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撑的?说屁相声,你现在是作家,作家就得在家呆着,没听说抛头露面出去卖笑的。”广罄坚决反对。
林宝泉终于转过身,气呼呼的争辩:“我以前说相声你干嘛没这么多话?”
“我是你老板,而且还是你男人。”徐老板认为这个理由相当充分,可对面的小兔子却急了。
“你……你无赖。”宝泉吼道。
“我就是无赖,兔儿爷都有男人,你也不例外,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你要忍不住想说相声,我也有办法,去电台说,我认识电台的经理,上海有不少北方过来的人,喜欢听相声和京剧的不在少数。”最后还是他让了一步。
小兔子眨眨眼睛,试探着问:“上海的电台会找人说相声?”
“以前和我说过,我给忘了,你说去呗。”他见对方有兴趣,就凑了过去,抱住了宝泉的身子,在脖子和耳后闻了闻。
“热,别离这么近。”他就怕这家伙一时激动再来一次,那他可招架不住了。
“一身骚味儿,洗干净了再回去。”广罄戏谑的说,随后就在宝泉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哦,知道了,你不洗么?”他立刻忘了生气的事儿,只要徐老板使出这种招式,他便怒气全消。
“我和你一块儿洗澡,走。”独眼龙专制的说。
呃,他真是多余问这句,看来一会儿又跑不了被调戏了。
徐老板送宝泉从片场回来之后的第二天,家里就来了位不速之客,对方是个彻头彻尾的日本中年人,身材瘦小,说话点头哈腰,中文说得并不流利,勉强可以和宝泉交流。
“林先生您好,我是藤田元次,是《大陆新报》的编辑,今天特意和您来见面,我们想让林先生写稿子,这是专栏的介绍,请您过目。”他怕自己表达不善,于是便将文件双手呈给了宝泉。
他接过来,随便翻看了一会儿,就礼貌的推脱:“最近我身体欠佳,所有的稿件都不接了,不好意思,藤田先生。”
藤田扶扶眼镜笑着说:“林先生一定很忙,不急,您什么时候有时间给我们写都可以,那么今天先告辞了,改日再来探望您,好好休息。”
宝泉刚想起身,就让陈三也接过了话茬:“我送您下楼。”他怕哪个混蛋看到宝泉和日本人接触,又扔个砖头进来,砸到人的话可就糟糕了。
藤田起身鞠躬,礼貌的道别和三爷出了门。
不一会儿,三爷就从楼下回来了,他瞅瞅在阳台上玩儿风车的文韦,便问宝泉:“这报纸是日本人办的吧?”
他斜靠在沙发上点头道:“纯粹的汉奸报纸。”
“不能答应给他们写东西,可我觉得那个人还会再来,下次我瞅见他来就说你不在得了。”陈三爷知道宝泉是个怕麻烦的人,因为这个年轻人不善于说谎,更不会拒绝别人。
林宝泉舒了口气:“行,那就麻烦您了。”这就是名人的烦恼,日本人想接着文人们的声誉为他们说些“亲善友好”的话。
“没事儿,广罄说让我督促你好好休息,别熬夜,你就别拧了,听我们的话吧?”他劝道。
“行,我今天不写了,文韦,爹给你唱大鼓,来。”他招呼儿子。
小男孩一听,可乐坏了,赶忙跑到了他身边。
“要不咱楼下得了,我给你拉三弦,不过我就一票友,凑合吧。”他以前有钱的那会儿经常和名伶,大鼓艺人混在一块儿,学过一些皮毛,拉琴是他最拿手的。
