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状元爷跑了,本来应没人知晓,但却被一家丁撞见,家丁连忙召集大伙追寻。大雨倾盆,谁也不知这时候,能有什么如此重要,竟值得新郎官弃新娘子不顾冒雨出逃。整个府都乱透啦,没人敢也没人有空去理会新娘,只知那时她一人跪坐在房门口前发呆,别提多失魂落魄了。天底下哪个女子受得了成婚当天丈夫出逃?!遇上个性子薄的,什么做不出?!恰巧,黄大小姐……就是这么个薄性子的人。最后当新郎官莫名其妙地回来时,却发现……她已……”
就如浴尽暴雨而凋落的一抹艳丽的胭脂红,惊诧了世人。
“你说什么?!那后来呢?!!”羽珹难以置信的看着那媒婆,追问道。
媒婆一吓,结结巴巴道:“还有什么……什么以后不以后的?!王爷不知么?!……那以后王大人因此得罪了黄大将军,辜负爱女之仇如此,怎么会就这么放过他?!更别说还什么荣华富贵了!但即使与黄大将军反目成仇,王大人却依旧将新娘作为自己的妻子,并且为她守灵三年,算起来,差不多就是今年了……”
羽珹没再听下去,脑中已经放空,一秒两秒……他突然默默道了句:“……是我害了他……”
媒婆一时没听清,又反问了一句。
“是我的错!都怪我!!”羽珹抬头,两眼茫然无神,退开两步,一手甩开想要扶住他的那两媒婆的手,怒道:“滚!都给本王滚!”
三年了……自己有意封锁所有与他有关的消息,却也多多少少知道些排挤打压他的计谋……而他却未有一日不上朝臣拜,明明那么放荡不羁,不爱约束,他早可弃官而去,乐个逍遥……
。
“不是叫你不要跟来的么?!这算是违抗军令吧?!”
蒻秧靠在镜轩背后从容一笑,戏道:“将军是为我担心么?没关系的,不是有你么?”
镜轩一刀扫过袭来的敌人,抓起他的手向后推开,努道:“滚!”
蒻秧趔趄两步,被满地死尸绊了一跤,一个倾倒便成为敌方的攻击目标。镜轩啧了下嘴,一把将他拉住,施力将他稳住,掩在自己身后。“都说了!你留下来只能是我的累赘!”
那人依旧笑着,将佩刀缓缓拔出鞘,背对着镜轩道:“那么,就让蒻秧为将军做些什么。我的背后就交给将军,将军的背后……就交给我……!”说着挡下一击,刀剑摩擦出花火,他一个顺势便将利刃插入敌人腹中,滚烫的鲜血溅了一身。
镜轩看着那半举空中浸染鲜血却又微微颤抖的手,只是冷哼了一声。
沙场上刀光四起,硝烟漫天。那蛮夷之人各个精壮力大,即使受创在身,也能牟足蛮力一通乱打,我军立马占了下风。一场死战持续多时,死伤自然众多,而敌方越战越勇,势气节节高升。
镜轩、蒻秧与其他少将被敌军一个团阵阻拦,一个转势便被包围其中。敌军虽各个力能扛鼎,但却少有头脑。
各个少将立马采取逐一击破的战略,令镜轩一下子便杀出了重围,蒻秧紧跟其次。却在这是一把冷剑向镜轩刺去。寒光闪过,蒻秧想都没想便当了上去,一下子跪倒在地!
四周众人几乎同时喊出他的名字。镜轩猛然回身,那人跪坐在一片狼藉之中,几把把大刀正齐齐向他劈去!镜轩心头一紧,一瞬的冲动,他要救下那人!于是不管不顾的向那人奔去。
却已来不及!
——不要!!
第卅三章:为君黄泉路上唱
——哐——同时发出的刀剑相撞的声音铿锵有力地奏响。那几个少将与其他兵卒竟纷纷为蒻秧出手。
其中一个将蒻秧搀起回身冲不远处一脸愣怔的镜轩怒吼:“还发什么呆!!!?快将军师带走啊!!”
镜轩立马大步向前,蒻秧腹上有伤,于是他索性将蒻秧一把抱起,向阵营所在方向飞奔而去,不需言语,一路有便众人纷纷替他开道。
不知是跑了多远,汗水加夹着浓酽的硝烟,滑落在怀中人的身上。
“算了,将军,放蒻秧下来吧……”怀中的人忽然道,声音微颤。
镜轩瞥了他一眼,那人的脸色泛白,嘴角擎着一丝苦笑。他来不及多管仍向前奔跑,只道了句:“别说话,要到了……”
那人换了口气,揪住他的衣袖又道:“蒻秧……活不了多久了,将军还是放我下来吧……”
“闭嘴!”
那人揪着衣袖的手忽然一紧,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淡笑,是无尽的苦涩。
——“就让蒻秧……最后,任性一次吧……”
镜轩的身子颤动了一下,继续向前奔跑,最终还是在一小块空地上缓下脚步。
“将军?!”身后为他们抵挡刀剑的士兵不由喊到,“将军三思!快将蒻秧带回军营啊!”又有人怒喊。“将军!若那孩子有什么闪失我定为你是问!”最后齐齐喊到:“将军!!”
