅了，虽然电影公司给的生活费不高，但可以维持日常开销，不接触灯红酒绿的世界挺的，至少不用应付那些色迷迷的臭男人。
“晚上要赶稿子，不好意思，改天我请你喝咖啡吧？”总拒绝姑娘他不忍心，怎么也得给人个台阶下。
婉琳听到他这么说，很高兴：“那我先回家了，林先生您忙着。”她不会轻易放弃的，林先生是她理想中的丈夫人选，她认定这个男人了。
姑娘走后，李汶浚打趣的说：“何小姐对你还是不死心么？”
年轻的男职员也插话：“对啊，林先生，您应该考虑考虑的。”
“你们别开我玩笑了，何小姐年轻漂亮跟我太委屈，算了吧，我一个人也挺好的。”他说完又忙着打字去了，现在他已经成了电影公司的半个秘书，好多文件都是他来帮着处理的，不过他干得却很开心。
汶浚听到他这么说，只好劝道：“林先生，其实您的条件不错的，找个秀外慧中的姑娘不是难事，我看是您还惦念亡妻吧？”
宝泉低着头答道：“嗯，杏儿刚走了半年多，我也没这心思，她是个好媳妇儿，好母亲，我习惯性的爱拿她作比较，一比就没想法了。”
李秘书放下笔：“您要学着放下，现在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再说徐老板不也希望您早日有个人照顾着么？”
“嗯，我会努力的，谢谢你们。”他现在却容不下任何女人，心里已经全被独眼龙占满了，对方不仅要了他的人，还夺走了他小半颗心。他有时也会嫌自己没用，两男的在一起睡睡就完了，扯上别的东西确实不好，可他就是做不到把睡觉和感情完全分开！
“你们讨论什么呢？”徐广罄忽然大摇大摆的走进了办公室，嘴里叼着一支雪茄。
“徐老板，我们在劝林先生早日成家呐。”职员回答。
“哦，这事儿急不得，媳妇儿一定要选好，不然可没地儿退货去。”他感慨颇深，现在自己就是这种状况。
宝泉没抬头，还在认真的打字，他算好了时间，大概对方又要和自己上床了，他们已经快两个星期没在一起了。
李汶浚知道老板的苦衷，但婚姻和家庭似乎只是徐广罄生活中的一小部分，这个男人除了事业之外最在乎的就是林宝泉了。
独眼龙来到小兔子身边，坐了下来，嬉皮笑脸的问：“忙什么呢？”
“服装的订购合同，打好了要给周先生看。”他回道，依然不抬眼。
“这些事儿让别人做吧，你写剧本就成，你的工作又不是文书。”广罄倒是不反对他多干活，但就是不喜欢对方为了工作忽略自己。
“大家都很忙，我也要多做一点事的，我手边有整理好的租赁合同，周先生说没问题了，你看看就签字吧？”他指指右边的文件袋，然后又忙着打字去了。
徐广罄懒洋洋的拿出文件，翻看了一会儿，就问道：“晚上陪我去吃饭，有几个老板想见你。”
“谁想见我啊，我又不是女明星。”宝泉很纳闷，停下了打字的动作。
他见到小兔子瞅着自己十分开心，就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都是一帮生意人，想结交有名的文人，这样才能显得自己有品味。”
林宝泉皱着眉头：“和我似乎没啥关系吧，可以不去么？”
“不可以，我答应了，而且多认识几个有钱人对咱们有好处，有人可是慕名而来的，人家对我没兴趣，专门想见你。”他说道，虽然这个消息令他有股淡淡的醋意，可这却是无可争辩的事实。
小瘸子无可奈何的垂下头，有点儿不开心的说：“你都替我做主了，还问我干吗”
“我问你是和你打个招呼，干吗，还不满意了？”这死兔子又欠捶了，他额头上的青筋忽的跳了一下，特想直接扛着对方去会议室“调教”一番。
“我哪儿敢不满意啊！”他谨小慎微的说，结果让徐老板敲了脑壳，只好吃痛的捂住头，眨巴着眼睛瞅着自个儿的男人，不再随便乱讲话了。
男职员和李秘书偷偷的捂着嘴乐，他们可爱看老板和林先生斗嘴了。
59.超级票友
黄昏时分，徐老板带着他的情人儿奔了淮海路附近的一个很大的私宅，据说这是一个吴姓富商子弟所有，其人更是个出名的京剧票友。
