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儿,雪儿……”她拉着他的手,揉过他耳前的碎发道:“带我走,好不好……”
少年的瞳孔放大,随即又眯起双眼,淡淡一笑:“不可能的,不是么……”
“可以的,即使留在这,他们都欺负你不是么!”女孩的手紧紧地揪着,靠近了些又道:“和我离开,到别的地方,无论是哪……无论是哪,过真正属于你的生活……”
“不可以,我这样的人没什么可以顾及了,但是你不同,你有自身的荣华不尽,与家族的显赫繁华,即使抛开这些,与我这样的人私逃,你的后半生……”
“我不在乎!”女孩打断道:“我都不在乎,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你懂么,什么荣华富贵……那些能让人真正幸福么……”
女孩的眼泪已落在两人的衣袖上。终于,那人伸出了手,在女孩的额前弹了一下,道:“怎么如此任性?真拿你没办法……”
女孩愣了一下,破涕为笑,在他额前反击了一下:“傻雪儿,那么,老地方见!”说着转身,欢笑着向街口等待着自己的轿子跑去。
但那个夜晚,星辰都黯淡了,却久久不见那人的身影。
第二日晨曦降临,眼前却是一个个同样服饰的人,手中拿着棍棒与麻绳,其中一人向自己走来,笑道:“小姐,老爷请你您回去,不要为难我们……”
“你们……”女孩冷冷道:“你们抓了他?”
“您看这……您说我们打哪知道这么偏僻的‘世外桃源’呢?”
——不可能……
“他还说了,这是他原话啊,不是小的说的——‘你连我的名字,还不知道吧?!太任性只能,害人,害己!’”
——不可能!
她进了宫,心字成灰。却让她在皇宴上,瞥见了那人的身影,明明知道自己已入宫围,竟还敢来此赴宴?!多少的记忆倾刻化为怒火。
可此时此刻,一场盛世烟花殆尽,徒留寒意。
回忆又起。都是最伊始的言不尽的甜蜜。
他终于死了,按照自己的计划一点一点地完结了生命,却在轮回的关口,蓦然回首,一切都灰飞烟灭。
终于,什么都结束了,她缓缓地执起彩练,站上红木雕凤的椅子。
“南宫镜轩……?”
——雪儿雪儿雪儿,方才要不是我引开那家伙,你现在还能坐在这么?!
“啊,不对,雪儿……”
——“皇后娘娘!!!”
城门大开,一声号角,千万将士浩荡入城,队伍延绵万里。城中万人空巷,百姓纷纷涌至城门口,张灯结彩,锣鼓喧天,为迎接王师凯旋,以至于磨肩接踵,拥挤得毫无间隙。
即使是由官府开道,前赴后继的百姓还是难以阻挡。那一袭羽衣立于万人之后,就这么看着大队前行,突然,他不由地一下颤抖,遥不可及的那个地方,出现了一个黑匣子,仔细看着,全场却忽然安静许多,有人说,那是木棺,只有烈士才能用的木棺。
这一刻,他才迈出了脚步,口中默默道:“让开……都给本王让开……”说罢便扎身进那人海之中。
“爷!您这是要去哪?!”老管家止不住那硬要穿行人群的羽珹,被拥挤的人群推推攘攘,最后摔倒地上,再起身已不见那人的踪影!
羽珹一点一点的前行,人群实在密集,紧紧挨着,根本难以穿行,更有不少脾气不好的,硬是将羽珹推了开,踉跄都来不及,便又被推开。无论人们怎么埋怨谩骂,怎么推攘拉扯,羽珹只是默默地,默默地前行。
他忽然想起那年的乞巧花灯之夜,同样是人海茫茫,自己在人群之中毫无约束地穿梭,那是他从未尝试也从来不敢尝试的。却任由前面的那人就这么紧紧地拉着,一路的奔跑,甚至,不想放手。
军队通向状元府,状元府外有将士站队,将蜂拥而来的百姓阻拦在外,空出一条长道。
不知是过了多久,羽珹终于到达,却已一袭破衫,长发凌乱,面带尘土,狼狈不堪。
“让我过去……我……”羽珹亦被将士用长矛拦下按进人群之中,推攘之下他忽然跌倒,摔在那将士的脚边。
“去!”那人冷漠地看着他,一觉将他踢开。
“让我进去!”怒意燃起,压抑许久的一切情绪瞬时爆发。他一把抢过长矛,指着那将士的咽喉,将士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已动弹不得。四周其他的士兵纷纷举来,涌动的人群反而有了稍可得停息,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于此。
“来者何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赶来硬闯状元府!”
另一个将士拿着长矛上前大喝:“拿下再说!!”
长矛从四面八方刺向羽珹,羽珹闭目换气,正要回击,身后一声怒喊制止了一切——“住手!”
