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贤等人走进房间,“将军。”
封凌天道,“你们倒起得早。”
几个将军面面相觑,陈文贤亦微垂着眼睑。
现在虽然京城在他们控制之中,但一切还是未知之数。这一晚翻来覆去,根本睡不安稳。
封凌天道,“说吧,什么事?”
几个将军还有些犹豫,最后齐齐看向军师陈文贤。
陈文贤也不推脱,上前一步道,“将军,现在京城的局势基本稳定下来。吕冀等贼子虽然已经逃出,但我们的人也去追捕。况且吕冀本身跋扈猖狂,已然失了民心,成不了气候。还有三分之二的官员和百姓留在京城,但现在守卫森严,没有发现骚乱。守卫的纪律也很严格,军士并未与京城百姓发生冲突。”
封凌天立在桌前,神色平静,目光只看着窗外一株绿叶繁茂的樟树。
陈文贤问,“将军,下一步,您准备怎么做?”
吕冀必然还有党羽残留。剩下的官员,也不一定会臣服于从草根崛起的封凌天。如若他们执意作对,那就只有斩草除根。
另外一方面,要尽快让封凌天的帝王身份名副其实,这就需要让齐翊墨退位。如何退位,怎样以最妥当的方式向外界宣布,从而令封凌天的身份最具有说服力。这些都是需要考虑的事情。
另外,齐翊墨这个废帝,也不可以留太久。悄无声息地杀死齐翊墨,也是现在需要着手的事情。
封凌天说,“我不准备立刻登基。”
几个将军一楞,疑惑冲上心头,忍不住问道,“将军,这是为何。我们辛苦打到这里,难道不就是为了——”
封凌天说,“我想要的,并不是一个空荡荡的皇帝名号。我要的是一个完整而繁荣的国家。统一京城,我不希望有过多暴力事件发生。对于前朝旧臣,我也不准备滥杀。这段日子,我们要拉拢其中可用之人。待到政局稍稳定之时,再行大事。”
大家几乎默认封凌天称帝。但是此刻看来,事情还会有诸多拖延。
陈文贤沉默片刻,“将军,这是否是因为那个小皇帝?”
封凌天沉默,然后道,“关于齐翊墨,我也有事要说。无论我登基与否,我都不准备杀掉齐翊墨。这件事,你们也要记清楚。要是谁敢自作主张,别怪我不念共事的情谊。”
陈文贤心头升起一阵阴霾,但又不好当面顶撞封凌天。
其他几个将军却也已有不满。尤其是邢狂。平日里我行我素,脾气爆裂,唯有在封凌天面前还讲点规矩。但此刻这种吩咐,邢狂却听不下去,忍不住道,“将军,若是要为你做什么事,末将定会肝脑涂地万死不辞。但是这个小皇帝,本来就不过是个吕冀手下的傀儡。死与不死,又有什么要紧?”
封凌天还未说话,另一名大将郑豪云却忙打圆场,“邢狂,你胡管什么。既然将军说不杀这小皇帝,那就不杀算了。从来英雄难过美人关,这小皇帝也实在美貌令人惊艳。将军若是喜欢,大可将他收进后宫。就让他当个安分男宠,邢狂你这也不高兴,莫非是嫉妒那小皇帝分了将军的宠爱,你在吃醋不成?”