进了大门，就看到庭院里聚集了十几个上海滩有名望的男士，清一色的没带女伴儿来，端着鸡尾酒和冷餐与好友闲聊，不少人聊得都是私密话题。
主人吴晓彦三十出头，肤白面嫩一双桃花眼，白衣白裤，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见到二人到来，连忙迎了过去。
“徐老板，你今天终于肯把林先生带出来了，林先生好，我是吴晓彦。”他笑眯眯的望着小兔子，还向徐广罄眨了眨眼。
“您好，吴先生。”宝泉礼貌的打招呼。
身后的男人也笑了：“晓彦，你的新伴儿是哪个？”
吴晓彦叹了口气：“广罄，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单身啦，我们去里面聊。”说完就带着二人走进别墅，来到了二楼的书房。
主人关好门，就对有些拘束的林宝泉说道：“林先生，你随意，我和广罄认识好久了，就当在自己家好了。”
“谢谢。”他总觉得这个吴先生看起来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哪里怪。
徐广罄坐在沙发上，关切的问：“你这几年也换了好几个了，应该找个人稳定下来，要么干脆找个姑娘结婚得了。”
吴晓彦坐到了他身边，拿出支烟，广罄连忙帮他点上。
“我当然想了，可我和你们不一样，我看到女人硬不起来的。”他说完就，吸了口烟，作为一个纯粹的“玻璃”，他这些年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
“你没试过怎么知道？”徐老板想启发对方。
吴晓彦转头望向宝泉：“林先生，你去过百乐门吧？”
“去过一次。”他答道，原来此人是“玻璃”，怪不得看起来有点儿娘气呢。
“我在那里找过女人，我试过的，不行。”吴晓彦觉得那是一次惨痛的回忆，离开酒店的时候他的心情沮丧到极点了，他的身体已经完全习惯了被男人攻陷，对女人完全兴奋不起来了。
徐广罄听到他这么说，只得拍拍对方的肩：“慢慢来，男人找女人是天经地义，生孩子续香火也是理所应当的。”
“我回头太晚了，从十六岁第一次和男人，一晃过了十七年，总是不断的失恋，不断的重新开始，有时候真想快点结束这一切……林先生，你没见过吧，这么丑的伤疤？”吴晓彦伸出胳膊，让林宝泉查看，他手腕上至少有两条清晰的伤痕。
宝泉愣了，半天没说出话来，他从没见过男人为了感情的事割腕自杀的。
“那时候我还年轻，还相信男人之间也会有爱情，但只是一次次的失望。我很羡慕你们，一直能在一起，还可以维护好家庭。”他看着二人，很向往的说道。
广罄思忖了好久，才出了个主意：“我倒是有个办法，你愿不愿意试试？”刚好他认识一个在中学教书的老姑娘，年纪和晓彦差不多，那个女人读过不少书，或许可以接受“玻璃”做丈夫也说不定。
“快说，我听着。”吴晓彦一脸兴奋。
徐老板笑了，就把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
宝泉听得面红耳赤，不敢答茬，亏这家伙想得出来这种奇怪的招式，他真是服了。
晓彦疑惑的问：“我倒是没什么，可人家姑娘会乐意吗，会不会觉得很恶心？”
“关起门来做怕什么，都是两口子之间的隐私。”广罄觉得这个办法算是折中，合情合理，至少可以让这位和女人有夫妻生活。
“吴先生可以试试，但要先和对方说明您的特殊情况，无论找男人还是女人，初衷都是想获得幸福，无可厚非，或许您未来的幸福是从女性身上得到也不一定。”小兔子说道，他又联想到死去的妻子了，至少杏儿没有嫌弃过自己，所以也会有女性能勇敢的接受“玻璃”做丈夫的。
吴晓彦很开心：“这个办法好，广罄，你帮我物色对象吧，我对女人一无所知，还是你在行……林先生喜欢京剧么，我放张唱片给你听。”说完就起身去书架上找了一张唱片，放进了留声机里。
这是马连良和梅兰芳先生唱的《四郎探母》，宝泉很熟悉。