老管家及时赶到,向士兵们走来,“都给老夫住手!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是你们!睁开你们的狗眼看看!”说着掰开人群,扶住那最中间的人,心疼地为他拍打身上的泥尘。
“小老头你又是谁?若是阻拦将你也一并拿下!滚!”
管家冷哼一声,正要开口,人群中忽然有人惊呼:“是王爷!咱们的羽珹王爷!”
“羽珹王爷?!在哪?”瞬时人群骚动,沸腾不止。
将士们都惊呆了,骚乱的人群就已纷纷涌来,“还不拦着?!”老管家怒道,那些将士才行动起来。
管家扶着羽珹向门口走去。“王爷,您这又是何苦呢,直接表明身份不就行了,竟要用到长矛这种粗物?!”
那人唯有苦笑:“我不想到了最后,还要以‘王爷’的身份去见他……”
听闻门外如此之动静,殿堂内早已派人出来查探,这才遇见了羽珹,刚要通报就被拦下。
羽珹向殿堂款款走去,每一步都轻飘飘的,感觉不是踩在地上的踏实。
他推门进去,殿中的人都瞠目结舌的看着自己,一时哑然。
——环顾四周,殿堂的正中央,俨然一副浓黑的棺椁。
心也不住沉溺在浓酽的苍凉的黑色之中。
完结篇:烟花无期
羽珹看着木棺中身着战甲的那人,不自觉的咬住了下唇。回头对身边的管家吩咐道:“让他们都下去,我想单独送他一程……”
管家将众人趋出大堂费了些功夫,最后看着那孑然立于大殿之中的人,缓缓地合上了门。
世界安静了。
他缓缓的走到木棺前,蹲了下来。不带任何情感,心头就如夜晚映照着明月的海一般,平静无声,只是若再有,哪怕一点点的敲击,就能掀起惊涛骇浪。
那静静躺着的人,身上是全新的铮亮的战甲,在微光反射出耀眼的光亮,衬衣也是新的,干干净净一如他苍白的面色。指尖微微地拂过他的额前,为他拨开稍有凌乱的碎发。
许久,只轻吐一句——“你依旧那么美……”
是的,此时此刻,即使是一万句“我爱你”或者是更华丽的辞藻
,都难以诠释,因为那是最初始的,第一次见到他时,就想对他说的话。
记忆涌上心头,每一句他说过的话都狠狠的撞击着,如脱缰的烈马——
“还真是有劳王爷了!”
“我只问你,跟不跟我走”
“不,不是那样的,羽珹……”
“现在才想起,羽珹从未好好唤过我的姓名呢……”
“是啊,太张扬,‘王之轩’如何?……王之轩……”
“如若羽珹喜欢,状元之位又有何难?”
“以后不要再那样了,会嫉妒的……”
“我好想你……”
“我们都有肌肤之亲了,我为何不可在这?”
“好了,这样就擦干净了~”
“我本以为是个不若俗粉的清本佳人,原来竟是个……男人……”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
——“喂,羽珹,我的要求就是……”
——“嗯,说……”
——“呵呵,明年的花灯节,还陪我放烟花……
——就,这么简单?……
结果已是三年之后,如今他就在眼前,却已是——
烟花,无期——
今年的乞巧节依旧。街上人群潮涌,欢笑喧天。四处花灯闪烁,灯火辉煌犹如白昼,一派热闹景象。
羽珹一人,沿着车水马龙的长街漫行,街边摆着各式各样的小摊子,他一路走来,到一个摊位前停下脚步,又是那摆满奇怪面具的货摊。
他随手拿起一副白的,卖家随即亮起嗓子:“哎,公子你真是有眼光,这副面谱可是老朽一笔一划细细雕琢之作,绝对的精巧,不过,这是姑娘一方的,适合乞巧之夜送给您的心上人,那姑娘定会喜欢啊,喏,这就是另一副……”说着他又拿出一副黑色的,
面具,又说道:“这两副是一对儿,之前的那位客人也是一眼便看中了,马上就买了一对,公子您看……”
羽珹只是摇摇头:“已经,没有必要了。”说着随手放下那面具,离开了。
有一对男女携着手,小步跑过他的身边,嬉笑着,说是去看烟花。
他顿了顿,想起了那个地方,便又掉过头,加快了脚步,越走越急,最后甚至跑了起来,一直到那一片芦苇群前停下。
已是气喘吁吁,抬头,果真见有人正立于已从芦苇之间,晚风依旧,那人的衣衫擅动。远处第一声巨响,烟花腾跃至空,骤然怒放。那人忽然回过头,洋洋洒洒的烟花消逝在夜幕之中,一如往昔的凄美。
????哪位?
那人吮了吮鼻子,系好腰带,摇摇晃晃的走来,还不忘白他一眼:“看什么看,没,没看过,啊,有人,喝多了行方便啊,啊?!”