“行啊,我去拿家伙事儿,这些东西还是杏儿留下的呢。”他颇有些伤感,不过还是去储物间里拿来了大鼓,板子,和三爷,刘妈带着小文韦下了楼,楼下有个小花园正好可以用来表演,虽然观众就一老一少,但宝泉依然十分认真。
他唱大鼓的功夫都是打小从王瞎子,也就是自个儿过世的岳父那里学到的,后来又常听杏儿和别人唱,他有时间就学学,偶尔还会用到相声段子里。
随着琴声和鼓点响起,林宝泉深情的唱了起来。
“马嵬坡下草青青,今日犹存妃子陵,题壁有诗皆抱恨,入祠无客不伤情。 万里西巡君前去,何劳雨夜叹闻铃。 杨贵妃梨花树下香魂散,陈元礼带领着军卒保驾行……。”
刘妈带着文韦坐在凉椅上,听得入迷,不一会儿附近的行人就被吸引了过来,其中不乏附近住的外籍人士,他们将宝泉和三爷围在了中间,驻足倾听。
“这君王一闻此言,长吁短叹…… 说:“这正是断肠人听断肠声啊!” 似这般不作美的铃声,不作美的雨呀。 怎当我割不断的相思,割不断的情。 洒窗棂点点敲人心欲碎,摇落木声声使我梦难成。 当啷啷惊魂响自檐前起,冰凉凉彻骨寒从被底生。 孤灯儿照我人单影,雨夜同谁话五更。”宝泉此时心里想的是去世的妻子,一段人鬼殊途哭断肠的《剑阁闻铃》被他唱得如泣如诉,感人肺腑。
一旁听鼓曲儿的人也鼻子发酸,也都联想起个人的伤心事儿。
林宝泉唱到情浓之处的时候,一辆轿车停到了花园旁的空地上,从车上下来位身着白衬衫和黑西裤的男子,他叼着烟,向花园内的投去欣赏的目光,此人正是独眼龙。
小瘸子真是“吹拉弹唱”样样精通,当然他更喜欢的是对方伺候男人的媚态和放浪的野劲儿。
他走到人群之中,站在后排认认真真的听,大鼓一定是宝泉跟杏儿学来的,虽然他不会唱,却懂得欣赏,小兔子的唱腔时而高亢,时而委婉,悲戚,就像把刀在割着自个儿的心窝,他便走到花坛边抽着烟,静静的听着。
一曲唱罢,观众们纷纷鼓掌。
“再唱一个吧?”一位老先生恳求,他从北平迁来上海二十多年,很久没听到京韵大鼓的曲调了,这曲子顿时勾起了他思乡的情绪。
“谢谢诸位,那我再唱个《击鼓骂曹》好了。”他说完就朝三爷点了点头,一回眼儿就看到了坐到花坛边的男人,这家伙啥时候来的,他都没注意到。
琴声响起,宝泉就转换了情绪,这段故事同样是发生在战火四起的年代,所有的人都能感同身受。
才唱了几段,大伙儿便热烈的鼓掌,他们全把对日本人的仇恨转移到“曹操”身上去了,真希望自个儿也能淋漓畅快的做出“击鼓骂曹”的英雄壮举,只可惜多数百姓只有冷眼围观,偷偷骂人和砸人家玻璃的勇气。
连唱两曲之后,林宝泉已是满头大汗了,这两段大鼓每个唱来都有20余分钟,站在一旁听的观众却没有一个中途走掉的,反倒是越聚越多。
“先生是卖艺吗?”一个女学生羞涩的问,她虽然零用钱不多,但看到这么精彩的演出还要留一点钱给对方的。
“我林宝泉以前确实在天桥撂地摊,不过现在只是爱罢了,各位不用给赏钱,我今儿个只是为了唱给儿子听的。”他礼节性的抱拳,向观众们致谢。
“那我们都沾光了,我就住在对面的楼上,1层2号我姓董,有时间上我家喝茶去,你们也住这儿附近吧?”老先生问。
“后面的白楼,我住3层。”他答道。
就这样随便和众人聊了一会儿,他才来到徐广罄身边:“你怎么过来了?”
