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就停在附近一条街，很不起眼。
顾思齐坐在副驾驶座，打量了一下车厢内部，嘴角弯起，打趣道：“怎么不是兰博基尼了？”
“没看我苦命到连鱼蛋都要人请了吗？”贺霖扮成一副落魄少爷的口气。
到了这个点，顾思齐也是真饿了，跟他聊了几句，就埋头吃自己的晚餐。等他搞定之后，一看贺霖，哇靠，居然也吃得一干二净了！这才相信他真是忙得透不过气出来溜一下的：“真的那么忙啊？”
贺霖斜睨他：“嗯？我怎么觉得你这句口气有种说不出的怪。”一边抽出纸盒里的纸巾擦了擦嘴角，又擦了擦手。
看他这副慢条斯理，跟林卓言似的态度，好像也一眼就能看穿他心思，顾思齐心虚的摸了摸鼻子：“不是，我主要吧，就是觉得摄影师这份工作，嗯，就是，那什么咔嚓咔嚓几下就完工的。”说完考虑到这样说肯定让别人心里不舒服，又连忙坦白的补充道，“其实我就是见识浅薄，你不要在意我刚刚说的……”有种越描越黑的感觉，说到后边顾思齐不由自主消了音。
贺霖忍笑看他：“既然你见识浅薄，那要不要来工作室见识见识？”
顾思齐一听，来了兴趣：“真的？”
“唔，后天要出外景，你要是有时间就过来帮一下忙。”
十六
24号一早，顾思齐还在被窝里做着美梦，放在床头的手机就“嗡嗡”地震动起来，声音在静谧的空间显得格外响亮。顾思齐隔天晚上跟题目抗争纠结到深夜，又因喝了咖啡提神，到睡时眼睛干涩刺痛，大脑却是杂念纷呈，好不容易睡着，手机响了好久，他才十分艰辛的伸手去拿手机，脑子还没转醒过来，连接听键都摸了半天才按下去。
对方没等他应声就噼里啪啦的说了一通：“思齐，还没醒是吗，是我，李浩。今天要去长洲出外景，怕下午会变天，所以得提前去。你赶紧准备下，我们直接过去接你，你家是在油麻地男书院附近对吧？”
顾思齐迷迷糊糊中捕捉到“外景”这个关键词，正是这两日心心念念着的事，顿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好，我很快，我家离男书院还有几个站的距离，这样吧，你到那边时就给我电话，我这边小区不好停车，就不要开进来了，我直接到街口等。”
等李浩挂了电话，顾思齐立即起身洗漱，年轻就是好，熬夜一晚洗个脸依旧神采奕奕。换衣服的时候，顾思齐先推开窗子感受了一下室外气温，他是宁愿捂热一点，也不肯受冻的人，所以即使外面只有微微冷意，他还是在格子衬衫外面套了一件加绒的连帽卫衣。怕时间赶不及，他匆匆把手机钥匙等零碎东西一股脑扫进背包里，一边快步走向玄关一边把背包挎在胸前。
时间掐得正正好，顾思齐刚出小区门口，就接到李浩的电话。
简直像拍电影似的，他一走到街口，一辆商务车就停在了他面前，有人从里面拉开了车门，他俯身钻了进去。
拉开车门的是刘蔓，她一脸的睡眠不足，跟顾思齐打了声招呼后就拉下眼罩在后面一排躺下继续补眠。
车里放着很多东西，单是工具箱就霸占了不少地方，顾思齐挪了一下才在第二排腾出一个位子坐下。
开车的是何子建，李浩坐在副驾驶座。
“贺……贺老板呢？”顾思齐半途改称呼，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李浩转过身，笑嘻嘻的说：“老板昨晚就过去了，他那边有熟人，先去打声招呼。工作室人手不够，昨天忙到半夜才能稍微休息一阵。今天要是能早点收工，你上去工作室看看，保证你认不出来。”