即使他们在耳边再如何咆哮,镜轩都未理会,他停下脚步,将怀中的人轻轻的放下,低眼看见那人温文如水的笑。蒻秧坐到地上,触及腰间的伤口,一阵剧痛涌来,令他不住长长地倒吸口气,紧锁的眉心渗出冷汗,汗水一直淌至眼角,已分不清是汗还是泪。但他还是笑了,勉强着舒展双眉,缓缓睁开眼看着镜轩。
“果然,还是会很疼……”
抓住的双肩的手不由一紧,镜轩半带怒意反问一句:“难道你早已打算……?!”
“呵呵,其实将军应该为蒻秧高兴的……不是么?反正……任务完成了,他们便会将你我一同推向断头台……”是啊,如果能任性地爱你一回……该有多好,不关天荒地老,不关海誓山盟,只是这么简单的爱着。最后即使你不爱我,亦可以自私的,自私地将你占据己有。
“你是傻瓜么?!不要讲了!”
蒻秧缓了口气,哽咽了一下,剧痛令他不住咬紧了嘴唇,片刻咬痕处滋出浓浓鲜血。“但是蒻秧完不成,也不能完成这个任务……他们当然不会放过我……现在多好……能死在战场上……死在……”他沾满鲜血的手颤颤巍巍的捧在镜轩的脸上,他想说,死在‘最爱的人’的怀中,直到生命的最后,他还是没有勇气这么说,末了,他目光柔和,充满了未有过的幸福:“死在了……将军的怀中……”似忘却了所有疼痛。
镜轩忽然觉得似被什么哽噎住了咽喉,胸口温温热热地,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
“……不值得,你明明知道的……这不值得!再说,我不会让你死,不会让你死!”
蒻秧已看不清了,唯有倾尽全力捕捉他的声音与体温,久违的温暖,自记事以来,他所处碰过的人都是冰冷的。趁大脑还听使唤,“……抱我一下好么……”他说出了自己最后的也是最热切的要求。
镜轩深吸了口气,强打微笑,将手环过他的腰间,轻轻挽起,受了挤压,鲜血不断喷涌而出,浸染了他整只手。
他将另一只手环到蒻秧颈后,将他紧紧拢入怀中。蒻秧将下颚搭在他的肩上,热泪润湿了镜轩的肩头,他已经不觉得痛了,也许是麻痹了,也许只是太专注了。
耳边的厮杀声成了背景,只留下怀中人的一口叹息:“真好……”一团纸塞到了自己胸前。
最后,世界都安静了,只剩下他的声音。响在耳边。
他说——“送给你……”脸上依旧是那如水般温和的笑,永远的笑。
他无力地瘫坐在原地,将那团沾着血渍纸绽开,是两封信。
当他打开第一封,顿时愣怔!
——竟是那封羽珹写给自己的信笺!!——信笺虽已褶皱,却毫无缺损,带着他的余温,——这是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温度。那晚的每一幕在脑中跳跃,不断不断。
还未平静的他打开第二封,
……
终于,在下一秒强忍了许久的泪水喷涌而出,心头似被千刀万剐,疼痛到令人窒息。
一张破皱的信纸上清晰的书写着几行字,如他的人一样,温文如水而又极秀美的字迹,传送的是属于他的笔触,属于他的口吻。
——将军,蒻秧死后,请将我的头颅取下,悬至对方的军旗之上。
蒻秧深知那些家伙的脾性,若他们还有良心,定会一心报仇,不顾一切奋勇杀敌。
将军嘛,一定要活着,因为,及军大获全胜,您定要到蒻秧坟前,倾洒一杯桂花酿~
泪痕已干,镜轩轻轻的抱起蒻秧,在他耳边低语:“傻瓜,要挂也不是挂你的头颅啊……明明是……”他的眼中一片死寂,深如秋潭,“……明明是我对不起你……”
——“将军!!!”
随着一声咆哮,千万人顺着声源齐齐望向对方军旗,军旗在烟沙中翻动,忽的一声掀开,一颗血琳琳的头颅愕然悬于其上,千军万马顿时沸腾,气震万里,喊杀喧天!
第卅四章:一子落错满盘皆输
“报——”一声捷报响彻宫殿,马前卒从宫前飞奔而过,于大殿之中跪下,喜于言表,连气都来不及换:“禀皇上,胜了!边关大捷,我方大获全胜!大军正凯旋而归,将至城门!”