邢狂被这顶了一嘴,登时脸涨得通红,又气又怒,“姓郑的,你愈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封凌天没说什么,但也被郑豪云诡异的说辞逗笑了,便笑道,“罢了,你们两个,都给我少说两句。”
邢狂闷闷地,只用恼怒的双眼狠狠瞪着郑豪云。郑豪云脸皮厚比城墙,笑盈盈的不说话。
封凌天道,“政事和私事我会分开。这三年,诸位随我各地征战,如今封家军的成绩,不仅是我一人的,也有诸位的心血。我不会拿现在的功绩开玩笑。”
诸位将领脸上忧虑这才稍缓。
封凌天说,“延缓登基,是出自事实考虑,与齐翊墨无关。理由前面我已经说了一部分。首先是为了稳定当下局势。”
“……”
“其次,现在天下未稳,举反旗独立的诸侯还有三四个。要征服他们,就又要战争。我知道诸位皆是强兵猛将,但战争就会有伤亡,我不希望有更多封家军战士无谓死去。现在建立一个稳定的朝政,可以号令天下,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用。”
诸将领恍然大悟,面露赞成之意。
封凌天说,“这个计划,陈先生也有过考虑。对于具体实施,他的考虑比我更详尽,我相信,由他来实施,必然会万无一失。”
陈文贤一怔。进军前,他确实认为这是最好的方法,也和封凌天有过讨论。只是想到那异常安静的齐翊墨,他就觉得隐隐不安。
但他本身是文人,亦很反感不分青红皂白就将前朝旧臣屠杀殆尽的做法。此刻见封凌天询问,便也应承下来,“属下定会竭尽全力,完成将军的吩咐。”
接下来,封凌天分派了诸将领在京中各自的任务。由邢狂负责京城守卫工作。郑豪云负责屯扎在外大军的调动。陈文贤则负责朝政重建。
半个时辰之后,诸将领一一离开。陈文贤最后离开,但他走到门口,见独自留在房中的封凌天,忍不住又走回来,“将军,齐翊墨那边——”
封凌天早明白他的担忧,道,“你放心,无论如何,我不会因为私人感情而影响大局。”
话已至此,陈文贤不好再说什么。他冲封凌天一点头,转身离开了房间。
封凌天住的是乾清宫。这是先帝处理政事和居住的地方。原本齐翊墨的兄长即位时,就应住在这里。但吕冀跋扈,将第一个小皇帝毒死在乾清宫内。之后,就没有人住乾清宫。
齐翊墨即位的时候,也没有破例,只照旧住在养心殿中。
养心殿与乾清宫相隔并不遥远。封凌天出了门,便在侍卫带领下,到了养心殿门口。
门口依旧是重重侍卫在守候。殿中极宽敞,并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宫殿后方,有一个高高的书架,里面摆满了史籍经典。
而前方的书桌上,摆着文房四宝,瓷瓶中插着大大小小的画卷。
封凌天之前便听说过,这最后一个小皇帝,酷爱书本。
他当即便要走进去,门口的侍卫看见他,立刻跪下来,“封将军——”
封凌天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出声。侍卫齐齐噤声,只单膝跪地,低着头。
封凌天走进去,近侍紫烟亦轻轻地跟在身后。
封凌天走到桌前,抽出了一卷画,紫烟立刻帮他将画打开,小心平铺在桌上。
一弯明月,寂寥山色。
落寞景色,在寥寥几笔墨色中渲染开来。
竟是看得人移不开目光。
封凌天正看着,里间伺候的青枫走出来,一看见外间的封凌天,立刻僵在原地。
见封凌天犀利的眼眸盯着他,青枫心一颤,便躬下身子行李,“将军。”
“皇上呢?”
“还在休息。”昨日齐翊墨精神不太好,翻来覆去,直到凌晨时分才睡着。他见封凌天并没有离去的准备,这才有些犹豫道,“要不要奴才进去叫皇上。”
“不必了。让他休息吧。”
青枫这才松了一口气。不知怎的,见到封凌天那犀利眼神,总叫他有几分畏惧。想到齐翊墨要和这个人打交道,心里就有几分担忧。怕齐翊墨受苦,亦怕封凌天刻意刁难。
心里想着,封凌天却不进去打扰齐翊墨,亦不离去,只继续由紫烟伺候,看着那一幅幅的画。
每一副都没有落款,但是风格都是一致的。
清冷山月,凉薄美景。
封凌天问,“这些都是皇上画的?”