那人已走远,羽珹只是淡淡一笑,“什么啊???”夜晚的风扬起他细长的秀发,映照着那缤纷的盛世烟花,起起落落,忽明忽暗。
眼前忽然一黑——
——“烟花无期?”
他看着那木棺中的人,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仔细的看着他,原来他的鼻眼如此。
棱角分明的脸庞,经历边塞的风霜打磨,多了份锐气,却不失他素来的俊美,只可惜那双清眸已紧紧阖上,长睫永恒地相交难分了,不若如此,定依旧宛如那仲夏的星河般映照那最美的年华。
随着目光低下,他看见了他脖颈处的伤疤,那道细长的伤疤,现在已成冷灰色,变得黯淡。这正是那打破平静心境的重重一击,如同明镜破裂,无限的回忆从裂缝中倾涌而出,终于一下下地逼迫着他,直至他落下那一滴泪。
“结果已是三年之后,如今你就在眼前,却已是,烟花,无期……”
说着他伸出手,缓缓抚过那道伤疤,下一秒便顿住了手!
羽珹猛然站了起来,顿了一顿,突然挥手指向门外怒喝道:“看来还本王要奏明圣上!得将王将军风光厚葬啊!”语音未末,就忽然被人抓住了手腕,一股力将他整个人都拉了下去,一个倾倒,他不偏不倚的摔进了木棺之中,正躺在那人的身上!
下意识地扑腾,一双手已将自己紧紧抱住。
熟悉而陌生的嗓音带着一丝温热的水气响在耳后:“烟花无期?!嗯,是无期了,因为你要陪我放一辈子的烟花!”
“放开本王!为什么要装死?!!”羽珹怒道。
“不装死,怎么能知道某人已喜欢上我,而且,还喜欢得,很深?”依旧是那分戏谑。
“你!”羽珹挣扎着要起来。“你可知本王一心以为,以为你已去世,一路到这,为了送你一程,有多辛苦么?!你竟装死骗人?!索性连棺材都准备好了,很可笑吧?!看着他人伏在棺前自言自语,很可笑吧?!要不是方才摸出你尚有脉搏,将军还想装到什么时候?一辈子么?!如今将军的兴致尽了,本王也没有必要再在此丢人现眼了!!“
自己已如此恼怒不堪,身后的人却仍是从容一笑,:“真开心……”
羽珹顿了顿,怒气未消另一股莫名的感觉又涌上心头,堵在胸口难消,似被什么哽咽着。
“呵呵,棺材不是早准备来骗你的,之前在边疆就收到敌方挑衅,送来一副木棺,当时我一气,就随手写了传令,命人去订做一副更宽敞的,想着礼尚往来。可谁知那传信的兵差辗转多人,最后棺材铺听说是战场上的将军定的,连夜赶制如此精美的棺木,却也糊里糊涂送到了我府上,害得满城老小都误以为我已战死沙场!哈哈,我领着众军凯旋,一进厅堂就撞见这物,他们连寿衣都为我定做好了呢~“镜轩说着自己也哈哈大笑起来:
“这不,正想叫人搬走,却听外头喧闹不断,说是有人要硬闯状元府,没一会就听王爷到,我心中一紧,灵机一动便跳进棺中,将那群老家伙吓得脸都青了,来不及反应你就一推门进来……哈哈。”
“你!……”羽珹自己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了,一气恼,两脸通红——怪不得方才他们那般表情,还有人上前劝阻,羽珹竟一概不听!自己犹如傻子被这般戏耍!怒气难消,却被那人的笑硬生生搪塞着。
他换了语气,低声问道:“羽珹,是真的,喜欢我吧?……”
经历过这么多事,他又岂能还学不会那“珍惜”两字?!如今无论如何,他不会再放开怀中的人。
怀中的人不再挣扎,许久之后,是一声长长的叹息,似将积蓄许久的一切都倾吐了出来,无奈的。
镜轩淡淡一笑,靠近他的耳边轻问:“到房间里好么?呵。总不能,一直躺在这里面吧……嗯?”
那人忽然翻转过身,正伏在镜轩的胸膛之上,鼻息相触。他莞尔一笑,坐起身道了句:“不要”
“哦?为什么”镜轩饶有兴趣的看着坐在自己身上的那人,不住坏笑。
羽珹微微低下身道:“因为……现在,我在上面!”
镜轩一僵,干笑了两声又劝说了两句,可羽珹已开始脱他身上的战甲!
不一会他就将战甲全部扒下,一把甩到了地上,战甲坚硬,投掷地上发出脆响,铿锵有力。门外的老管家一闻动静连忙追问:“王爷?王爷?!出什么事啦?!”
“没事!本王只是,要好好送着位好友一程!”羽珹应道,又吩咐道:“你将那些人都带下吧,让他们快快去朝中拜见圣上,宫中自早有宴席招待,不经本王允许,谁都不许进来!”