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思齐抽了抽嘴角,自认耍嘴皮子的功夫远不及林卓言,在补习期间他已经充分领教过了,有些人说话很犀利,一针见血,他觉得林卓言更高一筹,他说话不会太大的攻击性,不咸不淡的,却偏偏戳你心窝。
早知道林卓言会随行的话,他就绝对、绝对不会被高天泽给骗到曼彻斯特来。高天泽倒是大喊冤枉,他说他也没想到自己父亲会横插一只手过来,只听闻林卓言与他家的生意有最新合作项目,正需要往曼彻斯特走一趟,如此巧合,实在算是天意难违。
高天泽的老爸发了话,全程由林卓言做主,就是林卓言要把高天泽给卖了,高天泽还得帮忙数钱。有这句话在前头,高天泽本来兴致冲冲的想过一把背包客的瘾,顿时就蔫了,预定机票、酒店的事才刚着手,即刻便甩手不理,跟顾思齐说:“我们就当是老师带着去郊游吧,两眼一蒙,万事不管。”
话是这么说。此时的曼彻斯特是旅游旺季,当然,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取决于球赛,红魔(曼联球队)的球迷从世界各地赶来,为的就是一睹红魔在主场的风采。高天泽身为红魔的球迷,看到穿红魔球衣的球迷们在曼彻斯特街头聚首,眼睛都快冒出红心了。
林卓言的安排很周到,住处是私人住宅,据称是专门租给旅客度假的,不仅有厨师佣人,如果需要还会有司机专程接送。住宅是传统的维多利亚建筑,位于索尔福德,距离老特拉福德球场仅需十几分钟的车程,但却远离球迷的喧嚣,草木成荫,学院风味十足,大概是由于此处拥有全英排名前十的大学——索尔福德大学。
在住处放下行李,高天泽就迫不及待的拉上顾思齐前往老特拉福德球场,看他那副兴奋的模样,顾思齐夸张的叹了口气:“我觉得你是不用考虑了,直接就过来这边留学吧,周末还能看现场球赛,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么。”
高天泽搭住他的肩膀,笑道:“怎么样,要不要过来一起陪我?”说着看到路边的露天咖啡馆,“走,去买杯热咖啡。”
“事实上我还是喜欢热奶茶多一些。”顾思齐对咖啡不感冒。
人太多,咖啡馆的位子不够,两个人只好捧着杯子站在街边看人来人往,耳边是各种口音的英语,有些听得懂,有些只能捕捉个别单词。
“你会不会考虑到国外留学?”高天泽继续刚才的话题。
顾思齐摇头:“不会,我很讨厌念书。”
真是干脆……高天泽默默的看了他一眼,说:“那你升读预科岂不是会很辛苦,A-level难度很高,通过率超低的。”
“嗯。”顾思齐顿了片刻,应道。
高天泽被他这过分淡定的态度噎到了:“我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顾思齐转头看他,眼睛明亮清澈:“明白啊,就是说我随时都有可能撑不下去,或者是辛苦捱到最后却狼狈落选。如果真是到了那种地步,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林卓言说过考试是这个世界上最公平的一件事,有努力就有收获。我大哥你知道吧,他成绩优异,中六读完直升大学。我自知比不过他,但也不想输。”
“比这个并没有意义。”高天泽善意的提醒。
“我觉得很有意义,不然你说我要从哪方面去跟他比?最直接不就是这条路,考试通关,证明我不比他差。我不会去预想失败以后要怎么办,那已经是另外一件事了。”顾思齐一口气把已经有些凉了的咖啡喝光,继续说道,“其实你跟我差不多,你家人安排你出国读书,你决心要自己来挑学校,为的不也是争一口气?”