青枫点头。“是的。”本来还有更多,只不过齐翊墨却对自己的画作并不很珍视,反而几分随意的态度。所以从王府搬过来,大半都丢弃了。即使在王宫中,也有不少被收纳起来。
封凌天还要在看,却是一个士兵出现在门口,恭声道,“将军。”
封凌天问,“什么事?”
士兵快步走到桌前,在封凌天身边低低耳语几句。封凌天神色微变,站起来便要往外走。
但刚走开,又吩咐身边紫烟,“你就别去了。把这些画收好,记得别碰坏了。”
紫烟点头,“是,将军。”
封凌天这才大步离去。外面早有一小队军士正在等待,跟着封凌天一起出了宫。
紫烟见封凌天离开,才回到桌前。眼见青枫还立在一旁,眼神中皆是防备,不由微笑道,“你是青枫吧。我叫紫烟,以后要多多关照了。”
语毕,他便到了桌前,小心拿起桌上画轴画卷。
青枫还僵在原地,此刻却上前,“还是我来收拾吧,一向都是我替皇上收拾这些。”
紫烟眨眨眼睛,又微笑道,“但将军已经吩咐下来,青枫是想看见我被将军责罚吗?”
第5章
青枫一愣,僵在原地。他一向善良天真,只是在这皇宫里,被逼不得不处处谨慎处处小心。此刻见紫烟如此说,自己倒是那尖刻之人一般,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紫烟却只微笑,“你放心。我们的陈先生也是个爱诗书之人,平日里也喜欢这些,我也经常帮他收拾。我会很小心,不将这些画弄坏的。”
他卷起画卷,顺畅但流利地将画卷卷起来,又轻轻插在瓷瓶中。青枫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些。
紫烟边收拾画卷,边问道,“你觉得封将军如何?”
青枫皱了皱眉,不说话。
“我知道外界有留言,说封将军嗜血好杀。但是这两天,你也看到,别说杀人了,将军就是乱发脾气都没有。”
“……”
“将军对待别人,其实是最好不过。平日里对待将士极为体恤,几乎是同吃同住。就是对我这个下人,将军也很少大小声。”
“……”青枫皱眉,紫烟在这里说这些干什么。
“将军是重情之人,若是对待心爱之人,只怕是更为呵护。紫烟总觉得,能成为将军心爱之人,定然是件极为幸福之事。”
青枫脸色一变,忽然意识道,紫烟说这么多,似乎就是为了这最后一句。
他本来就觉得封凌天的举动令人奇怪。没人相信他不盯着皇位,但他偏偏并不苛待齐翊墨。即使昨日齐翊墨当众顶撞,他也没有生气。
如此这番,是因为封凌天看上了齐翊墨,要他成为自己的男宠么?
青枫脸色沉下来,一声不吭地站起来,转身便进了里间。
紫烟的动作一停,无奈地笑了笑,又叹了口气,继续收拾。
齐翊墨大约一个时辰后才醒,此时,紫烟早已离开,画卷也全都收拾妥当。青枫伺候着他梳洗,很快便准备妥当。青枫又出门想去替齐翊墨端早餐,但到了门口,却被门口侍卫拦住了。
青枫有些怯懦,但还是挺起身子,颤声怒斥,“你们这是要干什么?难道皇上连用膳也不允许吗?”