徐广罄望着二人听唱片哼唱的情景，就暗自下了决心，他要帮帮这位几度因为男人自杀未遂的朋友。吴晓彦在自己初来上海的时候帮过不少忙，现在也该是他出力的时候了。
“林先生，我只听说您以前是说相声的，没想到戏也唱得不错。”吴晓彦欢喜的轻轻拍手，只有听戏，唱戏的时候他才会忘记现实中的烦恼。
“相声的基本功就是说学逗唱，什么都要懂一点儿，京剧，大鼓，太平歌词都得学，我现在还学了点评弹，但我苏州话讲不好，唱的不地道。”他说着，就哼了几句：
七里山塘景物新 ，秋高气爽尽无尘 ，今日里欣逢佳节同游赏 ，半日偷闲酒一樽 ，云儿翩翩升 ，船儿缓缓行 ，酒盅儿举不停 ，脸庞儿醉生春 ，情至缠绵笑语温 ，娘子啊 ，我是不知几世来修到 ，方能够缔结丝罗 ，攀了你这女千金 ，我好比 ，得水的鱼儿有精神 ，我是暮暮朝朝 ，忘不了你白素贞……《赏中秋》
广罄看到晓彦和聊得很投机，便说道：“晓彦，我刚好认识个留过洋的女教师，今年三十也是单身，要不我安排你们见个面？”
“好啊，你来做主就好，她长得漂亮吗？”吴先生好奇的问。
“我能把一丑八怪介绍给你么？”他哭笑不得。
“其实我要求不高，只要相貌身材中等就好，家事别太差了，不然我父母那边会挑剔的，我这人就是怕麻烦，但只要人家能接受我这种情况，一切都好说。”他已经放弃挑三拣四了，只要有个品貌相当的女人肯踏踏实实的和他过日子就好。
“我不敢保证她能同意，不过我会说服她，见面以后就靠你自己了。”徐广罄说。
十分高兴的吴先生一时大意，就把之前藏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你们来之前我还在想求求林先生把徐老板让给我一晚呢，看来应该用不着啦。”
林宝泉的脸色马上就沉了下去，很不开心的盯着无辜的独眼龙，他总以为这家伙和吴以前有过一腿。
晓彦这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摆手解释：“林先生，您别误会，我和广罄一直都只是朋友了，我们没上过床。”
宝泉不太自然的笑着：“没关系，就算他在外面找别人，我也不会管的，我又不是他老婆。”
徐广罄却听出了其中的醋味儿，索性坐到了小兔子身边，搂着他的腰柔声问：“你真不管？”
“我没资格管。”他撅着嘴回道。
“哎呦，我的宝儿，你就安心吧，我就你这么个情儿，连逢场作戏的都断了。”宝泉没来上海的时候，他确实有过一起睡的女人，不过后来都分手了。
吴晓彦叹了口气：“你们别秀恩爱气我了，行吗，我可是单身人士。”
小兔子推开独眼龙，连忙说道：“吴先生平时爱去哪个茶楼消遣？”
“我没固定的地方，哪儿有戏就去哪儿，要不下次我们一起好了？”他难得找个到知音。
“好啊，我在上海没什么朋友，刚好到吴先生这里走动走动呢。”宝泉很高兴，除了浅野，李秘书，他就没其他可以来往的人了，所以常常怀念北平的旧友和在茶楼里一起表演过的艺人们。
徐广罄插了一句：“你别把宝泉儿给带坏了，要不我得找你算账。”吴晓彦的狐朋狗友甚多，而且不乏为数不少的纯“玻璃”，因此他对二人来往还是有些担心的。
吴公子瞥了他一眼：“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你可不是省油的灯。”独眼龙乐了。
吴晓彦“哼”了一声，便拉着宝泉出了书房，还故意说道：“我现在把林先生介绍给我的朋友们，拜拜了。”
“等等，你经过我允许了么。”徐老板赶紧追了过去，他的小兔子可不能让别的男人呛了，这是他花了三年多才“训练”出来的最可心的情人，拱手让人岂不亏死？
从吴公子的宅子回到家，两人一起洗了澡，便躺在床上聊了起来。
今天林宝泉显得很开心，他很久没和人聊得这么愉快了。
“吴先生以前交往过的男人都很差么？”他靠在抽烟的徐老板肩头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