高天泽想了想,说:“我知道我们两个的区别在哪里了。你是士兵,而我是政客,你找到了一条路就会埋头直冲,我呢,则会考虑最大的利益。”
“不像褒义啊。”顾思齐睨他。
高天泽哈哈一笑:“一半一半。”
接下来的日子曼彻斯特简直就是高天泽的天堂,顾思齐一向只看NBA,大名鼎鼎的红魔队员他只认得贝克汉姆和欧文,于是高天泽很没义气的把他丢给林卓言,自己则跑去跟各地球迷会合。
被丢给林卓言的顾思齐却也过得很滋润,因为林卓言并没有太多的私人时间,便手绘了简单的曼彻斯特旅游攻略给顾思齐,让顾思齐“独闯天下”。
顾思齐独闯了两天,把曼彻斯特的主要景点都逛了一遍,第三天上午打算出门的时候碰上了阵雨,只好在楼下客厅等候雨停,他可不想湿着鞋子走那么远的路。英国的天气出了名的阴晴不定,出门两天他算是颇有体会。
“今天打算去哪里?”问话的是刚下楼的林卓言,难得穿了一身休闲衣服,很清爽的模样。
顾思齐说:“就随便逛逛,你划出的景点我都去过了。”
“不介意的话,今天由我做向导如何?”林卓言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住,微笑着建议。
“好啊。”
林卓言带他去的是曼彻斯特有名的艺术中心——北角。这里是艺术家设计师的集中地,画室、酒吧、俱乐部、唱片店、设计工作室挤满曼彻斯特这个北部小角落,这个地方充满了奇思妙想与独特的创造力,很值得慢慢去探索。
“我到过这里三次,每次都会带点东西回去。记得第一次是在4年前,我读大二的时候,当时作为交换生到了英国,应朋友邀请到这里参观,那次我搬了一个落地台灯回香港。”林卓言说道。
北角的街道上熙熙攘攘,顾思齐紧跟着林卓言,追问:“后面两次呢?”
此时的曼彻斯特出了太阳,林卓言戴上了深咖色的太阳眼镜,不知为何让顾思齐觉得有点冷漠的感觉,他看了顾思齐一眼,唇角微微勾起,说道:“第二次买了一套手工上色的餐具,第三次淘到了一直很想要的一张唱片。”
顾思齐突然笑了:“我觉得你跟我外公好像,他也很喜欢逛这种有很多奇怪小店的地方,我很小的时候,他经常抱着我去逛,在每一家小店里淘货。烟壶啊,怀表啊什么的,都是特别有意思的东西。”
虽然年纪轻轻就被顾思齐拿去跟他的外公做比较,林卓言却并不介意,他说:“我把这种行为称作寻宝,未知的感觉很有趣不是么。”
“的确。”顾思齐破天荒觉得跟林卓言有共同语言,“香港也有很多值得去寻宝的小店。”
“每个城市都有,但每个地方拥有的宝物都不一样,能不能找到还是要靠缘分。”
“哈哈,你又在给我传教了。”顾思齐乐了。
林卓言无奈的笑了笑,他忘了这个小同学一向走现实风。
回到香港后,顾思齐偶尔回想起曼彻斯特之行,细数收获,竟觉得最大的收获就是知道了林卓言其实很亲切。并不是说之前的林卓言冷冰冰,“亲切”的意思是原来他与林卓言的距离并不太远。他忽然想到一个荒唐的比喻,那就是——林卓言就像个绝世的宝物,熠熠发光,他只能站在防弹的钢化玻璃外面巴巴的看几眼。不管对方“亲切”与否,事实上都与顾思齐没有太大的关系。
顾思齐没来由觉得有点沮丧。
二十一
在那年酷热的八月,顾思齐以22分成功升读预科,补习班老板文静笑他是及格线上的及格生。紧接着的预科班的日子简直不堪回首,预科课程艰深冗长,可供学习复习的时间从九月开课到后年三月考试仅有一年半,而扣除考试、假期,实际上课时间恐怕还不足一年。顾思齐回想顾敏学当年读中六还有时间参加社团活动,果然是同人不同命,他却要把所有时间都用在学习上,学校、补习班两头跑,学习强度远比中五备考时要多出几倍,哪还有闲时去关注其他什么。所幸“不想输”的念头一路撑着他,曾经烂泥扶不上墙输得太彻底的他在中学会考尝到了甜头,燃烧起十几年来未曾有过的斗志,加上前有林卓言指点学习方法,后有文静护航,竟成了一匹黑马脱颖而出,在历次考试中均名列前茅。这让文静更加有心的给他做了全方位的模拟考核,最后建议——“你可以选择申请港大的商院、医学院、建筑院,我估计问题不大。”
鬼使神差的,顾思齐的第一志愿最终选择了港大的建筑院。每个人的选择看似心血来潮,实际大多都有迹可寻。成长环境的必然与成长过程的所受影响共同造就选择的偶然。
经过考试和港大的面试甄选,终于确定下来,未来五年,顾思齐将就读于港大的建筑院。学校和补习班方面最先得知这一喜讯,在顾思齐还未回过神的时候,他的大名已经被校方和补习班列入红榜,与同期的状元榜眼一起帮忙打广告。
为备考闭关多时的顾思齐松了口气,从考试那天开始直至今日,他一直提心吊胆,虽知担心无用,无奈俗人就是俗人,难以淡定自若。得知被港大建筑院录取那刻,他心中大定,第一个念头就是——我要吃顿好吃的!