顾思齐下意识回头去看刘蔓，难怪连自诩为超人的蔓姐都躺倒了。同时又觉得奇怪，不是只有一个程欣吗，怎么会忙成这样，心里想着，顺口就问了出来。
李浩唉了一声：“程欣还好，没什么架子，但是人家经纪人厉害啊，一会说这个造型不行会影响后期宣传，一会又说那个造型感觉不对影响程欣的形象。我是真心佩服老板，在香港混口饭吃不容易，要是在纽约，等着预约老板的人不知道排到哪里去了，他还真放得下来伺候这些祖宗。光有一个程欣就算了，还有两个合作的女模特，仗着是当红炸子鸡，又能跟程欣大牌合作，不知有多挑剔！个个有眼不识泰山，我们老板在纽约可是大名鼎鼎的新生代大师！”
李浩说的这些听得顾思齐云里雾里，只总结出一句，贺霖这个老板做得很不容易。
何子建开口说道：“在纽约接的工作性质不同，这边自然不能相比较。更何况，我们的工作室在这边算是新来的，总是得先被欺负一下。”
“哦，我知道，主角定律嘛，先苦后甜，金手指一开，所向披靡！”李浩摸摸下巴，意味深长的说。
“……所以我说你少逛奇怪的网站，少看奇怪的书。满口胡言乱语。”何子建无奈的看了他一眼，“你今天要负责带思齐，别把人家带奇怪了。”
“子建哥，你别乱讲，我很正经的。”李浩连忙喊冤，为了显示自己的正经，话锋一转，跟顾思齐讲起接下来要做的事。
出门的时候天还未亮，讲了一会话后，顾思齐看到车窗外的路灯一盏盏熄灭，天际露出灰蓝灰蓝的穹顶，一抹月色还留在天边。看惯了日落之后路灯依次亮起的情景，初初见到这个城市从沉睡中苏醒的模样，竟莫名有种令人怜惜、亲近的感觉。他忽然想到，这大概也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个城市也是有“明天”的吧——带着南方独有的寒冷湿意的清晨，就是那颤巍巍的“明天”了。
到达码头之后，要换乘轮渡到长洲。把车停放好后，顾思齐帮忙把车里的工具箱搬了出来，刘蔓已经站在一旁安排人手。
顾思齐早在工作室开张那日就见识了刘蔓的过人臂力，饶是如此，今天再看她这么瘦削的人一手拎一个约一米长宽的工具箱，还是为她捏了一把冷汗。
四个人拎着大大小小的工具箱，走得一路飞快，顺利赶上早晨的第一班轮渡。
船舱里空荡荡的，寥寥几人分散各处坐着。一班船大概要30分钟的样子，有乘客直接横躺在座椅上打算睡上一个短觉。
刘蔓在车上已经补眠，这会像变魔术一样，从她随身包里翻出三明治和牛奶，正好一人一份。
“补充补充体力，我估计我们到了之后，程欣他们也差不多了。我们还要跟道具公司那边的人一起布置场景。”
刘蔓身兼化妆师跟行政总监，跟负责业务的何子建里应外合，应付各种突发事件，处理各种细节琐事。为配合摄影主题研究出妆面、去各大品牌服装店挑选而后洽谈外借、再到找外景地点、布置场景细节，诸如此类。每一份工作都如此，是由各种各样的细节堆砌而成的。
而李浩的工作相对单纯些，主要处理贺霖身边的事务，做摄影助理该做的事。由他来带顾思齐最适合不过。
到长洲后，天早已大亮。没有多做停顿，顾思齐跟着他们直奔目的地。
贺霖早等在那里。
把工具箱按指定的位置放好后，顾思齐才有空仔细打量起这一处。
带着明显岁月痕迹的西洋建筑并不怎么起眼，但因为有厚重的时间沉淀其中，显得别有风情。最令人欢喜的是屋后的庭院，没有刻意修剪的花草树木自由生长，真正是草木扶疏、芳草萋萋。近处有各种的矮株植物，甚至有狗尾巴草夹杂着生长其中，远处有个小水塘，那棵长在小水塘边的榕树盘根结虬，树冠亭亭如华盖，每一片叶子都闪着盎然的绿意，非常美丽。
“很有味道的一个地方对不对？”贺霖走到顾思齐身旁，看他的模样就知道被眼前景色所吸引。