“我来告诉你明天试镜的时间,浅野说一定让你过去看看……宝儿,来,叔叔抱。”他说完,就抱住了跑到自己跟前的文韦。
“徐叔叔,你也来听爹唱大鼓么?”孩子问。
“嗯,你爹唱的好听。”广罄摸摸孩子的头。
文韦却摇头:“娘比爹唱的好听。”
宝泉心里很苦,只得应道:“对,娘唱的好听。”
徐广罄忍不住出了个馊主意:“你登个征婚广告吧,得赶紧给文韦找个后妈。”
林宝泉摇头:“我不娶媳妇了,咱上楼去,楼下怪热的。”
说完就跟着三爷,刘妈往家走,广罄也抱着孩子走在他身后。
“有个女人照顾你,我放心,是吧,三爷?”他想拉老人家声援自己。
陈三爷自然赞同:“嗯,家里不能没女人,这家除了刘婶,就三个男人,总感觉怪怪的。”
刘妈心里却打起鼓来,要是林先生未来的媳妇儿知道丈夫和徐老板的关系还不得活活气死?但看着还不到两岁的小少爷,她又觉得可怜,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哦,为了文韦确实应该讨个老婆。
宝泉听到他们的对话就沉默了,他的心里却矛盾重重,可又不好意思把所有的话向广罄和盘托出。
56.安眠良药
第二天一早,徐老板便接宝泉去了片场,今天要试镜,十几个入围的候选人都已经化完妆等在院子里,按照号码牌先后入场进行表演。
而这次则四个人一起打分,当然还是以浅野的意见为主,就算是独眼龙也不能滥用权力指挥专业人士。
何婉琳入场的时候,先是和四人打了招呼:“导演好,三位先生好,我是10号何婉琳,今年二十三岁,我可以开始表演了吗?”
宗次郎点点头,示意让她开始。
何万林站在摄影机前,按照背下来的台本表演了一段女主角和男主角再次相遇的对白。
她抱着胳膊,旗袍下时隐时现的大腿勾人视线,似笑非笑的说道:“你们这些有头有脸的人,不就是爱来这声色之地寻开心么,以为送我点好东我就能像窑姐儿似的对您眉开眼笑,百般殷勤,我还没那么贱,不买钟请您走开,我很忙的!”
林宝泉低头看看台词“我还没那么贱”是她自己加上的,但加得恰到好处,婉琳并没有表面上看的那么浮华,而是个秀外慧中的女性。
此时,浅野起身缓缓的走了过来,笑盈盈的说:“周小姐,我并没有看轻你的意思,只是想和你加深了解而已。”
婉琳靠近他,仰起头柔声道:“只要你们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就会立刻从舞场消失,之后你会对别的男人吹嘘,周如月也不过如此。”
“这恐怕是周小姐不自信吧?”他专注的凝望姑娘的眸子,但婉琳却扭过了头不做声。
浅野终于满意的做了个手势:“谢,何小姐,您的试镜结束了,等候通知吧。”
婉琳连忙鞠躬:“谢谢宗导演,三位先生,我先走了。”说完还朝宝泉甜甜的笑了笑,随后才走出了摄影棚。
棚内只剩下摄影师,灯光师和四位公司高层,他们立刻热烈的讨论起来。
“何小姐是最后一个应聘女主角的,你们认为这几个候选人如何?”浅野回到座位征求三位的意见,他擦了把汗,伤势尚未痊愈,身子依然有些发虚。
“何小姐最优秀。”林宝泉说道。
一旁的徐广罄不好反驳,只得说:“听你们的意见好了,我不表态。”
李秘书也同意宝泉的看法:“何小姐不错,放得开,不做作,周如月这个角色就是为她设计的。”
“那就敲定了,就选何小姐做主角,她是我们徐氏电影的第一个签约女演员。”浅野正式宣布,宝泉和汶浚笑着点头。
只有徐老板不吱声,他毕竟看到了婉琳的才华,肯定不能把财神往外推,当务之急是琢磨和婉琳的合同怎么签,他毕竟是个商人么。
等一天的试镜结束后,他就把浅野,李秘书,宝泉叫到了办公室里,拿着之前准备好的演员合同,逐条款的核对,修改。
这时候,他的身份才转换成了老板。