好在中国人有习惯,不论大事小事红事白事,总之出了事就要来桌好菜好饭。
正值顾敏学成功留校读研,身为父亲的顾瞻远抽空从外地回来请一家人到酒楼吃了餐饭。
考虑到平时有周婶做菜,儿子们吃惯了地道粤菜,杨凝想着难得出来吃顿饭,干脆吃点不一样的,便在小南国订了位子。
一家人齐齐出门的日子并不多,五根手指头就能数清了。
顾思齐跟父母向来比较没有话题,基本上是顾敏学在跟父母聊近况,因为经常相隔两地,所以话题不似寻常人家一般亲昵琐碎,聊的都是近期接的项目、进展、预期,整得跟反馈会议一样。顾思齐干脆埋首于菜单中,看看有没有卖相特别吸引人的菜式。
菜上得差不多的时候,顾瞻远拿起酒杯轻轻碰了一下身侧大儿子的杯子,吃得正痛快的小儿子听到声响看了过来,看着他眨了几下眼睛,似乎没会意过来,直到他扬了扬手中的酒杯,这才连忙放了筷子,举起盛着花雕的杯子跟他轻轻一碰。
“爸爸在这里和你们干一杯,这么多年来,辛苦你们两兄弟了,我和你们妈妈因为工作性质,没办法像其他人的父母一样关注你们的成长,从各方面关心你们。你们现在很好,以后也要继续。”
顾思齐和顾敏学对视一眼,各自应了一声。
接着杨凝按家里的习俗给了他们一人一个利是,寓意是祝贺他们学业进步,更上一层。
“阿齐接下来有长假是吧,打算怎么安排?”顾瞻远看向小儿子。
顾思齐不假思索的回答:“我回北京玩。”
顾瞻远愣了愣,而后点头:“也对,你也挺长时间没回去了。”
“说起来,你小姨的儿子楠楠今年也读高中了,听说成绩还不错,说是想考这边的大学,你跟他见了面可以给他提点建议。”杨凝接口道。
“北京那么多好的大学干嘛不挑,非要来这边?”顾思齐觉得莫名其妙,香港在别人眼里就那么好吗?在他心里,始终是北京最好。
顾敏学喝了口茶,淡淡的说:“每个人的考虑不一样,有些学生考虑大学的师资力量,有些考虑的则是整体的环境。也许楠楠向往这边大学的开放风气和与国际接轨的学生管理制度。”
顾思齐不以为然:“我看是被洗脑了而已吧,误以为这里有多好……”
“怎么说话的你?”顾瞻远的眉头皱紧,沉声说道。
“然后咧?”李浩蹲在墙角,一脸兴致勃勃的追问顾思齐。
顾思齐耸了耸肩:“还能有什么,就我的思想问题展开论述、批判呗。”中午那顿饭吃得他满肚子郁闷,一到工作室就扯住最空闲的李浩倒苦水。他和大闲人李浩,及远在英伦求学的高天泽已经成了“倒苦水大联盟”,受地域条件限制,高天泽同学注定只能孤家寡人求消遣,借根网线诉衷肠。
他们蹲的是工作室茶水间的墙角,隔着一条宛如吧台般的长柜子,纵使外面人声鼎沸,也丝毫影响不了。
李浩说:“话说回来,你是真笨,那么长的假期你舍得光玩了?不会去把车牌都给考了啊。”
“你不说我真是忘了,我要好好计划一下。”顾思齐蹲得脚麻,一边应着,一边站起身松松腿。刚站起来视线正好跟迎面走来的刘蔓对上了,“呃,蔓姐。”
刘蔓挑了挑眉:“李浩那只猴子呢?让他带新人带到外星去了?”