“嗯，来过长洲几次，都没发现有这么一个地方。”顾思齐点头，学校时常组织学生郊游，最常到的地方就是长洲，每来一次就要写一篇感想，以致于他后来只要想起长洲就有点心悸。
贺霖说道：“这是我一个朋友的私人住宅，要不是他邀请我来过，就是在长洲待上一年半载，也未必知道有这一处。他今日刚好要外出，答应借给我一天。”
正聊着，就听到一阵躁动，两人不约而同闻声望去，是程欣一行人到了。
程欣穿得很简单，即便如此，众人的视线还是一下就集中到了他身上。他身旁的是最近很红的嫩模Lily，正是这次外景的搭档。可想而知，此次硬照出街，周刊杂志又将迎来热闹滚滚的八卦大战了。
为了捧红程欣，他的经纪公司祭出各式法宝。顶着纽约新生代大师头衔的贺霖也算是其中一个。
贺霖自然很清楚，互惠互利，何乐不为。
十七
程欣一到位，原本缓慢悠转的气氛骤然一变，工作人员各就各位。
经纪人把程欣保护得滴水不露，像顾思齐这等闲杂人一概不能近身。所以即便两人曾打过照面，此次也没有见面的机会。这倒让顾思齐松了口气，大概是因为曾经目睹了他跟林卓言的事，总让顾思齐觉得有点别扭。
对工作室的工作一窍不通顾思齐只需帮忙跑腿，传递一下资料、器材。当然，普通工读生其实能做的也就是这些。
在道具公司的工作人员忙着布置场景的时候，贺霖伫立在庭院中，不时低头跟身侧的李浩说几句，李浩一边点头一边飞快的做着笔记。顾思齐努力扮演一个人形大树，帮李浩拿着部重量堪比砖头的相机。
“来，给我一下，我来试试。”李浩叼着笔杆，把记事本往宽大的裤兜里一塞，从顾思齐手里拿过相机。
“……这是你的？”顾思齐还以为拿着的是贺霖的吃饭工具，这短短几步路走得他胆战心惊，生怕摔了。
“这不是还没开工嘛，老板有指点，我当然要见缝插针实验一番。”李浩朝他眨了眨眼。
顾思齐无语，见缝插针的学习是没错啦……
随后就听到李浩一个人在碎碎念，“光圈……曝光……”之类之类的，听得他满头雾水。
李浩的学习时间并没有多少，很快就被已经在工作区的贺霖叫了过去。
将近九点，阳光才懒懒的洒下来，稀薄的犹如一层轻雾，似有还无。
好的摄影师被称作是光影魔术师，据说是因为有水平的摄影师能很好的把握大自然的光线，利用光线的明暗拍摄出效果十足的镜头。
顾思齐蹲在边上，李浩在贺霖身边忙得团团转，他凑过去也是平添麻烦，干脆找了个干净地方，做个十足的看客。
忽见李浩朝他招手，连忙起身小跑了过去。
“可能要麻烦你一下了。”李浩露出招牌式灿烂笑容，一边利落的收拾出几样器材，然后抬起下巴，示意顾思齐拿着。他则拎起工具箱跟上正在拍摄的贺霖。
李浩说麻烦，果然是麻烦到底，跑腿的事都由顾思齐负责了。
天气预报说今日阴有小雨，为了准时完成工作，双方人马都卯足了劲，争取在阳光消失之前搞定这次的外景拍摄。
但变天向来是一瞬间的事，贺霖最先发现，朝镜头前的程欣做了个手势，意思是今天就到这里吧。
程欣一看便懂，他顺势抬头看了眼，方才还在树叶间调皮的阳光一下子就不见了。然后淅淅沥沥的雨下了起来。
冬天的雨跟夏天不同，向来是没有预兆的，绵绵密密的细雨铺天盖地如雪一般，突然间就落了下来，濡湿行人的面庞、衣帽。
一下雨庭院的草地就显得分外可恶，偏偏这场雨看似不大，却分量十足，鞋子与泥土很快就难舍难分起来。
可怜顾思齐怀里还抱着工作室的生财工具，好在反应够快，逮住了李浩，两个人七手八脚的把器材放进工具箱里，然后一路狂奔。
道具公司的人比他们更狼狈，工作室的人好歹算完成了工作，直接收拾手边工具就能走人，他们还要拆卸道具，搬搬抬抬。