“合约一律签五年,在此期间演员所有的演出,广告和各种收入公司都要收取五成,其中包括拍摄电影,广告,电台,各种演出,如果演员需要助理可以配备,但要从本人的薪水中扣除。公司每个月支付演员生活费若干,每个演员不一样酌情制定,续约也是五年,公司抽成变为四,十年合约可以分给演员股份,具体数额详洽,合同期间若是演员私自接受其他工作,公司有权自动解约,并令演员赔偿十万损失费,附加其全年薪水。”他边说边让李秘书记录。
浅野宗次郎觉得没什么不妥当的,索性就说:“不如给演员定几个标准好了,满一年如果做得好可以适当的涨薪水。”
“这个写到附加条款里,可以有,每浮动一级涨5%的薪水,暂时把演员分成四个等级。”广罄说完,喝了口凉茶。
“行,这批演员的薪水就先压低一些,总要给以后涨薪留些余地,演员平时的演出会由汶浚去联络安排,不会让他们白拿钱的。”宗次郎了解经营者的苦衷,他不能把所有的问题都丢给老板善后,作为导演他理应分忧。
“这方面我也会给他们留意的,到时候直接让汶浚接手,我就不操心了。其实开电影公司和弄茶楼区别不大,呵呵。”独眼龙挠挠下巴,把手伸到桌下偷偷捏了小兔子的屁股一把。
林宝泉惊得差点叫出声,面色潮红的瞪着他,想骂却骂不出来。
李秘书坐在一边儿只得咳嗽:“我去改合同了,改完给徐老板过目。”
“汶浚,先扶我去厕所。”浅野也不想留在这儿当灯泡,马上找了个理由走开。
等两人离开,宝泉就向徐老板开火了:“在外人面前你能不能克制一下?”
“浅野他们不算外人,晚上我去你那儿。”他搂过小兔子,掐着对方的脸蛋儿说。
“才四天你就忍不住了,老在我那里过夜嫂子会起疑心的,你节制一下好吗?”宝泉叹了口气,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这件事。
广罄捏着他的下巴回答:“我对你有兴趣,你还不高兴了?”
“没……有,只不过,我们总黏在一起会影响你家里的关系。”他边说边玩儿手指。
“我都不怕,你怕啥?这次我要换个花样儿玩儿。”他贴着宝泉的耳朵说了一句话,小瘸子立刻就吓到了,连连摇头。
“不,不要!”这家伙脑子里怎么净是变态的想法,这么弄自己说不定真的会被搞死。
“你没试过怎么知道,或许特别舒服也说不定。”徐广罄特别想在对方身上尝试各种稀奇古怪的玩儿法,为此他向很多商场上的浪荡子讨教过,收集了不少新鲜有趣的建议。
“谁给你出的馊主意?”宝泉恨死了徐广罄生意场上的朋友,根本没一个好东西。
“你不认识,也没必要认识,没一个正经人。”徐广罄和他们来往完全是为了赚钱,他和这些人没实话,只是这种赤裸裸的话题倒是相谈甚欢,在上海的商界小开中有不少都在外面包养女人,甚至还有同性的伴侣,所以他和宝泉的关系没啥新鲜的。和那些龌龊的家伙相比,他们的关系反倒是单纯的很呢。
正当两人抱在一起打情骂俏之时,桌边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徐老板拿起听筒问:“喂,您找哪位?”
“徐广罄,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吧。”说话的正是军统特派员孙崇徽,此人身披睡衣坐在外滩的酒店套间内欣赏优美的风景。
“你他妈怎么知道我电话的?”徐老板气儿不打一处来。
“我当然有办法了,今晚带上你的小兔儿爷见个面吧。”他诚心邀请,就不知道姓徐的是否肯赏脸。
“你有什么目的?”他知道对方有求于自己,说话也更加不客气了。
“来了就知道了,呵呵,我在老正兴订了包房,晚上见。”孙崇徽挂了电话,伸了个懒腰,床上躺着一位熟睡的年轻舞女,除了滚床单之外还给自己提供了不少有用的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