李浩灰溜溜的冒出来:“报告长官,外星信号接收不良,导致中途熄火,我只好稍作休整。”
刘蔓拿手里的文件资料拍了一下他的头:“15分钟,15分钟之后我还没看到你,你就死定了。”说完便走开去忙了。
“嗷呜!”李浩惨叫。
顾思齐看着好笑:“又有新的兼职学生吗?”
“不,是我被老板炒了。”李浩站直从柜子那边翻了过来,看向愣怔住的顾思齐,“别那么惊讶,老板说我已经出师了,再在这里待下去对我的前程没好处。其实也没错,我要成为独立的摄影师,自然是要走出去的。”
“就是说你准备回纽约了?”顾思齐记得李浩是从纽约跟过来的,与何子建、刘蔓不同,他的家就在纽约,在香港可谓举目无亲。
李浩睁大眼:“谁说我要回纽约了?香港这么好玩,我当然要留在这里打拼!”说着揽过顾思齐的肩膀,“你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香港……就这么吸引人吗?让小姨的儿子那么憧憬,又让李浩这么的眷恋。顾思齐感到很困惑。
二十二
贺霖特地到顾思齐家门口接他去兜风时,顾思齐刚好去报名考车牌。
“那下次就轮到你载我出去玩了。”贺霖摸了摸下巴。
顾思齐偷笑:“我考的是电单车(指摩托车)的车牌,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是没关系的。”
“电单车?!”贺霖惊讶的看了他一眼,“为什么是电单车?”
“从实际出发啊,我还是个学生,没有公务要办,又没有太多零花钱。还是电单车比较划算。”顾思齐对自己的想法感到很满意,“对了,你说要带我去哪里?”
“上次说的私人农庄,那里有个湖区可以钓鱼。听说厨房师傅是从新加坡五星级酒店退下来的大厨,做菜很了得,尤其会做鱼,我们去尝尝。”
贺霖是个很会玩的人,他知道很多有趣的地方,这也许跟他的职业有一定的关系。顾思齐粗略计算了一下,贺霖几乎每个月都会带他出来玩,哪怕是他正与习题奋战,也一定会被贺霖打包拖走。不过顾思齐并不会自作多情的认为贺霖对他特别好,因为贺霖会找他,不是没有原因的。或者这么说,顾思齐是刚刚好的人选。贺霖出身富贵大家,当初志同道合的几位友人均在国外发展,留在香港的仅有个大忙人林卓言,剩下的全是只在特地场合才愿意寒暄几句的熟人。找工作室的人吧,李浩的私人生活还丰富过他,何子建跟刘蔓又不知何时对上了眼,实在不好打扰。数来数去,背景干净,人也干净的就只有小同学顾思齐了。
顾思齐做人做事很直接,没有太多弯弯道道,很合贺霖的口味。而贺霖态度随和,没有距离感,也很合顾思齐的口味。
听到做菜了得,顾思齐下意识吞了下口水:“我想起黄师傅做的咖喱鱼,超好味,好想吃!”
“哈,那我晚上送你到【露台】,你现在就打电话跟黄师傅讲留道咖喱鱼给你。”贺霖笑了,还真的拿出手机给顾思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