顾思齐跟李浩冲进屋主人特地给他们留的一间休息室，幸好里面装潢简单，没有铺地毯，不然真叫人为难。
贺霖等人先一步到了，正用毛巾擦着头发。
见顾思齐二人进来，站在门边的何子建先一步接过他们手上的工具箱，小心放好。
“来，把头发擦一下，别着凉了。”刘蔓把两条毛巾扔了过来，顾思齐和李浩连忙伸手接住。
顾思齐擦着头发才猛然发现程欣也这里，还有那个漂亮的嫩模Lily。程欣的经纪人正在讲电话，一边讲还一边如同护卫般留意着程欣身边的情况，着实敬业。单看那炯炯目光，就足以让人退避三尺。
尽管如此，贺霖却是丝毫不受影响，他跟坐在沙发上的程欣交谈着，似乎讲到彼此很有共鸣的话题，两人的唇边都带了笑意。
经纪人讲完电话，就跟程欣说道：“雨看样子是不会停了，再不走怕赶不上下午四点那场通告。”
被打断谈话的程欣很好脾气，对贺霖笑了笑，就跟Lily一同起身离开。
顾思齐就站在门口，见他走过来，想躲都来不及，还未做出反应，程欣的手已经落在了他头顶。
“辛苦了，小同学。”
不愧是经纪公司一心要捧红的人，单单一个侧面就足够动人心魄。
顾思齐自从长个子以后，就很少有人能轻易摸到他的头，这样当众被人摸了一把，心里很郁闷，可对方是个超级美人，实在不好发泄出来，只能腹诽——果然跟林卓言是一对的，专门来对付他！
程欣一行人离开后，休息室顿时显得宽敞不少。
“嗷嗷，饿死我了！”只有自己人在，李浩立刻形象全无的嚷着趴倒在沙发上。
忙碌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飞快，李浩这么一说，其他人都不约而同看了看时间，竟然已经是一点半了。
贺霖说：“赶紧收拾一下，我带你们去吃饭。再不吃，怕劳工署要请我喝茶了。”
“必须来一碗鱼翅美容。”刘蔓第一个点菜。
“行，没问题。”贺霖笑了，他是个大方的老板，转头就找出手机打了个电话预约。
待收拾妥当，道具公司的负责人也找过来了，两帮人马不算太熟，一起吃饭讲究气氛，尤其是完工后的那餐饭，都想着放松下，于是双方客套了一番，就各自离开。
贺霖预约的餐馆就在附近，也是一幢有些年头的西洋建筑，灰色的墙壁，斜斜的屋顶刷成白色，被时间侵蚀得颜色都晦暗了，然而这样看上去却更加有味道。屋子带了个小前院，门口立着个木牌，上头写着【李记私房菜】。
顾思齐眉头微微一挑，脑海里浮现出的是林卓言挽着袖子，围着深色的半身围裙站在流理台旁忙碌。
开门的是位微胖的女主人，四十岁左右，穿着普通，胜在笑容真诚，她明显跟贺霖是认识的，两人寒暄了两句，女主人将他们迎进屋，屋里比外面暖和多了，外面因为下雨气温骤降，踏入屋内，闻着食物的香气，被冷雨打湿的脸庞立刻暖了起来。
虽说是预约了，但时间太赶，贺霖怕为难到主人家，便按着主人家的菜谱点的都是易做的菜色。不过李记天天都有老火靓汤，这点倒是不用担心。
今日的汤是下了瑶柱去炖的老火鸡汤，众人落座后，方才接待他们的女主人就先将汤给他们每人一碗盛了出来。
汤喝完，第一道菜便上来了，正是刘蔓点的鱼翅。
这道菜的名气取得很艺术，叫“白玉金针翅”，翅是鱼翅，白玉是鲜嫩的蛋白。入口绵滑，滋味鲜美。吃得刘蔓心满意足。
从长洲回来已是下午五点，何子建载着刘蔓和李浩回工作室，贺霖则送顾思齐回家。
“我都说不用特地送我了。”平安夜太多人出行，车子在半途塞住了，等了二十分钟才终于能动弹。搞得顾思齐更加觉得欠了对方人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