“当然允许。只是这样的事无需你操劳,就让我们代为。”侍卫语气恭敬,却一步不离地守在门前,不让青枫离开一步。
青枫隐隐觉得不对劲,但强压住心头惊慌,“御膳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侍卫依旧态度恭敬,拦着不放,只再度重复,“有什么事,吩咐我们便是。”
青枫又气又怒,但最终没有办法,只得将拿御膳的事交给门外的守卫。
侍卫很快便拿了御膳回来,是齐翊墨惯吃的清州和糕点。青枫心绪复杂,却意识到一件事——他们被软禁在这里了。
青枫在门外立了片刻,整理心情,力图装出没有发现被软禁的心情,只进了房间。
齐翊墨正坐在桌前,手中握着一本书,神情平静而自然。
青枫小心将粥碗放在齐翊墨面前,“皇上,先用膳吧。”
齐翊墨并没有放下书本,只道,“先放着吧。”
他面色苍白,齐翊墨身体本来就不好,这几天又发生这样的巨变,他的身体受到了很大影响。只是齐翊墨眸中的目光依旧清明而坚定。
因为封家军的控制,青枫这段日子都寝食难安,看见封凌天时更是觉得畏惧。而且一想到他们的未来,他就觉得天昏地暗。
但是齐翊墨不一样,他的目光一直是平静而坚定的。
在吕冀时是这样,现在对封凌天亦是如此。
青枫尚怔怔地看着齐翊墨,齐翊墨却转过身子,正对上他的目光。
青枫怔了怔,有些不知所措。但齐翊墨温和的声音传来,“你也累了,你先吃吧。”
青枫一怔,忙道,“奴才不敢。”
齐翊墨凝视他片刻,又道,“青枫,你原可以离开的。现在和我一同被软禁在这皇宫里,实际上是我连累了你。”
青枫一惊,这才知道软禁的事实齐翊墨早已清楚。但后面的话又令他心一颤,不由哽咽道,“皇上,青枫心甘情愿跟着您。”
“你知道留下来的后果吗?”
“青枫明白,青枫愿与您同生共死!”
齐翊墨怔了怔,他一贯淡漠,此刻眸中才出现了一丝涟漪。他微微合上眼睛,似乎陷入沉思,许久才道,“好。”
一个好字,青枫并不懂齐翊墨的意思。但是他看见齐翊墨的眼神依旧坚定有力,只觉得自己的恐惧也渐渐消散,而和齐翊墨在一起,自己就能拥有许多勇气。
一切如常。封凌天被京城出现的多起骚乱所惑,两日都没有回到皇宫。齐翊墨也是照常吃三餐,只是第二日却突然病了。
他身体一贯不好,此次生病,更是病来如山倒。
整个人烧得昏昏沉沉,人事不省。而封凌天不在宫中,侍卫有些犹豫要不要请太医。而齐翊墨的病情愈来愈严重,近侍青枫更是急疯了,屡次跟门口侍卫发生冲突。
终于侍卫觉得形式不可控制,派人通知了封凌天。
封凌天一个时辰内赶回皇宫,大发了一顿脾气,然后又把太医拎到齐翊墨面前。只是有两个太医已经逃亡,这太医又不清楚齐翊墨的病情,甚至用错了药,导致病情愈发严重。
好在最终,太医还是诊对了病情。并用了药,这才让齐翊墨的病情稍稍缓解。
齐翊墨是在两日后醒来的。
殿中弥漫着浓郁药气,隐隐约约也听到周围宫人极轻的行走声。
而不远处,有一个陌生的背影正对着自己。他身后有几个将领。他们似乎正在商讨政事上的问题。声音同样被放低,齐翊墨想听清,却脑中一片混沌。
他用力想撑起身子,但身子却无力跌倒在床上。
但这声音却惊懂了封凌天,他回过头,一见清醒的齐翊墨,神色一变。另外几个将军,也神色复杂地盯着床上的齐翊墨。
封凌天道,“你们先下去,其他的事之后再说。”
几个将领收回目光,对封凌天行了礼,便垂着头默默退出了房间。
他们一离开,封凌天便大步走到齐翊墨床前。
“你……”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
封凌天用专注而关切的目光看着齐翊墨,放轻了声音,“好些了吗?”
“我没事。”齐翊墨说。
“你身体很不好。”封凌天皱着眉说。
齐翊墨不接话,只盯着那俊朗的脸庞,深邃而犀利的眼眸。心中思绪缓缓浮动。
而封凌天亦看着他,眸中有忧虑之色。
齐翊墨只像没看见他的神情,问道,“青枫呢?”
“他去替你熬药了。过不久就会回来。”
“恩。”
接下来就是沉默。齐翊墨从来寡言,也只是一如既往地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