听者手中的黑子在指尖翻转,淡淡道:“哦,胜了……”转而望向对面手持白子的人道:“羽珹,听见没……”
羽珹手中的白子落下,没有多言,只是抬头看了皇上一眼,示意轮到他了。
“但……但是……”跪在地上的侍卫又开了口。
“有话快说,别扫了朕的兴致!”皇上说着,将黑子落下。
“小的该死,只是还有一事……我方统领将军王轩……壮烈牺牲……”
——一颗白子啪地落在棋盘上,碰撞到桌缘掉在了地上。
“呵呵,羽珹是想故意让给朕不成,输了可是要受罚的哦……”
“……皇上……”羽珹看向那人。
“继续下棋,轮到你了……”皇上没有理会,重新拿了颗棋子递到那微微颤抖的手边,对方却迟迟未接。
皇上看着他,最清楚不过那人接下来想要说的话,在此之前每一个字都已在自己的脑海中徘徊多时,终于还是到了要说出口的时候,他见羽珹半启口,莫名的惶恐掠过,那人刚想说些什么便先开口:“不许去。”他脸上毫无表情,依旧低头钻研着棋局,话语中却包含着严厉,似一种警告。
但那毫不起作用,羽珹还是推开了他的手,向门口走去:“我要去见他……”他淡淡道。
“不许!”身后的人怒呵道,羽珹回头看了他一眼,行了个礼:“请恕臣弟无礼……”
皇上意外地眐大了双眼,片刻的犹豫,只见那人逐渐远去,他忽然喊到:“来人!将逸安王,拿下!”
四周的侍卫问声纷纷涌上前来,堵住了羽珹的去路,将他团团包围,几个侍卫上前将他押住。
羽珹挣扎起来,因为毕竟是王爷,侍卫不敢尽全力,很快便被挣脱,即使如此上前阻挡的侍卫一个又接一个,羽珹实在难以脱身。
“给本王放开!”看着力气一点点消磨,羽珹终于喊到。
“朕是命令你们装装样子么?!”侍卫们一听都动起真格,使足劲将羽珹双手反压在背后,不顾羽珹挣扎与怒喊拖着拽着押到皇上面前。羽珹额前已生出岑岑薄汗,零落的碎发附在额角,增显几分狼狈。
“听话……”皇上伸手将他额前的碎发理好,却谁知对方头一甩,不顾众人拖拽径直向门外去!
众人连忙上前阻拦,羽珹夹在人群之中,被狠狠地扯拉,几次都摔倒在地,又是起身,一步步前行,眼见就要出了大殿,最后还是被束缚住。差点,差点他便要一把夺过侍卫的佩刀!若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保留这可笑的秘密又有何用。
力气即将耗尽,他再也挣脱不开,脑海中却出现了那人的笑容,伴着四月的暖阳——该死!真的,该死……他的眼角溢出了一滴眼泪,与汗水融合,在碰撞摩擦中,早已消失了踪影。
“……让我!去见他最后一面!”
众人纷纷停下,偌大的宫殿顿时鸦雀无声。
那眼睁睁看着一切的人也觉得顿时无力了,退后了两步,在棋盘边坐下,微微扬起了嘴角:“朕在做什么……这颗棋子……”他伸手拾了颗白子,落下。“只销这么一颗,朕便……满盘皆输……”说着他又是一笑,抬手在空中挥动了两下。所有的侍卫顿时散开。
是的,明明听到那人已经死了,自己还在担心什么?!
羽珹无力地摊坐在地,喘着气,最后才道:“多谢皇兄……”说着缓缓起身,刚跨出两步,身后却又传来那人的喊身。
——“等一下!”皇上说着向羽珹走来,羽珹双手蜷起,指甲掐在掌心上。
最后那人撘住了自己的肩膀,依旧温柔:“傻弟弟,不是去见他么,就这幅样子?换身衣装……”
韵儿一路小跑,终于进了默黎轩,大殿之中,那面带粉装的女人正双手环抱着婴儿,轻轻地左右摇晃。韵儿见了,连忙放慢步伐,变得轻手轻脚,而脸上的喜悦却怎么也掩盖不去。
“娘娘,韵儿这消息,你保准爱听……”她在那女人的耳边唤了一句,女人微微侧过头,露出笑容,手仍旧轻轻地拍拂这小孩的背。
“将军他……因公殉职战死沙场啦~~”
——那手忽然停下,半悬着,微微颤抖起来。末了,那女人敛了笑,将已熟睡的孩子交给韵儿,吩咐道:“啊,终于睡着了,你带他下去吧……”
“娘娘?”韵儿有些意外,她原以为会喜上眉梢的人的脸上竟没有丝毫表情。她颤颤巍巍地接过小皇子,犹豫了片刻,才磨磨蹭蹭地离开大殿。
宫殿中瞬时静得可怕。
第卅五章:死于梦里落花
女人将门关上,加上了门闸。一步一步得走到宫殿中央。于然瘫坐下去。
——死了?死了……不!你不能死?只有本宫才能掌管你的生死!
“本宫?”她轻问了一句,声音在偌大的宫殿内传响,荡起一遍又一遍的回音,声声刺耳。路走的太远,渐渐的遗忘了出发的目的。
“女儿,不想入宫。”
她虽从小娇惯任性,但却从未忤逆过父亲。那是她第一次毫不顾忌地甩开父亲的手,想甩开了桎梏一般,自由之感油然而生,是的,明明与那人约定好的,从此,不要荣华富贵,不要锦衣玉食,只要能触及那人的微笑,即使倾尽三生,亦已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